上官娆怒目而视,随即一跺脚,转身快步离去。

萧珑虽然没了忐忑,还是满心戒备,不知道他们又在玩什么把戏,并不停留,转身就走。

上官旭却快步追上来,挡在她面前,藏青色挺拔身影遮去漫天星光。

萧珑没辙地叹息一声,“别费心思了,再过七八年,我会将药给上官娆送去。如今不可能。”

上官旭却道:“我不是为那件事。”

“那你是要做什么?上官大人?”萧珑退后几步,和他拉开距离。

“你身手好,还担心我会伤到你么?”

“防人之心不可无。”

上官旭定定凝住她明眸,“我如今所做一切都是在赎罪,阿浔,你看不出么?”

萧珑险些冷笑出声,暗叹真是见鬼了。

“这些年,我一直挂念着你,一直想为当年事赔罪,可你先是躲我,后来又流落江湖,总是阴差阳错。”

“好了好了好了…”萧珑听得头疼,“上官大人,我娘没跟着我来隔世山庄,你就不需做戏了。你还是现出真面目为好,虽然面目可憎,却是我熟悉的。”

“你为何就不相信我?”上官旭眼中尽是忧伤。

萧珑心里啧啧称奇,想着自己那些骗人的手段和这厮比起来,简直就是小巫见大巫。

上官旭继续道:“你怎么就不想想,除了那件事,我可曾伤害过你?”

你倒是想再伤害我,可我怎么会给你机会?萧珑心里反驳,面上却依然冷静,无动于衷。她相信,自己此时什么话都不说才是最好的应对方式,所以仍旧沉默。

“我其实只是想问你一句心里话,之于指腹为婚之事,你是如何看待?是否从最初到如今,都是视做笑话?”上官旭眼中一黯,“我还记得,几岁时的小阿浔说过,你不可能嫁给我,因为指腹为婚这事太荒谬。”

萧珑不想理会他,却是认同年幼时的自己的看法,借此也表明态度:“的确是荒谬。”

“可我从不觉得荒谬。我在幼年时便知晓,你是我来日的结发妻。因为你说你觉得荒谬,我心里气你,不知道你为何会这么想,所以总想捉弄你,让你害怕,让你即使怨怼恼火,可眼中却只有我。”

一番话,说得伤情入骨,消沉至极。

萧珑愕然,凝眸,仔细研读他目光。竟是那样落寞,那样伤心,那样孤独…她已经无法分清,这些话是谎言,还是又一次的伪装。

是因此,上官旭步步趋近,她却没有意识到。

“这几年,我不顾父母斥责,孑然一身,阿浔,你当是为何?我以为,你当初宁可自尽也不肯嫁江夏王,是已明白我的心思,如今看来,是我错了。”

上官旭淡淡的笑着,却透着无尽心酸。

萧珑眨了眨眼,自认实在是遇到了高手,她竟险些因为这番话动容。

下一瞬,上官旭握住了她的手。

萧珑心头大急,冷眼斥道:“放肆!放开!”

“你我动手,你能胜我,是因你轻功高绝,无人能及,能够抢占先机。可这出手的速度,你未见得比我快。”上官旭手上力道不轻不重,恰到好处,让人无从挣脱,却也不会觉得有危险,“我只问你一句,你每次见到我都是避之不及,是怕我,还是厌烦我?”

萧珑原本想说厌烦他,转念间却抿唇微笑,“我只当你是陌路人。”

不把你放在眼中、心间,这之于一个人,才是最具杀伤力的。通过龙九平日待人接物,她早已了解。

“那么,”上官旭迟疑片刻,定定地凝视着眼前宛若空谷幽兰般洁净清雅的容颜,“你对龙九,是真心追随?”

萧珑反问:“没有真心,何来婚嫁?”说完就有点后悔,恨自己偶尔总是嘴巴要比脑子还快。

上官旭笑得凄凉,“那便是我庸人自扰了。之前我还以为,你是身不由己,才处处自不量力地弹劾江夏王,明知是以卵击石,还是无所顾忌。此时看来,是我错了。”

萧珑没了初时惊诧,唯有动容。已是不能再如初时一般,将他言行视为做戏。瞬间触动之后,她利用他此时放松力道减轻的机会,挣脱了他牵制,滑出去一段。

“话已至此,多说无益。”上官旭并无再继续纠缠的意思,缓缓转身,“你钟情的是他,那么阿浔,日后就恨我吧。如果已不能让你倾情,便做你的仇人,由着你恨。因为我恨他。”

说完话,他阔步离去。

萧珑看着星光下那道萧瑟的背影,一时不知是何心绪。

有点弄不清楚,这厮到底是在做什么、要做什么?

可是很明显,她把很多事情看得太简单了。说起来她与上官旭是自幼年时便相识的人,可她并不了解他,从而不能确定他方才到底是真心还是做戏。而之于指腹为婚之事…她脑子有点乱了,无法确定,是不是很多人都能和她一样,当做不可理喻的事情。

可是已到此时,再追究那些有用么?

几番变故,物是人非,当年事如何还能当真?

想到这些,她心里好过了一些,从而记起自己是来寻找吉祥的,慌忙继续四下寻找。

她又足足找了半个时辰,几乎走遍了半个隔世山庄,吉祥才撒着欢儿地跑到她脚下。

萧珑先是欣喜不已,将小东西抱到怀里,随即就发现,它身上沾着很多带刺的杂草,还有一根小鸟的羽毛。

这才知道,这小东西是去捉鸟吃了。

萧珑气哼哼地推开吉祥要凑到她脸上的嘴巴,“去!我哪一顿饭亏待过你?居然还去吃那些血淋淋的东西!该打!不许亲我!”

吉祥很哀怨的叫了一声,委屈地看着她。它觉得自己被嫌弃了。

萧珑无动于衷,“看我也没用!先去洗澡,漱口再说,否则,你就别想跟我一起睡了!”

吉祥没精打采地把脸埋在她肩头,闷声叫着。

回到房间,萧珑一面数落,一面给吉祥洗了个澡,又百般威逼利诱,才让小东西喝了一小碗漱口的茶。

吉祥本来就饱餐了一顿,此时又灌了这么多茶,当即就显得万般慵懒,跳到床上就呼呼大睡。

“猪一样的猫!”萧珑又气又笑地斥责一声,又将如意抱到床上,和两个小家伙一起歇下了。

她本来是想今日好好睡一觉,明日才能神采奕奕地去给萧南烟与乔让道喜,可是到半夜,迷迷糊糊间,被人灼热吻住。

她先是一惊,随即就闻到了再熟悉不过的男子气息,还有酒气。

不待她责怪他今日怎么做了醉猫,身形被人打横抱起。

“要做什么!”萧珑急得连连拍打龙九肩头。

龙九告诉她:“去我房里。”

“作死!”

“都睡了,放心。”龙九安抚之后才指责道,“话不吉利,别让一对新人沾上晦气。”

说话间已经出了房间,萧珑只得噤声,由他抱着到了他房里。

“真醉了。”这是萧珑得出的唯一结论。

“真醉了。”龙九不否认,褪去两人衣衫后,又安抚道,“我的确醉了,却格外地想跟你一起睡。跟你一起睡——踏实。”

之后,将她拥到怀里,真的是安安静静,只是温柔亲吻她眼睑眉心。

萧珑自心底蔓延出暖意笑意,展臂勾住了他,“睡吧,我就在你身边。”

“一辈子?”

“嗯。”

“那我就放心了。”龙九因此放下心来,大掌轻轻拍她后背,“睡吧。”

萧珑更深地依偎到他怀里,相拥而眠。

相拥而眠的姿态,梦中容颜平和与否,便可看出爱不爱。

他们在梦中也有温暖笑意,在唇角绽放。

第二日,萧南烟与乔让拜堂成亲。

婚事很是风光,宾客如云,处处洋溢着喜庆祥和。

萧珑初时还有些紧张,怕乔萱节外生枝,百般防范,时刻准备着在意外发生之前阻止。可乔萱却并没生任何事端,脸色不好,却一直在温和有礼地笑着,在新人端杯敬茶时更是一副和蔼的样子。

倒是龙九打趣萧珑:“你也不想想,有你这个无赖,有我这个杀手,任谁也不会拼了命的去触霉头。放心便是。”

萧珑细想想,果真就是如此。如果连鱼死网破的资格都失去,任谁也会选择做个通情达理的人。

新人拜过天地,被送入洞房之后,龙九正要携萧珑离开喜堂之际,看到一行人步履匆匆而来。

八名劲装男子开路,小小的女孩趾高气扬地走来。

他蹙了眉。

女孩看到他却是眼前一亮,加快脚步,小鹿一般跑到他面前,语声欢快:“九哥!”

龙九报以冷脸,“架子倒是摆得不小!”

女孩立时认错,“十七错了,下不为例。”

萧珑闻言,不由细细打量。原来这就是龙九的小师妹十七。小小的身形,一袭火红衣衫,面若桃李,圆润的胖嘟嘟的小脸儿,一双大眼睛含带着狡黠聪慧。

小狐狸。

这是闪过萧珑心头的第一个念头。

小狐狸亦在此时抬头打量着萧珑,片刻后脆生生问道:“你就是阿浔?”

龙九立时黑了脸,沉声道:“没大没小!给我滚回海上去!”

“不回,我是来喝你与阿浔的喜酒的。”十七气哼哼的,“你不等我长大嫁给你也算了,难不成连喜酒都不让我喝?哪有这个道理?再怎么说,我也是你的小师妹。”

龙九只斥责两句,她就回了几句。着实是个伶牙俐齿的。

萧珑笑盈盈看向十七,“我是阿浔,你呢?就叫十七?”

十七一本正经地点点头,“嗯!我就叫十七,这是九哥给我取的名字,我喜欢!”随即便开始打量萧珑。

原本十七是想奚落几句萧珑的白衣,可随意一看,宾客中不乏一身缟素的女子,意识到这是江湖中人举办婚事,没有那么多讲究。之后,她就显得很是哀怨地道:“原来九哥喜欢的是你这种穿着素净之人,早知如此,我就不打扮得这么艳丽了。”

萧珑含着笑意,看了龙九一眼。

龙九根本不理十七,自顾自饮酒,只对萧珑说了一句:“大抵水土不服,失心疯了,别理她。”

萧珑听出了他话音中的无奈,笑意更浓。

十七听到了这句,嘟了嘟嘴,转身就走。

“这就走了?”萧珑不大相信。

“才怪。不定是去打什么鬼主意了。”龙九唤来一名劲装人,“怎么来了这里?”语气不佳。

劲装人显得垂头丧气的,“属下实在是不能劝阻。”

这时走掉的十七又走回来,一双小手端着两杯酒,径自将一杯送到萧珑面前,“阿浔,我提前敬你一杯,喝完这杯酒我就走,好不好?”

萧珑是酒鬼,此时又在防备着,一看一闻就知道酒中做了手脚,失笑而语:“你千里迢迢来寻你九哥,怎能仓促离去?还是多留几日的好。”

十七却坚持,“不行啊,九哥让我学的东西太多了,我还要赶回海上,嗯…带上我的踏雪就走了。”

萧珑因为这一句,脸色微变,看向龙九,“踏雪,说的可是吉祥?”

龙九道:“吉祥根本与她无缘,动辄抓咬,别理会。”

“九哥,你怎能喜新厌旧到这种地步?”十七满脸哀怨地看着龙九,就要哭出来的样子。

龙九失笑,“小十七,你再任性胡为,休怪我将你逐出师门。”

“十七听话便是。”对上龙九笑颜,十七神色活泼起来,转而依旧小大人似的对萧珑举杯,“你喝下这杯酒,我即刻就走,踏雪也给你,怎样?”

萧珑看着手里的酒,猜测十七往里面放的是迷药还是毒药,送到唇边,闻了闻,轻轻挑眉。

十七却再次将她一军:“堂堂雪衣盗,又是在你妹妹的喜堂上,你连一杯酒都不敢喝么?”

“你多虑了。”萧珑漾出愉悦的笑意,闪电般出手,将她与十七的酒调换过来。

十七有点懵了。前一刻,分明觉得手上一空,再看,却还是端着一杯酒。她直觉上可以断定萧珑出手换了酒,却硬是没看清。那样的速度,已不是她的眼力可以分辨出的。

萧珑和声笑道:“十七,这酒还是不要喝了吧?”她不想欺负一个小孩子,可是让眼前这小孩子意识到她也不是好惹的却是必然。

十七端着那杯酒,不知如何是好。喝下去?那自己可就要昏睡两日了。一醒来说不定就又回到了海上。不喝?不喝不就是刚见面就输给阿浔了么?

她是真的为难了。

萧珑见好就收,没等旁人看出她的为难,便将她手中酒拿过,“你还小,以茶代酒便可。”

“你这只狐狸!九哥是怎么看上你的?”十七低声嘀咕着,一脸愤愤然,随即意识到一件事,仰起脸来笑道,“是你不让我喝这酒的,是以,我也就不需当即离开,大可留在九哥身边,与他好生团聚几日。”

萧珑却笑盈盈地将手里的杯中酒一饮而尽,“你说的不是我手里这杯酒么?我已喝了。而你,是去是留,与我无关。毕竟,你是来看你九哥的。”

奸诈啊,着实奸诈!十七心里腹诽着,可怜兮兮地看向龙九,扁了扁嘴,“九哥,十七就是再坏不过了,她居然比我更坏。你居然要娶她这种人?”之后一本正经地哀叹,“我的天啊!你一个不留神,岂不就会被她害死?”说出这话,水汪汪的大眼睛眨了眨,闪烁出水光,语声忽然拔高,“我苦命的九哥,你被她害死之后,十七可怎么办啊?”

萧珑无语望天。她这才意识到,不论有意无意,十七才是来捣乱的人。

她冷了脸,也只是一瞬,随即目光微闪,抿出了如花笑颜。

正文第69章他的承诺

此时的龙九已被十七闹出了火气,刚要申斥,却见萧珑对他笑着摇头,又将十七揽了过去,附耳低语几句。

十七立刻神色复杂地望向萧珑。

萧珑笑盈盈的轻挑了眉梢,却不再说话。

十七迟疑片刻,环顾四下,不甘不愿地道:“我年纪小不懂事,偏偏方才还淘气偷喝了两杯酒,以致此时忘形,胡言乱语,还望各位多多抱憾。”

语声不高不低,说完话又小大人似的抱拳拱手,引得一旁在座众人连连失笑,更有人打圆场:“童言无忌,童言无忌!”

龙九起身,“走。”

三个人同时离开。

走至下榻院落,龙九回首看着十七,“滚!”

十七嘟着小嘴儿,“不!”

龙九脸色愈发冷凛,“回京城王府等我!”

“偏不!”

龙九耐性有限,便又看向十七的随从,“带走!”

“我不!就不!”十七走过去,紧紧扯住龙九的衣袖,随即却看向萧珑,“你说过你会说好话留下我的,怎么还不说话?”

萧珑回以一笑,“让你留到明晨,好么?”

“到明晨就走?”十七撇嘴,“吝啬!”抬眼对上龙九凛冽目光,立时点头,“好!明日一早我就走。求你了九哥——”

末一句拖着长音儿,和着娇憨甜美的语声,甚是动听。

萧珑不由叹息,“长大了还了得?”随即对龙九道,“天色已晚,就别急着让她赶路了。”

龙九这才有所缓和,微微颔首。

十七立时欢天喜地起来,转而去抓住萧珑的手,“走,我去你房里说话。”

龙九讶然,实在是不知道她们这是怎么回事。

两个人在房里嘀嘀咕咕半晌,十七才不再缠着萧珑,去了龙九房里。

进门后,十七就坐在龙九书案对面,托着小下巴,定定凝视着他,脸上挂着甜美的笑。

龙九被盯得久了,蹙眉问道:“总看着我傻笑什么?”

十七受了点小小的打击,摸了摸小脸儿,“这是傻笑?你可真是…不解风情。”随即就将这话题跳过,道,“九哥好看,十七再没见过比九哥更好看的人了。”

龙九忍着没有叹气。他总是不懂,一个几岁的孩子而已,怎么就喜欢没完没了地说这种话?

“我说这种话你总是不信。”十七面带愁容,“若是阿浔说,你是不是就会相信?”

“没大没小的东西!”随着斥责,龙九手中卷宗拍在她头上。

十七躲闪不及,结结实实挨了一下,却不肯转换话题,“你还没回答我!”

龙九想了想,“她没说过,也不会说。”更不需说。

“为什么?”

“幼稚!”

十七像模像样地叹息一声,“我是怎么都入不了你的眼了,你是怎么都不会等我长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