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有些愧疚。可也明白,那件事是她如今都无法释怀的事,依然常常盼望会有一个他的孩子。

而若重来,龙九还是会一如当初,放过叶明风。

再换个角度想想,叶明风来京城的目的必定不是只为了九龙玉璧,他是蓄意要与龙九交手,斗智斗勇。

如果他对龙九发妻不屑一顾,那就不会有险些丧命于龙九剑下的事。

他该做什么,会一如往常,按部就班。

她,是叶明风计划预谋之外的事。

如此想来,也便安然。

不能在发生什么事的时候就悔不当初,因为回不到当初,任谁也不能。

选择之后,就要承担后果。

她是这么想的,龙九亦是。

龙九没有找三师兄到相府,却命手下将三师兄带至宫中,为苍霂诊治。

三师兄给出的态度是黯然叹息:“他这些年来殚精竭虑,精力消耗过度,这一病倒,便是数病齐发,无药可医。”

与宫中御医说法相仿。

“人不怕劳筋伤骨,最怕耗尽心血。”三师兄同情地看着他,“你可要小心,不要步他后尘。”

这个乌鸦嘴。龙九报以冷眼。

三师兄留下一个药方,又提出要见萧珑,自然是要看看服药的效果。

把脉后现出喜色,又私底下对龙九道:“长此以往,你大抵就不是断子绝孙的命了。”

龙九听着特别别扭,真想把叶明风的方子拿给他看看,嘲笑他医术仍旧不如叶明风——无疑,若无叶明风,如今阿浔的情形恐怕就不能这么乐观。可这人算是个备用的,开罪不得,只得忍下。

————独家连载——

整个冬日,龙九与萧珑就忙着一明一暗镇压官员,不时晚间回相府看望太夫人,与萧廷豫、大夫人一起用饭。

这日,老道士辞行。

萧珑不明所以,难免担忧,独自以送行名义将老道士送出相府门外,道:“是太夫人的病…”

“不是。”老道士笑道,“不论什么病,只要对症下药,便可致其根本,除去隐患。太夫人已无虞,王妃请放心。”

萧珑觉得这人实在是个神医,在她心里的地位简直能与叶明风相提并论了,便出于好意挽留道:“道人何不就此留在京城,开个医馆,救治百姓病痛。”

老道士笑了笑,笑得有些苦涩,“王妃谬赞了。贫道虽通医术,却属寻常,不过与东方澈不相上下。此番只是…”

“如何?”萧珑正色看着他。

“此番只是王妃的福气,并非太夫人的福气。贫道初入相府那日,为太夫人把脉之人,另有高明。”

萧珑不自主退后一步,轻声问道:“你说的人…可是来自西域?”

老道士微一颔首,一抖拂尘,飘然远去。

萧珑被感动了,也被打击了。

原来真正的良医与军事奇才一样,是百年难得一见的,可遇不可求。

最好的良医,只有一个叶明风。

却是为何?她庆幸,她感激,却不懂。

这个冬日,她过着与龙九一样繁忙的日子,充实而不觉得疲倦、厌烦,慢慢找到了与官员周旋斗志的乐趣。

从而也就忽略了一点——已经很久没有见过叶明风了。

前所未有的,萧珑对这人又是感激又是害怕。

他不再寻机见她,不是因为无机可乘,必是于暗中忙碌着别的大事——与龙九为敌的大事。

夫君的冤家对头,却是对自己屡次施援手的人。感激且无论如何也不能厌烦的人。

这样的局面真正叫她心烦。

偶尔会幻想,父亲能够辞官不做,随她与龙九携全部家眷回到海上,清心寡欲的度日。

但也只是想想,如何能在这关头让龙九左右为难。

他不爱荣华,却不代表不是心怀天下的人。他不想局面动荡,不想苍生陷入水深火热之中是一定的。

最重要的是,她也不想。不想龙九曾几年征战换得的安稳局面被打破。

她的男人,是随时会因为诸多世间不仁投身战场之中的人,她早已明白这一点,且一度敬仰他这品性。

如今嫁给了他,也从来不曾改变。

年节将至的时候,太夫人明显有所好转,苍霂却是每况愈下。

这日,苍霂传召要见萧珑。

萧珑去宫里,看到这一代帝王抬眼对她露出温和笑意的时候,竟一时不忍。

很多时候皆如此——不论那人行径如何、做没做错什么,人都会不自主地同情——因为他处于弱势。

想来很多官员亦是因此,才会怀疑他病倒、苍云景离京另有原因,怀疑一切是龙九要篡位布的局,才一再冒死上奏弹劾那决定着他们生死的江夏王。

唯有等到苍云景回来的时候,唯有一切水落石出的时候,他们才会明白自己的愚蠢。

思及此,萧珑敛起心中那份同情,行礼见过。

苍霂开门见山:“这些日子,风逸堂怕是由你掌管了吧?”

萧珑迟疑着点头——至多算是掌管了一部分——龙九将一部分的事全权交给她与寒烨做主,可这一部分的事,都与京城诸事有关。之于偌大的风逸堂,这不过是九牛一毛。

苍霂看了看近身保驾的风逸堂中人,又道:“他们这些日子辛苦至极,朕感激。此外,朕听闻龙落几次求见被拒之门外——大可不必,你若是同意,便让她进宫来。她若肯日日在朕近前服侍,你们也不需浪费人力了。”

萧珑讶然:“琅邪教主可信?”

“可信。”苍霂温和一笑,“她与朕聚散之间,数年光阴已过。朕欠她的,她便是杀了朕,朕也心甘情愿。可她不会,不会对一个将死之人下手。如今不过是念及这些年是非,想与朕善始善终。”

这样的两个人…

想着这两个人极可能就是龙九的父母,萧珑不由心生寒意,对苍霂的同情彻底烟消云散,只是淡淡点头。

“去看看容氏父子修书进展。”苍霂叮嘱道,“这是朕近年来心心念念的一件要事。”

萧珑称是退出。

策马去往容府的路上,不时听到小孩子的欢声笑语、断断续续的鞭炮声。

欢乐喜悦笼罩了京城,太多人还不知朝堂已是暗流涌动。

未到容府,容元骑着马迎面而来。

萧珑觉得很奇怪——容元如今是文官,又一向不喜惹人非议,自然是坐轿出行。今日是要去办什么要紧的事么?可是马匹步调缓慢,分明是不心急的样子。

容元到了萧珑近前,上下打量她几眼,“一袭男装行走这许久,看着真是别扭。”

一说话便漏了底,他自然是故意的——他是叶明风。

萧珑失笑,问道:“你这祸害,我该不该把你抓起来?”

叶明风笑着摇头,“不该。我是容元。派人抓我,你与龙九岂不是要落个镇压官员到了丧心病狂的地步?”

萧珑婉言道:“我祖母已见大好。”

“在西域时,我曾遇见两例这样的症状,开方子不难。”叶明风最不需要最不想要的就是她的感激,“举手之劳。”

这样的举手之劳,是要请老道士帮忙将戏唱足,让她与龙九丝毫不起疑心。不到最后,若非老道士生性磊落不想居功“出卖”了叶明风,这件事怕是会不了了之。

萧珑看着他笑,不知该说什么。

叶明风也在笑,唇角不见纹路,眼中却是暖暖的满满的笑意,“看到你因此高兴就已足够。”

“我姑姑因此很是高兴,我自然会随着高兴不已。”

叶明风倏然岔开话题:“阿浔,我是来跟你道别的。”

“要走了?回家过年也很好啊。”萧珑笑道,“一路顺风。”

叶明风无奈地扯扯嘴角,“龙九命人将我得力的手下杀掉了三个,西域眼看就要生事端,无奈之下,我只得回去。”随即很哀怨地看着她,“我说过要陪你过年的,只是你那小气的夫君不允许,只好离开。”

居然说龙九小气…萧珑无语望天。这种事,换了谁也大方不起来吧?

叶明风沉吟片刻,迟疑地道:“阿浔,你对龙九真的没有二心么?”随即又摆手阻止她回答,“算了,不要告诉我,我不想知道。”

“…”

“记住,来日我若是让你为难,不必心焦,我的目的只是邀请你去西域看看,去看看我的家。”叶明风目光柔和,现出几许迷离,语声却是没个正形,“去看看等在那里的对你一往情深的男人。”

“…”

“后会有期。”他说完策马,掉头离开。

------题外话------

晚上码字,电脑各种迟钝。头脑一热就重装了系统…后果惨重,全部资料都忘了备份,连这两天的存稿都给弄没了…

(⊙o⊙)哭死…

现在就是各种想把爪子给剁了,手欠手欠啊,嘤嘤嘤…

正文第惊87章惊变

自从叶明风说了那句“后会有期”潇然离去之后,萧珑就高度紧张起来。

争得龙九同意之后,她调派了大批风逸堂中人,守护相府。

原因很简单,她不想千里迢迢赶去西域去看叶明风心中的家乡。她不想因为他说不上好坏善恶的意愿使得自己与龙九陷入被动。

她其实特别不喜欢这种棘手的情形——你不厌烦一个人,却要对他千防万防。

可是这种心绪,却是不能对龙九说出的。

那日在叶明风离开之后,她依旧去了容府。

容老庄主与容元按部就班地修书,府内外安安静静。

修书不是朝夕间便能完成的事。如今只能算得进展不错。

私底下,萧珑与容元闲聊几句。

“这些日子怎么也不去看看元娘?”萧珑问他。

容元似有似无地笑,“我去看她,岂不是让她平添烦扰?”

“怎么说?”

“在外面遇到过她一次,她是去给风落修拿药。”容元意味深长地看着萧珑,“也许,风落修便是她日后的归宿。这种时候,我还是不去扰她清净为好。”

“这也不算坏事——你还想与元娘再续前缘么?”

容元好笑地摇头,“我只想看她好好的。”

萧珑对这答案很满意,“反正你已是朝臣了,老庄主也不会同意你与元娘有瓜葛。日后元娘另择良人,也是皆大欢喜之事。”

“说的是。”容元多少有些言不由衷。

曾钟情自己的女子,如今极可能改投他人怀抱,换了任何一个男子,心里便只是因为颜面,也不会很高兴。萧珑明白这一点,也便没有再多言。

“不论在何处,都要受制于人。”容元对着萧珑笑,笑得有些落寞,“阿浔,我其实有些厌倦这种时日。”

萧珑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让容元厌倦的情形,似乎都与她的夫君有关——在江湖,风逸堂压制隔世山庄;在朝堂,江夏王压制他们父子。

虽然说龙九已尽量做到井水不犯河水,却不代表容元能对这种低人一头的情形甘愿。

萧珑沉吟半晌才道:“这种情形,谁都难免遇到。起码,你能做个与世无争之人,而曾令我不甘的,皆是境遇窘迫。”

容元却是笑意淡漠,转而岔开话题,“你祖母可见大好了?”

萧珑笑着点头。

“那就好。”容元凝了她片刻,“也不枉他人为你担忧一场。”

萧珑感激身边这些人,能通过一件事情的表面看到她的心绪。

接下来的日子,龙落进宫陪伴在苍霂身边。苍霂病势加重,心绪日益不耐,不再愿意见到带着试探观望心态觐见的朝臣。示意,授意龙九、萧珑、萧廷豫等人,阻止任何人入宫。

生命中的最后一段光阴,他想安安静静度过。

便是再无情的人——例如龙九,也不会在这时候拧着他的意愿行事。

是以,除夕夜之前,皇宫成了诸位大臣只可远观之地,无人能涉足。

是以,众臣奏折中的言辞越来越激烈,怀疑苍霂已然驾崩的大有人在,怀疑龙九要借此机会篡位的更是大有人在。

便这样嗅到了动乱的气息。

萧珑看向龙九的目光,总是带着担忧,只是不自知。

龙九却只是每每报以淡然一笑,那些事,不是他会担心的。

他不担心,却不代表不会出风波。

除夕夜,两人一同回了相府。龙九身边无至亲,这一夜,自然乐得陪同萧珑与亲人团聚。

太夫人已能下地,这日晚间,与儿子儿媳、女儿及一对小夫妻坐在一起用饭。

用罢饭,龙九与萧珑在院中观看烟花爆竹的时候,寒烨急匆匆走过来,在龙九近前低语几句。

萧珑侧耳聆听,一字不漏,尽收心底。

文武官员百余人,齐聚在午门外,要面见皇上。宫人、御林军如何阻拦也无济于事。

龙九颔首示意,随即若无其事地停留多时,才与太夫人告辞。

太夫人不疑有他,只是叮嘱萧珑回去不可贪杯。

一番话引得众人笑起来。

萧珑很有些无地自容——自己是醉猫这回事,恐怕就要闹得天下皆知了。

离开相府,两人径自到了午门外。

文武百官或是痛哭,或是长篇大论地说着心中愤慨。

这种让人啼笑皆非的情形,应该说这是苍霂称帝多年来的成功之处——若非深得人心,这些人又怎会在明知江夏王手段狠戾的情形下还冒死求见,只为得知苍霂还在不在人世。

萧珑裹紧了身上的银狐大氅,站在角落中观望。

平日自己一袭男装,跟在龙九身边进进出出也就罢了,今日却是因为年节之故女装打扮,若还亦步亦趋跟随龙九,怕是更会引得群情激愤。

能帮他的不多,就为他减少一点麻烦。

一袭玄衣的龙九登上城门楼,居高临下审视着在午门外跪地叹息痛哭的群臣。

他的语调威严肃冷:“皇上龙体抱恙,需得静养,不欲面见何人。诸位请回。”

片刻沉默后,群臣长叹痛哭的动静反倒更大。

萧珑看着不由生气。

哭什么呢?

皇上若是真驾崩了,龙九昭告天下又如何?他真想弑君夺位的话,又何需这些繁琐的手段?

这不是成心找茬外带找死么?

她都是这么想,何况龙九。

龙九抬手唤寒烨:“一刻钟,执意生乱停留者,杖刑。杖刑不知悔改者,杖毙!”

他语声不高,却能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里。

为皇上丧命,其实是很多人一生的抱负。有些人为官一生,也不能做出什么丰功伟业,却能因为一死青史留名。

所以,很多人因此愈发激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