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素馨笑了笑,轻声道:“让二弟妹见笑了。我出了点儿错,爹罚我呢。二弟妹先帮着管一管,等以后爹消了气,我再接过来。”

“嗯,大奶奶您是这个家的嫡长媳,也是世子媳妇,这个家,别人当都不能名正言顺呢。”尹秀妍掩袖而笑,“我有很多不懂的地方,还望大奶奶不吝赐教。”

“二弟妹过谦了。你出身江左尹氏大族,也是从小庭训,知书识礼的嫡长女。——你当家。我放心得很。”郑素馨好脾气地笑着,像在看一个闹别扭的后辈。

尹秀妍被郑素馨这幅老神在在的模样气得不轻,她嗤笑一声,站起来道:“大奶奶这样看得起我。我真是感激涕零。不过呢,我这人有个习惯,不是自己的东西,从来不贪。所以这主持中馈的事儿,您还是赶紧哄得老爷子欢喜了,拿回去吧。我是不会管多少事的。”说着,笑眯眯地转身离去。

吴长阁从东次间出来,背着手,皱眉看着尹秀妍远去的背影,道:“二弟妹这么说是什么意思?”又安慰郑素馨。“爹是一时生气,等气消了就没事了。你……”

“呕……”郑素馨突然身子往前探出,吐出一口黑血,将吴长阁的前襟染得血迹斑斑。

“啊?素馨!你怎么啦!”吴长阁吓了一跳,忙扶住郑素馨。

郑素馨却一口接一口地吐着黑血。直到吐得苦胆汁都出来了,才气息奄奄地道:“扶我去屋里,给我把我的药箱拿过来。”又断断续续地道:“我这是气急攻心,血不归经,没事的,养一阵子就好了。这内院的中馈,你去拜托二弟妹好生照看。跟她说。这个家,也是她的家,她不能撒手不管。”

“素馨,你就是太好心了。”吴长阁心酸得都要哭了,“你都这样了,还记挂着这个家!我去跟我爹说!”

“不用!”郑素馨忙拽住吴长阁的衣领。“你听我说,我……我……真的要歇了……”说完她已经两眼一翻,又晕了过去。

郑素馨身边的管事媳妇忙走过来道:“大爷,让奴婢来伺候吧。大爷您忘了?那一年大奶奶在咱们家庄子上呕心沥血给二姑娘治眼疾,二姑娘病好。大奶奶却生了重病,都是奴婢照料的,过了半年就好了,不是什么大事。”

因郑素馨叮嘱不用请大夫,再加上整个大夏皇朝最好的大夫盛七爷已经被关到大理寺了。吴长阁也没有多事,只是跟着她们进了里屋,看着郑素馨的管事媳妇从药箱里面拿出一个暗红色的药丸,用水化开了,服侍郑素馨喝了下去。

郑素馨吃完那暗红色的药丸,到底把吐血给止住了,只是依然面色苍白,毫无血色,而且手脚酸软无力,坐都坐不起来了。

吴长阁略微松了口气,想了想,依然穿着那被吐脏了袍子径直去外院的至乐堂,对吴老爷子道:“爹,素馨刚才气得吐了血。您不说看在我面上,只看在娟儿面上,给素馨留几分脸面吧。”

吴老爷子一愣,看见吴长阁身上血迹斑斑的袍子,眯了眯眼,道:“这是你媳妇刚才吐的血?”

“爹,这也能骗您?您不信,让吴总管去内院打听打听就知道了。这会子,娘大概已经去看素馨了。素馨这一次被气得真是不轻。这么多年,我就没见她虚弱到这个地步。那一年在吴家庄子上,她终于治好了娟儿的眼疾,累成那样,得了一场大病,也没有像现在这样。”吴长阁叹息着摇头。

吴老爷子有些不自在地咳嗽一声,讪讪地道:“我不过是说她两句而已,居然就吐血给我看。哼……”

吴长阁苦笑,“爹,谁能故意吐血啊?才刚她不许我打搅您,连大夫都不用请,就吃了她自己做的药丸,这会子已经睡了。”

吴老爷子凝神想了一会儿,道:“不请大夫也是不行的。谁知道会不会落下病根呢?”说着,他对外面叫了一声,“吴允!去拿我的帖子,请太医院最好的太医过来。”

吴允在外面应了一声,嘟哝道:“最好的太医?最好的太医已经被关在大理寺了……”

“你这个死老头子,请别的太医也行啊!万一不行,咱们再去大理寺……”吴老爷子恼道。

吴允去了,半天带了太医院的副院判回来,也是除了盛七爷以外,太医院最好的大夫。

太医院的副院判给沉睡的郑素馨诊了脉,摇头道:“确实很虚弱,五脏六腑都有衰竭之相。如果不是服药及时,怕是要吐血身亡了。不过就算这样,也要动弹不得,在床上躺上几个月了。”又问:“郑大奶奶刚才服的是什么药?效用恁地好……”

郑素馨的管事媳妇微微笑道:“是我们大奶奶自己做的药丸。”

“哦。”那副院判了然地笑了笑,“郑大奶奶果然不愧是盛老爷子的关门弟子,这份本事,似是不比盛院判差呢。”

盛院判已经被关进大牢,以后的医术第一,就又要回到郑大奶奶头上了。

郑素馨的下人脸上露出与有荣焉的骄矜之色,就连吴长阁都有几分得意。

吴老爷子知道了郑素馨的病情,倒是没有再赶吴长阁和郑素馨走了,只是一边忙着解决吴家钱庄被挤兑的事儿,一边让二儿媳妇尹秀妍打理内院中馈,对人只说郑大奶奶得了急病,需要休养。

……

皇帝薨逝的消息传到江南,一起传到江南的,还有盛七爷和盛国公府的消息。

二皇子看了信,不动声色地对王毅兴道:“毅兴,情况有变。”说着,把信给他看。

王毅兴脸色遽变,吃惊地道:“这……这……这……陛下居然就这么死了?”

二皇子目中含泪,遥望着京城的方向,伤感地道:“父皇这么多年,其实是生不如死。这话说来不孝,但是现下终于去了,我知道父皇终于解脱了……”闭上眼,流下几行泪水。

王毅兴定了定神,想了想也是,夏明帝作为“活死人”,缠绵病榻二十多年,真的是生不如死。

“不过,姐夫,陛下突然死了,咱们的事……”王毅兴有些焦急,一时不知所措。

二皇子胸有成竹地笑了笑,“这本来就不是容易的事。不过,凡事不破不立。父皇这一下撒手去了,咱们的大业,才正式开始呢!”说着,用力拍了拍王毅兴的肩膀。

王毅兴默然半晌,摇头道:“这不是更难了吗?”

夏明帝突然去世,太子理所当然登基,是下一任皇帝。

一登基,二皇子还有什么筹码跟已经做了皇帝的太子斗呢?

二皇子呵呵地笑,“放心。皇祖母还在京城呢。还有四大国公府,你道他的位置有那么稳吗?”

说起四大国公府,王毅兴一下子想到盛七爷,有些着急地道:“这上面还说盛国公弑君!不可能啊!盛国公怎会弑君?——一定有问题!盛国公府如今怎样了?”

二皇子淡淡地道:“盛国公为什么不会弑君?你看这上面写的清清楚楚,是吃了他的药之后,父皇才吐血而亡。”

“……那也不算是弑君。最多……最多……是没有治好病……”王毅兴一想到盛家有可能被拖累,顿时脸色都变了,“姐夫,求求你,救救盛国公!救救盛家吧!”王毅兴给二皇子跪了下来。

二皇子低头,看着跪在地上的王毅兴道:“你真的想救盛家?不计任何代价?”

“只要能救盛家,我无论怎样都行!”王毅兴坚定地道。他不能想象盛思颜被处斩的情景,更不能想象她被流放、被人糟蹋的情形……

二皇子点点头,“跟我来,咱们商议一下。你看,现在看守盛家的,是昌远侯府,我以前跟他们还有几分交情。”

王毅兴站了起来,忙道:“昌远侯府是太后娘娘的娘家,他们一向跟姐夫交好。”

第169章 相救 (粉红480+)

“那是以前了。”二皇子叹口气,“现在他们是跟太子交好。”

王毅兴:“……”。

那该怎么办?

王毅兴回到自己房里,呆呆地坐了一夜,想起自己和盛家,还有盛思颜从小到大的点点滴滴,心里很难过。

他想,不管怎样,他一定要救她。

……

京城的盛国公府外头,昌远侯府的军士盔甲俨然,一动不动地守在盛国公府门口。

盛思颜昨夜一夜没睡,一直在琢磨整个案情,又仔细想了前因后果,和她想帮盛七爷脱罪的关键所在,并且做了许多实验,就打算今日到大理寺为她爹盛七爷伸冤。

她相信大理寺丞王之全,于公于私,这个人都一定会努力帮助她。

但是她不能坐等别人为他们家出力,她自己也要出最大的一份力。

为了先声夺人,引起众人的同情,盛思颜特意挑了豆绿色织锦缎琵琶扣对襟上襦,系着月白色软缎长裙,看着很是娇弱。

她带着两个丫鬟和四个膀大腰圆的男仆从盛国公府的大门里走出来。

她手里有周老爷子送给她的神将府的令牌,出入盛国公府的时候,昌远侯府的军士都不敢阻拦她。

而且他们见她虽然白日里出去,但是到下午就回来了,也就没有多加阻拦,只是派人跟在他们后头。

跟她一起出来的,还有盛宁柏。

如今王氏卧床养胎,还要分心照顾小枸杞。

盛思颜就带着盛宁柏一直在外面奔走。

好在盛宁柏跟他两个兄姐不一样,对盛思颜言听计从,而且他是男孩子,在外面行走的时候,确实帮了她不少忙。

今天,他们要去大理寺听审。

盛国公盛七弑君一案,今日正式公开审理。

全京城的人都涌向大理寺。恨不得亲眼目睹这一盛况。

盛思颜作为犯人家属,有大理寺的衙差专门引领,还是和盛宁柏两人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挤到堂上。

大理寺前面真是人山人海,挤得水泄不通。

大理寺丞王之全在堂上正襟危坐。大红的官袍,映着他背后“明镜高悬”的黑底烫金大红字的牌匾,显得格外威严庄重。

下面坐着五个人,三个是三位国公爷:周老爷子、吴老爷子和郑老爷子,还有一位是太子,以及代表太后来听审的姚女官。

盛七爷穿着一身灰白的囚服,脖子上带着重枷,脚上带着铁镣,拖得脚脖子上都破皮出血。

只一个晚上,他的形容就变得十分憔悴。

盛思颜怔怔地看着盛七爷。轻声叫道:“爹,您别怕,我会帮您的。”

盛七爷回头,看见盛思颜,微微笑了笑。道:“思颜,你来这地方做什么?快回去吧。好好照顾你娘,还有你弟弟……”

盛宁柏一下子红了眼圈,他用袖子抹了一把泪,哽咽着道:“爹,您别放弃。大姊说会想法子的。”

盛七爷看见盛宁柏,微微动容。点头道:“你要听话,听你母亲的话,还有你大姊的话。盛家,就靠你们了。”

盛思颜见盛七爷已经有了赴死的打算,情急之下,轻声道:“爹……娘的身子有些不妥。我治不了,还等着爹回去救娘呢,还有娘肚子里的弟弟。”

盛七爷面色一凝,“不好?怎么啦?”

“怎么啦?”盛思颜苦笑,“您出了这样的事。还能指望娘亲会好端端地没事?”

盛七爷又是感动,又是酸涩,低了头,不再说话,被衙差推到大堂中央跪下。

盛七爷出来之后,陆陆续续又有王之全从宫里带出来的那些宫人被衙差推了出来,统统跪在大堂之上。

盛思颜退到一旁,听大理寺的堂官开始诉说案情的始末。

她这时才知道,原来是自己的爹一早进宫,给夏明帝吃药的时候,夏明帝突然吐血身亡,而及时赶来的太子带着人控制了局面,将盛七爷本来是要马上处斩的,但是到底碍着四大国公府的颜面,还有某种特殊的理由,没有马上动手。

然后大理寺丞王之全及时赶到,才将盛七爷和这些宫人一起从宫里带了回来。

盛思颜忍不住想抹一把冷汗。

若不是那一天她马上去找大理寺丞,央求他入宫,还有求另外三位国公爷入宫说情,她爹盛七爷可能已经不明不白死在天牢了!

幸好幸好!

堂官说完案情始末,太子身后站着的一个内侍便拱手道:“这盛七罪证确凿,请王大人立即判他斩立决!”

盛思颜听了这话,真是被气得要笑起来!

“这位内侍,你只是来听审的,别以为自己能越俎代庖。”盛思颜不满地在旁边说了一句。还罪证确凿……就那些所谓的证据,盛思颜马上就能给举出一千个反例,证明罪证不确凿,不成立!王之全当然对盛思颜特别照顾,给她在堂上安了个座儿,就在周老爷子下首,盛宁柏就站在她身后。

太子看向盛思颜,他认得她,对她点点头,“盛大姑娘,你也是来听审的。”意思是,你也不该说话。

盛思颜低下头,听见王之全开始问那些证人的话。

问了一圈,这些人都一口咬定,是盛七爷亲手喂药,夏明帝吃了药就吐血,所以一定是他弑君。

“……王大人,自从盛七接手先帝的病情之后,整个安和殿的偏殿收卫森严,外人一律不能进。先帝吃的东西,都要由盛七过目才能吃。药也是他亲手喂的。您说,这不是他杀的,还是谁杀的?”夏明帝以前的内侍总管阮同恨恨地说道,“请王大人放我们回宫。我们跟这件事完全没有关系。”

王之全又交叉盘问了几个别的人,包括太医院的太医,还有太后身边的姑姑,都是众口一词。

听上去无懈可击,似乎完全没有问题。

这件事,似乎就是盛七做的。

王之全凝视着阮同。一时没有说话。

堂上静悄悄的,就连外面听审的老百姓都屏住呼吸,想看看被称为“王青天”的王大人如何明镜高悬,找出其中的破绽之处。

过了一会儿。王之全道:“按照大夏律法,谋杀必有动念和手段。盛七有手段,但是不具有动念,不具备谋杀的条件。”也就是说,盛七没有谋杀皇帝的动机,所以不能判谋杀。

更深一层的意思,是谋杀不能判,误杀肯定是要判的,照样是个死罪,但是就不会罪及妻儿了。

如果真的是谋杀成立。谋杀皇帝,可是要族株的大罪。

误杀的话,还可以网开一面。

毕竟盛家已经为夏明帝付出过三百多条人命的代价。

这个结果,可以说是太子和三位国公妥协的结果,早就私下里商量好了。

三位国公第一要紧的。是保住盛家剩下的人。第二才是保住盛七的命。这一点比较困难,他们一时想不出法子,只好使个“拖字诀”,等先脱了“谋杀”的罪名再说。

盛思颜扬了扬眉。她可是连误杀都不想让她爹背上的。

盛思颜站了出来,对着王之全福了一福,道:“王大人,我想再看一看您拿回来的证物。”

王之全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点头道:“呈上来。”命衙差将那些证物呈上来给盛思颜细看。

王之全不愧是办案的老手。他从宫里带出来的证物十分齐全,就差一点把夏明帝住的偏殿里面的器物都搬回来了。

这里面当然包括夏明帝吐脏了的衣裳和被褥,还有吐在人身上和铜盆里的秽物,以及那一天吃的药渣、煎药的罐子、盛药的碗、调羹、以及给他擦嘴的帕子,都一一摆在盛思颜面前。

盛思颜不顾那些东西污秽的气味,弯下腰。仔细一样样查看,又在脑海里跟王氏给她的那些药丸相比较。

那些药丸,便是盛七爷跟王氏一起研制出来,治疗夏明帝的药丸,里面药材的成分和比重盛思颜都熟记在心。

她昨晚在房里想了一夜。甚至弄了两只兔子做实验,给它们吃药,再让它们吐出来,看看是什么样的结果。

最后一次,她自己甚至吃了一遍药,然后自己呕了出来,来和兔子呕出来的东西对比。

有了昨晚的实验打底,今日一看这些夏明帝呕出来的秽物,盛思颜眼底闪过一丝了然的光芒,但是她面上依然不动声色,一样样仔细查看下去,就连那擦嘴的帕子都看了好一会儿。

仔细查了一炷香的功夫,她总算是把这些东西都看完了。

王之全还没有说话,那跪在地上的阮同已经不屑地道:“这些东西是先帝当着我们的面吐出来的,难道还有假?”

“没有假,当然没有假。”盛思颜直起腰,看着阮同问道:“你记不记得,先帝薨逝的前一晚上,到底吃了些什么东西?”

阮同皱眉,嗤笑道:“我为什么要回答你的问题?你当你是堂官啊?”

“阮同,回答盛大姑娘的问题。”王之全在上首威严地道。

阮同被大理寺丞当面打脸,一时涨得面皮紫涨,支吾半天,才道:“……先帝的吃食,都是宁姑姑料理的。我不知道……我只是那天晚上在先帝床边值夜。”

盛思颜挑了挑眉,转身问王之全,“王大人,我可否问宁姑姑几句话?”

第170章 内应 (三更求粉红票)

盛思颜想问宁姑姑的话,王之全只好摇头,“宁春前天晚上死在宫里。”

“啊?怎么死的?”盛思颜的眉头又皱了起来。

“掉到井里淹死了。”王之全道,“你要不要看她的尸首?”

“啊?不了不了!”盛思颜急忙摆手。开什么玩笑,她可不会学法医宋慈验尸……

盛思颜想,她虽然不能亲自去验尸,但是她可以提供几种她前世看过的《洗冤录》上的可能,供王之全参考。

“王大人,您确信她是掉井里淹死的?不是先被人杀人灭口,然后才被扔到井里?”盛思颜提示道。

她记得,直接掉入井里淹死,和先被杀死,后扔到井里,会在验尸上有很大不同。

王之全点头,“确实是掉井里淹死的。”

“那她为何会掉井里淹死?是自己不小心掉下去的,还是被人推下去的,还是自己有意跳下去的?”盛思颜接二连三地问道。

她不信就这么巧,在夏明帝薨逝的前一晚,一直照顾夏明帝饮食起居的宁春姑姑突然想不开就跳井了。

王之全叹息,“宁姑姑的死,确实是一个疑点。”

那当然。盛思颜暗道,那天晚上发生的所有的事都是疑点,就算不是疑点,她也要拗成疑点……

王之全又道:“我盘问过所有跟宁姑姑有关的人。她们都说,那一天晚上,她们都睡得很沉。宁姑姑一向睡得晚,所以宁姑姑是什么时候离开屋子。走到院子里跳井的,她们完全不晓得。”

盛思颜正要失望,就听王之全又道:“不过,我们在宁姑姑的手里。拣到一小块黑绸布。”说着,他命人将那块证物拿上来给盛思颜看。

盛思颜看了看,见是一块黑色的软绸布,是市面上随便就能买到的大路货,完全没有什么线索。

“这块黑布,还有宁姑姑手腕上的瘀伤,说明她是被人推下井的。推搡之前,他们似乎有过短暂的争斗。”王之全淡淡地道,看了一眼那些跟宁姑姑住一个院子的宫女。

那些宫女顿时嚎哭起来,纷纷给王之全磕头。“王大人,真不是我们害的宁姑姑!大人明鉴啊!”

盛思颜用手捻了捻那块黑绸布,又看了一眼那些宫女,道:“不是她们做的。”

“哦?何以见得?”王之全饶有兴味地听盛思颜说话。

“正因为这绸布在市面上太常见,在宫里反而是稀罕物儿。您想。宫里用的东西,都是仔细采买的贡品,怎会用这种大路货?据我所知,入宫的女子,不能从宫外带东西进宫,就连刚进宫时候穿的衣裳鞋子,都会脱下来送走。”盛思颜指着那块黑绸布分析。“而这块宁姑姑手上的黑绸布,是从某个人身上扯下来的。所以这个人,应该是从宫外进来的人,不是这些跟宁姑姑住一个院子的宫女。如果您不信,可以去搜一搜她们住的地儿,看看能不能藏这样大的一件衣裳。”

大夏皇宫的宫女都是没有隐私的。每个月她们的屋子都要被搜检一次。想藏什么从宫外弄进来的东西,完全是不可能的。

“这就是说,那天晚上,有外人进宫?”盛思颜得出这样一个结论,“大人不知有没有看过把守宫门的侍卫们的记录?看看都有谁晚上进宫了?”

王之全伏在案头。身子微微前倾,看着盛思颜,“查过了,那天晚上没有人进宫。而且第二天事发很早,太子殿下及时封闭了宫门,也没有别人出宫。”

盛思颜愕然,“没有进宫的记录,也没有出宫的记录,那人难道会飞不成?!”

王之全莞尔,“就算会飞,也会被人看见。你当皇宫的侍卫只看地上,不看天上吗?”

“那可不一定。”盛思颜笑了笑,不再纠缠这个问题,转而又问阮同,“既然是宁姑姑照看先帝的饮食,我爹照看先帝的病情,那你是做什么的?”

阮同低头道:“我是值夜的。”

“值夜?那你跟我说说,那一天晚上到天亮都发生了什么事?”

阮同默然不语。

王之全道:“我也问过了。他们都睡着了。”说着,唏嘘一声,很是寂寥。

“专门值夜的人都睡着了,真是尽忠职守……”盛思颜奚落了一句,又道:“这样说,如果那天晚上先帝的寝宫里发生什么事,你们都不知道了?”

阮同心里一动,他想起来那天晚上,他们也跟宁姑姑院子里的人一样,睡得比平时都熟,他甚至都错过了早上起身的时辰,还是盛七爷将他叫醒的。

“王大人,小人想起一事……”阮同抬起头,将这件事说了出来。

王之全正好将夏明帝寝宫里的熏笼和外殿的香炉都搬来了,闻言忙派人去查验。

过了一会儿,查验的人过来回报,道:“香炉和熏笼里都有梦甜香的残迹。”

“梦甜香?!”阮同大惊,“这种破玩意儿,我们宫里怎会用?!”

梦甜香是市面上一种很常见的熏香,香质粗糙,但是很有催眠作用,不过对身子不大好。

所以别说是宫里给皇帝用,就算一般的中等人家,也不会用这种廉价的熏香。

“这就是说,那天晚上,也有人进了先帝的寝宫,但是你们都不知道,因为你们睡着了,而且睡得比往日都熟,因这梦甜香的关系。”盛思颜指了指那些搁在纸上的梦甜香残迹。

这样一说,连三位国公爷和太子都皱了眉头。

太子咳嗽一声,“安和殿防卫森严,是不可能有人晚上摸进去的。”这一点太子确实可以担保,因为他用了很多法子。都进不去安和殿。

太后一直将安和殿守得铁桶一般。太子那天早上能闯进去,是昌远侯突然过来给他送了一封宁姑姑的信。

昌远侯文贤昌临阵倒戈,太子才能直闯安和殿……

想起这一切,太子只能感叹运气好。不然的话,太后肯定会将父皇身死的消息秘而不发的。

“那这梦甜香如何解释?难道是自己飞进去的?”盛思颜淡淡嘲弄道,“如果没有别的解释,那肯定就是有人进去,不过没人发现罢了。”

盛思颜记得前世有一句著名的谚语,说如果一个东西长得像鸭子,叫声像鸭子,走路也像鸭子,那它就是一只鸭子。

排除所有的不可能之后,剩下的那个原因再不可思议。那也是事实。

事实就是,那天晚上就是有人进了宫,但是奇怪的是,宫里宫外这么多人,居然没人见到这个从宫外进来的人……

“太子殿下。你难道不害怕吗?——有这样一个人,能够神不知鬼不觉,穿过重重的守卫和阻碍,于夜深人静的时候进了宫,并且来到先帝的寝宫,燃起梦甜香,对先帝动了些手脚。先帝第二天就暴毙身亡。”盛思颜说到这里,故意停顿了一下,观察了一下周围人的反应。

太子忡然变色,显然是被盛思颜说的这个可能吓住了。

三位国公爷倒是更加老练一些,连眼皮都没抬,只在默默沉思。

上首的王之全更是面无表情。完全看不出他的心思。

盛思颜笑了笑,又道:“其实,这件事听起来匪夷所思,但是如果这样想,宫里有人做了这个人的内应。将他放进宫,是不是更好理解一些?”

王之全不由自主点头,“这个可能性更大。”

王之全是读书人,不喜欢那些怪力乱神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