羊皮水袋里很快积了一小摊血。

而白婉还没有衰弱的趋势。

血还真多……

周怀轩凝目沉思。

但是再多的血,也禁不起这样花花的流。

很快,一股普通人闻不到的血气从白婉的腕间散发开来,渐渐向整个神将府上空蔓延。越来越多,越来越浓郁。一直蔓延到外院、内院,又以神将府为中心。往京城的四面八方蔓延开去。

神将府里除了少数人觉得有些异样,大部分都没有察觉,也闻不到这股特殊的气味。

但是清远堂堂屋旁边的小套间里,小刺猬阿财却惊疑不定地从匣子里钻了出来,大口大口呼吸着这股让它难以忘怀的气息。

而匣子里的紫琉璃花苞,在这股血气的氤氲下,枯黄焦黑的颜色似乎变淡了些……

盛国公府对面小楼上的雷执事这时也闻到这股血气,顿时脸色一变,失声叫道:“不好!公主有难!”说着,连斗篷都来不及披,便飞身往外行去。

他的手下急忙跟上。

两人只几个纵跃,就来到了神将府门口。

那股浓郁的血气,就是从神将府西面广阔的空地上传过来的。

那边就是神将府的校场,平日里练兵阅兵都在那边。

周怀轩懒洋洋地伸着长腿坐在校场边上的小楼里,半阖着闭目养神,他的耳朵却一直紧张地倾听着四面八方的声音。

直到雷执事他们来神将府外面的时候,周怀轩终于睁开眼睛。

“停。”他抬眸,眼望着无垠的藏蓝色夜空,淡淡下令。

一个一个手势立刻从他的小楼上往外传了下去。

周显白站在校场中央,他最后接到命令,也对身边的军士道:“停。”

那军士马上将装了半袋血的羊皮水袋阖了起来。

白婉手腕上的伤口没有再用刀新划开,也渐渐凝结,不再有血渗出。

而以前不可一世,骄横无比,号称堕民战力第一的白婉公主,终于面色雪白,变得气若游丝,奄奄一息,连个普通孩童都打不过。

周显白打了个手势,他和那个军士趁着黑暗迅速退下,回到小楼周怀轩身边。

宽阔的校场上,只留下一根孤零零的石柱,还有石柱上绑着的白婉公主。

此时正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

天上没有月,也不见星。

周怀轩坐着的小楼上也没有掌灯。

对于他来说,晚上有没有灯光根本没有差别。

他的眼力、耳力和嗅觉,比堕民有过之而无不绝。

白婉终于缓过一口气。

她被周怀轩气得咬牙切齿,暗暗发誓。这一次如果能活着逃离大夏京城,她必带堕民血洗神将府,从上到下。一个不留!

特别是周怀轩!

她一定要亲手将他活剐,以泄她心头之恨!

这一刻。她恨周怀轩更甚于盛思颜……

自从她被大祭司带回堕民聚居地,这数十年来,还没有人这样对她不敬过!

管它什么训诫!管它什么警示,她让谁死,谁就不能活!

暗中潜入京城的十来个堕民从四面八方涌到了神将府的校场里,看见了在校场中央绑着的白婉公主,还有从她那里散发出来的冲天血气,个个眼睛都红了。几乎失去理智,全都扑上去救她。

雷执事却猛然醒悟,“中计了!”

他话音刚落,校场四周突然冒出无数铁甲军士,无数火把也在这时逐一亮起,将偌大的校场照得如同白昼。

校场中央的堕民这时才从被白婉血气熏得晕头转向中清醒过来,条件反射般围成一个圈,将绑在石柱上的白婉围起来。

有堕民企图将白婉解开,但是那浸了桐油的牛筋却极难解开,就连最锋利的刀锋也奈何不了那根牛筋。

“放开她!”一个堕民大声叫道。

雷执事是在场的堕民里面。除了白婉以外本事最高的。

他看了一眼校场四周,敏锐地感觉到这里最厉害的人,躲在对面的小楼里面。

他悄没生息地飞身而起。从原地消失,下一刻,他来到小楼上,看见对面有个人影,大掌挥出,朝那人打过去。

那人不躲不逃,也伸手给他对了一掌。

雷执事被这一掌震得全身的五脏六腑都快要移位了,掌力的余威甚至将他倒推出去,从小楼的二楼栏杆处跌落到地上。

他顿时大惊。急忙站定,再一抬头。看见小楼上已经亮起两盏明亮的灯笼。

二楼处的帘幔无风自动,往两边分开。一个玄衣劲装的男子出现在窗口。

那男子随兴而坐,手里举着一只小小的酒盅,在灯火的照耀下,还看得见里面血红色的液体。

长眉斜飞,薄唇轻抿,俊美飘逸得不像真人,但是他的手段,又狠辣得如同魔鬼。

他垂眸,看了看在小楼底下呆呆仰望的雷执事,随手将酒盅往楼下一摔,负手站了起来。

一股血气在雷执事脚边散开。

雷执事脸上一片惨然。

在堕民眼里珍贵无比的白婉公主的血液,居然被这个人弃若敝履!

这人正是周怀轩!

“……原来是周小神将,我说谁有这么大本事,连我们堕民都敢打!”雷执事缓缓说道。

周怀轩以前在他们堕民聚居地住过,本事不过尔尔。

雷执事放了心。

周怀轩默不作声地抬起右手,大祭司的弯刀握在他手里。

雷执事吃了一惊,“这是我们的刀!如何在你手里?赶快还来!”

“好。”周怀轩淡淡说道,手臂一展,弯刀从他手里如同离弦之箭一样往前飞出,在半空中画出一道圆弧,往校场中央绑着的白婉那边飞速而去。

雷执事忙飞身追上。

但是那弯刀去似流星,划破长空,带起一串尖利的风声,如闪电般破开堕民的重重围堵,直直扎入白婉胸口,正中她的心脏!

白婉的胸口飙出一股血箭,她只来得及翻了个白眼,便气绝身亡。

雷执事一路跟来,硬是慢了一步,眼睁睁看着周怀轩用大祭司的刀斩杀了白婉,实在忍不住,气得哇哇大叫,往校场周围站着的军士扑杀过去!

他没有料到周怀轩的臂力居然如此强劲,一掷之下,连自己这个四大执事之首的人都追不上!

更没想到周怀轩居然敢当着他们的面杀白婉!

周怀轩在小楼上看得分明,立刻一挥手。

无数的弓箭手手执强弩,从四面八方冒了出来,对准了校场中央的堕民。

冲在最前面的雷执事还没有攻到军士身边,就被铺天盖地的箭雨挡了回来。

“周怀轩,你活腻味了!”雷执事回首看见站在小楼上指挥的周怀轩,两手一阖,手上也出现一条长鞭,悍然斥道。

在场的堕民都拿出兵器,沉默地跟在雷执事身后,和周怀轩对峙。

白婉对他们来说太重要了,居然就这样被周怀轩杀了,他们回去要如何跟大长老们交代!

堕民心里悲愤无比,一齐怒视着小楼上卓然而立的周怀轩。

“你们管不住她,我代你们管。”周怀轩淡淡说道,“……我放干了她的血。”

周显白在他身后举起那个羊皮水袋。

雷执事听见周怀轩前一句话,还怒不可遏,但是周怀轩后一句话,却让他沉默下来。

他看了看已经死去的白婉,又眯着眼睛看了看周怀轩。

“周怀轩,你知不知道,你杀了她,就是与我们所有堕民为敌?”雷执事一字一句说道。

“她要杀我的人,就是与我为敌。——与我为敌者,死。”周怀轩淡淡说道。

“杀你的人?你的人也配跟我们的公主相提并论?!”雷执事的手下不忿地道。

周怀轩手臂一伸,连珠弩箭破空而出,往雷执事手下射去。

雷执事忙用长鞭一挡,将弩箭隔开,把手下护住,对周怀轩怒道:“你还要伤人?!——你是铁了心要跟我们作对?!”

“谁要杀我的人,我就要谁的命。管你是谁。”周怀轩渊渟岳峙地立在小楼上,高大的身躯如同苍松劲竹一般,宁折不弯。

“甚至不惜与堕民为敌?”雷执事冷声问道。

“当然。”周怀轩淡淡说道,他挑了挑眉,没有再多说什么。

对于他来说,行动永远比语言更有力。

他不需要向不相干的人表明心迹。

何止是堕民?!——为了她,就算是与全天下为敌,他又何惧?!

雷执事被周怀轩的态度震慑住了。

他看了看族人,再看了看已经咽气的白婉。

“她几乎是我们最后的希望……”雷执事有些伤感,“你知道吗?她的血里,有大祭司的赐予。所以我们堕民喝了她的血,才对她服服帖帖。”

又是大祭司。

“我把这个羊皮水袋给你,你们离开京城。”周怀轩从来不向人妥协,但是堕民终究对他有恩,他杀了白婉,总要给他们一点补偿。

雷执事冷哼一声,“那个水袋我们当然要,而且……”突然,他的声音戛然而止。

他的目光凝重,定定地看向神将府的某个方向。

过了许久,在场的所有堕民将右手抚在左胸口,向着那个方向一起弯腰躬身,行了堕民中最隆重的礼节。

“……我们走。”雷执事的态度一下子变得恭顺,甚至连白婉的尸身都没有理,便带着族人悄然离去。

第271章 驱赶 (霁鱼儿仙葩缘+)

以堕民的本事,要退去实在是太容易了。

很快偌大的校场上便失去了堕民的踪影。

周怀轩背着手,沉默地站在小楼上,眼望着堕民离去的方向出神。

“大公子,他们怎么突然走了?”周显白惴惴不安地说道,“……这羊皮水袋怎么办啊?”

周怀轩本来是准备跟堕民一战,将这些潜入大夏京城的堕民全部劫杀的。

结果他们居然悄没生息地退去了。

他们临走时候行的大礼,比跟他们大战一场还让周怀轩沉默。

外面的天色渐渐亮了起来。

远处的天边渐渐出现黎明的五彩霞光。

周怀轩的目光落在校场上。

“大公子?”周显白有些地不安地又叫了一声,“那白婉的尸身怎么办?”

白婉还有一个表面上的身份,就是西北夷族的公主。

周怀轩杀了她,如果有人追究起来,倒也麻烦。

“……烧了。”周怀轩回身往楼下走。

这样就算有人敢去陛下那里参他一本,也不过是捕风捉影。——没有尸体,何来证据?

“那这羊皮水袋呢?”周显白拎着一袋子鲜血在周怀轩身后追着问道。

“……晒干。”周怀轩头也不回地道。

周显白:“……”好吧,这个不懂,但是照做就行了。

回到自己的外书房,周怀轩没有进内室,而是在外面的书案后头静静地坐了一会儿。

他一向天不怕、地不怕,哪怕真的与堕民为敌,他也不放在心上。

但是堕民后来不但不追究,反而对着神将府行大礼。却有些让他很不舒服。

堕民的手段他很清楚。

他们不会……发现了什么吧?

周怀轩默默凝神,面上神色更加冷峻肃然。

他起身去外书房的浴房沐浴,洗得干干净净了。才走入内室,躺到床上。将盛思颜拥入怀里。

盛思颜睡得正熟,那股甜香在被子里热气的熏染下,让周怀轩一下子就……硬了。

他没有做声,伸手过去,除去盛思颜的寝衣,抱着熟睡中的她亲吻。

盛思颜在睡梦中都很配合他,将花瓣样的小嘴嘟了起来,让他反复噬咬、舔舐。身子软如绵玉,柔若无骨。

但是面对面的姿势有些不合适。

他高大,她娇小。

周怀轩想了想,将她翻了过去,背对着自己,然后……

这个姿势还不错,至少不用压在她身上……

盛思颜睡得迷迷糊糊,正做梦跟一群人游园。

突然就天崩地裂,那些人四下跑开。

她一个人慌不择路,不断奔跑。但还是被人紧紧拽住。

脚底的大地似乎在地震,如同海绵一样不断起伏波动,她累得喘不过气来。

直到她嘤咛一声从睡梦中醒来。感觉到自己被人紧紧抱在怀里动荡不休,才明白过来。

“……怀轩。”她握住那人覆盖在她胸前雪峰上的大手,带着睡意软软唤了一声。

周怀轩被这声音叫得浑身发烫,忍不住从背后抱着她动得越发激烈……

这一场欢|爱是如此酣畅淋漓,以致结束后很久,两人都只是相拥在一起,没有说一句话。

盛思颜抱住周怀轩的脖颈,仰头在他精致的下颌上不断轻啄。

他也由着她,只是过一会儿就会低头。准确地找到她双唇的位置,再来一个深吻。吻到她喘不过气来,才放开她。

春日的早晨。这样起床最有爱!

周怀轩起身之后,盛思颜一个人抱着被子在床上打滚,心里的喜悦像是要溢出来一样。

穿好衣裳过来唤她起床的周怀轩一拉开帐帘,看见的就是在床上滚来滚去的盛思颜。

周怀轩:“……”

默默放下帐帘,一个人先出去了。

盛思颜有些囧。

一个人在床上待了一会儿,还是慢慢起身了。

洗漱过后,再穿好衣裳出来,外屋已经摆好早饭。

盛思颜一边喝粥,一边问他:“事情都办好了?”

周怀轩点点头,一口吃掉一个小笼包。

“那我可以出神将府了吗?”盛思颜试探着问道。

周怀轩看了她一眼,“……昨夜白婉来了。”

盛思颜心里一紧,“然后呢?”生怕周怀轩吃亏。她可是知道白婉的本事的。

“死了。”周怀轩简单说道,放下筷子。

盛思颜的眼皮跳了跳,慢慢放下粥碗,拿帕子擦了嘴,反问道:“……死了?”

“嗯,我杀的。”周怀轩站了起来,“我送你回清远堂。”

盛思颜有些担心,“堕民如果知道怎么办?”

“他们看见了。”周怀轩跟她一起往外走,就当饭后消食散步了。

盛思颜放弃了。她就知道从周怀轩嘴里问不出所以然,算了,还是等下去问周显白吧。

一定声情并茂、细节重点突出,跟听书似的。

不料周怀轩倒是反问起她来。

“你什么时候拣到阿财的?”周怀轩不动声色地问道。

“阿财?哦,不是我拣的,是王公子当年从小树林拣到,送来陪我玩的。”盛思颜笑着道,“那时候我才两岁。”

“活了这么久……”周怀轩沉吟道。

盛思颜有些奇怪地看了周怀轩一眼,“你怎么问起阿财了?你不是……一向不喜欢它?”

周怀轩看了她一眼,也不反驳,但是也没有继续这个话题。

回到清远堂,木槿和薏仁迎了上来。

“大公子、大少奶奶。”

盛思颜点点头,“昨儿没事吧?”

木槿和薏仁对视一眼,低头道:“……没事。”

哦,那一定是有事了。

盛思颜没有多问,笑着进去换衣裳。

出来之后。发现周怀轩已经走了。

她才把木槿和薏仁叫来,问她们昨天到底出了什么事。

两人就把昨天值夜的丫鬟被人打晕,然后内室也有打斗的痕迹说了一遍。又道:“不过都收拾好了。还有阿财那边的小套间里也有血迹,奴婢都擦干净了。”

盛思颜点点头。走到对面的小套间,看了看阿财的窝。

见它不在,好奇地问道:“阿财呢?”

木槿和薏仁都摇摇头,“不晓得。”

似乎是听见了盛思颜的声音,墙角的匣子啪的一声被推开,阿财挪动着胖胖的小身子滚了出来。

“原来你跑匣子里去了。”盛思颜笑着走过去,弯腰看了看阿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