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见一个奇怪的地方,跟那一次在吴家庄郑素馨的内室里看见的那个夹层里面的屋子很相像,但是比那个屋子更大,更奇怪。

他想起阿颜说过一句话,说那里的东西。是不属于这个世间的东西……

周怀轩抿了抿唇,定定地看着这似真似幻的一幕。

一个穿着白衣,戴着白色面罩的女子。眼里带着盈盈笑意,往那台子上躺着的一个少女走去。

那少女闭着眼睛,已经陷入沉睡,或者,晕迷之中。

就在这时,那屋子顶上几盏奇怪的圆形灯盘突然忽闪忽灭好几下,屋里一时黑暗,一时光明。

嘭嘭嘭!

几声巨响从外面传来。

整间屋子如同天崩地裂一样,震荡、摇动。无数的东西稀里哗啦地掉下来,摔得粉碎。

门外有人在拼命拍门叫喊:“郑医生!郑医生!你怎样了?快开门!快开门!让我们把病人推出来!”

一簇火苗从不知哪里窜了出来。

到处都是浓烟。还有火舌乱窜。

台子上的少女醒了,她愣愣地坐起身。

周怀轩一怔。

这少女有着阿颜的眼睛!

虽然她跟阿颜的样貌不太一样。但是她温暖柔和的眼神跟阿颜一模一样!

周怀轩握了握拳。

这……是真的阿颜?

他的眼里流露出深深的怜惜和眷恋。

少女从台子上起身,慢慢坐了起来,低声跟那穿白衣的女子说话:“郑医生?郑医生?”

那穿白衣的女子惊慌地道:“外面好像发生了爆炸!到处都是火!我们逃不出去了!”

周怀轩心里有些明白了,他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这一幕。

走到那少女身边,他伸出手,想要去触摸那个少女的面颊。

但是他只扑了个空。

不知道他是幻影,还是那少女是幻影……

少女从台子上下来,四处看了看,突然看着墙角的方向,惊讶地道:“郑医生,这里有条通道可以出去!我们从这里走吧!”

周怀轩跟着看过去。

他似乎看见的更多更远。

那里不仅是一个通道,而且在那通道的尽头,是一朵……盈盈盛放的巨大睡莲!

像是一座桥梁,又像是一艘渡船。

横亘在此岸和彼岸之间,等着渡有缘人。

浅白莹紫的光芒铺天盖地,从那通道里透出来,比周怀轩昨天晚上见到的要浓郁多了。

居然是紫琉璃!

周怀轩的眼神微凝。

那穿白衣的女子回头,也看见了那个发着浅白莹紫光芒的通道。

通道的入口很窄,只能容一个人通过。

少女站在通道前面,回头招呼那穿白衣的女子。

那穿白衣的女子迅速奔了过去,一把将少女挤开,二话不说冲了进去。

少女的身子似乎十分虚弱,被那穿白衣的女子一推之下,便摔倒在地上。

屋外的轰隆声更大,火焰也更猛烈,火舌飞卷,往那少女这边烧过来。

周怀轩看见那通道在那穿白衣的女子进去之后,居然在慢慢消失,而倒在地上的少女似乎被浓烟所熏,已经又晕过去了。

“阿颜!”周怀轩看见那火焰终于覆上少女柔弱的身躯,撕心裂肺地大叫一声,从书案后头醒了过来!

他睁开眼,看见桌灯如豆。而那赤金罐子里面散发出来的微弱光芒已经完全消失了。

阿财趴在罐子旁边,全身不住地颤抖,身上的刺又掉了几根下来。

抬眸看向窗外。原来天边已经露出了第一丝鱼肚白。

天,就快亮了。

周怀轩从书案后头默默起身。回内院去了。

盛思颜还没起身,舒舒服服地睡在床上。

她睡觉的样子很乖巧,一点都不乱动乱踢……

周怀轩看见她,松了口气,俯身上床,在她面颊上又亲了亲,然后一伸手,将她紧紧搂在怀里。像是失而复得的宝贝一样。

“阿颜……”

“阿颜……”

“阿颜……”

他低声叫着她的名字,一遍遍亲吻着她的双眸。

他要她,他要感受她,感受她的一切……

周怀轩的手伸进她的寝衣,轻轻将她的寝衣分开,一手抚上她高耸的雪峰,翻身压了上去。

盛思颜是在睡梦中被一阵晃悠弄醒的。

她懒懒地睁开眼睛,看见了在她身上驰骋的周怀轩,唇边缓缓露出一个笑意,柔顺地抱紧了他。任他为所欲为……

她不知道周怀轩怎么回事。

总之这一次,是他们成亲以来,继他“需索无度”的新婚之夜后。第二个“需索无度”的清晨。

“怀轩?”

“叫我。”他越发搂紧了她,深深地埋了进去。

“怀轩……怀轩……怀轩……”

在他越来越急促的动作中,她的声音也一声声更加婉转动人。

他一遍遍地要着她,不知疲倦地爱着她……

两人最后从床上起身的时候,已经都要快到中午了。

盛思颜突然有种“从此君王不早朝”的荒谬感。

她偏头看了看周怀轩。

他半坐在床上,以一种不可抗拒的姿势将她紧紧搂在怀里,宽阔的怀抱十分温暖,不再是以前冷冰冰的感觉。

盛思颜将头靠在他强壮的胸前,听着他勃勃的心跳。低低地叫了一声:“……怀轩……”

周怀轩没有说话,只是低头亲了亲她头顶的发旋。

两人在床上又缠|绵了一会儿。才起身穿衣。

盛思颜坐在妆台前,看着自己不用傅粉涂朱就丽色天成的面颊。有些不好意思地道:“……我还想去澜水院给娘请安呢,瞧你又耽误我。”

周怀轩在屏风后系上犀牛皮腰带,淡淡地道:“……下午去。”

盛思颜脸色更红,嗔道:“那不如不去呢!你给我留些脸面好不好?”

周怀轩唇角露出一个淡淡的笑容,从屏风后面出来,往外院去了。

盛思颜吃过饭,又去看阿财。

这一次,她看见阿财似乎比昨天又懒了一些,知道她进来了,居然连头都不抬。

“阿财,你是怎么啦?”

阿财听见她的声音,才努力抬了抬头,依恋地舔舔她的手指头,又埋头趴在自己窝里。

盛思颜觉得不能这样下去了,她回到自己屋子,开始找医书来看,试着要自己给阿财治一治病……

……

昭王府。

昭王妃王青眉对着上门来看她的弟弟王毅兴哭成泪人。

“二弟,你一定要帮帮姐姐。王爷这阵子天天一个人在房里不出来,一心要求死。他的饮食起居都是宫里来的两个女人照应,我连见王爷一面都不行。你一定要帮帮姐姐!若是王爷有个三长两短,我们母子可怎么办啊?”

王毅兴叹息道:“大姊,你知道王爷到底出了什么事吗?”

据他所知,昭王是从去了神将府后才出的茬子。

王青眉拭了拭泪,摇头道:“我也不知。就是那一天王爷从神将府出来,在轿子里晕了过去。回来之后,就跟中了邪一样,在屋里乱踢乱打,连太皇太后都惊动了,深更半夜还来看他。”

王毅兴心里一动。

神将府,那是思颜在的地方……

“我去看一看王爷。”王毅兴站了起来,“看看有什么能帮忙的。”

王青眉送他去昭王住的屋子。

他们自从来到京城,进了这昭王府,就没有住在一起了。

她有她的王妃院子,昭王有自己的王爷院子。

据说皇室都是这样,包括宫里面。

皇帝和皇后都是不住在一起的。

王毅兴来看昭王。

昭王满脸憔悴,十分消瘦。

“王爷,您这是怎么啦?”王毅兴担心地问道。

昭王没有说话,眼神茫然地看着前方。

“您要是心里有话,可以跟我说。我总是站在您这边的。”王毅兴的声音温润如春风,循循善诱,劝昭王说出他的心事。

“……毅兴,你知不知道,想容她……她死得好惨……”昭王心里大恸,伏桌又痛哭起来。

王毅兴静静地听昭王断断续续说着他的事,眸光微闪。

“王爷,您想过没有?您和郑二姑娘没有成就鸳盟,到底是什么原因?”

“他们不让我们成亲!”昭王恨恨地道。

“他们为何不让您和郑二姑娘成亲?还不就是因为您那时候只是皇子!”王毅兴的声音抬高了些,“如果那时候,您已经是万乘之尊,您想娶谁,谁能阻止?谁又敢阻止?!”

昭王身子一震,想起太皇太后当初也跟他说过同样的话,将目光慢慢地移向窗外。

“郑大奶奶是不地道,但是最不地道的,还是当时的太子,如今的陛下吧?”王毅兴不动声色又给昭王点了一招。

昭王的眼里渐渐燃起熊熊怒火。

那是一股被压抑了很久的愤怒,终于找到一个渠道喷薄而出!

“您就这样死了,岂不是便宜了那些人?”王毅兴再次加了一把柴,将昭王的怒火烧得更旺。

昭王啪地一下拍了桌子站起来,“说得对!我不能现在就死!想容的仇,我一定要一个一个亲手报!——第一个该死的贱人,就是郑素馨!”

第280章 沧海

王毅兴脸上露出会心的微笑。

他重重地点头,“王爷,正该如此!您也是天潢贵胄,不能被人欺压到如此的地步。”

看了看昭王的脸色,王毅兴又道:“郑素馨确实可以是王爷拿来祭刀的人,但是您想过没有,郑素馨能这样做,跟她背后的吴家恐怕脱不了干系吧?”

吴家也是四大国公府之一,而且跟户部尚书共同执掌天下财权。

财神吴跺一跺脚,天下的银子都要抖三抖。

昭王阴沉着脸坐了下来。

郑素馨能为所欲为,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不就是仗了吴国公府的势?!

那时候,就是因为她已经出嫁了,所以郑国公夫妇管不着她,才让她在郑想容和郑国公夫妇之间左右逢源,欺来瞒去!

而她的夫家吴国公家,明显也没有尽到管好她这个媳妇的本份,以至于让她把手伸得太长了。

王毅兴容色稍霁,颔首道:“王爷说得是,比我看得长远。”又道:“那我们要不要去吴家敲打敲打?虽然吴家休了郑素馨,但是……这件事,恐怕不是休了她,就能了结的吧?”

昭王点点头,“你去,试探一下吴老爷子。若是他不肯……”

王毅兴忙起身应是,想了想,又问道:“那郑素馨那边呢?王爷要不要我去布置?”

昭王缓缓摇头,脸色已经恢复了正常,“不用了。我说了要亲手,就是要亲手对付她。”说着,他看了王毅兴一眼,“你稳住吴国公府就行了。”

一看之下,昭王怔了怔。

王毅兴很明显地瘦了。

青色长衫穿在他颀长的身上有些打晃。

昭王摸了摸额头。半阖着眼道:“对了,我说过要帮你找房好媳妇的。你看上哪一家的姑娘,尽可以跟我说。”

王毅兴默然半晌。摇头道:“王爷,这件事以后再说。我暂时不想娶妻纳妾。”

昭王看着他。“为何?”

“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王毅兴淡淡地道。

昭王听得心神恍惚。

这话说到他心里去了。

但是盛思颜是不能嫁给王毅兴的。

幸亏她没有嫁给他……

昭王收敛心神,沉声道:“你还念着盛大姑娘?”

“她都嫁人了,我念不念有什么关系?现在到这个结果,也是我咎由自取,怨不了别人。只是这么多年,我从来没有想过要跟别人在一起,怎么能说放就放呢?”王毅兴苦笑。

“你若是真心喜爱她。应该是盼着她一世顺遂,过上快快乐乐、安安稳稳的日子。”昭王劝道,“跟不跟你在一起有什么关系?记住了,以后别再惦记盛大姑娘,她已经是神将府的大少奶奶,你要这样,让她怎么做人?”

王爷怎地这样关心盛大姑娘?

王毅兴觉得怪怪地,忍不住飞快地睃了昭王一眼。

昭王也马上觉得自己有些过了,很快又不动声色地道:“我是为你着想。神将府是什么人家?别说你,就连我、陛下和皇祖母。也不得不让他们三分。而周大公子又是眼里容不下砂子的人。若是他晓得你的心思,发起狠来,连皇祖母都没法子。还有。你以后是要为官做宰的人,你难道不要名声了吗?”

王毅兴是三元及第的状元出身,以后是极有可能位极人臣的。

对于文官来说,清清白白的名声实在是太重要了。

王毅兴怅然地点点头,“晓得了,王爷。您放心,我不会不知轻重的。”

而且他确实是希望盛思颜过得好。不然他也不会用那样决绝的方式,硬生生将他对她的念想掐灭。

……

正午时分,神将府内院的清远堂一片静谧。

四月末的天气。已经有了初夏的氛围。

院子里绿树成荫,繁花似锦。

屋后的湖水清澈见底。荷叶亭亭,粉白的荷花刚抽出嫩箭。水里锦鲤来回游弋,带着水汽的凉风往清远堂的后廊廊庑下拂去,将整个清远堂的正房罩在一片清凉之中。

盛思颜斜躺在小套间的长榻上,白生生的胳膊枕在一把青丝下,长睫低垂,靠在大红锁子锦靠枕上,正在午后小憩。

小柳儿和茜香两个大丫鬟一左一右守在小套间门口,脑袋一点一点地,也在打瞌睡。

外间窗下的青铜狮子香炉里飘散着寥寥青烟,清淡中带着淡淡甜香。

阿财从自己的窝里抬起头,浑身抖了抖,四处看了看。

它看见盛思颜正睡在离它不远的长榻上,偏着脑袋看了她一会儿,然后窸窸窣窣地爬了过去。

盛思颜枕着一只手枕在脑后,另一只手里拿着一条白纱帕子,垂在榻边。

阿财来到长榻的脚踏上,抬头用黑黑的小鼻头触了触盛思颜手里垂下来的那块白纱帕子。

它就这样仰头看着盛思颜熟睡的面庞,不知看了多久。

一阵带着荷香的微风吹来,将小套间的薄纱垂帘吹开了一条缝。

站在门口的小柳儿不经意回头,正好阿财蹲在盛思颜熟睡的长榻前,仰头一动不动地看着盛思颜的面颊。

盛思颜似乎睡得熟了,手一松,那帕子直直飘落下来,正好将阿财盖住。

阿财满身的刺立刻收得紧紧地,更是一动不敢动,像是生怕动一动,就会将盛思颜的帕子扎个洞。

过了一会儿,它才用尖尖的小鼻子将那帕子顶开,自己慢慢挪动着,从那帕子下移开。

白纱帕子从阿财身上掉落到脚踏板上。

阿财看了看,过去叼着那帕子,往后坐起,伸长了脖子,一直往上凑,想放回盛思颜垂在长榻边上的手里。

可是盛思颜睡着了。手指并无用力。

阿财将帕子顶上去,那帕子刚触到盛思颜的手指尖,就掉落下来。

阿财便又重复一次刚才的动作。这一次叼起帕子,往盛思颜的手指里送。

一次次掉落。一次次叼起,竟是不知疲倦,似乎这是它要做好的最后一件事……

小柳儿隔着门帘怔怔地看着,终于忍不住,悄悄走进来,从阿财嘴里拿过那白纱帕子,塞回盛思颜的手掌中,又轻轻将盛思颜的手掌往回合了合。

盛思颜的眼眸动了动。醒过来,看见小柳儿半跪在自己长榻面前,正把自己的白纱帕子往自己手里塞。

“帕子掉了?”她唇边漾起一抹微笑,坐了起来,低头,正好和阿财黑豆似的一双眼睛碰个正着。

小柳儿没有多说,躬身退了出去。

盛思颜将阿财捧了起来,看着它叹息道:“你啊,今天又睡到中午才起来。我很担心你,你知不知道?”

阿财依然一动不动地看着她。黑豆似的眼睛里不含一丝杂质。

“不过你别担心,我已经跟我娘传过话了,明天我娘说会来看我。顺便也给你看看诊。”盛思颜轻声说道,“我觉得你会没事的。如果累了,就多歇息。”说着,她站起来,将阿财碰到它的窝里放下,又给它喂了一点水。

阿财舔了舔她的手指,趴下又睡了。

到了晚间时候,吃过晚饭,周怀轩就对盛思颜道:“我这几天有事。就在外院歇了。你早些歇吧。”

盛思颜抱着他的胳膊,将脑袋搁在他肩膀上。依依不舍地道:“嗯,你要小心……”

她不知道他要去做什么事。但是他不说,她也不会多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