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家一家子女眷,除了卫君博的妻子沈氏被娘家人接回了意外,剩下的都只能跟着卫老太太过了。至于那些不入流的侍妾通房之流,早就卖的卖跑的跑走的干干净净。如今这小小的院子里就住着卫老太太和卫鸿飞的继妻冯氏。替卫鸿飞生过儿女的两个侍妾香姨娘和韩姨娘,卫君泽和卫君奕的妻子分别带着一个嫡女和一个庶子,都是嗷嗷待哺的小娃娃,以及卫家的两个姑娘卫菲和卫茜。本就是庶女,原本冯氏也不怎么操心两人的婚事,等到卫家败落了就更加嫁不出去了。以至于如今卫菲都二十二了,卫茜都二十了依然还待字闺中。

这么小的院子,挤了这么多人日子自然是过得艰难。卫鸿飞还没进门就听到卫老太太尖锐的叫骂声从里面传出来。是在骂冯氏和两个侍妾偷懒,接着又骂卫菲和卫茜是赔钱货。就连两个孙媳妇都不能幸免,骂两人克夫害死了自己的孙儿云云。

卫鸿飞听得只觉得额头一阵阵的疼痛。他是知道自己的母亲没有多少学识涵养的,别说跟谢家秦家这样的人家的老太太相比,就算是一直被他们权贵们看不上的朱家的妇人也比他娘有涵养的多。毕竟,他从小就习惯了他娘是个尖酸刻薄的乡下妇人的模样。这些年养尊处优,渐渐地也养出了几分修养和气质,再加上卫老太太很好面子,在外面面前一直端着郡王太妃高高在上的模样。可惜这几年的贫苦日子折腾下来,那好不容易积攒下来的一点涵养也荡然无存了。

终于还是忍不住,卫鸿飞伸手敲了敲门。

过了好一会儿,才有人从里面打开了门。门里门外的人都是一愣,卫菲看着门口站着发呆的老头子皱了皱眉,有些不高兴地道:“你是什么人?想干什么?”卫鸿飞愣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道:“菲儿,是爹啊。”

卫菲一愣,看着眼前的卫鸿飞半晌没说话。

卫鸿飞连忙道:“我真的是你爹啊,你祖母和你母亲可还好?”

“爹?”卫菲茫然道。

身后传来卫老太太怒气匆匆的声音,“死丫头!开个门也能磨蹭大半天,信不信老娘明天就把你卖了!”

“娘!”卫鸿飞高声叫道。

卫老太太顿时愣住,怔怔的望着眼前的卫鸿飞,好半天才颤声道:“你…你是鸿飞?”卫鸿飞连连点头,跪倒在卫老太太面前,“孩儿不孝,娘…孩儿回来了。”

“你…你怎么变成这副模样了?你…你知不知道,博儿和泽儿都…都…”

“我知道。”卫鸿飞沉声道,对于那两个儿子,说不怨恨是假的。最开始的时候他恨不得能掐死那两个逆子,但是好几年过去心里那点怒气也慢慢的被消磨干净了。想起儿子的下场,心中剩下的也只有惆怅和遗憾。幸好…他还有一个儿子。想起还在卫君陌手中的卫君奕,卫鸿飞心中又升起一点希望。

卫鸿飞的突然归来,不仅是卫老太太又惊又喜,院子里的一众女人也都吓了一跳。只是看到卫鸿飞这副模样,原本心中升起了的那一点希望却又立刻破灭了。只看卫鸿飞的模样就知道,他这几年过得只怕也不比他们更好。只有韩姨娘忍不住扑了过来,一把抓去卫鸿飞的衣袖叫道:“老爷,奕儿呢?奕儿怎么去哪儿了?”

这几年韩姨娘心中的煎熬甚至比死了儿子的冯氏还要多一些。冯氏至少是知道了她儿子的下落,逢年过节还能给儿子上一炷香。她却是一边担心儿子成了孤魂野鬼无人忌祭奠,又不敢真的去烧纸烧香什么的。万一儿子没有死岂不是在咒他么?一边心中不停地告诉自己儿子还活着,但是好几年了无音讯,除了骗自己也没有什么用处了。

卫鸿飞看了看眼一院子形如枯槁的女人,叹了口气对韩姨娘道:“你别担心,奕儿还活着。”

“还活着?”韩姨娘顿时呆住了,即便是在心中告诉过自己一万次儿子还活着,却也没有听到卫鸿飞这一句来的震撼。

卫鸿飞点点头道:“他还活着。”只是,他不知道在哪里罢了。

韩姨娘蜡黄憔悴的脸上顿时满是泪水,“还活着…还活着就好,老天保佑…”

听了卫鸿飞的话,卫老太太也很是兴奋,“奕儿还活着?”

虽然卫君奕在的时候卫老太太并不怎么看重这个孙子,毕竟前面还有一个聪明懂事的卫君博和一个会讨人喜欢的卫君泽。但是现在,卫君奕确实卫鸿飞唯一的儿子了。虽然卫君泽还留下了一个庶子,但是那孩子自小就体弱多病,能不能养得大还要两说。

“那…那奕儿人呢?”卫老太太看看卫鸿飞身后,没有看到人影顿时有些失望起来。

卫鸿飞沉默了一下道:“他还要过些日子才会回来,母亲你不用担心,他不会有事的。”

“太好了。”卫老太太忍不住老泪纵横地道。虽然她是个尖酸刻薄的老太婆,但是对于为家族传宗接代的事情却还是跟任何一个女人一样看重的。如果卫家在儿子这里断绝了,她将来还怎么到地底下去见早死了的丈夫和公婆?原本还寄希望与儿子还能再生,但是现在看看儿子这比自己还要苍老的模样,卫老太太也忍不住掐灭了这个念头。就算儿媳妇和两个侍妾真的有人再怀孕了,谁又能保证就是个儿子,就能养大成人。如果卫君奕能或者回来自然是最好。

卫老太太和韩氏高兴,却不表示别的人也都高兴了。至少冯氏就非常的不高兴,凭什么她的儿子死了,韩氏这个贱人的儿子却还活着?这不公平!

冯氏能够将卫鸿飞的心拉拢在自己身边二十多年,自然也不是傻子。心中再怎么怨恨面上却是丝毫不露,“老爷,你终于回来了。这几年在外面,不知道吃了多少苦头?”卫鸿飞侧首看了一眼冯氏,轻声叹了口气,“你这几年也消瘦了不少,辛苦你了。”虽然卫君博和卫君泽两个逆子让他生气,但是儿子都死了这么久了还能责怪什么?看到冯氏憔悴的模样,卫鸿飞更是心软了许多。

冯氏低头,“老爷言重了,都是妾身应该做得。”半垂的眼眸,掩去了眼眸中的厌恶和嘲讽。如果说当初冯氏贪念卫鸿飞郡王的身份和英伟的身姿的话,现在的卫鸿飞就是一无是处了。即便是这几年冯氏也憔悴了不少,但是跟卫鸿飞站在一起依然像是父女而不是夫妻。自从卫府败落,卫老太太就将所有的怒气都发泄到了她的身上,说都是因为博儿和泽儿才害得靖江郡王府落魄至此的。这几年,冯氏的日子并不比两个姨娘好过。

“父亲。”

两个儿媳妇,两个女儿也跟着上前见礼。卫鸿飞点了点头让人起来,虽然是一家团聚,除了卫老太太别的人却没有多少喜悦之色。卫鸿飞如此落魄,即便是回来了也不会让她们的日子好过多少,甚至有可能会更加的难过。一个老头子能够找到什么好差事,能赚什么钱?说不定还要她们养着呢。

“菲儿,茜儿,苦了你们了。”卫鸿飞轻叹,两个女儿年过而是还没能出嫁,是他这个做父亲的耽搁了他们。

卫菲和卫茜都没有说,只是默默地站在一个角落了。这几年的生活艰辛,让她们已经不再是当初靖江郡王府那两个骄纵天真的千金小姐了。

卫老太太全然没看到这种的神色,拉着儿子叨叨絮絮地问个不停,“鸿飞,这几年,你都在哪儿怎么过的啊?娘担心死了。”

卫鸿飞沉默了片刻,“让母亲担心了,我这几年…都被…卫君陌关在辰州府的地牢里。”

“卫君陌?!”卫老太太念叨了一下这个仿佛有些熟悉的名字,声音突然变得尖锐起来,“是哪个孽种!他竟然敢…竟然敢…”

“母亲!”卫鸿飞连忙扶住卫老太太,叹了口气道:“别说了。”

卫老太太却不依,“怎么能不说!他竟敢将你折磨成这个样子?简直没天理了,长平那个女人在干什么?!她会不会教儿子!”

想起离开辰州府的时候最后看到长平公主的模样,一身素衣,依然是清秀绝伦的容颜,除了眉眼间多了一点淡淡的岁月痕迹,几乎和二十年前没什么两样。再想想卫君陌和卫君博兄弟几个,卫鸿飞在心中苦笑:不是长平不会教儿子,是他不会教儿子才对。

卫老太太还在兀自怒骂不休,卫鸿飞却突然没有了劝慰和解释的兴致。原本心中一家人团聚的喜悦在看到这样破败昏暗的小院和一群面黄肌瘦的女人的时候也散去了大半。他甚至忍不住开始怀疑自己回来到底对不对,或许就这样终老甚至死在燕王的囚牢之中,也比现在回来亲眼看到自己的失败要好得多。

“母亲,你还是别骂了。”旁边,冯氏垂眸淡淡道:“辱骂大长公主的罪名,咱们家现在可吃罪不起。”即便是到已经到了如今这样的地步,萧千夜终究还是没有去罢黜长平公主的公主身份。这里面自然有太后和陵夷公主劝告的原因,但是不管怎么说长平公主依然是大夏的大长公主,并不是随便什么人能够辱骂的。若是被外人听了去,不用黄家的人早他们麻烦,应天府下随便一个衙役就能让他们好看。

卫老太太原本高亢的声音顿时卡在了喉咙里,显然这两年没有少受寻常百姓的苦楚。寻常百姓家哪里会不会官差的?真要找他们麻烦,她们也是无可奈何。原本卫老太太还会愤怒与这些原本在她眼中低贱的人竟敢踩在自己的头上。但是多了几次之后也就知道怕了。龙困浅滩遭虾戏,虎落平阳被犬欺。何况,她们不是龙也不是虎。

此时整个院子里,唯一笑容满脸的大约就是韩姨娘了。韩姨娘也不在意卫鸿飞的狼狈依然如往常一般殷勤地上前来,“老爷,你一路回来辛苦了。还是先去休息一会儿吧。”

卫老太太这才反应过来,连忙点头道:“韩氏说得对,飞儿你快去歇歇。晚上娘让她们做些好的,给你好好补补,看看你都瘦成什么样子了?”

卫鸿飞心中有事,也不多说什么,点了点头任由韩姨娘领着进房间休息去了。

儿子回来了,孙子也有了消息,卫老太太心情也好了许多,“看什么看!还不快去买些酒肉,给飞儿洗尘。”

冯氏抬眼,看了卫老太太一眼道:“娘,咱们手里都没有钱了,哪里能买酒买肉?咱们家里已经有半个月没吃过肉了。”

卫老太太一噎,狠狠地瞪了韩氏一眼才骂骂咧咧地进屋去了。冯氏也不在意,这两年早就习惯了。她知道卫老太太是进屋去拿自己藏着的私房钱去了。侧首看了一眼卫鸿飞进去的屋子,冯氏憔悴的脸上没有丝毫的动容和喜悦。回来了又如何?卫家的日子真的就会好起来吗?她的两个儿子还能死而复生吗?厌烦地看了一眼眼前脏乱拥挤的小院,冯氏的眼神变得更加的麻木不仁。

417、火烧城门

金陵南城门外,大军背后南宫墨和卫君陌跟南宫绪一起站着观看大军攻城。

南宫墨不是第一次看攻城,甚至他自己都参与过守城。但是似乎没有哪一次有这次的紧张和肃穆之感,便是她现在的只是一个局外人,都感觉没一次冲锋和每一次城楼上的守军的防守都让人有些喘不过气来。一旦城楼失守,就昭示着一代帝皇的终结啊。

南宫绪手中的马鞭指了指前方的城头问道:“看看,有什么建议没有?”

金陵城楼相当的牢固,又有护城河围着,先要攻城原本就不容易。更不用说城楼上的守军也不是吃素的,这些天,他们的损失远比城楼上的守军更重得多。

南宫墨侧首去看卫君陌,卫君陌望着城楼皱眉思索了一会儿,道:“城楼防御…几乎毫无破绽。”

南宫绪也不觉得失望,因为他看了好几天也没看出来有什么破绽。但是要这样对耗实力拼谁耗得过谁,实在是损失太大了。金陵是皇城,粮草物资不说充裕,支撑个三五个月是绝对不成问题的。虽然最后他们八成还是能赢,但是那也太过伤筋动骨了。若是再有什么意外可不是好事。

卫君陌挑了挑眉,道:“也不是没有办法。”

南宫绪扬眉,示意他直说。

卫君陌淡然道:“火攻。”

“…”

南宫墨和南宫绪都是一愣,两双同样茫然的眼睛看向卫公子时倒是有几分相似。见卫君陌无意解答,两人又齐刷刷地扭头看向城楼。过了许久,南宫墨终于咔擦一下将有些僵硬的脖子扭向卫公子,“你说得该不会是我想的那样吧?”

卫公子紫眸微笑,伸出手替她捏了捏脖子淡笑不语。

南宫绪侧首看他,淡定地道:“太麻烦,实施起来有点困难,而且太损了。不过…总比没有办法好。”

卫公子淡然,“用不用是你的事,我只是随口一说。”

呵呵,说得好像辰州军是我的一样。

站在他们身后的长风公子有些不悦地戳了戳南宫绪,“喂,你们说得到底是什么意思?火攻?你们打算在哪儿防火?”用火把护城河给烧干?真是个不错的主意。

南宫绪低头,平静地看着长风公子戳自己的爪子。蔺长风呵呵一笑,淡定的将手收回去抹鼻子。墨姑娘是女的,男女授受不亲。自从夭夭从眼皮子底下被抓走了,长风公子就一直有点怵卫君陌。所以也就只能戳南宫绪了。

南宫绪也不在意,道:“如果在城楼底下对上大堆的柴火一直烧,你觉得会怎么样?”

长风公子认真的想了片刻道:“城楼上会倒下来几桶水?”想在城楼下防火?城楼上的守军也不是木头做的。只怕你柴火还没有放好呢,城楼上的水就已经下来了。若是倒下来的是凉水还好说,若是倒下来都是滚烫的开水,那乐子就大了。

南宫绪叹气。

蔺长风不悦,“有话就直说。”

“没有,长风公子你说得对。”南宫绪说完,侧首吩咐身后的下属去准备大量的燃烧物。

“…”这种又被人鄙视了智商的感觉…

南宫墨笑道:“护城河的问题,大哥想必已经解决了吧?”

南宫绪笑道:“这原本就不是问题。”护城河虽说是叫护城,但是如果打起仗来的话,用处其实并不大。金陵这个护城河算是不错了,因为他足够宽,所以还是给大军添了一些麻烦。不过这小小的麻烦开战之后不到几天基本上负责攻打四个城门的将领就都已经解决了。

南宫绪的方法最方便,辰州军有紫霄殿做后盾,奇人异士不少。南宫绪直接让人从水底打桩,在湖面铺了三座宽三四丈的浮桥。浮桥桥面上全部以铁链连接,铺上了铁板,就算城楼上的人想要破坏也无能为力。而且这个法子也并不费事,哪怕被破坏了,很快又能再搭出一座来。

最大的问题,还是眼前这座防御超强的城池。即便是南宫墨看了也只能在心中摇头叹气。这种永固防御工事,别说是这个时代,就算是有炸弹也未必能轻易炸开。而南宫小姐虽然前世今生都做过杀手,但是她不是恐怖分子,拆卸改装枪支没问题,做两颗效果一般般的地雷也还行。但是要做什么高爆炸弹之类的就太为难她了。最重要的是,还得找得到材料。

从头到尾,南宫墨都没想过拿未来的高科技欺负古人。因为…当年她的化学成绩实在是有些拿不出手。

“南宫怀。”

旁边,简秋阳沉声提醒道。众人抬头看起,果然看到南宫怀身披战袍站在城楼上似乎正在朝这边看过来。长风公子眼神不错,顿时怒了,“他在挑衅咱们是吧?”

简秋阳笑眯眯地看了一眼南宫绪道:“他应该是在挑衅南宫公子。”

南宫绪垂眸,神色淡定似乎丝毫也没有感觉到自己被挑衅了一般。蔺长风有些好奇,“我说南宫兄,你到底有没有办法?要是真的被堵在这座城墙外面了,可就丢脸了哟。”其实也不算丢脸,虽然青出于蓝而胜于蓝让人赞赏。但是儿子打不过老子才是大多数人心目中理所应当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