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眼看就要埋进坟里的老家伙,竟然真的封了郡王。如果不是杨国忠,哪有他的今天!”安禄山恼火地冷笑了一声,眼睛几乎眯了起来。他捏了捏拳头,随即又慢慢松开,一字一句地问道,“洛阳城中还有多少兵马?”

“本来就是一群乌合之众,连番败北之后,能剩下一两万就了不得了。就算他们再征召城中百姓,凑出个几万兵马,可没有操练过的人,派不上用场!他们如今就只是指望着哥舒翰的援军,倘若这支援军覆没,城中定然战意全无!”阿史那承庆见安禄山微微点头,显然是认同了自己的说法,他就开口试探道,“那么,是留下一部分兵马继续牵制攻城大军,然后转而应战哥舒翰?”

“不!”

安禄山当机立断地拒绝了这个提议,随即嘿然笑道:“先露出分兵的态势,诱使城中守军出击,然后给他们一个迎头痛击!说不定还能够趁机打破洛阳,省去了回头的后顾之忧!至于哥舒翰那边,让崔乾佑和阿浩孝哲他们三个去应付”

“大帅英明!”阿史那承庆连忙奉承了一句,急匆匆下去传令了。等到他一走,安禄山望着那座笼罩在战火之中的大唐东都,忍不住心中发热。这么多年积蓄实力,此次出兵势如破竹,他的信心已经膨胀到了极点。原本他只想着能够打到洛阳就足够了,哪怕和大唐划潼关为界,自己分到这大块领土称帝,就能够安享这无数州县的供奉。可现在哥舒翰竟然领兵出了潼关,那他不妨把心再放大一些!

打下长安,取大唐而代之!

从潼关到洛阳,不过五百里,若是按照标准行军速度每天八十里,六日可以抵达,然而,哥舒翰麾下哪是什么精兵强将?这所谓八万人马中,凑数的占了大多数,在路上行军时拖拖拉拉不成章法,哪怕哥舒翰拿出严刑峻法来震慑,每天都有人头落地,可也抵挡不住逃亡的人越来越多。就连最初信心十足,撺掇了哥舒翰一定要出潼关驰援洛阳,然后迎头痛击安禄山的边令诚,也渐渐觉得这样下去不行。

可他却并不觉得自己的决定有什么错处,因为这本就是临行前天子反反复复嘱咐他的。

这天傍晚到了峡石县,当他安置好了自己的那些亲兵和陌刀手,悍然闯进哥舒翰的议事厅时,却只见平日里彼此不服气的将校们团聚一堂,却是破天荒不是吵吵嚷嚷一团乱,而是没人吭声。他看了一眼主位上的哥舒翰,便用尖利的声音问道:“副元帅,洛阳近在咫尺,连夜进兵,说不定一两日就能赶到新安,为何却这般拖延??”

听到边令诚一上来便是这样颐指气使的语气,哥舒翰心中大怒,可这里不是他的河陇,麾下那些也不是服他听他的兵马,因此,他只能收敛了怒气,沉声说道:“安禄山已经破了武牢关和葵园,打到洛阳城下了。”

边令诚这才明白为何在座众人是这么一个表情。他虽然自吹自擂说自己当初和高仙芝怎么奇袭,怎么浴血奋战打下了小勃律,可那时候关键时刻他就怂了,后头的两仗全都是高仙芝亲自上,他不过是在后头跟着混功劳!可想到如今是在大唐都畿道腹地,叛军孤军深入,他的胆子立刻又大了起来。他环视众将一眼,加重了语气说道:“洛阳乃是和京师长安并称的一等一雄城,叛军一路奔袭至此,早已力竭,不等这时候迎头痛击,更待何时?”

见没人答自己的腔,他登时有些心头火起,声色俱厉地大叫道:“张介然就算是一路败退,总还不至于拼光了所有的兵马,这时候但使我等援军赶到,城中守军一定会趁势出击,如此两头一夹击,叛军必然溃散。别忘了朝中陛下还在等待好消息,这样的绝世大功,难道没人愿意去取?”

在边令诚那越来越严厉的目光下,王思礼终于站起身来。他轻轻咳嗽了一声,对哥舒翰拱拱手道:“副元帅,事到如今,便请做决断吧!”

哥舒翰见王思礼的脸上与其说是跃跃欲试,还不如说是无可奈何,再见其余众将稀稀拉拉站起身来应和,他即便再不想打这毫无把握的一仗,可也不得不硬着头皮。于是,当着边令诚的面,他给一个个将校先后派了任务,当最终一个个人纷纷散去,边令诚亦是志得意满地转身离开,只留下了王思礼时,他方才长叹了一声。

“安贼这场叛乱固然丧心病狂,但朝中有这些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之辈,让我这仗怎么打?”

王思礼见哥舒翰露出了这样沮丧的表情,一时也心有戚戚然。想到这些天边令诚一再插手军务,对什么都要指手画脚,他忍不住开口说道:“副元帅当初在河西时,哪怕只是区区一军副使,却敢杀副将立威,如今对战叛军主力这样的紧要关头,为何却容得这一介阉人上蹿下跳?杀了一个边令诚,回头只推说是叛军刺客所为,难道国家大乱用人之际,圣人还会多言语不成?”

“你以为陛下缘何派了边令诚为监军?还不是因为安禄山前车之鉴又在,于是对我等不放心!”

哥舒翰吐出这句话的时候,见王思礼赫然怒容满面,他知道这个性情暴烈的部下,恐怕已经在怀疑这又是杨国忠进谗言,他心中苦涩难当,总不能说是因为他陷害了安思顺,于是引来了这样的反作用?当下,他只得咳嗽一声又提醒了几句。

“你我如今不是领的河陇兵马,而边令诚同样不是孑然一身,你没看到他哪怕闯入这议事厅,身后也还跟着几个陌刀手,外头还不知道布置了多少人!不是我还没打便怯战,这八万兵马,再加上陕郡以及河南府这里陆陆续续集齐的人,总共不下十万,可除了你的马军,却还没有任何一股兵马及得上边令诚那一百陌刀手来得精锐!明日大战,别谈大胜,但使能够和叛军拼一个不分上下,我就心满意足了!”

“副元帅何出此言?我自当领兵为前锋,不破叛军,誓不回还!”

第1136章 东西截击

哥舒翰出身突骑施哥舒部落,在西域河陇呆的时间最长,此外便是长安。对于潼关以东的地方,甚至连赫赫有名的东都洛阳城,他都不曾来过一次。原因很简单,自从裴耀卿解决了江淮粮食转运到关中的问题,大唐就再也不用天子带头,百官兴师动众地前往洛阳解决吃饭问题,所以洛阳的重要性较之开元早中期竟是大幅度降低。所以,从离开长安开始,他就开始规划这一路的行军路线,而他对于河洛山河地理的了解,都是由一个小吏解说的。

从长安出发,过潼关到陕郡,官道就分成了南北两条路线,也就是崤山北道和崤山南道,在这两条路上都设有众多驿站。崤山南道在西崤山路段有一段极其险峻的山路要走,而且路途较远,但修建了众多行宫,天子巡幸洛阳时,往往会由这条路迤逦而行。而崤山北道则相传为汉代曹操所建,又被称为北山高道,尽管都历经了多年的修缮,但因为有些路段坡度较陡,尤其是大规模行军的时候,路并不好走,而且沿途有缺门等众多天险。

按照哥舒翰的战略构想,是走崤山北道,出渑池,然后扼守缺门,背靠天险和叛军决战,届时把那些乌合之众放在最后,尽量让王思礼的马军有地方发挥,也就能够降低那些未经训练的士卒在接敌后溃退的风险。此时此刻,坐在马上的他听身边这小吏说到渑池之地,西阻崤山,东扼缺门,北临黄河,南接熊耳山,乃是一等一的形势险要之地,他便若有所思地问道:“从古至今,这渑池附近可有什么有名的战事?”

这就难倒了那个随军小吏了。他虽然粗粗读过经史,对很多具体事务也熟悉,而且乃是土生土长的河洛人,可对于这些古来大战,他哪有什么认识?不但他犯了难,哥舒翰左右的亲兵达多都是河陇旧人,如左车这样的亲信家奴也同样不了解河洛情形。到最后,还是正好过来询问前方军情的边令诚听说哥舒翰竟是问这么一个问题,当即嘿然笑了起来。

“副元帅身边这些人,到底还是没在中原呆过,所以对于古来那些战史不太了解。不说别的,就在崤山北道和崤山南道之间,还有一条古道,一千多年前,哪里曾经发生过秦晋争雄的大战。那时候秦穆公在位,已经有了染指中原的野心,故而便从崤山隘道东出,欲图郑国,谁知道却被郑国商人用计给骗了回去,然后晋国又联合姜戎在这崤山隘道设伏,最终全歼秦军。便是这一役,所谓的秦晋之好彻底翻脸,史称这一役为崤之战。”

哥舒翰如今对边令诚要多讨厌有多讨厌,此刻见其卖弄,分明是指责自己读书少,他登时心头大怒。然而下一刻,他突然若有所思地想到了一个问题。崤山南道和崤山北道自陕郡分岔之后,再无交点,然则这崤山古道呢?若是叛军一面猛攻洛阳,一面不走崤山南北二道,从崤山古道潜行,正好避过了他这一支大军的兵锋呢?

眼见哥舒翰突然面色大变,立刻厉声喝令派出斥候,前往东西两面探查情况,边令诚在最初的一愣过后,也立刻明白了哥舒翰的忧虑,当即笑道:“副元帅何其多疑也!想当初晋国在崤山北面,姜戎在崤山南面,而秦国又已经安然无恙地通过了崤山隘道一次,故而回程时不曾详查便堕入陷阱,被人从东西两面堵死谷口,以逸待劳,一网打尽。而如今我大军是首次从崤山隘道过,西面又不曾落入叛军手中,何需担心其设伏?”

哥舒翰哪里耐烦和边令诚多啰嗦,只顾命人一再打探。毕竟,他原本算准了安禄山不可能丢下洛阳这样一个香饽饽,冒着被人攻击背后的危险,前来迎战自己这八万大军,可如今一旦担心被人抄了后路,他这一颗心就没法放下来。然而,如今大军已经走到了这条崤山北道中一段崎岖狭隘的道路,到处都是兵马步卒,临时向后方派出去的探马根本没办法通过,反倒是往前方打马疾行的左车顺顺利利赶上了王思礼的马军。

王思礼是高句丽人,曾在平卢节度使府和供职,数年前方才调职河陇,对于所谓的千多年前崤之战自然同样一无所知。听到左车挑明是因为边令诚的话,哥舒翰方才命人前来知会加强哨探,他便嗤之以鼻地说道:“那边令诚的鬼话也能信?就算张介然再不济事,凭借洛阳坚城,怎么也能顶个十天八天,安禄山叛军垂涎洛阳财富,又怎会越过这样一座坚城而来攻我?你去禀报大帅,前军我早已派出斥候,断然不会这么容易上当!”

左车一个家奴懂什么兵法,只知道上阵以勇猛为要,其他的就一概不知了。再说王思礼当初在河陇就颇有名望,此次带的马军又是紧急抽调而来的精锐,他也就懵懵懂懂连声应是,随即拨马回去禀告哥舒翰。

而目送着左车匆匆离去,王思礼眼望前方,想起此番行军之所以如此拖沓,全都是那些步卒以及硬凑数的壮丁惹的祸。倘若不是这些累赘,他带着所部兵马先行赶到河洛布防,然后再就地募集步卒,总好过继河北之后,河南又几乎全部沦陷?

“传令下去,全军加速东行,务必尽早夺下缺门!”

听到王思礼如此传令,身边一个心腹亲随不禁问道:“将军,不等中军和后军了?”

“不等!”王思礼恶狠狠地迸出了这两个字,继而便杀气腾腾地说道,“副元帅早就想打一场胜仗提提精神了,偏偏那些家伙不是推三阻四,就是动作拖沓。便让我王思礼先下手为强,打一场胜仗来好好给叛军松松筋骨!”

就算前方真有埋伏,他也大可凭着这一支精锐马军踏平过去!

随着王思礼所部速度渐渐加快,中军和后军全都被甩到了身后,眼看青龙山和凤凰山两山相交之处,缺门关城清晰可见,王思礼只觉得精神大振,立刻加紧了速度。果然,从两山下隘道穿过之际,他就发现关城之中仿佛空空如也,仿佛所有的守军已经弃关而逃了。他想到哥舒翰大军还在后头,届时一定会安排人守城,因此也不敢分散自己这些马军的军力,随即全速通过。

可穿行不多久,便只听数声响箭,紧跟着隘道两面滚石纷纷落下。见此情景,王思礼只是稍稍一惊,发现落下的滚石并不多,他便厉声喝道:“不要怕,叛军肯定也只是刚刚赶到,来不及布置太多!铁车先行,其他人与我突出去!”

随着几辆覆盖了毡毯的铁车开路,冒着不断投下的滚石檑木的奋力前行,王思礼手持长槊率马军紧随其后,可眼看隘口渐近,山上仿佛突然又推下了什么东西,随即突然浓烟滚滚。又惊又怒的王思礼登时下令随行马军用水浸湿软巾蒙住口鼻,可随着逐渐冲入浓烟弥漫的区域,铁车仿佛撞到了什么东西,在控御的车手嚷嚷声中渐渐停了下来。王思礼为之大怒,立时命左右加速清障,可这山谷之中仓促难以找出东西灭火,更看不清楚阻路的究竟是什么东西。

浓烟之中,即便捂住口鼻,仍有不少士卒被呛得咳嗽不断,最要命的是马匹被烟熏火燎之后嘶鸣不断,甚至还出现了人仰马翻的情况。眼见竟是陷入了这般困局,王思礼心中暗自大骂,可紧跟着就只听前方嗖的一声箭响,随即便是马军中传来了一声惨呼,一时连番弦响不绝。万般无奈之下,王思礼只能下令诸军后退,放箭还击。

好在这时候山上的滚石已经渐渐稀稀拉拉了下来,仿佛正如同王思礼的判断那样,安禄山叛军劳师远征,才刚刚打到洛阳,哪里就有时间在这里布置得这般齐备!

“可有死士前去清障?”

王思礼已经是杀心高炽,哪里受得了就这样被堵在这距离隘口仿佛只有一箭之地的地方。在他的不断高喝以及封赏许诺之下,终于有十数人应征。在下了马,又在衣裳上头浇了水,用湿巾蒙住口鼻后,这些手持钢刀的汉子们便悍不畏死地冲入了烟尘之中。偶有几声刀剑交击的厮杀声以及低低的惨哼传来,紧跟着便是几声惊呼。就在王思礼已经等得不耐烦的时候,他终于看到黑烟中有人冒着箭雨跌跌撞撞返回。

“是草车,将军,只不过是十几辆草车堵塞了隘口!”

听到这样的描述,王思礼顿时大喜过望。刚刚的对射之中,敌军箭矢数量极其有限,因此他判断外头根本没有多少叛军。既然知道阻塞通路的不过是十几辆草车,他当即命令拿掉铁车上那些用于阻挡檑木滚石的厚厚毡毯,亲自选了几十条勇武大汉推车在前冲阵。果然,一鼓作气冲击数次之后,终于将那些填满了枯枝败叶的草车给冲出了一条道来。尽管不过只容两三匹马并行,可相较于此前阻塞不通却是好得多。

随着一骑骑人从隘口浓烟中冲出,眼前顿时豁然开朗,可紧跟着的情景却让这刚刚出谷的数十马军大吃一惊。山谷中稀稀拉拉的滚石檑木,阻塞隘口熊熊燃烧的十几辆草车,还有浓烟中那些稀稀拉拉的箭支,每一个迹象仿佛都在告诉他们,敌人根本数量不多,所以才会玩这样的诡计,可眼下面前的兵马黑压压成千上万,根本不像是叛军偏师,而更像是叛军主力!

当王思礼亦是在左右卫护下冲出隘口,铺天盖地的箭雨就在那一瞬间全数倾泻了下来,面对这出人意料的一幕,他当机立断挺起长槊喝令出击。然而,当他率众冲入敌阵,长枪之下敌军步卒无一合之敌中时,他便渐渐发现,尽管马军战果斐然,但竟是已经被死死缠住了。而敌军后阵,赫然有一支步军在的缓慢靠近。直到身边败退的叛军步卒如潮水一般让开通路之际,他就看到了那杀气腾腾的阵型时,他的一颗心顿时深深沉了下去!

那赫然是马军的克星,陌刀手!看那人数,少说也有四五千人!安禄山怎敢真的冒着腹背受敌的危险,舍洛阳而来攻打他们?

中军之中,当哥舒翰听到左车禀报王思礼的回复,隐隐之中便觉得有些不安。然而,王思礼乃是他麾下大将,从营州到河陇几乎没遭到过任何败绩,此次所带马军又是精锐,他只能暂且压下这股忧思,催促全军加快行进速度,却又命斥候往前军哨探。然而这一次,他却迟迟没能等来答复,此后派出去的一连三个斥候亦是销声匿迹。直到第五个也就是最后一个跌跌撞撞的回来,他方才获知了一个难以置信的消息。

缺门隘口有叛军数万守株待兔,王思礼所部马军几乎全军覆没,如今敌军已经完全进驻了缺门关!

而仿佛是屋漏偏逢连夜雨,后军之中也传来了一个同样是最坏的消息,后路出现大批叛军,他们竟是被人两头堵在了这崤山北道上!

第1137章 文士烈胆

日上中天,常山太守府中恰是一片笙歌曼舞,觥筹交错的景象。常山太守颜杲卿亲自执壶劝饮,对着一个外表粗豪的大将大献殷勤。而长史袁履谦亦是逐席给那些部将劝酒,阿谀奉承张口就来。美貌侍女则是穿梭席间,不时有人被醉醺醺的武将们拉了在身边坐下,不顾场合便上下其手。面对这一幕,平日里最方正的颜杲卿看在眼里,却始终不动声色。

那都是他特意出条子叫来的官妓!

酒酣之际,被颜杲卿亲自从井陉关请过来的李钦凑哈哈大笑道:“大帅势如破竹,直捣洛阳,到时候少不了我们的富贵荣华!颜使君,袁长史,各位兄弟,我等为大帅贺!”

眼看众将轰然起身,齐齐举杯道贺,颜杲卿亦是笑容可掬陪饮了一杯,这才不无惋惜地对李钦凑说道:“将军也本是幽州大将,这次却只得镇守井陉关,不得出击,否则若是打下洛阳时,不也能分得一番功劳?只恨我一介文士手无缚鸡之力,也只能替大帅守好这常山郡了。”

“颜使君说对了,我恨不得插翅飞到前方跟着大帅征战,也不乐意就守着那小小的井陉关!河东节度使王承业,那就是属兔子的,代州兵马一个都不敢动,我在那关上和弟兄们都闲得发慌了!若不是颜使君传大帅将令,犒劳我等同贺前方捷报,我还得苦巴巴在那井陉关蹲着!”

李钦凑大倒苦水之后,又亲切地拍了拍颜杲卿的肩膀道:“颜使君,你倒不用灰心,大帅麾下虽有严庄和高尚张通儒那几个家伙,可他们不过小聪明,怎比得上你?你镇守常山郡有功,回头等大帅得了天下,我一定对大帅举荐,封你一个尚书当当!”

这帮乱臣贼子!那拥戴太子之类的宣言果然只是为了蒙骗天下人的!

颜杲卿心头大怒,面上却只是勉强笑了笑,劝酒却越发殷勤了起来。直到时间一点一点过去,堂上连带李钦凑在内的众将无不酩酊大醉,他方才稍稍舒了一口气,当即悄然叫了自己的心腹家丁进来,把人一个个全都捆了起来。临到李钦凑时,他却阻止了要绑人的家丁,想了一想便沉声说道:“不要留着他,砍了他的脑袋!”

袁履谦不由得大吃一惊:“使君,留着他性命岂不是更好?回头兴许还能交换一些落到叛军手中的忠良之士!”

“安禄山麾下强将如云,如他这种货色算不得什么,根本不会为了他的死活而费心机!”颜杲卿心中还在痛恨李钦凑刚刚的胡说八道,而且他心中早有计较,摇了摇头后就沉声说道,“虽说杜大帅和郭大帅联名传书,让我们静待时机,可若是河北这边毫无动作,安贼老巢无忧,就能定心经略中原。李钦凑的部下并不是什么精兵,很多都是临时招募来的,只要手持他的首级劝降,相信他们一定会一哄而散,到时候兵不血刃,也就少了一番大麻烦!”

袁履谦这才恍然大悟,眼看刚刚还和他们谈笑甚欢的李钦凑就这么糊里糊涂被家丁砍下脑袋,他只是别开了眼睛片刻,便主动请缨前去井陉关劝降,却不想颜杲卿竟是执意亲自前往,留他在这太守府镇守。一来二去劝不回这位主司,他也只好答应了,但仍是再三提醒此行小心。

夜色之中,当颜杲卿带着随行家丁以及暗中招募来的勇士百余人赶到井陉关的时候,群龙无首的这座河北要隘显得很平静。

抵达之后,他便借着李钦凑的名义召集了旅帅队正等人,突然就宣示了李钦凑血淋淋的首级,随即喝令伏下的家丁以及勇士群起而上,拿下了这些中级军官。见不少人还在恼火地叫骂,他少不得吓唬这些人说,河东兵马已经枕戈待旦于井陉关外,这时候,除却一两个死硬分子,大多数人都表示愿意投降。军官们都如此,下头士卒当得知主帅被杀,外有雄兵,第一时间逃散的占了大多数。

直到这时候,后背心完全被汗浸湿的颜杲卿方才如释重负。连日以来,他承受了太多太多的压力,其中最大的一桩,便是身为颜氏子弟却屈从于叛贼。

哪怕他有现如今的前程,离不开安禄山的举荐,可傲骨铮铮的他怎能甘心从贼?他和定州博陵郡太守张献诚不一样,张献诚是张守珪的儿子,张守珪左迁之后,才能庸碌的张献诚没了后援,安禄山给个甜枣就立刻顺竿爬了上来,如今竟然在前博陵太守被杀之后,心甘情愿为安禄山守博陵,他的骨头可不像张献诚没那么软!

因此,一回到常山太守府,颜杲卿就立刻在书房召见了袁履谦以及四乡前来投效的那些不愿屈从安禄山的官吏。坐在主位上的他将井陉关已经收复的消息一说,就只听书房之中传来了一阵压抑不住的惊喜欢呼。他抬抬手示意众人且住,这才沉声说道:“安贼罔顾圣恩,河北道心存忠义之辈无不含恨。如今听说安禄山又派人回幽州征兵,而伪范阳节度使贾循因为百姓不愿从逆而焦头烂额,值此之际,我等不首举义旗,更待何时?”

“使君说得没错,这时候不举义旗,河北各州郡的官民将卒就会受更多的苦!”长史袁履谦第一个站了起来,大声说道,“如今井陉关已经拿下,我们也该发檄文联络各州郡的主司起兵,如果能让贾循以及更多的叛将反正,那安贼叛军指日可灭!”

太守和长史都这么说,书房中顿时群起响应。在草拟檄文时,颜杲卿亲自操刀,当他一蹴而就洋洋洒洒拟好了那一篇数百字的檄文之后,众人一时传看,藁城尉崔安石便大赞道:“慷慨激昂,不能更易一字,使君真是好笔法!”

其他几人也一一赞了,众人便计议如何联络各方,尤其是要立刻出井陉关去联络河东节度使王承业,禀报河北将举义旗反正的消息。这时候,因为不愿从叛,孤身从邢州巨鹿郡逃过来的内丘丞张通幽便开口说道:“若是要向朝廷报捷,振奋人心,区区一个李钦凑的脑袋却实在是太轻了。想当初安禄山最初起兵时,曾经派二将从井陉关前往太原,劫了北都副留守杨光,如今这两个人中,高邈正在幽州征兵,据说就要返回洛阳去向安贼禀报,何千年也正从洛阳过来回幽州公干,若能擒得这两人献给朝廷,同时昭告各州郡,一定会事半功倍!不过是使君重新用一次对付李钦凑的手段而已。”

对于张通幽这一计,众人你眼看我眼,最后同时叫好。接下来两日之内,颜杲卿依样画葫芦,果然用同样的诱骗之计,在藁城擒获叛将高邈,在醴泉驿拿住了叛将何千里。当两个人同时被五花大绑送到常山太守府时,颜杲卿本待将人斩首示众,硝制了首级之后,立刻送往太原,其他人力劝留活口,他却不肯听。最后,还是何千年为了活命,不得不豁出去一搏。

“颜使君,我是跟着安禄山谋逆,但有安禄山诛三族的威胁在,我敢不听命?如今使君既然要首举义旗,单凭常山一郡,单凭李钦凑,还有我和高邈的人头,难道就能振奋人心?河北各州郡几乎全部沦陷,要号召其他人起事,只有使君做出更大的功绩给大家做个榜样!别的不说,常山北边的博陵郡太守张献诚,不过是靠着其父张守珪当初那点名声,这才当了个太守,论他的才能狗屁不值!如若使君放出河东兵马一万已经出了井陉关的消息,那张献诚定然会望风而逃!要知道,他麾下不过是一群乌合之众的团练兵而已,他又丝毫没有练兵之能!”

尽管颜杲卿本意是杀人立威,可听到何千年这侃侃而谈,他不禁有些心动。环视其他幕佐,见众人全无异议,他便嘿然笑道:“你说得轻巧,如果我能如此轻易取下博陵郡,便饶你一命,囫囵送你去长安。至于陛下是否饶你,那就得看你的福分和运气了!”

当颜杲卿真的只凭些许谣言,不费吹灰之力就吓得张献诚落荒而逃,夺下了博陵郡之后,他便得到了另外一个让他又惊喜,又疑惑的消息。

有一支兵马西出飞狐陉,已经直插进了易州!

尽管对方旗号尚不明确,可颜杲卿敏锐地意识到,如果是叛军要回幽州,怎么也不可能从河东道冒出来,这只可能是平叛的兵马。于是,亲自赶到定州博陵郡收拾张献诚留下那一摊子残局的他甚至来不及和幕佐商量,直接派几个心腹随从护送儿子颜泉明前往易州上谷郡,看看能不能和那支兵马取得联系。同时,他又竭力收拢张献诚的团练兵,等留下崔安石镇守博陵郡,他回到常山见到代自己主持事务的袁履谦时,他立刻对其说出了这个消息。

“一定是河东的兵马,一定是!”袁履谦亦是激动得无以复加,他紧紧握住颜杲卿的手,声音颤抖地说道,“如果是安贼叛军,怎会从飞狐陉神出鬼没地冒出来?”

“对,我也是这么想的,所以,我才让泉明亲自过去接洽,如果真是朝廷兵马,那整个河北道各州县一定会群起响应!”

袁履谦虽然高兴,可听说颜杲卿竟然把自己的儿子派出去了,他不禁失声惊呼道:“你怎可如此?你的三子季明已经被安贼带走,如果得知我等反了他,一定凶多吉少。虽说我们猜测那是河东兵马,可如有万一……”

“事到如今,还想什么万一不万一!如果想那么多,我们只消继续忍气吞声听安禄山指派就好,何必冒险举义旗?”颜杲卿捏着拳头重重敲在了案上,一字一句地说道,“如果不是泉明亲自去,何以取信于人?”

第1138章 相见尽欢,忠肝义胆

颜泉明一来一去,仅仅只用了区区三天。而这三天之内,颜杲卿已经派遣信使把檄文传遍了河北各地,一时间,群起响应的州郡多如牛毛。然而,在众多太守和县令派遣使者前来接洽的时候,一听说颜泉明回来了,颜杲卿立刻请袁履谦代替自己接见这些人,自己则匆匆赶到了书房。

一进门,他就看到颜泉明正在来来回回踱着步子,一身尽是风尘的衣衫来不及换下,甚至还不时拍拍手喃喃自语几句,竟是丝毫没发现他的到来。于是,他不得不重重咳嗽了一声。这一声咳嗽顿时惊醒了颜泉明,回头一看是父亲,颜泉明立刻三步并两步冲上了前。

“阿爷,不得了的消息!”

是不得了的消息,而不是不得了的好消息,这一字之差听得颜杲卿登时心中一紧。他对子侄一向都是极其严厉,当即恼火地问道:“究竟怎么回事?不要卖关子,给我照实说!”

“我一时半会说不清楚……这样,阿爷,我把人给你带回来了,你先去阿娘那里见了人吧。”颜泉明见颜杲卿面露异色,仿佛不满意为什么自己要带着人去见母亲,可这会儿他真的想卖卖关子让父亲回头高兴高兴,只能半是强迫,半是恳求地说道,“阿爷,我是你的儿子,难不成还会害了你?我当然是有说不出的苦衷,这才带人去见阿娘的。你要是真想知道事情原委,到了阿娘寝堂就知道了!”

颜杲卿本身就已经满肚子疑问,思来想去,他也只能不顾颜泉明的故弄玄虚了,当即无奈答应了。然而,等到进了妻子崔氏的寝堂,他就只见崔氏正陪着一个中年妇人坐在那儿。尽管那妇人只不过是一身寻寻常常的衣裙,面上不施粉黛,可仍然能够看出年轻时的动人风姿。当她朝自己看过来的时候,他更是不由自足地感到,这妇人绝非等闲。

“夫人,这位客人是……”

面对颜杲卿的问题,崔氏有些恼火地瞪了颜泉明一眼,这才快步到了丈夫面前,压低了声音说道:“我也不知道那是谁,泉明一回来就不由分说把人往我这里领,丢下一句务必好好款待,而且决不能走漏了消息,人就走了。我陪着她说了许久的话,只知道应该是京兆人氏,气度高华,身份应是非同一般,其他的就什么都不知道了。泉明这孩子不知道卖的什么关子!”

在父亲逼视的目光,和母亲责备的眼神下,颜泉明早就闪到了那中年妇人的身后,随即用殷勤的语气说道:“婶娘,你可千万替我解释一下,我真不是有意卖关子的。”

颜泉明这一身婶娘,叫得颜杲卿和夫人崔氏全都莫名其妙。颜氏兄弟是很多,可他们的妻子颜杲卿和崔氏无疑都是见过的,无论如何都不会认不得人。难不成,来者是平原太守颜真卿的……不对,婢妾不会有这样的气质,而颜真卿的夫人他们夫妻俩都是见过的!

“拙夫安北大都护杜士仪。”王容情知这样一个自我介绍已然足够,见颜杲卿和崔氏全都大吃一惊,她便继续说道,“都播怀义可汗此前之所以西侵漠北,是因为受安禄山鼓动挑唆,而且安禄山此次叛逆,还曾约其联手出兵大唐。因此,安北大都护府右厢兵马使李光弼击退黠戛斯以及回纥联军,生擒黠戛斯叛逆毗伽顿后,都知兵马使仆固怀恩又直捣黠戛斯老巢,立了新主,拙夫便亲自前往见怀义可汗,说动其出兵联合讨逆。如今怀义可汗直扑附逆安禄山的契丹和奚族之地,而张长史率军由军都陉直扑妫州,兵指幽州,至于从飞狐陉进入河北道的这四千兵马,则是仆固怀恩之子仆固玚率领。”

颜杲卿还是今天第一次见到杜士仪的这位夫人,可王容开门见山说出这样一番话来,此前一直扑朔迷离的漠北形势终于完全明朗,他又听到这两路进入河北的兵马足有两万人,顿时喜形于色,随即一则以喜,一则以忧。沉默片刻,他便诚恳地拱了拱手道:“敢问夫人,夫人身为女子竟随军南下,不知杜大帅如今何在?”

不但颜杲卿,这也是崔氏很想知道的事实。杜士仪的夫人都在军中,那他本人呢?

“拙夫亲领安北大都护府两万大军,前往朔方灵州见郭大帅,敦促其出兵往援关中。”

颜杲卿登时如释重负。可接下来王容说出的话,立刻就让他高兴不起来了。

“可朔方传来的消息却声称,杨国忠借着陛下之名,连发军令,令朔方兵马守御漠北,不得擅动兵马。而张长史此次带着两万兵马到了云州之后,本以为漠北已经安定,云州代州等兵马留一部分驻守本地即可,大可分兵数千甚至一万,通过太原往援都畿道及潼关,河东节度使王承业非但不信,而且一口咬定我安北大军为叛逆,不容通过,所以张长史率大军主力直扑妫州之后,我亲自前往代州说动吴都督,进蔚州说动了刘使君,方才带着这四千兵马进了易州上谷郡。当此之际,先定河北,再论其他。”

得知漠北大军在河东道竟然还受到了这样的待遇,颜杲卿顿时哑然。要说河东节度使王承业不对,可人家也可以辩称是谨慎;可这样的谨慎在如今河南和都畿道岌岌可危的情况下,顿时变成了短视和愚蠢!他此前明里臣服于安禄山,暗地里也曾经派人四下串联河北各州县中心存忠义的太守和县令,在此之前就曾经让人抄便道去联络河东节度使王承业,可王承业许诺了一堆东西,就没有任何实质性的支持,这样的河东节度使实在是让人说不出话来!

“难为夫人了。”

颜杲卿老半天才憋出这么一句话,觉得这样五个字无法表达心中的感激,他又补充道,“若是河北能够克复,上下官民百姓全都会感激这不世之德!”

不但颜杲卿,当袁履谦匆匆赶来,得知这样一个好消息之后,竟不是喜形于色,堂堂一个大男人竟是泪盈于睫。

盼星星盼月亮,总算盼来了朝廷的援军!

代州裴氏从前只不过是河东裴氏一分家的微末支系,一跃主理代州事务,二十年来不但明经及第的不计其数,甚至还出了三个颇为金贵的进士,最终一举摘掉了积弱已久的帽子,一直都觉得深受杜士仪恩惠。所以,此前正是在这一任代州裴氏家主的陪同下,王容方才得到了代州都督吴谦的首肯,又派使者跟从她前往蔚州,打通了飞狐陉这条关键通道。

她自知自己是一介女流,此行最重要的任务已经完成,这天晚上,在颜杲卿之妻崔夫人宴请她时,面对崔夫人邀请她留在常山太守府时,她却摇了摇头。

“晋国夫人一路随军而行,不畏辛劳,纵使男人亦不及,可接下来只怕河北将大战连场,再跟着大军只怕多有不便。”

见崔夫人满脸诚恳,王容知道对方会错了意,当即歉意地笑了笑:“嫂夫人好意,我自然心领。接下来河北将是风云际会的战场,我一介妇人,如若自不量力,仍旧不知抽身而退,万一遇敌,不过让军中将士平添掣肘。并非我挑剔,常山郡正处南北东西两条驿道交汇之处,正是兵家必争之地,因此我留在这里,反而让颜使君分心。现如今漠北安定,云州反而是最安全的地方,所以,我不日就将返回云州。”

听说王容立刻就要走,颜杲卿倒反而如释重负,作为河北道首举义旗的人,他很忙,而袁履谦则更忙,确实会顾不上照拂王容。常山郡作为陆路大动脉,原本对于幽州的粮秣供应相当重要。此前安禄山叛军南下,因为沿途都会劫掠州县粮库,倒不用后方供应粮饷,反而还能反哺不少物资回幽州,这些都要经过常山郡,所以积存在此的物资充沛得很。他要做的便是尽快囤积物资,同时招募团练兵。

用王容临走时的话来说,广积粮,高筑墙,只要能够守住常山,便是胜利!

而常山郡这里的好消息,颜杲卿并没有忘记命外甥卢逖抄便道前往德州平原郡,告诉自己的从弟颜真卿。

德州平原郡,耳听得叛军势如破竹的消息,平原太守颜真卿也没闲着。身在河北道看到的听到的,和朝中君臣截然不同,而他又不是颜杲卿那样,受过安禄山提携举荐之恩,更多的只是劝谏安禄山,他一而再再而三送回朝中举发安禄山的奏疏和书信不在少数,可有的被压下,有的则是被和颜家交好的人直接送回来。用长安人私底下议论的话来说,李隆基已经执迷不悟到认为安禄山乃是天下诸节度中最出色之人,还有什么好说的?

而且,作为杜士仪的小师弟,看到天子对于由罗希奭引起的漠北大乱竟是那样冷漠的态度,颜真卿除了心寒之外,也早早做起了自己的打算。他明面上交往文人墨客,诗赋唱和,让人觉得他就是一个典型的文士,暗地里则加高城墙,囤积粮草,招募勇士,当安禄山叛军几乎席卷整个河北的时候,唯有德州平原郡屹立不倒。其中除了安禄山最初对他的轻视,也有德州地处东部靠海之地,并不在叛军主力南下行军路线上的缘故。

可即便如此,这也已经是极其了不起的成就了。因此,河北道各州郡中不愿意依附安禄山的官员纷纷来投,竟是在他周围形成了一个颇具规模的班子。

而从去年开始,颜真卿就通过从德州经棣州出海前往平州做生意的商人,千方百计打听平卢那边的情况。当年的碛西节度使夫蒙灵察在被高仙芝取而代之之后,在朝中闲职上呆了一阵子就转任安东副大都护,并不是安禄山的心腹。所以,他最初的打算是交好此人,可谁知安禄山在起兵之后,就授意吕知诲诱杀了夫蒙灵察。当从信使口中得到这个消息时,在夫蒙灵察身上花费了不少功夫的他简直失望透顶,可谁知道信使又从夹袋中掏出了另一封信。

“不过使君,这一趟平卢之行,也不是没有收获的。这是平卢兵马使侯希逸的信。”

对于侯希逸这个名字,颜真卿说不上熟悉,看到信上对方自陈跟着杜士仪护送固安公主回过奚王牙帐,又是杜士仪当年在云州时的旧部,他就信了此人三分,再看到人在信上说,会联合平卢节度使府的将校驱逐吕知诲,光复平卢,他就是相信七分了。纵使还有三分怀疑,但在如今的时局之下,他根本顾不上去斟酌这些。尤其是对方还在信上指出了被安禄山指派为范阳节度使的贾循有哪些可趁之机,他想都不想就决定试一试。

所以,斟酌再三之后,颜真卿便命人去请了贾载。贾载本是邢州巨鹿郡南和县丞,但因为巨鹿郡正在叛军南下的驿道上,因此早早就落入了安禄山手中,贾载从便道出逃,辗转来到了平原郡。此时此刻,本是县廨下僚的他站在颜真卿面前,还有些说不出的拘束,可当颜真卿直截了当把那封来自平卢的密信给他看时,他先是诧异,等看完之后,他顿时觉得又惶恐又激动。

这是何等机密的消息!颜真卿竟然肯告诉他!

“我需要你去一趟平卢。”颜真卿用这句话起了个头后,想了一想便开口说道,“那边的情况我一直在探听,但没想到有这样的变化!侯希逸信上也没有提出任何钱粮上的要求,只是说需要一个名分。既然如此,那就说明他有足够的把握。可想当初安禄山起家就在平卢,伺候更是在渔阳亲自誓师,绝对不能小觑。你这次代我去平卢后,你把我的幼子颜颇带去,记得对侯希逸明说,只要他能够拿下渔阳,叛军将立刻首尾失据,届时我颜真卿会号召河北道各州县群起响应,首功就是他的!”

第1139章 朔方出兵

当王容从常山郡悄然折返易州,从原路返回代州,而后张兴仆固玚则是兵分两路,预备反攻幽州大计的时候,从安北大都护府远道而来的两万兵马,在数日前就已经全数抵达朔方夏州。乙李啜拔的元配发妻同罗夫人施那在年前得了长子仆固怀恩书信,下狠心软禁了丈夫,重新主理夏州仆固部事务。这一次安北牙帐城的这支兵马全都由她亲自出面负责安置,并供应粮秣,尽力掩藏了所有风声。

朔方灵州朔方节度使府中,郭子仪终于正式升了节堂。他正位节度使也已经有几年了,此时此刻环视麾下文武,虽是有几张新面孔,但更多的却是当年他的同僚下属。想到杜士仪昨天揪着他的领子说出的那一番话,尽管这种场合容不得半点马虎,他仍旧微微有些分神了。

“大帅的家眷还在长安,这样冒天下之大不韪,倘若被杨国忠此辈诬陷为叛逆又如何?”

“天下公道自在人心,能够振聋发聩的喉舌,也并不是只掌握在昏君奸相之手!”

想到那昏君两个字从杜士仪口中迸将出来的时候,自己有多惊恐,郭子仪这会儿都忍不住嘴角抽搐。在这君臣父子礼法森严的时代,出了什么问题全都往奸佞横行祸国殃民上归罪,半点不敢涉及天子,更何况君明臣贤的开元盛世仿佛就在昨天。可是,李隆基这些年都干了些什么?忠臣良将一个个遭屈,朝堂上酷吏奸佞横行,民间赋役越来越重,逃亡的流民越来越多,甚至于边镇冒功不计其数,将帅克扣士卒粮饷,甚至还闹出过哗变。

最最要命的是,就在安禄山高举叛旗,已经摆明了车马造反之后,朝廷的反应却迟缓得可怕,而且竟然因为安禄山一句宣言,李隆基竟是软禁了太子李亨,如今李亨已经很久没出现在人前了,是死是活都不知道!更不要说安思顺被人举发通敌,大宅付之一炬,同样生死不知,其家眷竟是被通缉,可如今整个关内道沸沸扬扬的传言是,领副元帅出征的哥舒翰因为旧怨,栽赃陷害安思顺!

已经兵荒马乱的时候还不忘勾心斗角,简直令人匪夷所思!

“大帅,大帅!”

郭子仪一下子被这声音叫回了魂,见满堂文武全都用充满疑惑的目光看着自己,他不禁有些尴尬,重重咳嗽了一声,却是开门见山地说道:“自从安贼叛乱之后,席卷河北,肆虐河南,都畿道危在旦夕,潼关亦是难保,可这种时候,长安城中却群魔乱舞!我已经和安北大都护杜大帅商定,即日出兵!”

此话一出,节堂中登时一片哗然。漠北大乱之后,安北牙帐城就和中原断绝了消息,尽管朔方节度使府曾经多次上书朝廷请求出兵,但一直都被杨国忠死死摁了下来,据说天子也授意静观其变。如今安禄山突然反叛,杜士仪竟在这个时候出现了,怎不叫人惊疑?就在这时候,如今已经是朔方节度使府节度判官的杜甫突然高声问道:“郭大帅,杜大帅人在何处?”

郭子仪亲自来到节堂左右方,打起了帘子。下一刻,就只见一身金紫衣袍的杜士仪,带着虎背熊腰面色沉毅的仆固怀恩出现在众人面前,刹那之间,堂上一片喧哗,有人抢上前去行礼,有人忙着追问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还有仆固怀恩的昔日同僚下属则是忙着问漠北仆固部的情形。这乱糟糟的情势一直持续到杜士仪伸手按压示意肃静,才总算是恢复了起头的静寂。

“我知道大家伙心里有很多疑问,我不妨在此一一做个解答。”

这里是自己曾经当过十几年节度使的地方,下头的军将之中几乎全都是熟面孔,因此杜士仪并不讳言此前漠北大乱的某些真相,除却都播的西进并不仅仅是安禄山的撺掇,也有他的授意这一点,那是绝对秘而不宣的,其他的都可说。当他说到自己在罗希奭之事后,上了血书痛陈杨国忠以及安禄山之事,朝中天子却置若罔闻时,节堂上的文武官员不禁感同身受。得知杜士仪探知安禄山联合罗盈出兵,上书举发这件事,朝中殊无回音,大多数人都义愤填膺。

朝中不是乱臣贼子,便是奸相庸臣,这都是什么世道!

“所以,那时候我实在是气不过,便召集了安北牙帐城的诸将属官说,朝廷既然罔顾我们辛辛苦苦建城的辛劳,罔顾我们的血汗和性命,我们又何必苦苦纠缠?不若便这么冷眼旁观,看这天底下是否还有公道!后来,在得知安禄山叛乱的消息之后,我也曾想过袖手旁观,横竖安北牙帐城远在乌德犍山下,中原不管打成什么破样子,又和我何干?想当初若不是看到朝中群魔乱舞,陛下却执迷不悟,我又何必一直呆在朔方,而后更是远去漠北!劝谏既然无用,还不如眼不见心不烦!”

这样的愤懑言辞,别人说出来也许矫情,可杜士仪少年成名,曾被人誉为铁骨铮铮,为官近三十载,凭借资历早可回朝拜相,可他却始终甘于呆在边镇,甚至连别人避之唯恐不及的地方也主动请缨,早已在将士们心中建立起了一个正面形象。就连郭子仪自己,也不禁暗自叹息不已。

“可真的想要袖手旁观,我却又觉得亏心!我生在京兆,求学于嵩山,可谓是生于关中,长于河洛,若是因一时愤懑,弃生我养我的地方于不顾,岂不是猪狗不如?非但是我,安北牙帐城中八成是蕃军,中原如何本与他们无关,可得知安禄山叛乱,我要出兵南下讨击叛贼,一时蕃军人人争先,个个奋勇,留守的兵将还都是拈阄决定的,最后还是李光弼运气不好,于是方才留下!”

说到拈阄,节堂中的气氛顿时轻松了不少,很多人跟随过杜士仪的旧部都想到了那些往事。而让他们更加动容的是,杜士仪的态度,安北牙帐城那些蕃军的态度。随着越来越多的人看向了郭子仪,这位朔方节度使长叹一声,索性直截了当地说道:“想当初叛军乍起,东受降城的消息送到,我就曾经派信使去朝中报信,可结果却是遭到了一番造谣生事的严厉申斥,以至于耽误了起头压制叛军最宝贵的时间!而安贼从河北河南一路打到洛阳这些天,我也几乎是一日一书,道是漠北已无事,请求许我发兵往援关中,可结果呢?一再请命,朝中却一再严命我就地守御,这是为什么?”

郭子仪一下子提高了声音,怒声说道:“那是因为杨国忠只当叛贼是纸糊的泥塑的,不想让我朔方兵马建功,他只当朝廷大军一出,安禄山这叛军就会变成齑粉,可结果呢?如今洛阳岌岌可危,哥舒翰纵有通天本事,可只凭他因为与安思顺不和,便伪造书信陷害他,他就不是一条光明磊落的汉子,哪里能得人心?更何况麾下不是他带惯的河陇兵马,而是一堆东拼西凑的乌合之众,而杨国忠竟然觉得这样的兵马比我朔方雄军更值得信赖!和安禄山的幽燕平卢大军不同,我不是不能出兵,而是不敢出兵,我之家眷,在座不少将校的家眷,都留在长安,若是我等被大为逆贼,长安城中岂不是要血流成河?”

郭子仪到底不像杜士仪那样百无顾忌,只是把矛头对准了杨国忠。即便如此,对于朝中厚此薄彼,正当军情紧急却依旧放着朔方雄军不顾,众人仍旧群情激愤。所以,当杜士仪再次开口,告知众人安北牙帐城已经有一路大军开往河东,此刻应该已经进入河北腹地,直扑安禄山老巢,而自己这两万安北大军会与朔方兵合力往援关中,解生民于倒悬,救社稷于不倒的时候,收获的恰是清一色的赞成声。

而偏偏就在这时候,节堂之外猛地起了一阵骚乱,紧跟着一个亲兵竟是不管不顾地擅自闯了进来,声音颤抖地说道:“潼关的探马经由河东道赶回来,说是……说是哥舒翰大败,八万大军十不存一,如今业已退守潼关!”

为了获知前方的战局,利用地理优势,郭子仪派出了不计其数的斥候潜入都畿道以及河南道,此刻送回来的这个消息无疑成为了狠狠压在众人心底的一块巨石。哥舒翰大败,便意味着洛阳很可能再也保不住,同时潼关必然守备空虚,若是叛军直接打过潼关,那长安可以说就完了!

在场的并不仅仅是郭子仪和杜士仪的家眷在长安,不少出身十六卫的将领亦是有亲戚或是家小在那座大唐帝都。一想到长安被破的后果,随着一个人高声请战,应和的声音此起彼伏。

郭子仪本就借口练兵,做好了所有进兵准备,从粮秣到马匹全都齐全。由于这些年西受降城和安北大都护府的互市,朔方最不缺的就是马匹,就连步卒也有马匹代步,甚至那些身家丰厚的还有备用的战马。因此,晌午时分,当一支支兵马列阵开拔,南下京畿道时,就只见万马奔腾,呼啸不绝,那沉闷的马蹄声仿佛汇聚成了一股洪流,直要把大地震碎!

第1140章 绝情绝义

哥舒翰甚至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潼关的。王思礼善守不善攻,他从很早以前就知道这一点,可这次正值他回京述职带的是此人,又想到此前拿下石堡城时,王思礼亦是奋不顾身一马当先,又带惯了马军,故而他方才把此次最为精锐的马军全都交给了王思礼,却不曾想这位求战心切的马军大将竟然成为了全军崩溃的导火索。

而另外一大原因,则是那些行军拖沓根本就没有经过太多训练的乌合之众。在前军战报传回来之后,他一直用严厉的军法方才弹压住的大军终于发生了哗变。被拉壮丁充数的兵卒们在溃逃之中互相踩踏,那种景象竟是比传说中的炸营更加可怕。而一直对他的军令颇有微词的李承光不满自己只能统帅步卒,而王思礼却因为是哥舒翰旧日部将,却能够统领马军,在关键时刻竟是非但不协助弹压军队,而是只顾着自己先逃了!

此时此刻,勉强打起精神的哥舒翰询问左车,得知安然返回的兵卒不到万人,其中大多是李承光所部,他只觉得万念俱灰,心中甚至浮现出了一个念头。

今年天下诸节度之中,只有他傻乎乎地回了长安贺岁,余者都不见踪影,如果他没有理会杨国忠的撺掇,岂会遇到这样一场大败?什么副元帅,被区区一个宦官指手画脚,逼得进退失据的招讨副元帅,还不如一个小卒!

想到宦官,哥舒翰猛然记起边令诚竟是踪影全无。尽管恨不得这个家伙死在乱军中算了,但他还是慌忙问道:“边令诚何在?”

左车知道哥舒翰对边令诚讨厌得很,顿时不无愠怒地说道:“听说他就是最先逃进潼关的人,似乎已经往长安去了!”

那一刻,哥舒翰只觉得一股寒气直冲头顶。现如今遭遇这样的大败,他身为主帅,不想推卸责任,也不能推卸责任,可如果就这样死了,他又怎么能甘心?如果把河陇精兵全都调来和安禄山决一死战,他绝对不会输,绝对不可能输!想到这里,有些站立不稳的他一把抓住了左车的手,竟是用孤注一掷的语气说道:“给我找一幅白绢来!”

“大帅要白绢做什么?”尽管哥舒翰如今是副元帅,但左车一直以来还是延续着从前的称呼。

“少废话,快取来!”

左车不敢违逆,连忙匆匆出屋,等到他不多时抱了整整一匹白绢回来时,见哥舒翰一把将其展开,他先是有些茫然,随即想到了一个可能,登时面色大变,赶紧扑上前去想从哥舒翰手中抢夺东西。可发现主人竟是咬破手指,就这么龙飞凤舞地在白绢上写起了字,他方才明白自己会错了意。

也对,如果主人一时想不开,也应该拔剑自刎,怎会学那些妇人似的一条白绢悬梁自尽!

因为指尖上的血不够,哥舒翰不得不干脆用刀划破了手,最终等到一封血书写成,他也不顾手上鲜血淋漓,便吩咐左车召来了一个心腹随从,让其日夜兼程赶往长安送信,务必通过杨国忠转呈天子。等到人答应一声快步离去,他方才颓然坐倒,整个人陷入了彷徨之中。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他突然听到了左车小心翼翼的声音。

“大帅,记得当初因为罗希奭胡作非为,以至于安北牙帐城被围之后,杜大帅也曾经有血书送来朝中,一则痛斥杨国忠任用酷吏,二则揭发安禄山指使都播西侵,分明是有反心。可这样的血书,却被陛下当成耳旁风,根本没有重视。”

哥舒翰苦笑一声,却没有了说话的力气。他虽大器晚成,可很快就一飞冲天,体会到的只有天子的恩宠,而不是天子的凉薄,可看看张守珪,看看信安王李祎,看看王忠嗣,看看杜士仪……无数例子在前,更何况,他不久之前才刚坑了安思顺!那时候他正当重任在肩,春风得意,谁曾想转瞬间就可能要轮到他了!他也知道这血书只不过是抱着侥幸的最后一次尝试,这时候再调河陇兵马也可能会来不及了,可事到如今他还有什么办法?

沉默良久,他方才颓然叹了一口气:“也罢,你不用去了,勉力守御潼关,看看还能坚持到几时吧!”

河北几乎全部沦陷,河南亦是转瞬间落入贼手,而且安禄山一面打仗一面发传单,其中几张被各州郡派出的秘密信使捎带到了京师,落到了朝中有数几人的跟前,这些人一看之后简直是倒吸凉气咬牙切齿,却没有一个敢往李隆基面前送。

纵使他们知道,这样大逆不道的东西送上去,兴许能让李隆基回心转意,不在这时候再对太子李亨这个儿子下杀手,毕竟,安禄山连李隆基得位不正这种传言都敢散布,又哪里在乎区区一个太子?然而,高力士竟已经被气头上的天子赶出了宫来。据说那天正是这位跟着天子鞍前马后至少四十余年的权阉,在大殿上为太子李亨叩头求情,于是才让李亨逃过当时那大劫。

最擅长趋利避害的高力士真的是为了李亨这才不惜触怒天子?简直是笑话,天子这条忠犬分明是满腹忠心耿耿,一心为了天子和大唐江山!

只可怜李亨的儿子建宁王和广平王几乎豁出去了,竟冒天下之大不韪,擅出十六王宅在一个个王公大臣面前奔走,可结果却是被双双软禁,如今和他们的父亲一样生死不知!

“家翁,边令诚进了兴庆宫。”

见麦雄小心翼翼地观察着自己的脸色,高力士深深叹了一口气,却没有说话。就在这么短短几天之内,一直保养很好的他头发竟是白了大半。和生理上苍老几乎同时到来的,则是心境上的苍老。这么多年来他拿过很多人的好处,收受的贿赂甚至可堪比拟不少达官显贵几代积攒下来的家业,可他从来都把自己的位置摆得很正。他是天子家奴,一切都是靠着天子才得来的,正如同当初他侍奉武后,武后一句话就能把他赶出宫,李隆基当然也可以!

见高力士无精打采,麦雄不禁有些着急,只能加重了语气说道:“家翁,要知道,哥舒翰这一败,潼关都不知道能否守住,也就是说长安危险了!”

“我一个已经被赶出宫的人,再操心这些又有何用?”高力士意兴阑珊地摇了摇头,淡淡地说道,“当初因为哥舒翰送了一封子虚乌有的安禄山书信,于是陛下一怒之下,有了安宅那一场大火。纵使安思顺一介胡人,进京时间又不长,左邻右舍未必知道他的功绩,可连日以来长安城中替安思顺喊冤的声音有多大,我都听见了,别人会没听见?陛下一错再错,到这种时候却还执迷不悟,我已经没有办法了。”

麦雄顿时只觉得心头绝望。他是高力士的心腹,而高力士是天子的心腹,倘若当今天子真的有什么问题,那这座看似风光的高宅便会一夕倾颓!

他看了一眼呆呆愣愣的高力士,只能转身跌跌撞撞冲了出去。自从高力士从宫中出来之后,昔日门庭若市的这座大宅门前冷落车马稀,一个拜客都没有,他又该去找谁请求托庇?应该说,谁能在这长安城即将城破之时,为高力士以及附庸其下的每一个人提供庇护?

兴庆宫兴庆殿中,边令诚添油加醋地将战败的所有责任全都推到了哥舒翰身上。如果是大胜,他自然不吝为哥舒翰请功,这叫做举贤,也是为自己脸上贴金,可谁让哥舒翰如此名不副实?当他注意到气氛一下子压抑得异常可怕,打算闭口不言,却已经迟了。他只觉得有什么东西擦着自己的脑袋飞过去,随即砸在地上跌了个粉碎。意识到自己差点就送了命,边令诚只觉得后背心凉飕飕的,可接下来的却不是犹如疾风骤雨一般的痛骂,而是寂静。

当他听到一阵脚步声,随即四周围又安静了下来,终于小心翼翼地抬起头时,却发现李隆基已经不见踪影。日日晾着的他不知道如何是好,心头顿时更加惶恐忧惧了起来。

兴庆宫南薰殿,原本是李隆基静修之所,自从所谓的三王之乱后就一直封闭着,从前些天开始,李亨就一直被软禁在了这里。三日前他听到外头传来了精神十足的破口大骂,分辨出那两个熟悉的声音时,他先是觉得惊喜和亲切,但紧跟着就心凉透了。

广平王和建宁王是他的长子和三子,一个好文,一个好武,从那些大骂中透露出的讯息来看,他们是擅自离开十六王宅,为了他奔走而被关到这里来的。他不知道那是张良娣授意,抑或是他们自发而为,可他却理解他们为什么这样做。连他们都被软禁,就意味着他的父亲,至高无上的大唐天子李隆基完全不想放过他,不管他是不是高力士口中一无是处之人!

浑浑噩噩的李亨几乎感觉不到日夜之间的差别,因为他根本不能离开屋子,根本不能见到一丝一毫的阳光。不过是几天的时间,他就能够发现铜镜中映照的那个人有多么苍老和疲惫。这里没有一个伺候的人,甚至连送进来的饭食都是从门下的一个小窗中推进推出,断绝了他一切和人交流的可能。当他终于听到吱呀一声的时候,第一感觉竟不是惊恐,而是如释重负。

进来的宦官赫然是素来骄狂的袁思艺。而这位天子身前宠信仅次于高力士的宦官只是神情复杂地将一瓶药放在了地上,随即就束手退了出去。眼看他就要出门,李亨突然出声问道:“广平和建宁二人如何?”

见袁思艺身子顿时僵硬了一下,随即二话不出夺门而逃,丝毫没有任何回答,李亨不禁完全瘫软在地。

这就是君父,这就是君父!如果他登上帝位,会不会也是这般绝情绝义?

第1141章 都死了……

兴庆宫花萼相辉楼,这原本是李隆基最喜欢的地方。想当初他们兄弟五个群居在这里,度过了人生中最艰难的一段时光,因此他登基之后,就有了把这里改造成宫殿的打算。宁王等兄弟知道他的想法,便一个一个都把宅邸让了出来,然后他又搬迁出了兴庆坊中的所有居户,从临近的两个里坊中划出了近半之地,经过开元之初十几年的营造,终于有了南内兴庆宫。

尽管这里比不上大明宫的轩敞亮丽,可他不喜欢那座刻上了太多祖母武后烙印的宫城,开元晚期开始就几乎定居在了这座兴庆宫。

兄弟姊妹一个个先他而去,就连儿孙辈,比他早死的亦有许多,这些生死看多了,他也就淡漠了。可他一直信任非常的安禄山突然举起叛旗这一击,却让一直矢志于和太宗皇帝李世民并肩的他,只觉得被人从后背心捅了一刀。更让他没想到的是,杨国忠也好,其他臣子也好,最初全都信誓旦旦地认为安禄山麾下兵马一定只是胁从反叛,很快就会溃散,可结果却是河北二十四郡除却平原郡外,全部沦陷,河南亦是步其后尘。

而紧跟着便是哥舒翰大败逃回潼关,洛阳显见也难保了。而只凭那么一丁点兵马守御潼关,下一个沦陷的难道不会是长安?

“陛下。”

听到这个声音,在大风中站在楼上的李隆基头也不回,半晌才涩声问道:“办好了?”

“回禀陛下,办好了。”

袁思艺纵使平日里对文武官员异常骄狂,人缘很不好,对诸王公主亦是爱理不理,眼睛长在头顶上,可出头去办赐死太子这样的事,他实在是没法生出什么趾高气昂的感受来。要是从前能够压下高力士,他一定会得意洋洋,可现如今叛军气焰高炽的时候,他就算是内侍之中第一人又有什么用?想到建宁王和广平王吃了掺药的饭食后昏迷不醒,于睡梦之中被缢杀,而李亨则是惨笑仰药自尽,他直到现在还觉得有些透不过气来。

李隆基同样没有丝毫除去了威胁之后的畅快感,他死死捏紧了拳头,一遍一遍地告诉自己,安禄山既然打着拥戴太子的旗号,说不定还会以此为借口打过潼关,如果留着李亨,异日只会留下一个为叛将拥立的傀儡皇帝,至于广平王和建宁王这两个皇孙,在情势不明的时候就敢串联大臣,异日也绝对不会做出什么好事来!可即便如此,他的内心深处却明白,一切的一切,只不过是他根本从来就没相信过自己的这些儿孙!

天子没开腔,袁思艺却也不敢就这么离去。足足好一会儿之后,他方才听到前头的李隆基淡淡地说道:“你去见一见荣王,让他预备一下。哥舒翰这个副元帅既然大败,他这个征讨元帅既然颇得人望,上下全都希望他能成功。当此之际太子暴薨,他若是不出面收拾人心,更待何时?”

李隆基既然一口咬定太子是暴薨,而不是自尽,袁思艺自然能够体会其中的奥妙。李亨这一死,皇子中比他年长的李琮去年病故,而废太子瑛以及鄂王李瑶已经废死于岭南,棣王李琰则是因罪死,所以荣王李琬竟已经是皇子中最年长的了。而且这位荣王人品俊秀,风雅翩翩,此前领征讨元帅就已经是众望所归,这次若是顺理成章正位皇太子,简直是运气太好了!

可心里这么想的袁思艺赶到十六王宅中的荣王宅时,却没有第一时间见到这位官民士绅心目中的贤王。荣王李琬妻妾众多,再加上和其他诸王一样被软禁在这十六王宅中,除却读书写字,诗词歌赋之外,便是和妻妾饮酒作乐生孩子,膝下儿子女儿竟超过了半百之数!此刻出面迎候袁思艺的,便是两个封了郡王的儿子,济阴王李俯,北平王李偕。

把人往里头迎的时候,身为长子的李俯便小心翼翼地说道:“阿爷前两日突感风寒,一直病不见好。”

袁思艺不禁有些吃惊,暗想早不病晚不病,偏偏这个时候病。想归这么想,他奉圣命而来,当然表示要亲自见一见李琬。李俯和李偕虽为皇孙,却也不敢得罪这样一个御前红人,只能无可奈何地引其入内。当袁思艺看到李琬那半死不活的样子时,他立刻就明白,这位荣王绝不是装病,竟是真的病了!

可事到如今,天子要他传达的事情方才是重中之重。在李琬床榻边一坐,袁思艺就直截了当地把太子李亨暴薨一事给说了出来。然而下一刻,他就只见荣王李琬一下子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盯着他,仿佛已经完全明白了此中玄虚似的。在这种异样的目光之下,袁思艺有些愠怒,当即沉下脸说道:“大王还请好好珍重自己的身体,要知道,太子已去,大王就是众望所归,千万不要让陛下以及文武百官,天下军民失望了!”

这样的话正着听就是勉励,如果反着听……至少李俯和李偕两个人对视一眼,全都觉得那分明是告诫,甚至说威胁!两人全都是没有什么能耐的空头皇孙,甚至连父亲那喜好读书,风仪俊挺这唯一的优点都没有,更不曾企及过什么至高无上的御座。所以,等到他们强忍惊惶,硬是捱到袁思艺左一句右一句把天子的话全都转达完了之后,他们把人送出去时,想到身为储君的李亨说死就死了,竟连腿肚子都有些抽筋。

所以,两人一回转来,就急匆匆冲到了荣王李琬的病榻前,竟是双膝一软直接跪了下来。李偕更是哀声问道:“阿爷,事到如今应该如何是好?”

荣王李琬看着这两个最年长的儿子,不禁气得直哆嗦。现如今他们这些皇子们一个个繁衍生息,底下儿子女儿一大堆,包括太子李亨在内,诸多皇孙当中能够封郡王的,要不就是年长,要不就是母亲出身尊贵,李俯和李偕便因为是嫡子,在天宝之初就封了郡王。可是,太子李亨此前被留在宫中形同软禁,广平王和建宁王两个儿子却还甘冒奇险擅自跑出十六王宅去替其奔走,如果是他荣王李琬碰到这种事情,难道还能指望李俯和李偕这两个不成器的?

见两个人魂不附体,想到自己这所谓的征讨元帅一职,想到死得不明不白的李亨,李琬根本不认为李隆基会放心放权给自己。更何况他这一次的病来势汹汹,突然得令他自己都觉得措手不及,此刻不由自主地将这场大病也往那些阴谋上靠。于是,面对两个惶恐不安的儿子,他最终轻轻吐出了一句话。

“你们放心。”

这短短四个字,李俯和李偕全都不明白什么意思,当然也不可能放下心来。然而,等到了次日一大清早,他们就立刻明白了。因为他们的父亲,天子第六子荣王李琬,竟是在昨天夜里就突然这么病故了!难以置信的两个人在病榻前双膝一软齐齐跪下,随即伏地痛哭的时候,竟是不由自主地暗地里互相交换了一个眼神,目光一交击就迅速又挪开了。

当荣王宅的监院中官气急败坏地把李琬的死讯报到袁思艺面前时,这位内侍监只觉得脑袋都仿佛轰然炸开了。他不知道李琬这是真的病故,还是因为自己昨天说的那些话被人误解了。他只知道现如今一切都难以挽回,而且还万万不能对天子隐瞒。这时候,他反而分外思念起高力士的存在,因为高力士如果还在,一切就有人顶了,可这种时候没人能够帮他,他只能硬着头皮去呈报天子。

可出乎他意料的是,李隆基在得知这样一个消息之后,并没有雷霆大怒,有的只是简简单单三个字。

知道了。

而当太子李亨以及荣王李琬双双暴薨的消息随之传开之后,长安城中官民将卒全都错愕难当。李隆基对于太子的不放心由来已久,再加上安禄山别有用心的喊出拥戴太子,顿时让李亨的处境更加困难,所以,每一个人都对挂着征讨元帅之名的李琬寄予厚望。大家并不是指望这位皇子文武双全,只是希望皇族能够推出一个人来号召天下臣民,可就是这样微薄的希望也成了泡影。更离谱的是,很快就有消息说,太子李亨竟然也偏偏在这种时候暴薨了!

据说,太子的两个儿子,广平王建宁王兄弟也死了!

甚至就连早已私底下计划着进入蜀中避难的杨国忠,在得知这样的消息之后竟也是始料不及。李亨李琬兄弟和他八竿子打不着,什么时候死都不要紧,可为什么李隆基偏偏昏了头,要在这种时候让他们死了?这不是火上浇油添乱吗?

心里这么想,杨国忠却也万万不敢就这么去向天子劝谏,毕竟高力士前车之鉴犹在。因此,得到潼关方面李承光的战报,说是哥舒翰正在潼关大肆招募勇士协助防守,也许还能够拖上一两天,他就当机立断前往兴庆宫求见天子,一头磕在地上,直截了当地拿出了自己的建议。

“如今长安岌岌可危,恳请陛下先行避难蜀中!蜀地民风淳朴,感念陛下恩德,只要陛下振臂一呼,便有千千万万的人愿意追随陛下讨逆!临走之前,命人六百里加急传令朔方节度使郭子仪南下关中,和叛军决一死战即可!”

第1142章 君逃臣留

尽管这些年偏听偏信,昏聩糊涂,但李隆基毕竟是当了那么多年天子的人了,哪里不清楚如今长安城绝不只是人心浮动,而是涌动着一种波诡云谲的气氛。自从那失徳失道的石碑出现开始,各种各样诋毁他的神异征兆就接连出现,而这一切都在安禄山这次起兵反叛后到达了最高峰。如果再年轻二十岁,不管杨国忠等人如何规劝,他都一定会御驾亲征,借助自己的多年声望来力挽狂澜,可现如今已经太晚了。

开弓没有回头箭,如果不痛下决断,他将迟早被那些别有用心的人逼到悬崖边上!

所以,对于杨国忠的建议,他在深思熟虑之后,竟是答应了,却一再嘱咐其严格保密,暂时不能让其他人知情。而他自己则是命人召来了此前去缉捕安思顺却扑了个空,被自己勒令闭门思过的陈玄礼。

在他看来,陈玄礼还是小军官时就敢跟着自己发动唐隆政变,将太平公主的党羽一网打尽,逼得李旦不得不交权,这么多年来却始终小心谨慎,既不像王毛仲葛福顺那样张狂揽权,也不像刘幽求王琚那样锋芒毕露,一直都本本分分,这次用其扈从再合适不过。可是,当他对陈玄礼交底避难蜀中的决定之后,他就只见陈玄礼那苍老的脸一下子变了。

“陛下,关中还有万千子民,但使陛下振臂一呼,一定会应者云集,凑出十万大军都不在话下,若是避难蜀中,岂不是寒了关中父老的心?”

然而,李隆基现如今还哪里听得进这些劝谏,当下便把脸一沉。陈玄礼毕竟是多年掌禁军的人了,眼见得天子摆明了主意已定,万般无奈的他只能垂头答应,可等到离开兴庆宫时,他抬头看了一眼那不知道耗费了多少钱粮的华美宫宇,心中满是痛惜和不甘。

尽管李隆基和杨国忠全都试图隐瞒这样一个消息,但一直让人死死盯着兴庆宫和杨国忠宅的杜幼麟,还是第一时间察觉了端倪。他不敢耽搁,悄悄命人把妻子宋锦溪以及刚刚出生的儿子送到了隐秘安全的地方安置后,他就即刻赶往了平康坊崔宅。当进了平康坊南门,路过同一坊中李林甫那座曾经光鲜亮丽门庭若市的宅邸时,他不禁驻马稍稍停留片刻多看了几眼。

不过是一年多的功夫,这里就已经完全颓败了,甚至没有人敢接手这样一处豪宅!至于李林甫的那些党羽,如今已经被贬到了天南地北,子婿也一个个左迁贬斥,没一个后下场!倒是旁边故相裴光庭的那座宅邸,尽管父子两人全都是盛年病故,可如今第三代还是稳稳当当成长了起来!

很快,他就再次策马前行。到了崔宅,常来常往的他甚至不用通报就径直进了门,第一时间见到了自己的姑姑杜十三娘和姊姊姊夫。他言简意赅地将打探到的情形一说,杜十三娘便倒吸一口凉气,崔朋亦是恼火地说道:“关中还有这么多官民将卒,他竟然就因为杨国忠的撺掇,要抛弃大家自己逃命?简直是太荒谬了……身为天子,就连和长安共存亡的决心都没有?长安城有的是存粮和兵器,至少能坚守几个月!”

“幼麟,你阿爷有消息没有?”杜十三娘沉吟片刻,便如此问了一句。

杜幼麟顿时欲言又止。玉真公主死遁之后悄然离开长安,固安公主则是搬去了终南山玉华观住,虎牙虽是奉了父亲之命潜回长安,但不久之前告知自己身负紧要任务就匆匆离开,好些天没有音信了。只有赤毕那张犹如天罗地网的情报网还在发挥功效,比如说杨国忠和李隆基的密谈他们固然打探不着,但天子和宰相暗地里的动作却能监测到,于是方才有了他们可能离开长安的结论。而父亲的消息乃是朔方传来,经赤毕之口再到他耳中的。

“阿弟,到底有还是没有?”

杜幼麟见姊姊杜仙蕙已经有些急了,他这才嗫嚅说道:“阿爷不久之前就抵达了朔方,但此后从来没有在人前露面,就连跟着他悄悄抵达朔方的杜随等人也再也没有出现在人前。不过赤毕说,阿爷应该并无危险,他应该一直都在朔方节度使府,和郭子仪在一起,但之所以没有任何动作,应该是陛下通过杨国忠给朔方节度使府下达过多次严令,不许其轻举妄动。”

崔朋登时色变。他毕竟也是有官职的人,深知这样不正常的命令意味着什么——也就是说,李隆基也好,杨国忠也好,对于朔方军根本就不信任!甚至当叛军当前的时刻,君臣都并不愿意把朔方军放到战场上,仿佛生怕他们在建功立业的同时,会因为朝廷对此前漠北那一场大乱的置若罔闻而生出怨恨。想到这些,他顿时没了愤懑的心情,颓然叹了一口气。

杜十三娘从小便性子执拗,从来不曾动摇过对兄长的信赖。她只是沉默片刻便看着杜幼麟,轻声问道:“那你现在来,打算让我们怎么做?”

“姑姑,趁着陛下的意图还没有太多人知道,通知城里各处亲友,得先把家眷转移到安全的地方。”

杜仙蕙顿时急了:“阿弟你什么意思,让我们当缩头乌龟不成?”

杜幼麟起了个头之后,见三位至亲的脸色都沉重得很,他便勉强笑了笑说:“只是未雨绸缪先躲起来,又不是学陛下弃城而逃。这是男人们的事情,女眷们在这种大乱的当口先安顿好,男人们才能更加安心地在前头竭尽全力……”

“怎么个竭尽全力?你又不是武将,莫非还打算招募勇士守住长安城不成?”

杜仙蕙反唇相讥了一句,见杜幼麟竟是仿佛被自己噎住了似的没出声,她登时倒吸一口凉气。莫非被自己猜中了?那么多有名头的文武官员一个个全都只会叹气不出面,可杜幼麟这样一个不过是区区光禄丞的低微小官竟然打算挺身而出?恼将上来的她大步上前去,一把揪住了弟弟的领子,声色俱厉地说道:“阿弟,你发什么昏!!”

杜十三娘亦是沉下脸道:“幼麟,你固安姑姑当初托付你的,可没有这一条!”

“固安姑姑是只让姑姑安顿杜家亲友,让我在适当的时候去接触安思顺,免得忠臣良将遭屈,同时把陛下只为安禄山谣言便杀了太子的事情捅出去,但事到如今,长安岌岌可危,我虽不像阿兄那样武艺超群,可终究也学过武,怎么能够仅仅明哲保身?”杜幼麟死命挣脱了杜仙蕙的手,平生第一次违逆了自己的阿姊,“而且,我把自己的想法对赤毕大叔说了,他并没有反对,而且还说会全力让人帮我!”

杜十三娘见杜仙蕙脸上涨得通红,嘴唇却咬得发白,便想开口调停这对兄妹的纷争,可谁曾想崔朋竟也突然开口说道:“阿娘,我也想和幼麟一块试一试!”

弟弟都还没能劝回来,丈夫竟然也跟着一起疯,杜仙蕙顿时柳眉倒竖。可是,在她的怒瞪之下,丈夫却仿佛吃了称砣铁了心,拉着杜幼麟竟是就这么直挺挺地跪在了杜十三娘面前。看着姑姑兼婆婆的脸色先是震惊,然后是痛惜,最后是无奈,她只觉得五味杂陈,直到杜十三娘招手示意她过去,她浑浑噩噩地一步步挪了过去。

“你们如果有这个心,那就去做吧!”杜十三娘感受到杜仙蕙那只手一下子变得冰冷僵硬,却仍是硬着心肠说,“杜家从来没有懦夫,崔家从来最多勇士,如果当此巨变之际,只想到明哲保身,那简直是辜负了你们的姓氏!安顿各方家眷的事情,我会带着蕙娘一块出面操持,若是还有肯和你们并肩扛下这件事的好男儿,那你们便一个个都带上。在这种时候,多一个人就多一份力量!”

听到杜十三娘竟然答应了,杜幼麟登时喜出望外,连忙和崔朋一块磕头答应,郎舅兼表兄弟的两人立刻就起身出去了。等到他们一走,杜十三娘方才一把搂住了杜仙蕙,随即摩挲着她的头说:“想哭就哭。男人也好,女人也好,活着一生一世,要不就是认命受别人揉搓,要不就是竭尽全力,看看能不能破一破命数!你要相信你阿爷,他总不会放着我们几个在长安城中单独面对凶险!”

屋子里,杜仙蕙伏在杜十三娘肩头哭得泣不成声,而屋子外头,杜幼麟和崔朋两人才出来没走几步,却迎面被两个人堵住了。见是崔五娘和崔九娘,崔朋一愣之下,赶紧叫了一声五姑姑、九姑姑,杜幼麟也赶紧行礼,随即陪笑道:“姑姑和阿姊全都在屋子里……”

“我们可不是来找她们,而是来找你的,不过现在看来,还得加一个阿朋!”崔九娘目光在郎舅二人身上扫了一圈,这才昂着下巴说道,“别给我装蒜,事到如今长安城中人心惶惶,夏卿昨晚还对我说,让我准备一下,看样子就连圣人这当天子的都在想着跑路!你们这一副表情从十三娘那出来,显然做了决定!我可告诉你们,别小看了女人,你们要是不给我从实招来,我这就去京兆府廨告你们图谋不轨!”

见崔九娘竟是如此不着调地威胁起人来,崔五娘登时气乐了。她一把将一把年纪还如同年轻时一般急躁的崔九娘给拨到了身后,这才对面色大变的杜幼麟和崔朋说道:“你们九姑姑只是开玩笑吓人的,不用理会她。既然你们决定了要做什么事情,那就带上足够的人手!我虽然远远及不上伯父和阿爷当年,先杀二张,再诛韦后的豪气,可这些年闲来无事,也悄悄收拢了一批人手。这种时候绝不会嫌人少,阿朋你带上!”

第1143章 挺身而出

一条条坏消息光速一般在整个长安城中传播,尽管潼关那边尚有表示平安的烽火,可谁都知道,临时在京畿道关内道招募大军根本就来不及,倘若潼关失守,什么华阴上洛等地全都守不住,长安也就成了一座孤城。而在这种节骨眼上,太子李亨和荣王李琬的先后暴薨,更是让官民将卒的心中无不是大为惶恐,隐隐之中还有不敢表露的愤怒。

所以,这天一大清早,勤政务本楼上的朝会,前来参加的官员竟是只有两成都不到!

如果是平日,李隆基看到这般稀稀落落的景象,早就雷霆大怒当场发作了,可今天他却不想再计较这些了。当着群臣的面,他竟是开口宣布,将就此御驾亲征!在一片目瞪口呆之中,他用最快的速度认命了裴宽为京兆尹兼西京留守,并直接将宫闱钥匙全都交给了边令诚掌管。当这么一场朝会匆匆落幕之际,留下的群臣一时面面相觑,被命为西京留守的裴宽更是使劲掐了一下自己的胳膊,这才看着身边的王缙问道:“圣人真的说要亲征?”

年前刚刚领御史中丞的王缙心不在焉地冷哼道:“亲征?就只凭北门禁军那么一点人,怎么亲征?叛军都已经打到潼关之下了!”

太子李亨的死讯对别人来说兴许只是出人意料,痛心疾首,对王缙来说却不啻是最大的打击。他在李亨身上花费的心力实在是很大,广平王和建宁王出十六王宅之后第一个前来求救的就是他,他不敢接待两人太长时间,但也指点了他们谁在这种时刻可能会帮忙直言,可谁曾想随着广平王和建宁王根本就还没来得及交通几个人,全都被抓了回去软禁宫中,紧跟着高力士竟是被赶了出来,满朝再没有一个人敢为李亨说话,他也不得不保持沉默。

广平王和建宁王倒是很硬气,没有供出他的出谋划策。可李隆基竟是真的冒天下之大不韪,把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和安禄山勾结的李亨给杀了!父亲都死了,那两个年轻的皇孙还能有命在?

“都到了这种时候,陛下究竟想干什么!”

裴宽长叹一声,见偌大的地方,群臣一个个不是愁眉苦脸耷拉着脑袋,就是义愤填膺地嚷嚷着什么,到处都是乱哄哄的,群龙无首。他也无心再看这样乱七八糟的景象,颓然转身走了下去。随着几个仅剩下的高官离去,剩下的官员们你眼看我眼,最后竟也是如鸟兽散。很快,天子即将亲征的消息便传遍了长安城的大街小巷,和大多数官员对此根本不信不同,百姓们心目中却燃起了不小的希望。

大唐开国以来少有天子亲征,如此一来,叛军应该会望风而降,长安城应该就能保住了吧?

然而,并不是每一个人都相信这样的鬼话。楚国公姜宅之中,根本没费心去参加什么朝会的姜度站在垂垂老矣的母亲杨氏面前,便没好气地冷笑道:“亲征?他要是有这个胆子亲征,就不会杀了李亨,逼死李琬,从前更不会把李瑛他们兄弟三个放逐到岭南,甚至连武惠妃都不敢明正典刑,而是把人逼死!阿娘,你就看着吧,不是今天就是明天,咱们这位陛下就会抛下长安城中千千万万的人,只顾着自己逃命!”

杨氏早就知道因为昔年姜皎之事,尽管姜度在人前隐藏得很好,可实际上对天子一直心存愤懑,然而此时此刻,她还是赶紧劝道:“四郎,这样的话可要慎言,否则万一传扬出去……”

“传扬出去?阿娘,他都只顾着逃命了,还有心思来管那些诋毁他的人?没看到京兆尹满城搜捕了那么久,可抓到了那个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北邙山人?事到如今,我已经全都豁出去了,杜十九的妹妹十三娘回头会过来接你,你就先跟着她走吧。”

杨氏登时大吃一惊,待想规劝的时候,她就只见儿子突然伸出双手重重按在了自己的肩膀上,到了嘴边的话登时说不出来了。

“阿娘,你放心,我隐忍了这么多年,当然不会做傻事,可我再也不想和当年阿爷那样,傻乎乎地认为那李隆基是什么明主,鞍前马后追随于他!我姜四不是什么经天纬地之才,可我怎么也是男子汉大丈夫。他不要这长安了,不要这满城百姓了,我不能袖手不管!我已经召集了家丁家将三百余人,我要让人看看,天水姜氏没有胆小怕事的男儿!”

杨氏这才明白,姜度究竟想要干什么。想到自己的孙女,姜度唯一的女儿姜六娘跟着杜广元远在西域,而幼子姜庆初又尚了公主,如今姜度无牵无挂,她根本拦不住这个儿子,唯有泪眼婆娑叹息连连。很快,杜十三娘便来了,姜度立时把自己的夫人叫了来,令其服侍老母亲跟着杜十三娘离开。临走之际,杨氏忍不住抓紧了儿子的手千叮咛万嘱咐,得到的却是姜度一个拥抱。

“阿娘,你别担心了,我不是一个人,窦十郎虽说尚了公主,但他也答应会留下来拼一拼,此外还有杜十九的儿子幼麟和他的女婿崔朋,只要李隆基真的离开长安,我们振臂一呼,虽不敢说万儿八千,但一定能够拉起一支人马来!”

见杜十三娘微微颔首,分明完全知道儿子和侄儿这一趟是多大的冒险,杨氏只觉得五内俱焚。她再也没有说一句话。直到她在同样眼睛红肿的媳妇搀扶下上了牛车,杜十三娘也上了车相陪时,她方才低声问道:“十三娘,你真的就不担心这是以卵击石?”

“太夫人,我只相信,天下不止只有他们是好男儿!”

这一日满城纷乱,宫中亦然。早早收拾好细软入宫的韩国夫人秦国夫人和杨玉瑶一会合,说到此次入蜀之事,竟是没有几分惊惶,反而都在追忆往昔。对她们来说,这仿佛并不是逃难,而是出去游山玩水似的。毕竟,那是她们从小生长的地方,却已经多年未曾回去了。

不多时,杨国忠竟是直接闯了进来,他也顾不上礼数,直截了当地说道:“北门禁军已经在禁苑之中集合了,到时候大家从延秋门直接出长安,从西渭桥渡过渭水往西,一路西行进了剑南道,就都安全了。记住,路上别拖拖拉拉,一定要走得快,否则等百姓得到风声拦驾,那就麻烦了!对了,淑妃务必记得劝谏陛下,回头一定要烧了西渭桥,免得叛军打进长安之后会衔尾追击!”

有了杨国忠的提醒,当次日黎明时分,杨玉瑶随着李隆基过了西渭桥后,当即这么提了一句,李隆基却摇头拒绝。而在此之前,他还拒绝了杨国忠烧掉左藏库的建议。因为他心知肚明,今次能够随驾西行的,除却诸王贵主皇孙之外,便只有杨国忠和韦见素等寥寥十几位官员,由于仓促,每一个人能够携带的都只有细软,粗苯的贵重东西全都留下了。消息一出,长安城必定为之大乱,届时如果库房还好端端地保留着,兴许还能拖住贪婪的暴民以及叛军的步伐。

至于这座西渭桥,如果烧了的话,一定会被人宣扬他这个天子为了逃命不顾他人死活,为了不要名声扫地,将来还能卷土重来,留着这座桥也无所谓!

长安太极宫大明宫兴庆宫三大宫中,宫人宦官不下数万,当天子和贵人们已经逃离的消息俶尔传开之际,一时间宫中登时炸开了锅,就连原本正在预备天子亲征事宜的边令诚也完全傻了眼。就在他根本不知道该如何弹压宫中乱局的时候,外间一个小宦官却连滚带爬地冲了进来。

“将军,裴大夫带着兵马入宫了!”

御史大夫裴宽?奉旨充京兆尹,西京留守的裴宽?北门禁军全都被天子带走了,裴宽哪来的兵马?

边令诚心头困惑,可这时候裴宽是他唯一的救命稻草,否则宫中一旦闹起来,他这个空头将军就是有天大的本事也弹压不住!于是,他也顾不得其他,立刻匆匆赶了过去,等到发现裴宽身后的兵马尽管身穿各种服色,可看上去却仍然能够瞧出几百人一拨几百人一拨,至少有将近两千人光景,他顿时更加疑惑不解了!如果不是清楚裴宽的性子绝不会是谋反的人,他几乎都要以为这位御史大夫是来占龙庭的。

他慌忙迎上前去,才叫了一声裴大夫,就只见裴宽把手一扬,沉声说道:“姜度,你带一千人入宫,把三大宫都给我弹压好了,但凡有抢掠的,就地正法,不用容情!”

边令诚闻言一怔,往那爽快接令的领头一人看去,这才一下子认出,那分明是李林甫的表弟,昔日楚国公姜皎的儿子姜度!这位从开元初年开始就是长安一霸,后来父亲死后消沉过一阵子,等到天子还了姜家爵位,李林甫得势之后,就整日花天酒地不管正事,却没想到还有如此正经的一天!

眼看着姜度这一行人雄赳赳气昂昂入宫,边令诚方才使劲吞了一口唾沫,小心翼翼地问道:“裴大夫,这些兵是哪来的?”

站在高高的勤政务本楼上,眼见得兴庆宫内一片大乱,裴宽只觉得心头满是沉重和愤怒。他用力一拳砸在石栏杆上,随即一字一句地说道:“你不用管人从哪里来的,如今我既然是西京留守,从宫内到宫外,全听我的。你去跟着姜度,然后把朔方兵马不日即将抵达的消息放出去,也好安抚人心!哪怕圣人不在,这长安城也绝不会丢!”

第1144章 长安保卫战

一大早,当那些还有心思去上朝的官员猛然发现,天子竟舍下长安城中官民百姓就这么一走了之,随即奔走相告的时候,整个长安城中几乎陷入一片混乱。王公贵族们没有想到,自己也成了被扔下的累赘,一时慌忙回家收拾细软准备跑路逃命,而这样的情绪须臾就传染了更多的人。若不是裴宽在得到消息之后出动得及时,先派姜度前往宫中弹压,然后就带领各家临时拼凑出来的兵马策马奔走于大街小巷,只怕长安转瞬就要大乱!

而这种时候,杜幼麟也好,崔朋也好,即便他们背后的杜士仪名头很大,可他们加在一块都及不上窦十郎窦锷的名头好使。这位是李隆基的嫡亲表弟兼女婿,真真正正尚公主的驸马都尉,所以当他出现在人前,信誓旦旦地表示自己将率领窦家的家丁家将坚守长安城,绝不会弃城而去时,顿时给了很多达官显贵们信心。就连长安城中的寻常市民们,得知窦锷这样的皇亲国戚竟然留下了,拖儿带女的逃难潮方才稍稍遏制了几分。

用窦锷的留下,来劝说人们不要贸贸然追着西行的天子逃离长安,接下来方才是杜幼麟的发挥时间。整整一天,他都带着人往各处安抚弹压,拼命散布漠北大乱已经平定,父亲杜士仪已经率兵南下,安北大都护府的兵马再加上朔方节度使郭子仪麾下人马,不日将抵达。由于哥舒翰刚刚败北,人们对于往日那些笼罩着光环的名将不再如最初那样怀有信心,可杜士仪毕竟是土生土长的京兆人,名声又岂是近几年方才声名鹊起的哥舒翰能够比的?

那是从少年时期便三头及第,多年以来不知道创造出多少传奇的名臣!

“朔方军马匹充足,一定很快就会赶来的,就算赶不到,我和姊夫也会率领募集而来的勇士保卫长安!”

“各位在长安城中生活了几十年,难道忘了长安是天下第一坚城?只凭这高墙再加上所有粮库中的粮食,别说守上十天八天等待援军,就是一年半载也不成问题!”

“叛军也只有两条胳膊两条腿,长安城中的居民数倍于叛军,又不是开城门与其野战,难道咱们满城几十万人,连一座城池都守不住?”

不厌其烦地一遍一遍对人宣讲这些,杜幼麟和崔朋到最后全都不禁口干舌燥。傍晚时分,当他们总算歇一口气回到京兆府廨的时候,却只见一个年过六十却依旧腰杆笔直的骑马老者带着一支兵马赶了过来。一打照面,杜幼麟便又惊又喜地叫道:“赤毕大叔!”

按照赤毕的年纪,当杜幼麟的祖父也已经够格了,可此时此刻听到这称呼,赤毕立刻欣然拨马迎上前去,随即跳下马来拱手行礼,却被杜幼麟连忙搀扶了起来,两人就在那儿小声说起了话。

而崔朋听到这个名字,立刻就想起了母亲和姑母们对他提到的当年旧事。当年,祖父崔谔之就把这些曾经跟着崔家人杀二张,诛韦氏的心腹家人送给了杜士仪,为的是不至于让他们荒废在这和平的盛世。如今几十年过去,赤毕虽已廉颇老矣,可看上去依旧仿佛一把随时出鞘的利剑一般锋芒毕露!

赤毕自然也认得崔朋,和杜幼麟交谈几句后,又冲着这位旧日主家的公子颔首为礼,继而指着身后众人说道:“这八百余人是我招募来的。”

所谓的招募,不过是在人前糊弄外人的言辞罢了,杜幼麟和崔朋只看赤毕身后那八百余人个个精壮,在这夕阳余晖之中沉默肃立,竟然没有一丝一毫杂声的光景,谁都不会认为这是仓促之中召集的兵马能够做到的。可是,赤毕的背后是杜士仪,杜幼麟的父亲,崔朋的岳父,两个人哪怕能够猜到此中缘由不单纯,却也绝不会有任何质疑。所以,两人全都选择性地忽略了这样一支人马的玄虚,赶紧带着赤毕往京兆府廨中去见裴宽。

尽管派了姜度去宫中弹压,严惩趁火打劫以及各种投机分子,但裴宽绝不会自大到真的就在宫中办事。他如今既然领了京兆尹,而长安城中的治安方才是重中之重,他竟是连御史台都不去了,就把这京兆府廨当成了安营扎寨的地方。整整一天,他也不知道签署了多少临时性的命令,所幸有崔家窦家姜家提供的人手,否则他这个京兆尹甚至都不敢确保下头的差役和衙兵会不会抗命不尊。

所以,杜幼麟一解说赤毕的身份,又提到其当年曾经追随崔泰之崔谔之兄弟的功绩,裴宽就立刻喜上眉梢,竟是不顾尊卑上前紧紧握住了赤毕的手,一口一个义士。等到听闻外头还有近千的兵马,他就更加欣慰了,压根没去管人是怎么来的,一口答应了赤毕立刻前去协助守城的要求。而等到杜幼麟和崔朋二人亲自送了赤毕出来时,正值一个差役气急败坏往正堂中冲去。不消一会儿,里头就传来了裴宽的一声怒吼。

“潼关丢了?怎么可能这么快,洛阳那边还没有消息?”

杜幼麟登时和崔朋交换了一个眼色,随即又看了赤毕一眼。见其只是微微皱眉,杜幼麟便低声问道:“赤毕大叔,虎牙大叔此前突然就走了,他究竟是到哪里去了?固安姑姑不是说,他还带着一批精锐的牙兵,如今长安岌岌可危,他如果再不出来,那还要等到什么时候?”

“虎牙早就不在长安了。”见杜幼麟和崔朋全都错愕难当,赤毕索性吐露了实情。

“自从玉真长公主去世之后,贵主说是迁居终南山玉华观,但早早就抽身去了嵩山,她在云州的一些旧部都陆陆续续赶了过来。叛军席卷河北,进逼河南的时候,贵主听说接任太原尹兼河东节度使的是王承业那个没能耐的家伙,知道恐怕指望不上河东道的援助,就带着虎牙和那些牙兵以及旧部都赶去了河洛。她说,东都洛阳城几十万军民,府藏丰厚,一旦城破,叛军肆虐河洛,需要有人制一制。而且,嵩山还有草堂,即便人都撤走,倘若被叛军一把大火烧了草堂,卢公在天之灵必定不能安息,所以,你们的大师伯和三师伯也在哪儿。”

见崔朋色变,杜幼麟更是焦急万分,赤毕就摇头苦笑道:“你现在说一千道一万都没用。贵主的性格素来急如烈火,宛若男儿,否则当年还是奚王妃的时候,也不会连奚人都对她服气。她要做的事情没人能够拦阻,更何况虎牙曾经是统领公主府狼卫的副手,昔日主人的召唤,再加上又和他的使命不违背,他当然不会拒绝。你有功夫担心他们的安危,还是先想好怎么守住这长安城。”

崔朋敏锐地听出了赤毕这番话中蕴藏的深意,连忙问道:“难不成是岳父不能及时赶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