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够车费?”

“不是。”

李政问:“那怎么还在这儿?”

周焱说:“我没地方去。”

李政不说话了。

周焱想了想,说:“我晚点还钱行吗?”

李政轻哼了声,不知道是同意她的请求,还是在嘲讽她。

老刘叔从军军家里拿回了一瓶老白干,酒水汩汩倒进玻璃杯中,说:“我想着是该碰上你了。”

李政从他手里抢回杯子,老白干倒了足有一杯,“多了!”他拿过老刘叔的杯子,分了一些给他。

两人抿了口酒,酒味冲到喉咙,连骨头都热了起来。

下酒菜还没上齐,李政拣了颗花生米吃,说:“他们没留你吃饭?”

“这不是你在么,当然跟你喝有意思!不过欣欣那丫头女大不中留,非要在军军家里吃。哦对了——”老刘叔走到橱柜前,拿来一个袋子,“呶,林泰让我带给你的,说你忘拿了,他托你带给别人的。”

李政瞥了眼,接过来随手搁边上。厨房里的人刚好端了一盘热气腾腾的炒螺蛳上桌,老刘叔指着菜说:“你妹妹的厨艺可真是不错,这几天都是她下厨,还帮着我忙上忙下!”

周焱坐了下来,说:“菜齐了。”

李政没搭腔,夹了颗螺蛳。刚出锅,热油烫嘴,放了辣酱炒,辣味蹿上来,提神醒脑。

他吃了一会儿,筷子指了下周焱,跟老刘叔说:“你不是请她当小工吧?”

周焱一口炒蛋还没咽下。

老刘叔哈哈笑了笑:“她当小工不合适吗,吃苦耐劳又听话!”

李政瞥了眼周焱:“就这几天,你就看出她吃苦耐劳了?”

“几天还不够啊,跑趟船才花多少工夫!”老刘叔看向周焱,“这丫头早就有主意了,用得着给我当小工?”

周焱觉得她该插下嘴:“我托了老家的一个姐姐帮我找份暑期工,有消息前我想一路跟船,老刘叔靠岸的时候我就去找找工作,要是找到了,就不麻烦老刘叔了。”

后半句话,李政似曾相识,这丫头前几天就说过类似的话,没想到她要来真的。

“不麻烦不麻烦,有你帮我烧饭,不知道轻松多少。”老刘叔说,“哦,还能当个孩子王,看那群小鬼头一个个多听你的话!”

李政晃了晃酒杯,问:“你老家在哪儿?”

老刘叔“咦”了声:“你妹妹老家在哪儿你也不知道?”

“远房的,不熟。”

“哦。”

周焱说:“在衢临。”

不远不近,李政“唔”了声,也不再多问。

酒酣耳热,李政回去的时候,老刘叔已经喝大了,泡了一杯浓茶说解酒。

周焱收拾碗盘,从餐桌脚下拿起一个袋子,说:“老刘叔,这个?”

老刘叔看了眼:“嗨,李政又忘记拿了,你待会儿给他送去吧。”

“哦。”

老刘叔想到什么,又说:“李政这个人吧,脾气怪了点,他像来不喜欢人多,你看他船上一直就他一个人就知道了,按理我们这种船,至少要有两三个人才行。他就是这个毛病,我还记得两年前,他找到我说,说要买我那艘船的时候,我都当他是神经病。”

周焱笑了:“啊?”

老刘叔回忆:“我那个船,当初跟现在差不多破,报废还不至于,但谁会想买来做生意啊,不知道他哪根筋搭错。后来熟悉了,才觉得他这人也没什么,朋友倒是挺多,不过比较喜欢独来独往。所以你别往心里去!”

“没有,他还给了我两百块钱呢。”周焱把桌子擦了一下,问道,“你刚说船上至少要两三个人?”

“是啊,之前我老婆在船上,她半年前人没了,我也歇了半年。”

周焱不解:“那之前你说不想请人帮忙?”

老刘叔喝了口茶,“啊”了一声,没有理解,过了一会儿想起来了,说:“哦,你说那回饭上说的话啊?我那是想让李政来帮我的忙,他年轻力气大,人也处熟了,总比请个陌生人回来的好,我那会儿故意这样说,可惜他没有反应。”

老刘叔喝完茶,站了起来,有些晃晃悠悠地朝洗手间走,说:“一个人开船,也就他胆子大,再怎么不用人,停船也要人啊,每次停船都喊人帮忙,还不如请个小工,也不嫌麻烦!”

周焱之前在李政船上的时候并未留意,这两天倒是见到老刘叔每次停船开船都要请人帮忙。

确实麻烦。

周焱拎着袋子走出船舱,踮脚望向岸边。李政的船最破,一眼就能认出来。她跨过一艘艘船,最后踩在了那块暗红色的甲板上。

周焱敲了敲门,没人应,她又喊了一声“李政”,还是没人说话。手底下的门倒是自动开了。

没上锁。

里面开着灯,但是没有人,周焱走进去,打算放下东西,入内才发现,几天时间,这里像遭人洗劫。

锅碗瓢盆乱堆,地上还有土豆皮,地板变得黏黏糊糊,床上的毯子半垂到了地上,角落又冒出了蜘蛛网。

跟遭河霸洗劫后一样。

身后传来脚步声,半途似乎迟缓了一秒。周焱转身,那人刚好走到近前。

舱内屋顶矮,他微微低着头,看向周焱,脸上并没有什么表情。

周焱举了下手里的袋子:“你忘了拿这个,老刘叔让我给你送来。”

李政“唔”了声,上前两步,接走她手里的袋子。

距离突然拉近,那人低着头,呼吸间,浓浓的酒气游丝般缠了上来。周焱第一次近距离看他的脸,有棱有角,鼻梁高挺,此刻嘴唇微抿,显得有些严肃。

三十多岁的男人,成熟的气息是她未曾接触过的。

周焱往后退了一小步,“那我走了。”

“噔噔噔”,脚步有点急,后来干脆跳着上了对面的船。

李政听见脚步声远去,把袋子扔到了衣柜里,去厨房倒了一杯水。门没关,还能看见船灯下那个愈行愈远的身影。

十几二十岁的小丫头,跑起来活力四射,跟书呆子样的沉闷倒是有些不同。

声音倒是绵绵软软。

第二天中午起航,老刘叔和李政一同出发。

老刘叔的船上多了一个人,昨天刚从军军家挖过来,二十出头的年轻小伙子,有两年跟船经验。

老刘叔身体不好,干脆把“船长”的位置让给他,需要指挥方向时,老刘叔自己站到了船头。

傍晚到了码头,那小伙子还帮李政一起停了船。

周焱在船上煮饭,那些男人跑上跑下,装货一直装到后半夜,吃了一顿周焱煮的宵夜,又马不停蹄地起航了。

跑船的人作息基本不规律,这几天连周焱的作息都颠倒了。

细雨飘飘,凌晨五六点的时候雨势渐大,到了下午又变成小雨。

船舶在河上行走了两天,这天晚上,船上几人又喝了点酒,早早睡了。

到了半夜一点多,周焱醒来想上厕所,走出船舱,突然觉得船身晃了一下。

那小伙子恰好从卧室里冲了出来,说:“潮水来了!”

周焱没明白什么意思,老刘叔紧跟着出来,一边打着手机,一边跑到船尾,冲边上的船喊:“李政!李政醒醒!潮水来了!”

周焱跟着出去,外面狂风卷细雨,她问:“怎么了?”

老刘叔说:“打他电话不通,潮水来了!”

周焱已经看见了,潮水正涌像她站着的船尾。

而她脚下的船,正在努力调头。

周焱没站稳,踉跄了一下,摔倒在甲板上,老刘叔一边喊着“李政”的名字,一边帮那小伙子导方向,眼看两船距离越来越远,周焱提起双脚,直接跳了过去。

大浪打来,船身偏移,老刘叔喊了声:“小白——”

那船已经离她而去。

作者有话要说:晚了晚了,我说了我不能预告时间吧,总是不准的,下次还是不要预告了,讨厌!

谢谢各位的霸王票,破费了……那啥,省点钱吧,我说真的!下次我不在作者有话说感谢啦,如此破费~

☆、第 10 章

周焱砸在甲板上,双腿沉在水中,像有利刃刺进了皮肤,胸口疼得一口气没喘上来。

她双手使劲扒住,努力向上爬,可是水里像有什么东西拽住了她的腿,刺骨的寒,心脏都快冻起来了,一个画面在脑中一闪而过。

周焱咬紧牙关,终于将自己拖了上来,来不及喘气,直接冲向舱门,门没上锁,她惯性扑倒,大叫:“李政——”

李政做了一个梦,梦里漆黑一片,高处有三个光点,四道影子一个接一个从光点处往下冲,空气稀薄,他浑身绷紧,想大吼,可是喉咙里冲不出任何声音,影子却离他越来越近,仿佛顷刻就要将他撞得粉身碎骨。

终于有声音嘶喊出来:“李政——”

李政骤然睁眼,看见一道纤瘦的小影子冲他喊:“潮水来了!”

下一秒,他翻身下床,推开来人冲出门,喊:“去收锚!”

周焱追出去,奔到船头把锚收上来。

狂风大作,雨点砸得甲板噼里啪啦地响,船只顶潮而上,往日平静的河水此刻像沉寂的猛兽突然觉醒,狂风裹挟着浪潮尽情肆虐。

周焱摔倒在甲板上,挣扎了几下才爬起来,颠簸着跑到了驾驶舱下,踩上三节台阶,推开了舱门。

李政快速扫了她一眼,视线立刻回到河面。晚潮来势汹汹,河上的广播在播报预警,那些声音被雨水砸得支离破碎。

船身偏离航道,大浪推进,随时都能将他们掀翻。

周焱一言不发地看着前方,暑热难捱的时节,寒气却扎向她的四肢,她脑中空白一片,边上的人突然说了句:“过来。”

周焱愣愣地侧过头。头上身上都是雨水的男人,一脸沉静地又跟她说了一遍:“过来。”

周焱向他走近两步。

驾驶舱本就小,两步的距离,足以令她站在他触手可及的位置。

右手随之一紧,他握着她,又把她拉近一步,将她圈进了怀里,然后松开手,视线从头到尾没落在她身上。

“害怕?”李政问。

“……嗯。”

“怕死?”

周焱面朝舱门,看不见汹涌的潮水,她说:“怕。”

“……刚才那种情况,正确的处理方法是弃船跳河,现在船要是翻身,不死也难。你可以跳河。”

“……我不会游泳。”

“我船上没救生衣。”

周焱又说:“我不会游泳。”

过了会儿,“我要打个电话给我妈。”

李政问:“留遗言呢?”

“上次落水,我就想打电话给我妈。”

“……没电话,你的呢?”

“在老刘叔船上。”

李政凉凉地说:“谁让你上我这船的。”

半晌,周焱低声道:“我不该上船。”

河上确实与陆上是两个世界,她却只看到了平静时的悠闲。

行舟人生,哪有一帆风顺。

也许说话分神,她渐渐平静。

周焱看着面前赤|裸的胸膛,果然如模糊的记忆一样,深色,结实,附着水珠,他睡觉不穿衣服。

此刻一滴水,正从他胸口缓缓滑过,经过脐上的腹毛,消失不见。

船身遇到强劲阻力,周焱看不见,却能感觉到船体的起伏颠簸,猛地一个巨颤,她把头扎进了那个结实的深色胸膛。

过了一会儿,她额头感觉到了胸腔波动,耳边有人低声道:“不会让你死的。”

她四肢渐渐回暖,鼻尖是带着滚烫温度的气息。

没多久,船停了。

周焱转头望向外面,大雨滂沱,河面暗流涌动,潮水尚未平息。

李政神色凝重的摆弄着仪表台,胳膊难以避免的擦过她。

她还被他圈在怀里,周焱别扭地往前挪了一下,李政垂眸瞟了她一眼,收了下左臂,给她让路。周焱就势走到一边,问:“怎么了?”

李政说:“抛锚了。”

李政走出驾驶舱,周焱跟着他,走了两步,才发现自己光着脚,拖鞋早就掉进河里了。她走下阶梯,脚底疼得她直抽气,一丝血水冒了出来,周焱扶着墙壁,抬脚看了看。

脚底板竟然划破了,胳膊上也有,胸口和后腰隐隐发疼,低头一看,T恤被拉开了一道口子,黑色的文胸都露出了边。

李政已经推开靠近驾驶舱的一道门,打开灯,顺着梯子爬了下去。

底下是机身所在,面积极大,周焱咬着牙跟过来,不敢往右手边看,那河水近在咫尺。

她捋了下湿发,扶着门框往下望,没多久那人又爬上来,说:“发动机故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