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回只好每一只夹起来让她啃了一口,五仁的,豆沙的,莲蓉的,黑芝麻的,四种馅料都吃了一口,总算满意了。

第76章 生娃

今年中秋没有办宫宴, 时隔一年,去年的宫宴仍历历在目, 出来个钟宜芬让宛宛难过了好几天。这会儿宛宛已经怀了快九个月了, 生产在即,晏回没那个功夫, 更怕横生枝节, 便只把唐家人请进宫聚了聚。

唐夫人把女儿上下好一番打量,笑了, 开口第一句就是:“又胖了,瞧这脸圆的, 娘都快不敢认了。”

晏回心里一咯噔, 唐宛宛最忌讳说她胖, 每回都要皱着脸。他有一回随口开了句玩笑:“针工局做衣裳的速度都比不上你长胖的速度”。就这么一句,唐宛宛一整天没搭理他。

谁知宛宛一点没生气,晏回瞧了瞧她的神色, 笑眯眯的还挺高兴。

这晚上唐老爷一点酒都没沾,连给陛下敬酒都是两个儿子代劳的, 看样子是真的在努力戒酒了。想来上回唐夫人说要和离,当真把他给吓住了。

晚膳正用着,晏回忽然问:“泰水大人家中可有要事?”

唐夫人落下筷子, 起初还没明白这话是什么意思,心中一动忙说:“并无要事,家里有两个儿媳操持。陛下的意思是?”

晏回说:“宛宛这几日总是心神不宁的,您若是得闲, 不如留在宫中陪她住上半月。太医算了算,约莫这半月就要生了。”

唐夫人自然二话不说应下了。先前有了二女儿生产时血崩一事,唐夫人心慌得厉害,宛宛又一向是家里头身子最不好的那个,唐夫人真怕她也有个三长两短。这几天茶饭不思的,每天都要唐老爷紧着点宫里的动静,生怕宛宛也早产了。

宫里伺候的人是多,可她这当娘的不在女儿身边总是放不下心,唐夫人还为难着该如何请旨入宫,没想着法子,陛下就来了这道口谕,真是再好不过了。当晚回家收拾了些衣裳穿戴,次日一早就进了宫,还直接住到了长乐宫去。

好些宫人瞧见了,不由心中感慨:后宫妃嫔生孩子而让娘家人进宫陪产的事,怕是大盛史上都是头一遭。陛下这都为贤妃娘娘坏了多少规矩了?等到贤妃娘娘生下小殿下,甭管是皇子还是公主,都成了宫里的头一份,今后的荣宠是少不了的。

有唐夫人耳提面命,唐宛宛这些日子都不敢哼哼唧唧犯矫情了,到点儿就得起床,到点儿就得吃饭,说练字就练字说散步就散步毫不含糊。

直叫晏回看得啧啧称奇:先前宛宛多懒啊,出门散步还得他哄着才去,走两步她就说自己腰酸腿软,小脸一皱声音一软,就能把晏回的脾气彻底磨个干净。

这会儿却什么毛病都没有了。晏回深刻意识自己就是心太软,把人给惯坏了,这才总被她拿捏着。

每天喊她起床、陪她用午膳和散步的工夫都省了,晏回在御书房呆的时间久了些,寻思着把最近一段时间的奏章都批完,等宛宛生下娃还能多歇几天,好好陪陪她。

先前太后送了两箱子逗小孩的玩具来,唐夫人闲来无事,每天整理一遍,连洗三礼上会用到的物事都早早准备好了。

看到这些孩子的小玩意,唐宛宛又期待又紧张,先前二姐生孩子时的场景不知怎的又蹦了出来。她战战兢兢地问:“娘,我不会也像姐姐一样吧?”

“呸呸呸!”唐夫人啐了三声,没好气地说:“你别天天胡思乱想,好好生就行了,那么多姑娘都安安稳稳生下了孩子,怎么就你不成?”

唐宛宛把心揣回了肚子里,算是消停了。

唐夫人斜睨她一眼,心中好笑:你若好声好气地跟她说,她越觉得你是在哄她的,非得挨一顿呲儿才能安心。

嘴上说得轻巧,唐夫人却仿佛心尖尖上被人拧了一把。都说头胎最不容易,能去了人半条命,唐夫人生大儿子的时候已经是二十八年前了,可那种疼她至今没忘,疼得要命。

如今宛宛也要受这罪了。唐夫人天天拜菩萨拜床神,就希望宛宛能顺顺当当生下来,无论生儿生女都是老天赐下的福气。

唐夫人在宫里住了大半个月,明明太医说好是这半月发动的,唐宛宛的肚子却一直没动静。

其中有一天早上胎动频繁,身下见了些红,肚子也一抽一抽地疼。几个孕嬷嬷都认定这是要生了,急急忙忙喊人去了,太医医女丫鬟嬷嬷都换上干净的棉服准备好了,连太后都从慈宁宫匆匆赶了来。

一群人在长乐宫等了半天,谁成想最后却没了下文,唐宛宛躺了一会儿肚子就不疼了,怪不好意思的,红着脸窘迫道:“今天不生了,大家都散了吧。”

太后笑得不行:“可把我吓的,连肩舆都等不及,坐了个小轿就过来了。宛宛别想太多,既然孩子消停了,那咱们就再等两天。”

唐夫人又住了几天。这日宛宛又觉得肚子有点疼,肚子一阵阵地发紧。她抬起头环视一圈,屋子里好几个丫鬟陪着,唐夫人和孕嬷嬷也都在,唐宛宛安心了,寻思着再等等,别再让人家白跑一趟。

“这宫里头的匠人手就是巧,一口气弄出了几十种样式的长命锁来,等到百日的时候就能戴了。”唐夫人一张张翻着图册子,笑着说:“你瞧瞧有没有喜欢的?”

唐宛宛没作声,表情迷迷瞪瞪的。

“怎么不说话?”唐夫人奇道。

“娘!”唐宛宛忽然大叫一声,感受着身下的濡湿,满脸惊惶:“我…好像是要生了…”

屋子里众人脸上表情各异,有惊的有喜的有如释重负的也有张皇无措的,还是孕嬷嬷反应最快:“快快快!快去喊太医医女,去太和殿和慈宁宫知会一声,告诉陛下娘娘要生了!”

晏回还在上朝,先前吩咐过这种情形一定要去告诉他一声,红素派了两个小太监去传信了。

长乐宫住着的医女很快赶了来,红素将提前准备好的荷包拿出来好几个,笑盈盈说:“我家娘娘年纪小,还请几位多费些心思。陛下提前交待过了,娘娘若有何处做得不妥当,嬷嬷千万要说出来,就算大声训斥也无罪。”

荷包各个沉甸甸的,先给了三个年纪较大的孕嬷嬷,这三个孕嬷嬷是打从唐宛宛刚诊出有孕那时候就被太后指过来的。孕嬷嬷与民间所说的稳婆并不太一样,她们不光要负责接生,连孕期吃喝穿用都由她们把关,得万分的细心才行。

三人在长乐宫住了大半年,只是为人刻板,管得又宽,每天喋喋不休“娘娘这个不对”“娘娘那个不对”。唐宛宛学着她娘的法子装头疼,把三人调远了些,总算能安生了。

其中两位嬷嬷都伸手接过了荷包,另一个却没伸手,脸上笑得和善:“红素姑娘客气了。能见到小殿下出世便已是老奴上辈子求来的福气了,哪能要娘娘的银子?”

嬷嬷如此说了,几个医女也都跟着摇摇头说不要,表示这是自己分内之事,不敢领赏。

人家都明说不想要了,红素也没说什么,将荷包收了起来。寻思着等主子安安稳稳生完了,再赏也不迟。

几人在外屋洗净手脸,换上干净的棉服匆匆入了内室。一进门就见贤妃娘娘躺在床上,一声接着一声“哎哟”地叫。

医女听得脸色煞白,颤着声问:“娘娘这么疼吗?”刚开始发动就疼成了这样,可要生下来起码得熬一两个时辰,要是身子差一些的,得熬一整天才能开十指,娘娘还不得疼晕过去?

唐宛宛哀叫的声音顿了顿,睁开眼睛坦诚答:“其实不是很疼…”

“那你一个劲儿叫什么?”唐夫人气得不轻,刚把帕子拧成绳打算让她咬在嘴里,就听到了这么一句。

“我害怕呀。”唐宛宛小脸惨白,声音都在哆嗦:“怎么忽然就要生了呢?我还没做好准备啊!太医怎么还没来,陛下呢陛下呢?还有先前医女教的什么姿势怎么喘气来着,我都想不起来了怎么办啊啊啊?”

医女忙说:“娘娘别慌,这会儿还不生呢,咱们慢慢想,您先站起来下地走两圈。”

唐夫人和丫鬟一边一个扶着她站起来了,绕着满屋子走,足足走了两刻钟才又躺下。

而太和殿上,殿前监将信传到了道己那儿,底下大臣还在议事,却见道己公公快步行上了白玉阶,走到了龙椅旁跟陛下耳语去了。

一点规矩都没有,直叫底下的一群老臣看得皱眉。下一瞬,却见陛下蓦地起了身,扬声喝了一声“退朝”,这就匆匆往后殿行去了。

这得是出了什么急事,才会让陛下中途退朝啊?众臣颇有些摸不着头脑。

唐老爷却是一懵,他天天算着日子的,自然猜到了是怎么回事。又想到陛下方才离去的时候神情紧张,难不成是宛宛不太好?

唐老爷心口一凉,真想跟着去长乐宫,却又进不得内廷,只能满心焦灼地等着。

已经是秋末,秋风萧瑟。晏回从御辇上下来,匆匆行到正殿的时候已经出了一身汗,开口就是一句:“生了没有?”

“哪能这么快啊,才刚刚发动。”

晏回一个箭步上前去了,握着宛宛的手不放。这边紧张兮兮唤一声“宛宛”,那边委屈兮兮喊一声“陛下”,整得跟牛郎织女一年见一回似的。要不是正在捱疼的是自己亲闺女,唐夫人一定会笑出声来。

从清晨便开始一阵阵得疼,唐宛宛还寻思着这也不是很疼啊,尚能忍受,为何先前那医女说很多妇人会疼晕过去?

很快她就不敢这么想了,因为一直疼到了晌午,嬷嬷还是说“不行”,还时不时地要她站起来走两步,要么是弯会儿腰,要么蹲下再站起来,用各种匪夷所思的姿势开十指。

唐宛宛疼出了一身汗,要不是知道嬷嬷和医女是好意,她都要怀疑这是故意来折腾自己的了。陛下还一个劲儿问她“疼不疼疼不疼”,唐宛宛要是有力气都想踢他一脚:疼不疼你看不出来吗?就不能说点别的吗?

额角的筋络疼得一抽一抽的,医女却把一碗面端到她面前,说要她吃碗面补补力气。唐宛宛想哭的心都有了,再好吃的面这会儿都吃不下去,只勉强喝了一碗蜂蜜水。

等到下午真疼起来的时候,唐宛宛连自己是谁都忘了,只能听到嬷嬷的声音在耳边响,说什么“深吸慢呼”、“娘娘不要大喊大叫的,会失了气力”…

她们说话的声音都清晰可闻,唐宛宛却什么反应都给不出来。恍惚中她想着自己真是丢人极了,双腿大张着,哭得这么难听,屋子里还有这么多人看着,有娘亲有陛下有丫鬟医女嬷嬷,甚至方才还有太医进来摸了摸脉。他们都亲眼看到了她的糗样,将来她还怎么见人啊?

唐宛宛掀起眼皮往旁边瞧了瞧,看到陛下连眼圈都红了,一时心中竟升起两分畅快:哼,我这么疼,看到你也不好过就开心了。

嬷嬷喊了一声:“娘娘再忍忍,还得一个时辰呢。”

还得疼一个时辰,唐宛宛眼前一黑,真想就这么干干脆脆地昏过去,谁爱生谁生。后来疼得没有知觉了,反倒比先前好熬多了,杂七杂八的都顾不得想了。

“哇——”那一声嘹亮的哭声穿云破雾而来,听在唐宛宛耳中有如天籁。

满屋子的人大喜过望:“恭喜娘娘!是个小皇子呀!”

很快地,那孩子就被红素抱到了她面前。晏回脸上总算瞧见了笑模样,哑着声喊她:“宛宛先别睡,你睁眼看看咱们的孩子。”

唐宛宛撑起一丝眼皮瞧了瞧,这孩子特别小一只,裹在襁褓里只能看到一张红通通皱巴巴的脸,眼睛都肿得睁不开。唐宛宛满脸眼泪刚擦干净,一睁眼就瞧见这么个丑猴,差点哭出声来:“怎么这么丑啊?”

医女惊道:“娘娘别说话,攒着力气,您肚子里还有一个呢!”

疼了好几个时辰才挤出第一个来,第二个就生得很快了,不过半刻钟便呱呱落了地,满屋人都笑了:“娘娘,是个小公主。儿女双全,大吉之兆啊!”

唐宛宛气若游丝地问:“再没第三个了吧?”听到医女说没有,唐宛宛总算放心地晕了过去。

鼻间满满的血气,晏回头晕目眩,仿佛先前几个时辰都没换过气似的,这会儿总算能顺顺畅畅地吸气了。

嬷嬷拿着用火烫过的剪子上前,晏回浑浑噩噩地想着先前看医书的时候看过这个,这是要“断脐六寸”了。剪这个也有讲究,得不长不短,短则伤藏,长则损肌。

晏回略略瞧了一眼,正要收回视线之时,神色蓦地一变,竟狠狠一脚将那已经走到榻边的孕嬷嬷踢了开。

他这会儿是坐着的,不好使劲,只把那嬷嬷踢了个趔趄,手中的剪子也脱了手。满屋子的丫鬟医女惊叫出声,却见陛下盯着那嬷嬷勃然大怒:

——“你手上是什么!”

第77章 鼠疫

“你手上是什么!”

听到陛下这么问, 众人忙去看那嬷嬷的手,只看到一双白白净净的手背, 一时面面相觑, 不明白陛下为何勃然大怒。

晏回方才恍惚了一瞬,竟拿不准自己是不是看错了, 冷声斥道:“擒住她, 看看她手里是什么。”

两个离得近的丫鬟扭住了人,翻过那嬷嬷的手心一看, 两人“啊”地惊叫出声,竟蹭蹭往后退了几步, 不敢再上前去。只见这孕嬷嬷手心里竟生着好几个脓疱, 大的小的, 甚至破皮渗血,一眼瞧上去十分可怖。

“陛下饶命,陛下饶命啊!”那嬷嬷膝行着上前来, 还要再辩解,晏回劈手抄起一只存放参片的瓷罐朝她面门掷去, 直接把人砸晕了。

年纪轻的丫鬟不知道这是什么,只是怔怔看着,同为孕嬷嬷的何嬷嬷壮着胆子上前将她的袖子掀起来瞧了瞧, 小臂之上也全是脓疱,整条胳膊已经溃烂得不成样子。

何嬷嬷眼前一黑,全身抖成筛糠,恨不得立时从这屋子里逃出去, 几不成声:“陛下,这、这是瘟疫啊!”

屋子里的人脸上血色霎时褪了个干净:“…瘟疫?”

“还傻愣着做什么,快把人押下去!”晏回声音几乎是从齿缝间挤出来的:“她可有碰过娘娘?”

“有的。”医女跪在地上哆哆嗦嗦答:“碰过娘娘的手和腿…还拿帕子给娘娘擦过汗。”

晏回脸色遽变,一时间竟觉头晕目眩。他勉强定了定心神,又问:“先前给小皇子剪脐的是谁?”那会儿他整副心神都在宛宛身上,没有留意到是谁用的剪子。脐部本就是容易伤风发炎的地方,要是被那嬷嬷手上的污血碰到了,后果不堪设想。

“不是她!”医女也想到了这点,哽声笑了下:“给小殿下断脐会有厚赏,奴婢…奴婢为了这赏,方才是抢着去拿剪子的,嬷嬷没有碰到小皇子!”

晏回稍稍松了一口气,定定神,一连串命令出口:“将小皇子和小公主送到慈宁宫,留在长乐宫的两个奶嬷嬷不用了,让太后另找两个;再拿着朕的腰牌去请刘将军、江大人、熊大人入宫,围护长乐宫的三百羽林卫不动;你们将每个角落缝隙都清理一遍,把太医院院正及所有疾医请来,给长乐宫的每个人查看。”

晏回恨恨道:“脱衣查,看看谁身上还带了脓疱,通通关到东长房去。”

得闻此事,太医院院正康大人肝胆欲裂,带着一群太医紧赶慢赶地到了长乐宫。他生平亲身经历过两回大疫,一回在江南,一回在山东,伤病者死其四五,城中多绝户。整座城令重兵围成死地,甚至连一口薄棺都买不着,死尸只能丢到乱葬岗去火化。

大盛建朝二百余年,死者过万的大疫共计一十五次,京城也发生过一次,可宫里头从来没有过啊。以前的师父告诉他,当太医就是要把脑袋别在腰带上,康大人却从未觉得自己离掉脑袋这么近。

康太医拿白帕蒙住口鼻、手上裹着布巾去看了看那孕嬷嬷,面上镇定,可心里却是突突地跳,低声喃喃道:“发低热,寒战,手心及四肢的肤表有瘀斑,且出血有脓。”

“是何病症?”晏回沉声问,甚至还往好处想,会不会只是一种普通的肤病。却听康太医说:“若是老臣所料不错,这是鼠疫。”

鼠疫。

晏回闭了闭眼,声音微哑接着问:“她碰过娘娘的手脸,娘娘可会染上病?”

康太医低着头不敢看陛下的神色,沉声说:“鼠疫性烈,正气稍衰者触之即病,呼吸便可染病。且一人得病一家染,动辄祸及乡里。若在两日内发低热,便说明是染上病了。”

“老臣先开一副急方,令长乐宫每人一日两次服下。”康太医劝道:“陛下先别急,娘娘身子底子好,又一向护养得宜,兴许染不上病。”

晏回听不进去,只挥挥手说:“你去吧。”

经太医和医女一番彻查,近身伺候那嬷嬷的两个小丫鬟已经发了热,甚至跟她俩同屋的丫鬟也遭了秧,被带走的时候几人还浑浑噩噩想不明白:不过是这两日精神头不太好,有点晕晕乎乎的,怎么就染上鼠疫了呢?

唐宛宛醒来时已经是次日傍晚了,一睁眼便发现身边伺候的人少多了,先前屋子里挤着十几个人,这会儿只有红素絮晚和娘亲了。

“娘?”

唐夫人正在打如意结,见女儿醒了立马笑了开,坐到宛宛床边想要摸摸她的脸。手还没碰上宛宛的脸,唐夫人又收了回来,叫丫鬟打了水洗净手,这才重新坐回床前,笑着说:“可算是醒了,都睡了九个时辰了。”

唐宛宛仿佛做了一场梦,身上疼得好像被车轮碾了一遍,伸手碰了碰自己的肚子,迷迷糊糊地问:“我肚子怎么还这么大?我记得我好像是生完了呀。”

“傻什么呢,昨天就生完了。”唐夫人笑得不行。

“我生下的儿子闺女呢?”

唐夫人不动声色,还一副过来人的样子瞪了她一眼:“在偏殿住着呢。你刚生产完不能见孩子,你这会儿一身汗,坐月子又不能洗澡,只能擦擦身子,万一给孩子染了病气就不好了。都是当娘的人了,怎么连这规矩都不知道?”

坐月子不能洗澡是真的,不能见孩子却是假的。这么半真半假地一说,唐宛宛还真被唬住了,委屈兮兮地问:“一个月不能见孩子啊?”

唐夫人笑了笑:“得七日,你耐着性子等七日就行了。”太医说染上鼠疫一到三日内就会显出症状,若是三日内没有发热,即说明没被染上。唐夫人往多说了几天,就怕有个三长两短。

这会儿身上还疼得厉害,刚当了娘,唐宛宛还没什么深刻的感悟,想着不过是七天,那就等上七天吧,又问:“陛下呢?”

“陛下陪了你一上午呢,这会儿办正事去了,晚上就过来。”

而此时的晏回面无表情地坐在刑堂里,双耳之中充斥着的全是惨叫声,有的近有的远,有扯着嗓子嚎啕的,有求神拜佛的,也有低低呻吟的。宫中就这么一个私刑之处,设在地底下,透不进半分天光,明晃晃的灯笼反倒添了两分诡谲。

“陛下饶命啊!”邓嬷嬷哭求道:“老奴前日胳膊上莫名生出了几个脓疱,心中也是怕得很,想要求个旨找太医去看看,可我想着如今正是娘娘生产的关头,若是被人知道,我如何能留得性命?老奴想着再熬几日,等娘娘生了就好了,这才瞒下的!”

这鬼话晏回一字不信,若她只是想瞒下来,该推说身子不适,不能给娘娘接生。可她却故意去摸宛宛的手,甚至要拿着剪子给女儿剪脐,这番话定是假的。

鼻间全是血气,邓嬷嬷死活不招,已经晕过去了。晏回手心里攥着个小小的佛坠,有一下没一下地摩挲着,他不怕造杀孽,却怕给俩孩子招了煞。

念及此处,晏回揉了揉眉心,出声吩咐了一句:“停手吧,别打死人,给她灌点参汤,留着一口气慢慢审。”

执刑的汉子应喏收了刑杖。

长乐宫管事的公公拿着一本厚厚的册子,一行一行照着念:“娘娘是三月初四诊出有孕的,邓嬷嬷三月十九住进了长乐宫,身上穿的衣裳一套,头上首饰一套,另有月事带一袋、碎银八两,并未夹带任何东西。”

娘娘有孕是大事,长乐宫伺候了一年的人都得重新查一遍,更别说是从外边来的了,几乎没有隐私,带进来的所有东西都得查清楚。

“这大半年来,邓嬷嬷出过长乐宫五次,其中两回是去过内务府的,每回都是跟着长乐宫的宫人去内务府领自己的穿用及月银,后来长乐宫的份例都由内务府派人送来,她就没去过了;另三回是去宫门口见亲人,她儿子女儿是宫外的人,依宫规每两月可至顺贞门探望一次,共入宫三次,每回都是搜过身才放进来的,并无可疑之处。”

晏回一字一字地琢磨了一遍,“还有什么?继续念。”

“邓嬷嬷曾在去年与何嬷嬷一起给平定侯家的少夫人安过胎,今年八月十九,正是其子满周岁,那家少夫人往宫里送了两份礼向两位嬷嬷致谢。”

晏回心中一动,“送的是什么?”

“两匹素锦和一妆奁的金饰,盒子里没有暗匣,锦绸里也没有夹着东西。”

在刑堂耗了大半日,晏回听得头昏脑涨,邓嬷嬷出入长乐宫时守门的宫人、同行的丫鬟、搜身的女卫,甚至时间地点,所有人的说辞都能对得上,竟寻不出任何端倪来,查不出是谁说了谎,一点线索都没有。

有那么一瞬间晏回甚至在想:会不会那嬷嬷说的是真的?她被老鼠或者跳蚤咬了一口,染了病又不敢声张,这才忍了好几天的?可她专门去剪脐又作何解释?

待出了刑堂,江致唏嘘道:“坊间都说娘娘是有大福的,以前微臣还不当回事,这回却是深信不疑了。”

“怎么说?”

江致微微一笑:“要不是娘娘身有福气庇佑,怎么会好端端地把三个孕嬷嬷调离了身边呢?要是邓嬷嬷常伴娘娘身侧,在吃食中动了手脚,后果不堪设想,可见冥冥之中自有天意啊。”

晏回扯了扯唇,眼中浮起了两分笑——那是因为宛宛嫌她们唠唠叨叨烦人得很,又因为这是母后指来安胎的人,她不好明着嫌弃,于是装了两天头疼,把人调到了偏殿去。

太医说邓嬷嬷染上鼠疫已有三五日,长乐宫却一直没人察觉。这会儿是深秋了,厚衣裳一裹,丁点都瞧不出来,手心里生的脓疱虚握着遮掩一下便可,这是在太后身边跟了好些年的嬷嬷,谁会让她打开手心去看看手洗得干不干净?

要不是昨日宛宛生产时,晏回就坐在床边,位置低,那嬷嬷拿着剪子上前时又离得近,晏回一眼看过去就看到了她手心里的脓疱。要不是如此,怕是得中招了。

冥冥之中竟似真有天意庇佑着他们一家,宛宛把人调离了身边;晏回看到了嬷嬷手心里的脓疱,把人踢了开,没让她碰到女儿;之前医女为了讨赏,抢着给儿子剪了脐,也没让那嬷嬷沾手。

桩桩件件,都是天意。

不过片刻功夫,晏回眼中的笑意就敛了去。因为这事一点头绪都没有,像两月前那医女乱说话吓唬宛宛的事一样断了线索,是何人指使、通过何种方式、哪些人是奸细都查不出来,仿佛只是无心之失。

这会儿疑心病汹汹来袭,晏回连在长乐宫中呆了一年的红素几人都不敢深信,无论是脸熟的脸生的,看哪个都觉得可疑,非得把人盯一遍才能稍稍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