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宛宛躺倒日出的时候才起身,梳洗之后喝了一小碗粥暖暖胃,这便往慈宁宫去了,到的还是最早的那个。

荷赜姑姑瞧见她吃了一惊,快步迎了上前,“娘娘身子大好了?怎么这么早就来了,瞧这脸冻得红通通的,快进去坐着,老奴叫太后起身去。”见唐宛宛手里捧着的暖炉没了热乎气,又出声吩咐丫鬟换了个新的来。

原先每回给太后请安的时候都是坐一屋子人,加上近身伺候的丫鬟,人就更多了。这会儿德妃闭门不出,关婕妤也没来,只剩下钟昭仪和三个美人。钟昭仪一直垂着眼睛不说话,三位美人也各个沉默,反倒只能听到唐宛宛和太后说话的声音。

“先前挑的‘晏淼’这名儿不行,我跟你父皇翻了族谱看过了,跟咱们晏家祖上一个旁支祖宗重了名。我与你父皇另挑出来八个字,也是拿不定主意,宛宛回头再看看。”

唐宛宛笑眯眯应了声,太后居然没埋怨她起的那俩乳名,只笑着说:“御膳房的主食有二十多种,什么米饭面条汤圆饺子馅饼,咱将来一个孩子一个名儿,争取把所有名儿都用上。”

唐宛宛默默吸了一口冷气,嘴上却乖乖哄着老人家:“宛宛听您的。”

满屋子妃嫔宫女约莫二十数,都安安静静的,只有宛宛和太后说话的声音。红素垂着眼睛琢磨,自家娘娘出了长乐宫就没一个能说得上话的人,处境还是蛮尴尬的。

冯美人却是转了性儿,一直若有若无地敬着她,一会儿笑着插进话来说“小殿下伶俐可爱”,一会儿又是“我听人说能生龙凤胎的百里无一,皇后娘娘确实是有大福的。”

一次两次的,唐宛宛还没感觉出来,三次五次的也就意识到这是一种讨好了。这话她不会接,又不能假装没听到,便只笑盈盈地点头。

等从慈宁宫出来,钟昭仪最先道别走了。冯美人拉着侯美人落在后头,远远地跟着唐宛宛一行人。冯美人小声絮叨:“你怕什么呢?就算咱俩说的话不对了,她能怎么着,难不成还能把咱们拖出去打一顿板子?顶多闭门思过罚抄宫诫罢了。再者说,她巴不得咱们赶紧出宫去呢,省得陛下哪天记起咱们来。”

侯美人脸色有点白,犹犹豫豫问:“要不,咱们等到小殿下百日或者抓周礼的时候再说?”

“不是说好了么,咱俩要走一起走的,你怎么临时反悔了?”毕竟这请旨离宫是大事,冯美人嘴上说得痛快,心里头却有点打鼓,拖着个人一起总能壮壮胆子。

“我都大半年没跟陛下说过话了,平时跟皇后关系也不如何,咱们去了不是自讨苦吃吗?”侯美人越说,自个儿心里越慌:“再说皇后身边的几个丫鬟都是太后派过去的,肯定也会跟太后通气,万一把咱们这事捅到太后那里去,这叫什么?不安于室?”

“我现在每根头发丝都在叫嚣着出宫出宫出宫,一刻也忍不了!”冯美人气呼呼地放开她的手,“反正我是要去,挨罚也认了。这般要紧事我就只跟你一人说了,你若不愿意那就算了。”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侯美人只得跟上。

天儿已经大明了,清晨的太阳却一点也不暖和,就算再耐寒的花木在这冬天也蔫巴得厉害。一阵冷风吹过来,唐宛宛冷得一个激灵,忙把披风的领子抬高了些。正要上肩舆的时候,却听身后有人唤她:“皇后娘娘留步。”

“冯美人,赵美人,怎么啦?”

冯美人瞧了瞧她身后的丫鬟,为难道:“娘娘可否借一步说话?”

四个小丫鬟们退至了一旁,红素和絮晚却站着不动,冯美人心中琢磨着这应该是陛下吩咐过下人,要皇后防着她呢。放在以前她定要心酸一会儿,这会儿却只略略分了下神,然有更要紧的事当前,顾不上想这些有的没的。

“求娘娘助我二人。”冯美人拉着侯美人噗通一声跪倒了,拿帕子沾了沾眼睛,凄声说:“娘娘也知道,陛下待我从没有半分亲热。这宫里头这么些人,嫔妾却连个说体己话的都没有,守着再多的金银也是枉然。”

唐宛宛不知道这话该怎么接,呐呐说:“那你…也挺可怜的。”

“…”冯美人被噎了一噎,寻思着这人是真傻还是借机嘲讽呢,哪有人这样说话的?一时也分不出来,索性噼里啪啦将自己提前打好腹稿的话说完。

“皇后娘娘可知道,后宫有一条规矩是说入宫十二年未承恩的宫妃可以请旨出宫去,我与侯美人都是年十五入宫,在宫里头呆了快九年了,娘娘能不能发发慈心,早几年送我们出去?”

“啊…”唐宛宛瞠大了眼,连忙摆手,“这事我做不了主啊,你得跟陛下或者太后说,我哪能做得了主?”

冯美人又跪下磕了个头,哽声说:“嫔妾不敢直接与太后开口,陛下更是看见我们就烦,娘娘是个心善的,求娘娘为我们说几句话。”

唐宛宛只得应下,上了肩舆还在寻思这话该怎么跟陛下开口。等肩舆行了一会儿,唐宛宛忽然吩咐抬舆的宫人:“折去初云宫。”

初云宫是关婕妤住的地方,七月份的时候宛宛还跟关婕妤打过叶子牌,她还送来几样小孩的玩具来。后来陛下愈发着紧,长乐宫被羽林卫围成了铁桶,连宫门都少开,那之后就再没见过人了。

今日宛宛给太后请安前还以为会碰上关婕妤,结果还是没有,不知道怎么回事。

红素心里一咯噔,这会儿人多,红素没法与她说实话,只好编了个说辞:“奴婢听闻关婕妤前两天回娘家去了,兴许不在宫里。”

“回娘家总不能住好几天吧,这会儿肯定回来了。”唐宛宛笃定得很,宫规里说过妃嫔每三月能回一次娘家,却不能久住,大多是当天去当天回,除非是请了圣旨回娘家才能住上半月。

红素又笑着说:“娘娘,小殿下们还在宫里等着您呢,看见您不在,他们又要哭闹了。”

“没事,咱们快去快回,走一圈就是了。”

自家娘娘忽然不好糊弄了,红素有点心累,想不出别的说辞了,只好低声坦白:“关婕妤人也不在初云宫,被送去了别的地方,娘娘得等陛下回来亲自问陛下,奴婢不敢说。”

到底什么事啊?唐宛宛微微提起了心。等到晌午时晏回踩着饭点回来了,一进门唐宛宛就问出了口。

晏回拥着她坐下,面上淡淡道:“关婕妤犯了点事。”

“什么事?”唐宛宛心里又是一咯噔。

“私通外男,关到宗人府去了。”

第83章 往事

宗人府负责皇家族谱、宗室婚嫁、教诫与赏罚一类的事, 本该是由宗室王公担任其中要职,然而晏氏子嗣稀薄, 只能由暗卫和一些年纪大了又不想出宫的掌印担任。

宫里头妃嫔犯了事, 不方便人知道,便不让大理寺过问, 送到宗人府按皇家家法悄悄摸摸处理了。故而送进宗人府的都是犯了大事的, 通常要幽禁十几年,不管以前如何尊荣, 这会儿一切吃喝穿用都由宗人府统一置办,遣两个伺候的宫人, 冷冷清清的熬十几年, 熬死在里头的也不少。

如今宫里贵人少, 这几年犯了事就关婕妤一个,还关着两个老太妃,听说其中一个还是太后的庶妹, 当年谋害皇嗣,令太后流了个孩子, 在宗人府熬了二十年也没能出去,已经有点疯癫了。

关婕妤被送到这儿的时候是七月,这会儿已经十月中旬了。

整个殿都显得十分凄凉, 门庭陈旧,草木衰颓,在前头引路的公公脸上也没几分鲜活气,兴许是不常与人相交, 脸上挤出来的笑看着也十分古怪,一点都不自然,他说:“刚入冬那会儿,关婕妤受了些寒,老奴给关婕妤换了一处最向阳的地方,殿里的炉子也生起来了,保准捱不着冻。”

这话谁也没接,皇后娘娘只顾着四下张望,陛下只看着皇后娘娘。老公公也不觉尴尬,推开殿门便离开了。

几个丫鬟先入内收拾去了,生怕关婕妤因没人照料,住的地方会乱糟糟的。唐宛宛回头望了一眼,只见陛下牵了下唇角:“进去吧,朕在外头等着。”

屋子里没分什么内屋外屋,中间隔着一道屏风,把待客之处和床榻隔成了两个空间。关婕妤一看见她就笑了:“可算是来了,我快要在这地方闷死了。”

唐宛宛绞着帕子没说话,把关婕妤细细打量了一遍。人清减了些,精神却挺好,方才那老公公说关婕妤受了寒,却没说请太医了没有,唐宛宛生怕她病得厉害,这会儿见她脸上不见病容,稍松了口气。

“我那事儿,应该知道了吧?”

唐宛宛泪眼婆娑地望着她。

“你别这么瞧我呀。”关婕妤笑得直捂嘴:“我也没做什么,就情不自禁地抱了他一下,没做那些个乱七八糟的事。说来也怪,以前他教我用火器时趁机摸个小手都没什么,这刚抱上就被逮着了。”

每位妃嫔身边都有暗卫,为保护,也为监视。晏回在宛宛怀上孩子之后尤其紧张,把一群嫔妃看得死死的,如何能不知道?

关婕妤怕唐宛宛不信,还正色说:“要是真的淫乱宫闱、怀上孩子什么的,陛下早把我掐死了。”

唐宛宛被她这话呛着了,忙摆摆手说:“我没那么想你,真的。”

这屋子不大,唐宛宛在她旁边寻了个凳子坐下了,看到关婕妤这么乐观的样子,有点唏嘘,也有点摸不着头脑。设身处地地想想,若是自己遇上这样的事,怕是得愁白了头发。

“你俩…怎么认识的呀?”唐宛宛小声问。

她在这宫里头也呆了一年多了,除了陛下和前些日子守长乐宫的侍卫,就没见过什么别的男子了。再说宫里头这么多双眼睛盯着,怎么敢搂搂抱抱呢?

“外廷东边有个校场,就在火器营旁边,平时宫中值巡的侍卫在那处整顿。你也知道我爹是当将军的,我打小也学着骑射,常拘在宫里闷得慌,前几年跟陛下求了个旨,常去那校场射箭玩,就遇上他了——贺知舟,金吾卫士长,你可还记得?当初围场的时候见过,去陕南的时候他也跟着——我刚见到他的时候,他就在那个校场。后来得知他常在内廷值巡,偶遇的机会就越多了。”

具体的内情关婕妤都没说,唐宛宛看着她亮晶晶的眼睛,知道她是真心喜欢那人的。关婕妤常来长乐宫玩,偶遇陛下的次数不算少,每回看到陛下来了,她就准备告辞,她看陛下的眼神里也没有这样清凌凌的光。

唐宛宛刚要启唇,关婕妤却笑了:“可别劝我,我没怎么后悔。”

唐宛宛没想过要劝她,她也不知道这事能怎么劝,只想问问她打算怎么办,话还没出口就被她截住了。

关婕妤伸手摸摸她的肚子,笑眯眯说:“肚子小回去了,宗人府的公公说你生了一对龙凤胎,先前我还备了礼呢,这会儿都在我那宫里放着,男孩的女孩的都有,你有功夫了记得去拿。”

唐宛宛悚然一惊,这怎么听着跟交待临终遗言似的,颤着嗓儿问:“你要做什么呀?”

“瞧你这样子!哪儿像是当了皇后的人?”关婕妤嗔了她一句,又慢悠悠说:“刚被关到宗人府的时候,那时候我着急呀,想着索性抹了脖子算了,只求陛下放我爹娘一马,也别为难他的家人。至于我俩的命,肯定是留不住的。”

“陛下却跟我说了一番话,那会儿我太高兴,陛下原话我记不清了,大概意思就是:犯下这事本该是死罪,不过陛下不待见我,又念在咱俩关系亲近的份上,放我一马。该怎么处置我二人,权等你生完孩子,看你的意思。”

“咱们好歹姐妹一场,你怎么会要我的命呢?那会儿我就知道我没事,在这安安分分住了三个月。宛宛你快去跟陛下请个旨,这鬼地方我一天都不想呆了!”

唐宛宛呼吸一滞,眼眶蕴着的泪滚了一串下来。这乍惊乍喜百转千回的,她一时没能转过弯来。

关婕妤抻了个懒腰,扭回头来看她,眼里的笑灿亮亮的:“走呀,快帮我请旨去呀!”

其实关婕妤不知道的是,晏回没想过伤她性命。只因关家满门武将,祖父、父亲和她几位兄弟都是上过战场的,而如今朝中的武官多是武举考出来的,纸上谈兵的多,上过战场的少之又少。虽说这回事有点大,可为了笼络人心,晏回怎么着也会留她一命,不能让忠义之家寒了心。

他却专门跟关婕妤说是念在宛宛跟她亲近的份上,让宛宛做这个人情,这是又一层思量了。

*

陛下要放妃嫔出宫的消息已经在宫里传开了,想来不出三日就会传到外廷去,到时候怕是有一场风波,大臣们少不得要扯到按例后宫该有多少人,祖制如何如何,孔孟之道云云。

要是几位嫔妃的母家帮腔还好,可若是她们的母家也不希望闺女回去,就指望着女儿在宫里争宠,陛下怕是要头疼了。

唐宛宛自觉又给陛下惹麻烦了,这晚上不敢再胡闹了,连汤里的西芹这种以前从不会碰一下的菜都吃下去了。晏回就坐在她旁边,抓着她举箸的手往自己的方向一转,张嘴将她筷头夹着的那根西芹咬进嘴里,轻嘲一声:“不喜欢吃就别吃,何苦为难自己?”

唐宛宛心里憋着事,怎么也轻松不起来,连胃口都不如以往好,早早地洗漱上了床,裹着一床被子缩成个蚕茧。

晏回熄了烛,摸黑钻进她被窝里,伸手摸摸她的眼睛,没哭。这一晚上都没怎么搭理他,晏回心里有点打鼓,低声问:“朕把关婕妤关了三个月,叫你不高兴了?”

黑暗之中,唐宛宛摇摇头,语气很是深沉:“没不高兴,我在想事情。”

“呵,”晏回低笑一声:“想什么要紧事呢,说给朕听听。”

唐宛宛往他怀里挪了挪,仰着脸问:“陛下,我是不是太坏了?”

晏回听得奇怪:“怎么了?”

唐宛宛慢腾腾地说:“妃嫔放在民间就是妾,我知道妾是什么,我们该是一大家子亲亲热热过日子的,可我就是跟她们亲热不起来。”

“就算关婕妤待我这么亲近,可如果她让我把陛下让给她,我仔细想了想,还是舍不得的。”

“你还动过这念头?”晏回在她臀上重重打了一巴掌,声音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你要是敢把朕让出去,朕打断你的腿。”

这一巴掌真是一点没留情,唐宛宛捂着痛处还不敢喊疼,趴在他怀里讪讪笑道:“这不是想明白了嘛。”

唐宛宛吸了下鼻子:“今天,冯美人说宫人都是看碟下菜的,克扣她们的份例,陛下又一直在在长乐宫呆着。”

晏回仍旧没作声,唐宛宛只好接着说:“我想了想,要是我一天见不着陛下,肯定很想…不对,一天不见好像也不会很想…五天,要是五天见不着陛下,肯定很想。她们都一年多没见着陛下了,肯定是不好过的。”

一天见不着也不想,五天见不着才会很想…晏回都不知道该气她心宽,还是该夸她坦诚了。自己可是每个时辰都牵挂着,连她晌午吃了什么、睡觉没有、看的什么话本子都要问问。

“我一直霸着陛下,是不是太不是东西了?”唐宛宛又问。

“瞎想什么呢?”晏回在她脑袋上呼噜了一把,口中轻嘲:“你又不是祸国的妖姬,朕一见着你就五迷三道了。你进宫之前朕也不喜欢她们,又不是被你勾没了心窍的。”

唐宛宛呼吸一滞,眼睛里满是狐疑,“陛下…没有喜欢过她们?这么九年都没有?”放着这么六个如花似玉的大美人在身边,从没动过心,仿佛就是为了等她的,唐宛宛当真不敢信。

这事晏回原本不想说,连太上皇和太后都知道他的忌讳,这些年从没逼他纳过妃,只常常苦着脸说想抱孙子,算是怀柔之策。这会儿要拿出来跟宛宛说,晏回心里抵触得厉害。可为了安这个小东西的心,硬着头皮也得说。

“送她们出宫这话,六年前朕就提过,几人在慈宁宫前跪了一天一夜,没人肯走。”

唐宛宛心说那会儿都还没死心,自然没人肯走了。没准还把陛下这话当成是试探自己的真心呢,呼啦啦全去慈宁宫跪求了。

晏回那时提送她们出宫一事并未下旨,只口头提了提。为何不下旨遣散后宫呢?因为他寻不出名头来,无后就是他最大的软肋,送走了这几个,又得选进来几个,何苦来哉?

“她们真心喜欢着陛下,陛下却没回以情意,这不是亏欠了人家么…”唐宛宛趴在他怀里闷闷出声。

“亏欠?”晏回微微挑了挑眉,“不是朕没跟她们亲近就叫亏欠,你当她们每人见到朕的时候是笑着的,见不到朕的时候皱着脸,这就算得上真心?每每家中兄弟子侄作威作福的时候、家人犯了事来求情的时候、跟朕探问朝事的时候、每回将后宫消息传回家的时候,怎么就不想想朕的为难?”

“喜欢谁,不喜欢谁,这是朕的私事,哪来的亏欠一说?真要计较起来,她们从朕这儿得的东西拿什么都还不上。”

这么说,好像确实有点道理。唐宛宛呐呐道:“我就是有点过意不去,关婕妤过得不好,冯美人侯美人过得也不好,德妃过得更不好,赵美人和钟昭仪也没见她们开心笑过…好像整个宫里就我一人乐呵呵的。”

“你给朕把腰板挺起来!”晏回在她腰侧的软肉上捏了一把,怀里的人痒痒得直哆嗦,却没能从他怀里脱出去,晏回淡声说:“她们过得再苦,路是她们家人给选的,不离宫是她们自己拿的主意。这些年来每个私库里堆的金银比你的嫁妆还要多个两三倍,家中借势而起,都成了这京城一等的门庭。”

“朕从没亏欠过谁。”晏回按着她的后脑往自己脸上贴,唇齿之间声音几不可闻:“也不乐意看你善妒。”

唐宛宛还对先前那个问题念念不忘:“陛下别嫌我烦,我就问这么一回,要是没个答案我今晚都睡不着了…陛下真的没动过心?我真的是头一个?咳,其实动过心我也能理解,毕竟谁还没点过去,我还跟冯知简拉过手传过情诗呢。”

晏回:“…”

他又在宛宛臀上打了一巴掌,听到她吃疼叫了一声也没解气,跟自己说:别气别气,别跟这傻兔子置气。

情到深处都爱较真,他连听到宛宛以前的婚约都浑身难受,跟她坦白一回反倒省心。

“你要听真话,朕就说给你听。”晏回在她眼睛上啄了一下,声音微微带笑:“听了可不准生气。”

“刚登基那时候年纪小,心大,只想着如何安天下致太平,觉得情情爱爱都是俗事,却也没冷落过她们,该给的体面给了,该有的关怀也没少过。说不上如胶似漆,却也算得上是相敬如宾。”

唐宛宛身子有点僵,明明是她让陛下说的,这会儿陛下真说了,她心里却有酸水在咕嘟咕嘟冒泡。

“没亲热过,别瞎想,侍寝记录上只有你的名儿。”

晏回蹙着眉,心头有些燥,语气比方才更低了三分:“咱们大盛朝头一位太子年仅十六就早早没了,死在了女人床上,因为通晓人事太早,伤了根基。祖皇帝震怒,令晏氏男儿及冠前需得养精蓄锐,固本培元,以这条祖训限制子孙淫豫之行,意思就是二十岁之前不能行房。朕早早纳了妃,却也没破例,偶尔作作诗下下棋听听戏,也就这样了。”

登基那会儿他年仅十五,刚坐上这个位子该学的东西太多,该琢磨的事更多,抽不出太多工夫来陪她们。何况晏回一向规行矩步,祖训是万万不会违背的。

话落,晏回又接起了先前的话头,“宛宛,我不瞒你,朕从没苛待过她们谁,刚入宫那会儿也算是有两分真心的,要是没有后来那事,像祖宗们一样做个雨露均沾的帝王未尝不可。可朕那两分真心,是被她们自己算计没的,此后多年才愈见愈厌。你这负心汉的罪名朕可不背。”

在遇到她之前,觉得天下女子都是一个模样,偌大的皇宫竟好似寻不着一个心思单纯的。说来也是,真正心思单纯的姑娘不会往他身边凑,凑到他身边的都是心思不单纯的。

“陛下怎么被算计了?”唐宛宛听到了其中的关节,好奇得厉害。

晏回却摁着她的脑袋,硬声说:“记不清了,以后想起来跟你说,赶紧睡吧。”

第84章 离宫

陛下要遣散后宫这事在宫里头传得沸沸扬扬的, 还说要将二十五岁以上的宫人也放出宫去,后者反倒没多少宫人愿意, 宫里头月银高, 时不时还能得些赏,就算是浣衣局的宫人也比外头赚得多;宫中也不设私刑, 只要做事规矩稳妥, 别生出什么坏心眼,没谁会平白无故为难你。

想要出宫的关婕妤和冯美人、侯美人三人, 都跟家里头通过信了。太后左等右等,怎么也等不着另外三个妃子的消息, 只好叫丫鬟将人请来慈宁宫, 聚在一块聊了聊。

“都说这世间缘法莫测, 回头想想当真如此。”

太后抿了一口茶,微微笑着说:“当年选秀之时是本宫拿的主意,从里头挑出你们几个顶好的姑娘, 还当自己做成了几桩良缘。谁知…唉,耽误了你们好些年, 母后得给你们赔个不是。”

荷赜姑姑心中一动,心说太后这话说得真是巧,宫里头三人想出宫, 三人不想出宫,这事却是有点为难了。若是皇上出面解决,似乎有些撵人的意味;若是皇后娘娘出面,一个“善妒”的帽子扣下去, 也是不讨好;太后这是要从情理上讲了。

她微抬眼瞧了瞧,果然好几个妃嫔眼中都蕴了泪,钟昭仪跪下说:“母后言重了,怎么能怪您?分明是嫔妾几人无能,讨不了陛下喜欢。”

太后又问她:“这些天没等着你的信儿,宜晴你是如何想的?”

钟昭仪面上有些难堪,垂着眼睛轻声说:“嫔妾跟家人说不通,我爹不同意,我娘又一向听我爹的。”

实际的话要比这难听多了。入宫九年,她爹还是头回给女儿写了那么长的信,什么伤风败俗传笑四方云云,真可谓是字字诛心,连她派去送回信的宫人都没能进得了家门,被家丁撵了回来。

太后轻叹了一声,又问:“莺儿呢?”

赵美人抹了抹眼睛,说:“嫔妾不敢跟家里说,我爹是个古板人,我要是出了宫,怕是得另立门户了。”

“你俩的事缓缓,大不了由本宫开这口。”太后微微转了转视线,把德妃留到了最后,“子羡你呢?”

德妃轻笑了一声:“嫔妾谢过母后好意,只是嫔妾连家都没了,出了宫又能去哪儿?陛下还是储君时,我就被定为太子侧妃了,前些年被迷了心窍,做了一些错事,这些日子茹素礼佛,反倒想开了不少。九年都熬过来了,不过再有几十年罢了,想来也不算难熬。”

话落朝唐宛宛这边飘过来一眼,一双美目盈盈如春波,笑盈盈问:“皇后娘娘,您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唐宛宛总觉得她投来的那一眼里头带着两分煞气,仔细一瞧又看不到了,心里却是打了个突。她没作声,太后把这话头揭过去了。

夜里,唐宛宛把今儿上午的事跟晏回转述了一遍,说完后窝在他怀里想事情,好半晌唏嘘了一声:“我爹娘真是太好了。”

晏回问她怎么了。只听唐宛宛说:“陛下要是对我不好,我爹娘不会像钟昭仪和赵美人她们爹娘那样苛刻,一定希望我赶紧和离,就算带着馒头花卷两个小拖油瓶回家吃我爹娘的,他们也不会嫌弃。”

晏回:“…”

这才刚生下孩子,就已经在假想和离的情形了?这还能忍?于是晏回压着人教训了一顿,把她这个想法掐死在萌芽。

*

“放妃嫔出宫”这件事在朝堂上吵吵了五天,总算掰扯清楚了,比唐宛宛想象得要容易一些。死活不同意的都是一向性子古板的言官,朝中老臣反倒没几个作声的。

一来陛下有后了,且陛下和皇后都年轻,看模样再生两胎不是事儿;二来史书中放妃嫔出宫的例子多了去了,远的不说,就说太后第二个孩子流掉的时候,太上皇也把后宫遣散了。

三来人家妃嫔娘家人都希望闺女回家去,他们这些个外人百般阻挠,不是要跟人结仇嘛,何苦为了这事争吵。

陛下多年无子,“身有隐疾”的说法在京城传了个遍,谁知皇后入宫三个月就怀上了,不光破了坊间传闻,还能从中隐约窥得六位娘娘多年从未承过恩。这其中有多少弯弯道道,朝中竟没多少人敢揣摩。

等到圣旨下来,关婕妤高兴得厉害,她不像冯赵美人早早就准备上了,这会儿才刚刚开始收拾初云宫的私库。有宫人费心费力,她这个主子躲懒,每天来长乐宫跟宛宛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