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呢。”

唐宛宛沉默了好一会儿,久到晏回觉得她睡着了,她又慢腾腾说:“我觉得,陛下说得不对。”

背对着他的这个姿势当真不好, 看不到她的表情,感觉不到她温热的吐息,两颗心的距离更是太远。晏回扳着她肩膀转了转,没转动,“你转过身来。”

“陛下等我说完。”唐宛宛轻轻挣了一下,“我看见陛下,有些话就说不出来了。”

相处一年半了,她总有些常人难以理解的小矫情,晏回也习惯了,自己往前贴了贴,伸过一臂找到了她的手,捉在手心里轻轻摩挲,“说罢,朕哪儿说得不对了?”

“陛下说我喜欢你不够深,你冤枉我。生孩子那么疼,还可能难产丢了命,我都想明年给你生第三个,后年给你生第四个了。”

“陛下说我不信你,也是在冤枉我。陛下让我别跟何家姑娘多接触,说何家身份特殊,是钦定的太子太傅,我和何家多接触会招人闲话,我听你的话;你说刚生产完不能见孩子,要喝药,我都听话了…陛下说什么我信什么,我没有不信陛下。”

“我每天吃了什么、睡了多久、去了哪儿、见了谁、说了几句话,陛下都清清楚楚的,因为我喜欢陛下,也不介意身边的宫人把这些说给陛下听…我的大事小事乐事糗事都讲给你听,陛下却什么都瞒着我。”

晏回微微眯了眼,心中一动,试着问:“朕瞒你什么了?”

“陛下把跟了我十几年的丫鬟都送出宫去了,如今留在我身边的都是你和太后的人。你派人去查唐家钱路,在我家安插暗卫,查每月开支,限制我爹和我哥哥的私交,甚至停掉了我太爷爷家做了几十年的玉器生意…这些,我都知道的。”

她说头一句的时候,晏回还没当回事,往后听却一点点变了脸色。

本以为是在质问,唐宛宛的声音却依旧软和,她接着说:“我娘说这都是应该的,让我不要多心…我没多心,我知道陛下要防外戚擅权,就得这样做才行。这些道理是我能想明白的,陛下瞒着我,不想让我知道,我就假装不知道好了。”

“可有些事你不能瞒着我,有些道理你不跟我讲,我自己一个人就想不明白。陛下也不是凭空猜到靺鞨使者是坏人的,你有从边关传来的密信,你从信里才知道靺鞨使者别有居心。我没有,我也认不出其其格是坏人。”

“你跟我说一句,就算不用说这么明白,哪怕是跟我提一句‘其其格不可信’,说一句“宛宛,不要带着其其格去凌云阁”,我都会听陛下的,疏远她。可你什么都不告诉我,看着我犯蠢三个月,看着我被她耍得团团转,陛下以为一个人把事情解决好,我就会开心了。”

“我仔细想了想,陛下上个月要是跟我说一句‘其其格不可信’,我不会跟陛下闹,你要杀她,就跟以前杀贪官一样,你把道理讲给我听,我能听明白的。就算其其格是坏人,我也想要你告诉我,说与不说不一样,早说跟晚说也不一样。”

“你就是觉得我笨,这些没必要跟我说。你觉得我是个糊涂脑子,说了怕我跟你闹腾,倒不如傻开心着就行了。”

“陛下说我不信你,你也从没把我当成能同舟共济的皇后…”

“我知道自己笨,配不上陛下的聪明,我已经在努力跟太后学着管宫中人事了,学着跟世家命妇们打交道,学该怎样管理宫人,做得好怎样赏,做错了怎样罚,上个月还处理了一件阴私之事。总有一天我能变聪明,能一眼瞧明白人心善恶,能不给陛下拖后腿,你多等等我。”

身后的人好半晌没作声,大概是觉得她又说糊涂话了,说了跟没说似的。唐宛宛闭了闭眼,连掏心窝子的话都能说得前言不搭后语,除了她怕是也没谁了。

她稍稍偏过脸在枕巾上蹭了一下,轻声说:“我说完了,睡觉吧。以后我再也不乱发脾气了,那十条我都背下来了。”

晏回揽在她小腹上的手一点点收紧,把人箍在自己怀里,轻轻吻她的后颈,低声笑了下:“傻东西。”

唐宛宛缩了缩肩膀,整个人弯成一个拱状,晏回亲不到了。

晏回笑了笑,这是心里还有个坎没过去,不想让他亲的意思。他也不气,摩挲着她的手闭目不语。

这几天犹如在火上烹,晏回有那么一种着急忙慌,却又偏偏不知道该做什么的晕眩感,他头回发现养心殿根本养不了心。这会儿终于能静下来了,晏回思绪放得尤其慢。

宛宛要是不说,晏回都没意识到他们之间还有这样的问题,也不知道他以为能一眼瞧明白的人还能藏下这么多心事。

皇后该是什么样子?该照史书里流芳千古的那些皇后学,贤、良、淑、德,四个字她怕是没一个能沾上边儿,晏回也从没把“一国之母”这个词和她联系起来过,把她变成太后那样大事小事一手抓的样子,晏回也没这么想过。

她没有明辨人心的睿智,也没有遇到任何事都冷静自持的能耐,生气了会闹腾,知道错了,道歉比谁都利索。

他觉得好吃好喝养着她,宠着,哄着,不让人欺负她,看着她每天都乐呵呵的,顺便把自己也逗得乐呵呵的,生几个孩子,将来老了葬在一块,如此也就够了。

为什么瞒她那么多事,因为明知告诉宛宛她会不开心,就算她知道了也没用,为何还要说呢?有些事不该跟她说,如朝事;有些事晏回不想跟她说,如私事;有些事不能跟她说,比如其其格这样的事、暗中查唐家的事。

不想说不能说的,那就全瞒着。

想要瞒一个人从来都不是难事,可晏回此时方知,心贴得太近的人,是瞒不了多久的。

这几日太后劝了他两回,晏回没听进去几句,却有一句至今印象深刻。她说:“夫妻之间不是让你讲道理的,而是讲情理的,等你把谁对谁错掰扯清楚了,人心也就凉了。”

晏回心没凉,他那会儿心里全是火,却怕她给凉了。找来道己问了问,好嘛,听说宛宛抱着俩孩子哭了一顿。晏回还琢磨着她这是意识到自己错了的愧疚?还是委屈?愧疚怎么不来找他?委屈也该来找他哭才对,抱着孩子哭有屁用?

这会儿想起来,晏回忍不住问她:“头一天你给其其格烧纸,这我不说你;可你还饿着自己,饿一天还不成,第二天还不好好吃饭?”

“我想着只要陛下回来给我个解释,就算编一个解释出来…只要陛下说,我就信。”

“第三天呢,第三天你抱着孩子哭什么?”

唐宛宛往被子里缩了缩,快要缩成一个球了,不吭声,晏回只能看到她肩膀微微在颤。他把脸贴得更近一些,抵着她的耳垂低声说:“你再一声不吭,朕就走了。”

这样的威胁真是幼稚极了,唐宛宛偏偏被他吓住了,哽咽一声断断续续说:“那天花卷会喊爹了…奶嬷嬷说女孩学说话比男孩快,这么一声简简单单的‘爹’是我这个月教了千百遍才教出来的,我光教‘爹’了,她都不会喊‘娘’…可她会喊爹有什么用呢?她爹是个混蛋,连他俩都不要了。”

这都想偏到什么地方去了,晏回皱着眉头问:“谁说朕不要他俩?”

“馒头和花卷上火拉肚子了,太医都来了一趟,你都不回来看看,都成没人要的小可怜了…”

这却是因为红素想着:陛下正跟娘娘怄气呢,万一听到小殿下们拉肚子了,又把这错归到娘娘头上那可不美。红素瞒着没说,道己也这么想,也瞒着没说,晏回压根不知道。

晏回在她肩膀上磨了磨牙,隔着一层衣裳啃到了肉,悠着劲儿留下个不深不浅的牙印,“平时比谁都爱娇,前两天怎么比谁都硬气?你平时撒娇那能耐呢,使出来啊,去养心殿哄哄朕就有那么难?”

他咬牙切齿问:“还敢赌气抱着孩子回娘家?”

唐宛宛扯扯自己的衣裳,又往被子里缩了缩,闷闷地说:“为什么要去哄你?你想走就摔门走,想不回家就不回家,连馒头和花卷都不要了…那时候我只当是陛下的错,陛下心虚得连个解释都拿不出来,还走得那么潇洒,我却要在这儿跟望夫石一样等着,我也要回娘家。”

说起来还各有各的委屈。晏回深吸口气,一样样跟她清算:“你那天晚上还拿玉槌砸了朕一下,起了好大一个包,涂了玉露散才消了肿。”

方才唐宛宛还死活不转身,他这话一出就扭回头来了,“砸哪儿了?”

“砸脑袋上。”晏回给她指了指,“已经消肿了,结了个痂,摸到没?”

寝殿已经熄了烛,唐宛宛把肿眼撑开一条缝,凑上前仔细瞧了瞧,还拿手在他额头上摩挲了两下,摇头说:“摸不到。”

晏回顿了顿,“那是痂掉了。”

唐宛宛默了一小会儿,开口照旧委屈:“我砸了你一下,陛下就凶我好几天…”她在枕头上蹭了一把眼泪,一骨碌翻身坐起,在床脚一阵翻找。

晏回正不明所以,刚起了半身,却见宛宛摸黑捞起根什么东西来,照着她自己脑门结结实实来了一下,晏回都没来得及拦她。直到听见“梆”地一声震响,晏回才意识到她拿什么东西砸了自己一下。

正是先前砸他的那根玉背槌。

唐宛宛自己下手太狠,只觉眼前一黑,整个人都疼懵了,脸上泪流得更急,打着哭嗝还不忘说:“现在两清了,陛下不能再凶我了。”

晏回:“…”

真想拿着这根捶捶把她砸死算了。

大半夜请太医,太医赶来长乐宫的时候,唐宛宛额头上已经肿起了一个青紫大包,脑门上还全是白天晏回弹她脑崩儿留下的浅紫印,两只眼睛肿成了核桃,连整张脸都哭肿了。

太医小心瞧了陛下一眼,看到陛下跟个煞神似的盯了他一眼,太医飞快地收回了视线。都六十多的老头子了,眸底还藏着两分隐晦的怜惜——陛下真下得去手,连皇后娘娘都舍得打。

等到太医走了,晏回拿着块凉布巾给她敷脑袋。唐宛宛好几天没睡好,这会儿困得眼睛都睁不开了,亮堂堂的烛光刺得眼睛疼。

她刚揉了下眼睛,晏回还当她又要哭,忙服软说:“咱们一人错一半行了吧?”

唐宛宛肿着眼睛认真想了想,还挺善解人意的,主动把更大的过错往自己这边揽了揽,“我错六分,陛下错四分吧。”

还知道四六分,晏回扯了扯唇,也不跟她较真了。爱怎么怎么吧,反正他这辈子都被她吃得死死的了,就算没这个台阶下,他都得自己找回来,这会儿有个台阶下,再较真等着遭罪吧。

重新熄了烛爬上床的时候已经过子时了,唐宛宛快要入梦时又被陛下一下下推醒了,喊她:“等朕说完再睡。”

“先前查你家是因为唐家身为外戚,每个月的进出各项都得查;你爹和两位兄长私交太多,平时无事还好,要是有事,脱不开一个结党营私的罪名。”

“断了你太爷爷家里的玉器商路是因为你家人太多,其中有些人财路不太正,早晚会生出异心。历来外戚擅权都得防着,外戚从商是大忌,这不是祖宗传下来的规矩,也不是律制,是朕决定的。朕信你,但不信唐家,让人给你家引荐了一位玉器皇商,今后你太爷爷和几个子孙只管玩玉就行了,做出来的东西都由皇家买入。”

唐宛宛抿了下唇,又稍稍翘了下嘴角。

“遣走你带进宫的丫鬟,这是因为她们眼界低,进了宫容易被繁华迷了眼,容易做错事,比不上内务府调教出来的忠心。”

“让你疏远何家姑娘是朕不好,你玩伴少,以后想请她们进宫也可。”

“都听懂没有?”晏回问她。

唐宛宛乖乖点了点头。

“那以后朕不瞒你,除了不能说的朝事,别的大事小事都跟你说。你也别再跟朕闹别扭,累死了。”

第97章 盔甲

卯时前一刻, 天刚刚亮,婢女缓步行入, 在屏风后站定, 啪啪啪击了三下掌。这是喊陛下起身的意思,是时候准备去上早朝了。

往常她这么一击掌, 就能听到陛下应答了, 今日里头却没什么反应。婢女微一愣怔,又击掌三次, 却听里头传出声音来:“今儿不去上朝了,让道己去太和殿传个话, 就说朕昨夜伤风, 明日再朝。”

婢女应喏退出去了。

即位十年, 晏回统共请过七回假,全是宛宛入宫之后请的假,最开始他还有点心虚, 这会儿也轻车熟路了。

晏回微微侧着身,低头去瞧她, 唇边不由带了笑。宛宛还睡得香甜,她夜里睡觉很少会好好躺在枕头上,总是不自觉地往他怀里钻。贴在胸口的吐息温热, 隔着中衣都把晏回心口熨暖了。

此心安处是吾乡。

清晨觉浅,宛宛好像是做梦了,晏回听见她低声喃喃了一句什么,没听清, 等了一会儿又等来两句,这回听清楚了,原来说的梦话是“做错事要主动服软”和“吵架不能隔夜”这么两句。

晏回又笑了,梦里也在背,可见是记进心里去了。

唐宛宛睡醒的时候,陛下已经盯着她看了半个时辰了,垂着眸,目光温柔缱绻。明明孩子都有俩了,还觉得怎么都看不够似的,尤其这几日没能见着人,愈发想得抓心挠肺的,得把这几天欠下的补回来。

“睡饱没?”

唐宛宛笑得跟朵花儿一样,点点头。到底是年轻姑娘,昨晚上哭得脸都肿了,满脸丧气,不过睡一晚上精气神就全回来了,小脸上光彩照人,唯独脑门那个鼓包依旧明显,看起来颇有两分滑稽。

晏回抬手拿过玉露散又给她涂了一遍,紧接着开始宽衣解带了,还一本正经地说:“既睡醒了,咱们把昨晚没做完的事儿补上。”

唐宛宛顿时红了脸,呐呐说:“今儿不是休沐,陛下该去上朝了。”

“不去了,朕偷个懒。”

“为什么呀?”

“你说为什么呀。”晏回饶有兴致地回她一句,支起一肘撑在她脑侧,那处抵在她身下微微跳了下,当真是生机勃勃。他还恬不知耻地答:“这几日朝中事务清闲,少一次也没什么,自然是龙体安康为重。”

早早到了太和殿等着上朝的文武百官得了大太监传去的信,无一人不满,纷纷表示,“陛下安康为重。”

连着看了陛下四天的黑脸,这会儿百官都十分得通达情理。有几位老臣还忧心忡忡地说:“烦请公公捎句话,气怒伤身,陛下万万静心才是。”

道己笑眯眯应下了。

*

憋了几天的火总算能消解,那叫一个通体舒泰。晏回还叫红素去太后那儿传个话,就说和好了,让她老人家别牵挂着了。

“太后知道我与陛下闹别扭了?”唐宛宛大吃一惊。

晏回挑挑眉,“何止是太后,整个皇宫都知道了。”

宫里就这么大块地方,长乐宫每天的动向就是皇宫的风向标,多少双眼睛看着。陛下连着四天宿在养心殿,宫里人都能从中窥得几分内情。

任桌上的早膳再精致,唐宛宛也吃不下去了,一想想明天就是请安的日子,心里更怵了,放下汤匙惴惴不安地问:“太后会不会生我气啊?她看到陛下脑袋上被砸一个包出来,肯定对我有意见啊。要是谁往咱儿子脑袋上砸个包,我非得砸回去才行…”

太后会不会训宛宛晏回不知道,可看到她脑袋上这么大个包,会训自己是一定的。晏回只好说:“明儿别去慈宁宫请安了,等过两天消了肿再去。”

唐宛宛连连点头。待用过早膳,带着晏回去听花卷喊爹去了。

五日不见,俩孩子好像又胖了一圈,白白嫩嫩的越来越像两只包子,晏回坐到床边挺高兴地说:“喊一声听听。”

花卷连一个眼神都不分给他的,只顾着往娘那边爬,抱着唐宛宛一喊一连串“带带爹帝带”。她还不懂事,也不知道“爹”是什么意思,宛宛教了千百遍,她跟着学个舌而已。

晏回来之前还以为闺女能字正腔圆地喊“爹”了,这会儿没听到也不失望,虽然说得不怎么利索,好歹是有那个音了。

“带带爹帝带”喊个不停,晏回听得美滋滋,生平头回有人喊他爹,这感觉实在奇妙,仿佛比初为人父时还要开怀。

“让爹抱抱。”他从宛宛怀里接过自家闺女,刚拿下巴上新冒出的胡茬在她脸上蹭了一下,就被花卷肉嘟嘟的小巴掌呼到脸上了。

小孩手掌软乎乎的,呼脸上也不疼,但这明显是个抗拒的姿势。以前晏回一抱着她,花卷就凑上来咯咯笑,这会儿却盯着他皱了皱小眉头,好像忽然不认识亲爹了似的,整个上半身都往唐宛宛的方向探,伸开胳膊要娘抱。

奶嬷嬷怕陛下生气,忙打着笑脸解释说:“小孩就是这样的,不记人,爹娘离开几日就忘了。民妇的儿子一岁多的时候才能记人记半个月。陛下不必忧虑,您多跟小殿下玩一会儿就好了。”

这可真是老扎心了。晏回听得瞠目结舌,“爹就离开四天,哦昨晚上也没来看你,就这么五天你就不认识爹了?”

唐宛宛笑盈盈地坐在一边煽风点火:“哼,谁让陛下不来瞧孩子的?他俩拉肚子也不回来,会喊爹了也不回来,昨天还把人扣下不让回娘家,哼。”

晏回越听越不是滋味,不信邪地又抱了抱儿子,馒头虽没有妹妹那么排斥他的怀抱,可很明显没前些时候跟他亲了,笑都不笑一下的。

晏回十分费解,怄一回气怎么就成这样了?他自己因为一肚子火闹得心神俱疲,嘴里起了俩水泡,政事也耽搁了,回头哄完媳妇还得哄孩子,劳心伤神难为自己,真是何苦来哉?

他默默想着昨晚上让宛宛背的约法十章里,“做错事要主动服软”“冷战要先去哄陛下”这两条,是不是该换到自己身上?

*

时已立夏,天慢慢热起来了,针工局送来几箱新的裙装,唐宛宛瞧了瞧,只见其中赤橙黄绿青蓝紫,什么颜色的都有。

去年这会儿后宫妃嫔都没离开,怕撞了色儿,颜色不能重太多。如今不一样了,打开衣箱便觉姹紫嫣红的,件件颜色鲜亮,想怎么穿怎么穿。

小殿下们头回过夏天,针工局在他俩的衣裳上头花的心思更多,料子要透气,还不能太薄,省得出了汗吹风着凉。

衣箱一个个往殿内抬,最后抬进来的东西唐宛宛没认出来,大大小小一块一块的铜甲片,反面是皮子,外头包着一层铜片。小褂、腰带、护腿等等,唐宛宛愣是没瞧明白那一片片的铜甲片是做什么用的。

直到看见另一箱里盛着的铁头盔,唐宛宛才明白这是一副盔甲。

晏回行上前,胸甲、护心镜、肩甲、护臂一样样上身,逐渐显露出原本的模样,他一边穿戴一边说:“这是朕前几年仁宜平叛时穿过的盔甲,让他们找出来了。你瞧瞧合不合身?”

“挺合身的。”唐宛宛心中已经有了不好的猜测,却违心地往好里想:“陛下这是要去参观军营?”

晏回摇摇头,“朕要带兵御驾亲征去。”

唐宛宛脸色一下子就变了,“陛下先前说什么来着,你前几天刚说了大事小事都不瞒我的,说好的一言九鼎呢!你怎么又先斩后奏!”

晏回坐下换上了朝靴,闻言笑着睨她一眼,“别老乱用词儿,还先斩后奏?咱家的大事什么时候成了你做主了?”

唐宛宛气鼓鼓地瞪着他,不吭声。

晏回拥着她坐下,徐徐开口:“这事也是今日朝会时刚刚定下的,这不就来跟你说了么。”

“匈奴屡次犯我边关,如今又造出了火器,这一战势在必行。其实原先已经定好了领兵之将,那时定的是曹将军,曹将军骁勇善战,曾镇守南疆十年,无人敢犯。可今日在点将台演武时曹将军屡次冒失,朕忽然觉得曹将军并不适合与匈奴交战,其人勇猛有余,计谋不足,且贪功冒进,对上南疆尚可,对上匈奴这样的虎狼之兵怕是要败。”

“非朕自贬,匈奴铁骑所向披靡,若是硬碰硬,我大盛不是对手,只能善用谋略,分而克之。”

“咱们盛朝二十余年没有大战事,战功赫赫的那批老将都已致仕了,仍在朝为官的几位大将也是鬓发斑白,约莫是盛世呆久了,堕了性子,性情保守多疑,遇事三思而不决,已经带不动兵了;而年轻将领都是武举考出来的,至高不过三品官,若定为主将,一来副将心中不服,二来他们武举出身,连战场都没上过,只会纸上谈兵而已,真上了场怕是会慌了手脚。”

晏回凑上前亲亲她的眼睛:“别瞪了,你现在一冷脸朕就发憷。今日朝会时才刚定下,六月中旬出征,这会儿才四月底朕就告诉你了,朕没食言是不是?”

唐宛宛一点点湿了眼睛,陛下去年中了毒箭昏迷不醒的模样莫名就从她脑子里钻出来了。陛下不是刀枪不入的神明,他是连只箭矢都躲不过去的普通人,真要上了战场…唐宛宛不敢想。

这不吵不闹只掉眼泪的样子实在太招人疼了,晏回硬气不起来,放软了声音接着给她讲道理:“朝中武官正是青黄不接的时候,咱们缺的不是兵士,也不是将领,而是一名居中调度的兵马元帅。朕又不会亲自上战场,不过是坐镇后方指挥调度的。”

唐宛宛一张口,声音里已经带了哭腔:“谁说后方就没有危险了,我还知道擒贼先擒王的道理呢,万一敌人冲进军营把陛下给抓住了…”

晏回笑着捂上她的嘴:“也不盼朕点好的,朕要是坐镇后方还被生擒,还当什么皇帝?带着你卖烧饼去吧。”

正说着关键事呢,他来这么一句,唐宛宛没憋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唐宛宛两臂一张,抱着晏回的腰埋进他怀里了,上上下下打量了好几圈,不高兴地嘀咕:“盔甲做这么明晃晃的,老远就能瞧见,回头让他们做件黑的出来。”

晏回欣然应允:“都依你。”

唐宛宛心中一动,立马仰起脸问他:“真的都依我?”

这问话明显有陷阱,晏回把临到嘴边的应答咽下去,仔细一琢磨就明白了,果断答:“你可别想跟着去,赶紧歇了心思吧。宛宛你想想,馒头和花卷才这么小,朕一走三五个月,你也离开三五个月,他俩不得急死?”

肩甲贴在脸上凉冰冰的,也硌人,这么抱着一点都不舒服。唐宛宛拿自己的脸把这块凉冰冰的肩甲捂热了,又喃喃道:“不亲自上战场,不会被生擒…那万一输了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打输了就退回来,来年再去,朕还能跟他们决一死战不成?”

这么说来,似乎真的没什么危险,就是要好长一段时间不见面。三五个月也不是忍不得,唐宛宛一副深明大义的样子点点头,“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