幼稚!太幼稚了!

“我那一招‘外旋发球’,你要能挡得住我就叫你妈!”

“我告诉妈你乱认亲戚!”季棠也不是省油的灯。“那等我生完了咱来较量较量,你的外旋发球再厉害都逃不过我的‘手冢领域’。”

“那是你没领教过我的燕回闪、巨熊回击、白鲸回击,到时候小爷一定打得你哭爹喊娘!”

“你太OUT了!这三招早就被我升级成凤凰回闪、麒麟回击、白龙了。”

“我操!你存心的!”

“是你自己没认真追!”

“没认真追屁!咱家狗都叫不二!”

“我在法国养的猪也叫小六,没见我多爱你。”

“你!”

“哼!”

“我的无我境界、零式削球、手冢幻影……”

“还说喜欢不二!说得都是手冢的绝招!我的百腕巨人的守护、星花火、消失的发球、心之瞳,那才叫厉害!”

“你!算你狠!”

“愿赌服输!给钱吧!”

六少爷心不甘情不愿地递出十个一块钱硬币。

“ma da ma da da ne。”季棠那得意地!一边把硬币递嘴边咬一边还朝莫六摇摇手指头。

“啥意思?”莫小十走到两人中间坐下,身体倾向他大嫂一边。

“You still have lots more to work on。”季棠咧嘴又对着六少爷再说了一次。

“大伯母,说人话!”贝玺放开不二的狗链,不二撒腿冲回狗屋伤心去了。想它堂堂一代神犬,居然被扮成这幅德行整个中南海溜了一圈,它要有嘛狗脸去见它曾经的战友兄弟!

季棠嘴角抽了抽。

转头,对着莫六再重复了第三边。

“你还差得很远!”

“这是多次伤害!还我五块钱!”

“滚!你输给我了!愿赌服输,你是不是男人啊!”

“尼玛……#¥TR^$%&%*7UR7”

QQ摸摸鼻子走开了,觉得有点丢脸。

倒是小十,一直窝在季棠怀里没动。

孩子其实最直观最公平,谁对他好,谁真心待他,他们都能很轻易就感觉出来。叶小愚,从小像孤儿一样在寺庙里长大,难道他就真的不需要父母的疼爱?

还是孩子呢,舅舅姐姐哥哥嫂嫂们对他再好,那种疼爱和爸爸妈妈给予的还是不一样的。

适才莫柏军叫“小羽”,他下意识地也转头了。这是他第一次见到他的父亲。三岁前他就很少见到父亲,去了日本以后他也从来没看过所谓父亲的任何照片,可很奇怪,他还是第一眼就认出了他。

虽然从哥哥姐姐们那里了解了一些事情,他们从来不瞒他任何事情,他们像对待大人对待同辈那样尊重他——这也与父母的感觉不同。从心理上小愚是要讨厌憎恨这个父亲的,可对方没有第一时间就认出他来,小愚还是感到了失望。

“怎么了?”季棠摸摸靠在她怀里的脑袋,将莫六丢到一边儿不再理会。

“没事儿。”小愚摇摇头。

你说,这孩子,真是够可以的!一时半刻地失落以后,他就恢复了。

懂事以后就没有再享受过父母的疼爱虽然很让人难过,但他不是还有这么多爱他的人嘛。所以,还行吧,仔细想想也就没那么难过了。虽然他不太记得小时候妈妈是怎么对他的,可从姐姐的描述中,他知道他有一个全世界最好最爱他的妈妈,这就够了。

多早熟的孩子,才十二岁,已经体会到了这种苦涩。

因为心里对母亲的神化和思念,所以适才的失望和难过又瞬间化成了恨意。

十二岁的孩子,已经学会这种彻骨的恨了。

他看了他六哥一眼,伸手朝他要了一个一块钱硬币,攥在手心,站起来大步朝他爷爷的房间走去。

今儿六少爷一共损失了十一块钱,可最后一块钱他给得可真愉快。

“你看,这东西将来肯定是个祸国殃民的孽障。”莫六靠近季棠,跟她一同看向小愚的方向。

“能超越你?”季棠倪视莫六。

那厢嘴一咧。“姐姐,我这可是天真浪漫。”

晚上跟大少通电话,把这事儿跟大少说了一遍,大少那边沉默了一会儿,回道。“六子回去得整理整理。”

“为嘛?”

“哪儿学的,太不要脸了。”

再说小愚上战场的事儿。他敲了三下门,听到他爷爷的应答,开门走了进去。老爷子看到他,那惊讶的,看了莫柏军好几眼,可那根本没可能会想到这会是他已经“死掉”的儿子!

“谁家的孩子?长得可真俊。”你看,啥叫父子连心啊,你当老子的再混蛋,可虎毒不食子啊。莫柏军就是打心眼儿里喜欢这“别人家”的孩子。

“大家都说我随我妈妈。”小愚抬头,笑得可真天真。

老爷子见过多少大风大浪的人了,日子无聊透了,看到些有意思的,也来了点兴致。

“我觉得你跟你爸爸也有点儿像。”

那小东西想了想,也点了点头。“是哒,我跟我姐姐眼睛像。”

“你姐姐像你爸爸哪。”

“我姐姐像我大哥。我家长得好看的都像我大哥!”这狗崽子,明明大少对他最冷淡,可大少什么都好,他就是爱亲近大少。底下几个老喜欢跟他套近乎的哥哥得多吃醋!

老爷子听罢直笑。

小愚笑着看着他爸爸,他爸爸也笑着看着“别人家的孩子”。

他拇指食指捏着硬币,一边说一边翻面儿。

“您看。”他坐在他爷爷身边,面对着他爸爸。硬币是翻给他爸爸看的,话也是说给他爸爸听的。“俗话说,好马不吃回头草,可又说,浪子回头金不换。俗话说,兔子不吃窝边草,可又说,近水楼台先得月。俗话说,宰相肚里能撑船,可又说,有仇不报非君子。那您说,哪句话是对的?”

“都对,端看心态。”莫柏军回答。还是叹,哪家教出来的孩子,才八九岁光景的样子,可能说出这满口的道理。想必肚里的墨水还深着呢,他哪是问你问题,分明就是挖坑给你跳。

“那什么心态是对的?”

“怎样快乐,怎样就是对的。”

小愚点点头,表示理解。“像是你的人生观。”

这话里分明有讥讽,可莫柏军却不生气。

“那你现在的妻子能让你快乐?你现在的妻子快乐吗?”孩子这么问。

这回,莫柏军没点头也没摇头。他突然在想,他有多少时间没这样坐下来跟人好好说说话了,虽然对方还是个孩子。

“还是你只在意你自己的快乐。你妻子的去世、儿女的痛苦,也让你快乐吗?即使所有人的快乐都无所谓,只有你现在妻子女儿的快乐是你在乎的吗?”

莫柏军被一个孩子问得哑口无言。看看突然沉默的老父,他突然没有了标准的答案。

“我大女儿的痛苦也是我的痛苦。”他急着反驳。

孩子低头,亮黄色的面包鞋有一下没一下地踢着地毯。“骗人。在乎不是用嘴说的,在乎是表现出来的,就像姐夫在乎姐姐,所以她贫血了就把她抓到医院去看医生盯着她吃药喝补品。”

孩子突然抬起头,走近他爸爸。

“我会看面相,您信吗?”孩子没说谎,他真会看相。他师父是有名的高僧,也擅长面相手相等玄学之术,颇有造诣。

“那你说说看,我的面相如何。”莫柏军被孩子说得尴尬,见他转移了话题自然乐得附和。再次重申,他破天荒地没有生气。

“从您的面相上看,您一生大富大贵。可晚年凄凉,无子女承欢膝下也无老伴相陪左右,您一生只有一子一女给您送终。”

孩子说完,也不再看他爸爸的反应,只是对他深深地鞠了个躬,转身抱了他爷爷然后走了出去。

他说:“爷爷,我出去了,待会儿吃饭我再来叫您。我下午想去找姐姐,贝玺说今天子瞳要去打预防针,我也想跟去看看。”

Chapte 47

怎么可能想得到呢?

完全想不到啊!

莫柏军傻傻地愣了很久才会意了孩子那句话里的意思,下意识地追了出去,可孩子已经跟着他大嫂出去买甜点了。

又回到老爷子的房间,矛盾又害怕。“爸,那是谁?”

老爷子没好气地把手里的电视机遥控扔到茶几上。“哼!谁!你眼里除了那对母女还有谁!连自己儿子都不认得。”

“您是说……他是……”

“你们家叶小愚哪,被瑾瑜那兔崽子藏在日本十年了,前段时间才被七儿几个接回来。”

“为什么没人告诉我这件事!”这真炸毛了。是生气,也受伤了。毕竟是他的儿子,曾经以为他已经没了,可明明还活着,这么大的事情,居然没有人通知他这个爸爸!

“那也得找得到人啊!你整天呆在医院的破隔离区,什么时候电话能打通过?难不成你还指望小米亲自去一趟告诉你,和你现任妻女?你他妈张开你的狗眼看清楚了!这两个也是你的孩子!那女人生的是孩子别人生的就不是了?”

这话说开了,老爷子气儿也上来了,憋了几十年了,不吐不快了。

“你老子我一辈子行事为人从来没有对不起谁过,可因为你这个兔崽子,将来我到了下面哪里有脸面对叶老。人家把一个好好的女儿交给我们家,你小子!你小子啊!静娴那样的女人你都还能挑剔啊,论家世,论才华,论外貌,还有什么人能比得上她的?你外面那女人给她提鞋都不配!你当年不也跟着了魔似的吗?所以我才腆着这张老脸去跟叶老提。静娴嫁到我们家,把家照顾得那是好好的,对父母孝顺,对兄嫂尊敬,对晚辈也是好的不能再好。”

“你就当你是人生父母养的啊?那在叶家也是个宝贝蛋!可人家嫁到我们家,为你生孩子,替你孝顺你的父母,你凭什么认为这是理所应当的?你凭什么这么糟蹋人家?你他妈一颗小小的精子就是她一生的付出。你想想你自己,除了播种外你做过什么父亲应该做的?你带小米去打过预防针吗?你去参加过小米的家长会吗?还是你女儿痛苦彷徨的时候你曾像个父亲那样让她依靠过?都没有!我告诉你,她的痛苦恰巧是你这个父亲给的,你给予过小米的,只有一个支离破碎的家和让她左耳失聪的耳光。”

“你对外面那个孩子做过这些吗?做过吧?那女人可能耐着呢。在我看来,静娴唯一的错误就是对你太好了太纵容你了!”

莫柏军被老父情真意切的指责说得节节败退,他找不到话来反驳。他只能端出这些年用来说服自己的理由。“她根本不爱我!”

“她要不爱你她会嫁给你?还是你当她只是贪图我们莫家的权势地位?用你的驴脑子好好想想!她是老叶家的女儿,会稀罕我们莫家?她是叶家的叶静娴,多少年轻才俊排着队想要娶她。”

“……”莫柏军无言以对。怎么说得清楚呢,婚姻只有身处其中的人才知道其间的酸甜苦辣。他当然是爱叶静娴的,所以当初才想方设法缠着老爷子求他让他去叶家说亲。只是两个人在一起久了,叶静娴又生性薄凉,迟迟不觉得她进入状态,久而久之也变凉了下来。

“婚姻是靠两个人维系的,对她来说照顾你和你的家人让你无后顾之忧是她爱你的方式。对一个爱你的女人,你可以让她哭,可以让她受委屈,但不要让她沉默无言,因为沉默是一种最深的伤痛,无言是一个女人最悲的哭声。你要知道,女人最爱倾诉,不管生活有多少苦难,无论她有没有心事,她都想和你讲述关于她的一切,这是她爱你的最好方式。如果有一天,她突然安静了,你便走到了后悔的边缘。莫柏军,你他妈这辈子干过的最有本事的事情就是毁了这么一个好女人!”

“往后,没事儿你别回来看我了。看个屁!他妈每次看到你我就来气!我有儿有女有孙子孙女曾孙一大群,我多的是人给我养老送终,不差你一个。你就给我在你那个家老实呆着!就在那儿呆着!我不想看到你!更不想看到你那边那对母女!他妈要是让我在大街上遇到,老子放狗咬她们!”

小儿子被老爷子亲自赶走了。把藏在心里那么多年的话说出来了,连带平时想来让自己降火的那些狠话也一并说了出来。也是一时气话,不就是真的疼爱这个儿子嘛,怒其不争,哀其不幸。

现在人真的走了,老爷子又伤心了。

“哟,想哭啦?肩膀借你啦。”六少爷不知何时已经摸进他爷爷的房间了。

“哭你老子!给我滚!”

“切!明明眼睛都红了。都说老小孩,我们家这老不死怎么那么不可爱!”

“你他妈……”被六少爷这么一搅和,老爷子难过的心情也没那么明显了,刚刚教训完儿子,现在要教训孙子了。

那边莫柏军还来不及为父亲的话感到伤心难过时,医院那边又出事儿了。佘清韵打电话来,说他们女儿病危。

开哪国的玩笑!明明昨天晚上离开时还好好的,医生说情况已经趋于稳定,怎么会突然严重感染甚至出现休克呢?!

莫千寻个不安生的主儿,在无菌病房呆了这么多天,昨天一见爸爸妈妈没在陪夜,便动歪脑子呼朋引伴了起来。真是不怕死脑袋不灵清啊!这丫的想了,从小到大那么多次,哪次不是大难不死,她坚信自己福气深厚哪。

大半夜的偷渡了人进来,一男一女。这福气到头了,老天爷也不再保佑她了,平时查得很严的护士那天晚上也不知道见了什么鬼,值班室里居然没个人——这事儿后来还引来医院方面的一场整顿,此题外话。

那一男一女直接从夜店来,身上多脏那可想而知了,还没护士给做消毒处理,这一进无菌室,后果不言而喻。两个人来了,微醺,知道莫千寻化疗掉光了头发,还给捣鼓来了一顶假发,莫千寻那高兴地,当场竟还化了个大浓妆。

可以用什么词形容她呢?脑残已经不够分量了。

总之,第二天早上就出现呼吸衰弱,到中午时人已经休克了。

莫柏军赶到医院,佘清韵已经哭得肝肠寸断了。看着她无休止的眼泪,莫柏军没有由来的一阵烦躁。

这女人,他为了她抛弃了妻子儿女,他突然开始用认真的眼光去审视她。她很美吗?是江南女子特有的柔媚。比起妻子,差得远。怎么二十多年前一遇到她,就跟着了魔似的,后来坠入温柔乡,怎么就完全失去了理智。浮现在脑海里的第一个词语居然是:孽缘。

曾经让他为之着迷的玉脂凝香早已经变了样子,即使她很努力地保养自己,可时光总是无情的。他问自己,值得吗?

想到妻子和一双儿女,再看眼前和病房里那个爱惹事的,答案很明显。

你看,这就是莫柏军。这男人,仍然学不会责任,仍然遇事就想到逃避。他一辈子都在逃避自己的责任,他只想要快乐,只想轻轻松松过活,可却又想得到别人努力奋斗才拥有的东西。

莫老爷子一世英名,怎么会生出这么个儿子?

连老爷子自己也想不通。

也算成熟了点吧。至少后来,他没有置佘清韵不顾,或许觉得,这一辈子已经对不起所有人了,总该,对得起这个。

假设,如果,他用余生赎罪,请求子女的原谅,毕竟血浓于水,也许总会等到放下的一天。可他总是弄错,真正需要他对得起的,其实并不是这个害他家破人亡晚年孤苦的女人。

即使医生已经努力救治了,可因为之前经历的化疗和骨髓移植手术已经将莫千寻本身的免疫系统几乎破坏殆尽。三天后,莫千寻出现肾、肺、心脏等急性多器官功能衰竭。

接到病危通知单,佘清韵的表现跟所有母亲一样,歇斯底里。她哭天喊地的模样哪里还有平素的温婉柔美。莫柏军伸手想把她从地上抱起来,可那厢连拳带踹,就躺在地上打滚了。到后来只要见到穿白大褂的就抓住狂殴,她觉得是这破医院的破医生没本事,把她女儿给医死了。

家属的悲伤,医院已经司空见惯了。可到了最后关头如此不讲道理的,一年也碰不到两个。

没有办法,莫柏军只得让医生给佘清韵打了镇定剂。

处理好了妻子,莫柏军站到了女儿的病床前——猛然发现,现在的妻子、女儿,这一切,都是他用原来那个家换来的。

莫千寻已经到了休克晚期,她的皮肤、粘膜广泛出血,整个人躺在床上跟个血人似的。她的脸色灰败,呼吸已经微不可见,DIC和急性多器官功能衰竭的各种临床表现已经纷纷出现。

突然一只手抓住莫柏军的手腕,然后无力,渐渐下滑。莫千寻的手在莫柏军的白衬衫上留下一个长长的血印。

这是他宝贝了二十多年的女儿啊!

本来做完了手术,他等着她康复再次变回那个喜欢惹祸的女儿。

可,现在到了最后,怨不得又气不过,白发人送黑发人。

“爸……爸……我……不想……死……救……”莫千寻的话断断续续,她已经没有力气哭了,她的生命只剩下最后一点点能量,这是她在人世的最后一点时间,说的最后几句话。

孩子!不是爸爸不想救你!是爸爸救不了你啊!你怎么,怎么就这么不懂事儿呢!你让,让所有人为你做的努力都化为幻影!你让,你姐姐为你所做的也成了无用功。

莫柏军站在床边,声泪俱下。

“爸……我……不……想……死……”

莫千寻生命中最后几句话,依旧是在向他“无所不能”的爸爸要求。以前她要求她爸爸能做到的,如今她要求她爸爸他办不到的。

心电检测仪最终变为单一的直线。

直到后来医护人员进来清理病人遗体,莫柏军还是站在床边不停地哭,顷刻之间,他仿佛苍老了十多岁。

莫千寻的手仍旧抓着她父亲的手。她去得并不甘心。

听闻这个消息后,小米姐弟俩都沉默了,姐弟是想把这条命还给他们的。莫小十带着他失神的姐姐去了寺院,他拉着她跪在佛前,敲了一宿的木鱼给她听。他说:姐姐,以前我每天都敲给妈妈听。

小米静静地盘腿坐在蒲团上,听着弟弟给她敲了一宿的木鱼。天快亮时,她说:那继续敲吧,妈妈一定很喜欢听你给她敲木鱼。

回家的路上,莫小十赖在她姐姐的怀里,昏昏欲睡。小米把孩子抱紧了些,轻轻摸着孩子的眉眼,她突然有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满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