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棠在他们身边坐下,将咬了一半的苹果递过去,小米摇摇头,小愚接过去了,继续啃。

“亲爱的,大家很担心你。”季棠说。其他兄弟不方便过问太多,能猜到小米想什么的关启勋又老神在在什么都不透露,所以只能出动大肚婆了。

“没什么好担心的。”小米浅浅一笑。说话的空档还抽空指导小愚玩游戏。

“你每天都来,可又不进去。我们不是勋子哥,猜不到你想什么。你知道你的喜怒会影响到很多人的心情,包括我的。”

“我觉得自己很奇怪。明明很恨他的,可他出事了,我却又很难过。我会担心,可我讨厌自己的这种担心。我不想见他,我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小米在剖析自己的内心,有些语无伦次,她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想说什么。出事到现在她一直没机会静下心来好好想一想。

季棠点点头,表示理解。可她不是知心姐姐哪,也不知道该怎么开导小米。季棠现在连自己的问题都还没处理好,她的生活里也有个让她心情复杂的人。

小米沮丧地拨了拨长发。

“我不知道。我觉得如果我就那么轻易原谅他了,会对不起妈妈。我也不想原谅他,棠棠姐,你知道的,我没办法原谅他。”

“我知道。”季棠握住小米的手。

“也许只有等到那个女人受到了应有的惩罚,我才有办法说服自己再次面对他。”这是小米纠结了这么多天之后自己给自己找到的答案。

“那我进去看看他。”

小米点点头。“谢谢。”

“莫小十,要跟我一起进去吗?”季棠勾勾小愚的下巴,朝他眨眨眼。这小子养得多好吖!回家才多久啊,都吃出双下巴了。

小愚想了想,捧着ipad站了起来。“好吧。”

他看了看他姐姐。“没事儿的,祸害遗千年。”

闻言小米“噗哧”一声笑了出来。

“这话可不对!你嫂子我还等着那女人被枪毙呢。”季棠首先不同意。

“大嫂,祸害和罪犯能一样吗?”

说着带头推开病房的门走了进去。

莫柏军看到小愚进来时有一瞬间的惊喜,可当他看到跟在小愚后面的人是季棠而非小米时,他又失望了。

“哟哟!四叔,不用表现地这么明显吧。我来看您,您好歹期待一下啊。”

小愚哪里是来看人的喏,他只是换了张椅子玩游戏而已。

季棠把那袋苹果放在病房里的茶几上。

“四叔,您好点了不?”

“好多了。谢谢你来看我。”当然是客套话。“只有你来看我。”

“哪儿啊,听说这里热闹地跟菜市场似的,想见四叔的人多的是哪。”不过就是全部被谢绝了。

“你也学会埋汰四叔了。”莫柏军苦笑。

“不敢不敢。”忙赔笑。“其实来看您的人还是挺多的,就是您不知道而已。”

这话只能说到这份上了。季棠不是爱多管闲事的人,他们父女间的恩怨,她插不了手也不想插手。再说了,小米自己在那边纠结,她这爸爸什么态度咱还不知道不是?生活不是电视剧,不是遇上个车祸灾难坏人就会洗心革面痛改前非的。

“我听说慎中今年不回来过年?”

说到着,季棠心里的牢骚一大堆哪。可她学着懂事儿了。“他是要做大事的人嘛,我理解的。他说一定会在宝宝出生前回家,他心里一直有我们母子几个,这就够了。”

“你……这是男孩儿还是女孩儿?”季棠肚子挺得多大了!这几天听老爷子碎碎念才知道六个多月了。你看,他是这个家的人,可对这个家的一切却都不了解。

别误会,坏人没有痛改前非呢。要是可以,莫柏军还是想救他老婆的。可他老头跟他挑明了说了,这事儿,没人帮得了忙,案子已经在全国网民里引起广泛关注了,这时候哪里还敢使歪腻。防民之口甚于防川啊!

莫柏军现在是自身难保,有心无力。老爷子也怕他使招,以最快的速度帮他办了长病假,断了他跟外界的所有联系。这病房门口,天天有警卫员守着。

他老头告诉他:悬崖勒马吧!你将来还想有人给你送终不?那女人,赶紧放手吧!这样还有可能求得子女的原谅。

莫柏军一直没觉得自己老,可这会儿躺在病床上,听老爷说起“送终”二字,这才突然发现,他早就已经是爷爷辈的人了。

“女孩儿。”季棠咧嘴笑。护士问她说想生男孩儿还是想生女孩儿,她回答说女孩儿。照彩超的时候护士对她说了一句:你这胎怀的刚刚好。于是季棠就一心地认为,这是护士在暗示她宝宝性别了。

她可没走后门先知道宝宝性别,她和大少都想把悬念留到最后一刻。可人家这么好心暗示你了,季棠也乐得先知道了。不过她没告诉大少。

“想要女孩儿吧?”莫柏军明了地笑笑。“慎中性子硬,肯定是想要个女孩的。女孩儿好,小米小时候……”

“四叔都还记得啊?”季棠快速打断。一来是不想听别人的回忆;二来,突然有些生气罢了。

莫柏军笑了笑,没再说什么。

“姐姐只是太想妈妈,太心疼妈妈了。”小愚头也没抬,继续玩自己的游戏。“我也是。所以您先自己照顾自己几年吧,等您真的老到不行了,实在太可怜了,我和姐姐会照顾您的。”

这孩子!太他妈一针见血了!

“师傅告诉我,一朵花凋谢的时候我们不会哭,因为我们已经知道花开花败是自然规律,它是无常的。如果我们练习对无常本性保持觉照,我们就可以少受些痛苦,多享受些生活。人的生命和花儿一样,也是无常的,可却无法对人的逝去保持平常。您觉得呢?奶奶病逝的时候,您是什么感觉?我妈妈,她是自杀死的。”

你说这孩子无动于衷吗?他在玩游戏呢,可短短一段话,手头的游戏已经死了两次了。

这席话是从叶小愚嘴巴里讲出来的,于莫柏军的意义,它超越所有人的道理责难,甚至是惊心动魄的。尤其是,最后一句:我妈妈,她是自杀死的。

竟是听了儿子的话以后,第一次设身处地在了两个孩子的位置上。他想起了母亲病逝时,他痛不欲生的心情。爸爸哥哥们在操持葬礼的时候,他一个人守在妈妈的棺木旁抹眼泪。即使年迈,人这一辈子,一直一直,都需要妈妈。可他的孩子很小的时候就没了妈妈,因为,他。

“您先把自己照顾好吧。她不会原谅你的,可我不想看到我姐姐担心纠结的样子。如果您能把自己照顾好,您就能帮助所有的人。爷爷、伯伯们、哥哥、姐姐。”还有我。“当你不再是世界的苦难之源,你就能成为喜悦和清新的水库。”

“没有无常,怎么能长大?”

适才盘腿坐在沙发上,鞋子已经脱掉了。孩子站起来,胡乱把脚塞到鞋子里,踢踢踏踏地跑出病房。

“他想哭了。”季棠看着小愚的背影,说。

“……”莫柏军没有说话。

“他学再多的佛音,再早熟懂事儿,但始终,他还只是个孩子呢。一休和尚后来成为一代禅师,可小时候不也一直在找妈妈嘛。小愚还是个孩子,他一直没有妈妈。”

季棠抬头看莫柏军,发现他的眼眶红红的。

你看,因为是自家人,所以连带的宽容也变多。季棠那一刻觉得,这人至少还不是无药可救的。只是他犯的错实在太多太多了,他给他的子女累积了太多的伤害,不知道,在他有生之年能不能还清,能不能得到原谅。

“上次我陪小愚去寺院的时候,他去听禅,我没事干,也跟着去听了。那位师父说,如果你住在一个湖的附近,可却从来不去湖边坐坐,不到湖里游泳,也不舀些晶莹剔透的湖水起来喝,这表明你并不知道怎样幸福地生活。当时小愚一边听,一边点头,我不知道他当时想到了谁,可这孩子他很大气,他一直在选择理解与原谅。”

莫柏军一生都在追求所谓的“幸福”,可事实证明,他其实并不懂什么才是幸福。他曾经拥有,可他并不知道。他一味地追求他想象中的镜花水月,最后,什么都没有了。

“那日师父讲的题目是‘禅观何人’,小愚回家后,和QQ一起练习书法的时候写了六个字,四叔想知道吗?”

莫柏军当然点头。季棠也是个坏家伙,明知道这时候他一定想知道的。

“启于恨,止于爱。”季棠想到QQ看到小愚写了这句话后无语的表情,很想笑。“大少说莫家的孩子与佛有缘,最小的三个孩子里头有两个出了家。小愚,他是蒙佛护佑才能长大的,他是佛的孩子,他就是尊小佛爷。”

“我不太懂师父说的究竟是什么意思。他劝听佛音的人不要拿所爱的人、所恨的人或过世的人做禅观对象,除非我们的正念既稳固又正确。只有明白到生与死不过是一种概念罢了,才不会因为禅观所爱的人、所恨的人或者已经过世的人而迷失。”

“我与佛没什么缘分,可我信佛。四叔你信佛吗?”

莫柏军缓缓摇了摇头。

季棠笑了笑。“四叔您好好休息,我先走了。”想了想又说。“改天再来看您。”

“季棠,谢谢你。”

“四叔,别介!千万别谢我,我可没帮您什么,我也觉得您挺讨人厌的。”撇撇嘴就出去了。留下莫柏军额头三条黑线。

个小畜生,表现得多好,最后一句话破功了。

出门看到,莫小十果然在哭哪,手背捂着眼睛低头抽泣的小模样儿真够可怜的。小米也被他弄得情绪有些波动,正抱着他安慰呢。

季棠在想,如果莫柏军能看到他这对儿女的每一次哭泣,他还会做那么多伤害他们的事情吗?

“哟,刚才不很勇敢嘛,大道理一套一套的。”

小愚抬头看了他大嫂一眼。“我讨厌他!”

“得!讨厌他+10086!”

“乖孩子,不哭了啊。”小米没搭理讨厌这个话题。

“姐,咱别原谅他!”

“好。”

“咱别给他养老送终!”

“好。”

自个儿说完了,他姐姐也都答应了,本来应该不哭了吧,可,哭得更惨了。

这个小冤家喏!

晚上接到了六少爷的电话,说南方已经打电话来通知。佘清韵身上的两个案子,属前夫的案子为主要犯罪,北京的案子调查清楚以后将合并到南方一起审理,年后将正式进入司法诉讼程序,没有意外将被追诉判处死刑。

当晚小米喝了个酩酊大醉。她是高兴,压在她心口这么多年的大石头终于可以落地了。那个女人被枪毙的时候,她一定要去看看!一定要亲眼去看看!

作者有话要说:

鉴于最近大家对老爷子很反感,所以本大爷决定休耕几天反省反省。

没有啦!

要出趟远门,预计4天。

正文今天能完,回来再更番外。就这样。

Chapte 52

今年大少四少五少都没有在家过年,可莫家这个年过得丝毫不比往年冷清。主要是家里的孩子变多了。你说,四五个孩子,穿了喜气的新衣裳,吃了午饭后,陆陆续续随着爸爸妈妈一拨拨儿地回到家里,那能不热闹嘛。

平时孩子们在家里闹的时候就够热闹了,今儿他们爸爸妈妈全都在,孩子们在前头跑,爸爸妈妈就在后头追,那更热闹的。

六少爷家的宝宝,那就是个孩子王。小愚是个花和尚,一眼看到宝宝那就一见钟情了,整天儿地追在宝宝身后跑喏,其他孩子跟着小叔叔,也跟着跑。你看下午,暖烘烘的太阳,六子家的宝宝就和莫家的几个宝贝蛋,玩得满头大汗!

所有人都拣了中午去娘家或婆家吃饭,晚上都集中在莫家吃年夜饭。开头一年是默契,后来成了习惯。季棠没娘家可回呢,中午被方先生揪去方爷爷家吃饭,黎笑已经出院了,黎笑妈妈过来给黎笑坐月子,都住在方老爷子家,方便照顾。

季棠的身子慢慢变重了,其他反应还好,就是有点缺钙。可能是大少不在身边,她的情绪变得有点脆弱。睡到腿肚子抽筋的时候,她会特别想念她老公。会想,如果他在家,一定会起来帮她按摩的。你看,这就是人,上一胎也抽筋可不也挺过来了?现在成了莫太太,娇气了。

晚饭吃了很久,一边吃一边聊天,聊的多是些生活上很琐碎的事情。比如谁家的孩子很优秀、谁谁谁结婚要送人情,诸如此类。孩子们早早就吃完了,挨个儿找大人们说吉祥话,拿红包拿到乐翻了天。

一圈长辈的红包拿完了,QQ又拿了他妈妈的手机给他爸爸打电话要红包,他爸爸承诺回家一定给他一个大红包,小子这才完全开心起来。季棠在电话这头抱怨他宠坏孩子,可心里几甜蜜喏。

一转头,被宝宝拉着说了几句话,转头就看到QQ一个人躲到窗户那边在打电话,神神秘秘的。走近一听,居然是在给他东子叔打电话。

季棠愣在了原地,再也迈不开脚步。

“东子叔,你每次都说要回来看我,可都那么久了。”小家伙在抱怨呢。原来这一年来孩子依旧有在和姜东联系的,孩子很直观,他觉得这个人对他好,他就喜欢他。季棠并没有把大人爱恨的观念灌输的孩子身上。

电话那头不知道说了什么,他们家孩子还是不怎么高兴。“你上次也是这么说。有多忙啊,以前你也很忙,可都有时间来看我的。”

“……都过年了,你也不回北京吗?”

“……可是我会很想你嘛。”在国外长大的孩子,很习惯把爱挂在嘴边。QQ从小生活在说我爱你比打嗝更平常的法国。

“……嗯!期末考我考了第十五名。爸爸说我很棒,适应得很好……怎么东子叔你也这么说啊,我爸爸也说成绩不太好也没关系,做我喜欢的更重要。”

“英雄所见略同?什么意思?”

“哦~”那边可能在给他解释,孩子一边听一边点头。

你说,有一笑泯恩仇的事情吗?有的吧? 某位文人说过:有一天,这些都会过去的。想到这结果,我就欣慰。怎么累死人的爱,再怎么累死人的恨,都会过去。

季棠觉得,于己,也应该是这样的。生命短短数十载,不应该把太多时间精力浪费在恨上。

可她现在还无法对姜东说一句:我不恨你了。

大少说听了季老爹的话以后,他也怀疑过,所以这些年他把所有的事情都弄清楚了。季老爹的事情并不是姜东捅出来的,那时他并没有落井下石,至多算袖手旁观。他背后使的力,是针对莫家的。姜东那时打的如意算盘是,同时把莫家,至少莫柏仁一房给掐了。姜父和莫柏仁一直是竞争对手,如此,不止对姜家有利,姜东更是可以趁机打击莫慎中。当天之骄子不再是天之骄子,他觉得他会比较有胜算。

也许后来十年他的守护,除了自身目的之外,也有赎罪。

只是他似乎忘记了一个决定性因素,季棠。如果当年他的计划成功了,当莫慎中的父亲不再是BOSS莫柏仁,季棠对这个人的爱会随之打折?

也许当年他的计划成功了,季棠反而不会走了,那么她和大少早早就在一起了。

婚姻誓词,无论贫穷、富贵,疾病、健康,爱他、珍惜他,不离不弃。黎笑说,一辈子总要遇上一个人,会让自己忘了自己是谁。季棠是个幸运宝宝,她遇上了一个让她“若非死别绝不生离”的人。

季棠扶着腰,拍拍QQ的肩膀。儿子看到她站在身后愣了好几秒。孩子他们直观,更敏感,QQ当然知道妈妈突然不喜欢他东子叔了,可这孩子贴心地并没有追问原因。

季棠指指手机,示意他把手机给她。

QQ依依不舍地递出手机,以为妈妈不喜欢他打电话给他东子叔。谁知他妈妈拿过手机,放到自己耳边。深深看了孩子一眼,她才转身到安静的地方讲电话去了。

“喂,儿子?听得见吗?怎么不说话了?”电话那头传来姜东的声音,对季棠来说很熟悉。姜东喜欢叫QQ儿子,以前当着季棠的面叫过,被她制止了,后来他都私下偷偷叫。他很疼QQ,是真把QQ当儿子疼爱了。

“是我。”季棠说。

很长时间的沉默,久到季棠都要以为电话已经挂断了。

“新年快乐。”他说。

“没回北京过年吗?”季棠没想到自己能这么淡定的。

对方沉默了几秒。“回来了。不过怕QQ不开心,所以说没回来。”

季棠了然地笑了笑。“那,有时间,来接QQ去玩半天吧,他挺想你的。”

那边又是沉默。一点都不像姜东的个性,还是今天季棠所表现出来的已经超过他能预料的范围了。在姜东眼里,季棠一直是个可爱的女人,聪明、娇气,是有些小聪明,但小气。电话那头的,不太像是一直以来他认识的那个季棠。

季棠偶尔会想念十年前的自己,那个想逃就逃想恨就恨的小女孩。当然她现在随时都可以这样做,只是她也明白这样做的后果。人生如河,每秒流动,你永远不可能再踩进同样的水里。胸部是父母给的,胸襟却是自己创的。季棠每一次华丽的蜕变都和莫慎中有关。这次她又在无形中慢慢学会了宽容,怎么说呢,总有个契机的,也许没有回到大少身边季棠还可能在这个时刻觉悟,可她又恰巧在回到了大少的身边,我们可以称之为缘份。

“棠棠……”

季棠抬头看向窗外,没应答,静静等待着他接下来的话。

“你幸福吗?”

“嗯。”季棠并不需要向外人列举自己有多幸福,她生活中的每一个细节都让她体会到幸福。

“那就好。”

“我还没想好怎么面对你。”他们见的最后一面是在香港,那时她泼了姜东一杯冰水,拂袖而去。

“我知道。”

“那,新年快乐。”

“你也是。”

“棠棠。”

“嗯?”

“对不起。”

那一刻季棠突然就红了眼眶。其实,他并没有对不起她的地方吧?他只是没有拉季老爹一把而已,他只是在抉择的关头被私心蒙蔽了双眼而已。他对不起的是他自己。他浪费了十年的时间照顾一个根本不可能爱他的女人。

“嗯。”她轻轻应了一声,无话可说。

“那,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