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的柯睿熙已经学会了与她调侃,有时候会说一些冷笑话。此时,他摊开手心,无奈地向她投降。

2006年的蒋小姜已经看到了从时光的空隙中流下来的那一滴细长的水珠,最后将石头打磨成什么样子。她发现了她与柯睿熙将要走的路有了细微的分歧,也看到了男孩与女孩的不同。她的敏感像长着一个又一个触头的海螺,只要轻轻一碰,整个人带着伤痛便会蜷缩在角落里。

第14节:第一章六年之痛(3)

蒋小姜不是调控命运的巨人,她除了拼命地想追上他的脚步之外,也渐渐规划起了自己的未来。她只是希望将他们之间的距离调到最小的差距,至少别让她从遥不可及的地方遥望他。只要这样就足够了。这种愿望比起鸿图壮志有点可笑,但是在女孩子心里酝酿的时候却十分真切,她们不允许任何一个无意中知道这个秘密的人以嘲笑或者不切实际的眼神来看待这个认真的决定。

站在楼下的柯睿熙用鞋底蹭了蹭脚底的石板路,仿佛有一层热气要将他的鞋底给熔化了。夏天的燥热与不安,像搁置在炽热太阳光下的铜鼓,越敲越烈。

没有办法追逐时光的女孩在拼命地拼凑回忆,有一些人怎么都没有办法去憎恨,有一些人怎么都没有办法去喜欢。

窗外视线可以触及的地方,交织着一条又一条错落的电线杆,还有从东家拉到西家的网络配置线,或是掠过屋顶的天线。蒋小姜所能看到的比井中的青蛙能够看到的天空还要狭隘。

这一年,蒋小姜十七岁,这时候的她早已学会了对比,也懂得嫉妒。她心里的冰霜一天一天地加剧,如果你不细心观察,是不会发现的。

【2】

柯睿熙还在楼下假装耐心地等着自己。这个时候妈妈没有打招呼就推开蒋小姜房间的门,催促道:“不是说好了今天要去看分班情况吗?再不去,回来就晚了,天黑了之后,骑车多危险。”看到她连背上的拉链都没有拉好,拍了拍她冰凉的后背,帮她把拉链拉好之后,又开始啰唆地数落着:“女孩子怎么能不穿好衣服就拉开窗帘呢,不知道对面住的都是什么人吗?”

蒋小姜想说裙子已经快要容不下自己的身体,可还是把话咽了下去。

“妈,你早上去了哪里?你不会真的去看分班名单了吧?”

昨晚就开始期待分班结果的妈妈,昨天临睡前还说自己要去学校看看。

“没有!我怎么可能有这样的闲工夫,”妈妈躬下腰,把小姜扔在床上的衣服整理起来,“今天外面热死人了啊!怎么穿这条裙子呢,好像旧了点哎。”

第15节:第一章六年之痛(4)

妈妈若有所思地看着她的裙子。如果这个时候跟妈妈说买一条新裙子的话,一定不会被拒绝,正是因为这样,更不能那么做。这几年两母女相依为命走过的日子并不容易,蒋小姜比同龄的孩子更懂得体恤和照顾家人,她看着妈妈脸上逐日增深的皱纹无限哀伤。

“那说明你的女儿在一天一天地长大啊…”蒋小姜迅速转过身,做了个鬼脸,匆匆跑下楼,妈妈也跟随在她的身后下楼。哪怕自己的世界下一秒倒塌,也不敢告诉任何人,她始终喜欢以这样轻松的方式避开人们的视线,同样避开自己生活的这片天空。

楼下的客厅里又摆了一箱新买来的白酒,蒋小姜在箱子前面停住脚步,回过头,又忍不住对妈妈唠叨:“妈!你怎么又买酒了?”

“…单位发的!”蒋妈妈边说边将蒋小姜往外推,嘴里念叨着,“快去啦!要迟到了!早去早回。”

“走吧!”小跑出来的蒋小姜迎上柯睿熙将要失去耐心的目光,还要接受他近乎抱怨的口气,“等了很久了哎。你们女生都这么磨磨蹭蹭吗?”

“你是唐僧吗,老念叨累不累啦!”蒋小姜半推半就地将柯睿熙往前面推,他手上提着的购物袋打到了她的小腿,她才注意到柯睿熙手里一直提着的袋子。

“喂,这是什么?”

“阿姨!我们先走了!”几乎在同一时间,两个人都开口说话,只可惜柯睿熙与蒋小姜妈妈的告别声盖过了蒋小姜的询问,她怀疑柯睿熙是否听到了。

“妈!别喝酒!我回来如果闻到酒味的话…”自从爸爸去世之后,妈妈有事没事就会斟上几杯酒,坐在爸爸的照片前,边和爸爸聊天,边喝着酒,说到烦心事的时候,能喝完一整瓶的二锅头。蒋小姜想起来就为妈妈的身体担心,可是不管她念叨多少次,妈妈说戒酒戒酒,但趁着蒋小姜不注意的时候,又会偷偷喝上几杯,几年下来,她喝酒养成了瘾。

“好好好!路上小心!呵呵,肯定能进理科A班!放心放心!”隐约传来的声音,最后被热腾腾的气体隔绝后,空洞地回响着。蒋小姜似乎听到了妈妈弯下腰去打开酒箱,拿出酒瓶的声音。

第16节:第一章六年之痛(5)

如果能够进理科A班的话,蒋小姜就打算以这个和妈妈约法三章,让她戒掉酒瘾。可是,好像又不单单是为了和妈妈之间有可以约定的资本…

理科A班,在乎的似乎不是这个结果,而是到底能不能与柯睿熙同一个班,因为他肯定能够进理科A班,所以才会那么渴望这个结果。蒋小姜默数着脚下一块块高低不平的石板,得出这样的答案,她比谁都纠结,要知道她可是为了柯睿熙才放弃了自己更偏爱的文科。

“再这样在太阳底下站五分钟,我就快中暑了。”柯睿熙还是在抱怨,紧蹙的眉头写满了焦躁不安。

夏天就是这样。所有的人都会在如同蒸锅的城市里厌倦温度,恨不得钻进水里,或者是待在开至最低度的冷气房里。

蒋小姜瞪了他一眼,“你跟我就那么计较吗?多等我一分钟你会少一斤肉?”

她也很想说,你以后还要等女朋友呢,女生天生就是用来等待的。可是她多么害怕,害怕柯睿熙说,你又不是我女朋友。于是,她低下头,把脸撇向另一边,沉默下来。

“绝对会多一公升的汗!”柯睿熙较劲的回复让人烦躁。

蒋小姜吐了一口气,没有与他再争辩下去。加快了脚步,抢先走在他的前面,她总固执地觉得只要这样子就唯有自己在他的视线里,除了她之外,他什么都看不到。这是多么幼稚的想法,可她却单纯地相信了很久。就好像偶像剧里面教给人们那些不靠谱的恋爱法典,始终还是有人去尝试。

【3】

蒋小姜一声不吭地在前面走,裙角被风一吹略微扬起。

一辆疾驰而过的自行车差点擦到了柯睿熙手中提着的袋子,这小小的碰撞让柯睿熙想起了妈妈交代他交给蒋小姜的新学期礼物。他快走了几步,拉住蒋小姜的手臂,说:“拿着,我都快忘了。”

蒋小姜顿了顿脚步,转过身,接过柯睿熙递过来的袋子,心里有一丝丝萌发的惊喜和欢心,嘴角不禁扬起来。她打开袋子,从里面拿出一个崭新的双肩包,是最近女孩子中间很流行的那种休闲款,她美滋滋地说:“眼光还不赖嘛…你怎么想起送我礼物了?”

第17节:第一章六年之痛(6)

蒋小姜以为这是柯睿熙给她制造的惊喜——提前的生日礼物,如果是的话,她就可以说通为什么那么多年以来他第一次没有主动问她想要什么生日礼物,原来是学会了给女孩子制造惊喜,但是柯睿熙的答案让她失望了。

“开学嘛,妈妈买的啊,摆家里一个月了,暑假补习我一直没有想起来带给你。”

蒋小姜撇开视线,气嘟嘟地把双肩包往背上一背,转身加快了脚步。柯睿熙并没有追上来,他被一块缺口的石板绊了一下,差点狼狈地摔跤。

“我觉得你们这边的路应该修一修了。”跟在蒋小姜身后的柯睿熙还没有察觉蒋小姜的火气,继续说,“哎,这个老城区真的比不上沿江的那片新区,那边的环境比这里好上千百倍。”

蒋小姜很鄙视地回过头,头顶上高大的榕树投置下浓浓的树影,她的身体沉浸在短暂的清凉之间,回过头去看柯睿熙,瞬时凝结成冰。

“不喜欢就别来!”蒋小姜丢下这句话之后,回头继续走。

尽管她也那么讨厌这儿,却不喜欢他以这样的口气来讨论这里的一切,这些与她的成长有着密切关系的东西。她想告诉柯睿熙这里的所有在他没有出现的时候是这样,出现了以后还是这样,就算哪天他不在了,这里还是会这样。但是她把自己的嘴巴管得很好,她什么都没有说,只是静静地向后望,仿佛这条小巷延伸出去的是一个世界。

每天都必须来回经过的一条街,狭长的小巷,以不规则的距离种植着高大的榕树。蒋小姜看林业局的工作人员给其中的一棵树挂上过吊牌,上面写着:百年树龄——甚至还推算过多少年之前它在这里植根。她抬头仰望过那棵树,那是好几个她搭起来都没有办法够到的高度。

沿路都是小小的楼房,因为建筑时间久远而显得邋遢的外墙,以及根本没有照明的走道。她往柯睿熙身后的长街望去,现在还能看到自己的家,小小的家,那个被称做她的房间的小小阁楼,开着的窗户还没有关上。

第18节:第一章六年之痛(7)

咔嚓。应该很快就会被妈妈关上。这是蒋小姜能想到的妈妈的习惯性动作。在这里度过了十七年,有时候她会想,如果在哪个不经意之间说出那些与数字有关的故事,总会让人感到一阵伤感。

“蒋小姜,你今天吃了火药啊?我只是随便说说。”柯睿熙小跑了几步,追上了蒋小姜。可是蒋小姜没有回应他,她发现自己刚刚在回头那一瞬间看到的柯睿熙,与这里的一切都格格不入,她觉得他本身就不属于这里,不属于她的圈子。他们之间是硬生生地有了捆绑关系,并且这种关系不尽和谐,只是让她习惯。对于柯睿熙,蒋小姜的心里又恨又爱。

六年的时间不长不短,在六年的时间里是不是足够将一个你原本应当憎恨讨厌的人转化成你所喜欢的人。她的答案渐渐变得模棱两可,直到前不久董夕希问她是不是喜欢柯睿熙,她的世界就像是瞬时间被冻结住的冰霜,那些她不愿意去承认的东西,一下子就排山倒海而来,一点一点啃噬掉她的自尊心。

蒋小姜停下脚步,直直地望着柯睿熙,“如果这边的环境不好,那你为什么要搬到这个区来?为什么不住到沿江新区去,那里更适合你,不是吗?”

“啊?”

蒋小姜苦笑着转过头,继续往前走。柯睿熙识相地跟在她后面。

蒋小姜踢着脚边的石头,在他的眼里她一定很奇怪,总是会突如其来一个问题,将他弄得哑口无言。可是他怎么就不知道蒋小姜就算再没心没肺,有时候也不免忧伤。

她想起2000年的那个立夏,那个她一生都不可能忘记的夏天,爸爸离开了,柯睿熙却来了。

穿着露脐的表演服从校车上一蹦一跳地下来,脸上的妆还刻意保持着没有擦去。蒋小姜的印象中爸爸总会在她每一次演出完之后,牵着她的小手到影楼去。这一天同样期待。

咔嚓。咔嚓。每一张的姿态都不同,每一张的表情都迥异。可是每一张中的自己都抹不去十一岁小女孩的不谙世事,以及眉间舒展开的不需提示的幸福时光。

第19节:第一章六年之痛(8)

难以置信的是一推开家门面对着的就是妈妈哭丧的脸,妈妈的眼圈红得通透,而小姜愣愣地看着,不知所措。然后看到站在那儿一动不动的与自己年龄相仿的小男孩,以及满怀歉意的陌生女人,她的眼睛和妈妈一样红。这个男孩就是后来的柯睿熙,女人就是言姨。

十一岁的小女孩还太幸福,不知道如何应对悲痛。

但却足以深刻地记住,自己成了一个没有爸爸的孩子。像完整的身体缺失了至关重要的一个器官,蒋小姜除了哭,不知道还有什么能够做的。

爸爸死后的整整半个月时间里,蒋小姜躺在自己的小阁楼里,清晨的时候听到爸爸推开门骑上自行车之后车轮滚动的声音,半夜的时候听到爸爸小心翼翼地在洗手间里冲着冷水澡的声音。

小姜哭着睡去,又在梦里哭着醒来,不断地重复。

柯睿熙再一次出现在她的视线之内,就是在她哭晕过去之后,第一次醒来。看到他,她又哇哇地哭了起来。

每一次蒋小姜哭柯睿熙都不说话,只是立在那儿,用那双仿佛能望透人灵魂的眼睛,幽幽地看着她。直到她停下来,他才会说话,那时候柯睿熙说得最多的就是对不起。她红着眼睛朝着柯睿熙嘶喊着“为什么你要来这里”的时候,他愧疚地低下头,在他身后承担着他所有责任的母亲,跪在作为死者家属的蒋小姜和她妈妈的面前一直说对不起。

从那时候开始,几乎整个夏天穿着职业制服的女人都会带着她的儿子来到她们家,在狭小昏暗的空间里,他们陪伴着她们走过了生命中最痛苦的时光。

也是在2000年的夏天之后,“对不起”这三个字不断地重复,穿透了蒋小姜的悲伤,那股仇恨渐渐转化为依赖融化在心里。后来她在想起为什么仇人会变成朋友的时候就会想起这件事,结论是:是不是女孩子都特别容易哄,只要对方装出一副很真诚的样子,并且执著地将这副样子保持一段时间,再大的错都可以得到原谅。就是这样的立场不坚定,就是这样的掉以轻心。

第20节:第一章六年之痛(9)

也就是在这个夏天,蒋小姜不再叫小男孩的妈妈“阿姨”,而是亲昵地称为“言姨”;她也不再叫小男孩“喂”,开始叫他“柯睿熙”,一切都从那时候开始改变。

六年的时间,柯睿熙在蒋小姜的心里有了一个属于他的房间,在那个房间里摆放着各式各样的盒子,每一个盒子里面都装着属于蒋小姜和柯睿熙的回忆。可如今2000年已不再,那个夏天也已经没有办法重复,那时柯睿熙却深深地刻在蒋小姜的心中。

柯睿熙,你不记得了吗。2000年的那个立夏,当我受伤的心慢慢开始接受你的时候,我们曾一前一后在这条小巷里奔跑着,那个时候你还兴奋地说这里远远比你住的小区要好玩。现在你都忘了吗?蒋小姜在内心持续无声地念着这句话,一直念到她的眼泪可能在下一秒就跌出眼眶,她才发现自己真的已经中毒太深。

划开弧线的半圆,原本是属于不同位置的人,因为一场变故而被安排在一起,应该是很勉强的事情吧。

六年前也曾听过两位母亲的言笑之谈,比如一方说以后小姜就嫁给我们睿熙吧,另一方笑呵呵地表示赞同。

如果说小时候编织过那件叫做爱情的毛衣,那么,那时候一定想过要给柯睿熙套上。这种单方面的幻想也不是没有过,不然怎么算是女孩子呢?心思细密,想象力丰富,这一类的形容词总是会被语文老师安在身上。虽然不知道算是优点还是缺点,但至少明确知道这一些天生俱来的性格特质都是没有办法轻易改变的。

【4】

蒋小姜与柯睿熙就这样无声地走在去学校的路上,脚步踩在脚底的石板上,可以听到脚下的声音,以及感觉到起伏的触感。

天空中移动着铅灰色的云朵,重重地压在视线里,一点一点覆盖头顶的那一片狭长的空间。被遮挡了的太阳依旧锐气未减地发挥着自己的余力,压轴的光线透过浅白的云层翻转在高层建筑的玻璃上,然后再到达这里。

坑坑洼洼的地面上翻腾着潮湿的气体,眼不可见,却足以穿透人的身体,略带清凉的气体通透全身。尽管永远没有办法接受第一缕的阳光,在冬季来临时也无比阴冷的小巷,却在夏季最闷热的时刻,保持着独有的凉意。

第21节:第一章六年之痛(10)

“其实你理科成绩也不错。”柯睿熙突然说。

“呵呵,”蒋小姜闷着头,依然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肯定没有办法被分到同一个班级吧,我感觉这次分班考试还是不行。”

“不行的话,就让我妈去找下教导主任啊,肯定有办法的嘛!”

“不要麻烦言姨,其实不和你同班,我也不会怎么样…”

“呵呵,”柯睿熙扬了扬眉,柔声说,“是吗?”

蒋小姜恨恨地想这样的表情真是十足的欠揍,但是却叫人没有办法拿他怎么样。六年的时间足以让一个人将你了如指掌。你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语,都逃脱不了他的眼睛。他知道你说的每一句话代表着什么,知道你的每一次微笑,每一次垂泪都与什么有关。蒋小姜与柯睿熙就被这些潜定律限定在了一个框架内。哪怕她一而再再而三地否定他嘴角轻扬的笑意,也没有办法逃脱自己心底深切的纹路。

蒋小姜也知道自己的成绩不如柯睿熙好,高一开学时候的分班就是按照中考的成绩分配的,原本他在A班,她该去B班,但是靠着在教育局工作的言姨到教导主任那里开了个后门,才让她有机会与柯睿熙同班。

类似的事情再出现第二次就不会是新鲜,也不会是无所谓。蒋小姜紧紧地用一只手抓紧裙摆,说:“分到什么班就去什么班,人都有自尊心,下次不要再说这样的话了。”

蒋小姜的较真让柯睿熙有些意外,他侧过脸看了看她脸上的表情,笑着说:“这有什么关系啊,同一个班不是更好吗,至少减短了我去你教室门口等你的路程,还有你学习上有什么不懂的地方,也可以直接问我啊,方便很多的!”

学习,又是那么敏感的问题。蒋小姜听到柯睿熙说完这句话之后,心里又起了一个疙瘩。

每次他都站在那么高的位置,似乎只有他停下脚步来,她才有机会在马不停蹄的追赶中,遥望到他的荣耀。A班的柯睿熙,任职学生会主席的柯睿熙,在各项比赛中都崭露头角的柯睿熙,任何一个他都不是她能用简单的言语就能触碰到的。相比之下,她的骄傲在他的面前化为乌有,只要她有一丁点的疏忽都可能被甩到一光年以外的距离,从此便与他咫尺天涯。

第22节:第一章六年之痛(11)

蒋小姜想得伤感,从喉间运了一口气,通过鼻腔,深深地吐出体外。

哎,我该怎么办。这样的疑虑也不止一次在蒋小姜脑海里徘徊,但是最终还是得不到任何答案。在黑暗无垠的洞穴里,她只能凭着自己仅剩的触觉来寻找光源。

“能不能不要再说这些了,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事实,分班名单上写着什么就是什么!”蒋小姜开始怄气了,她对分班的最终结果没有把握,补课最后阶段的分班测验她觉得自己的发挥并不是那么理想,如果说能够进A班简直是侥幸。

“哎,你怎么对自己一点信心都没有啊!夏殊那些膨胀的自信真应该分你一些。”柯睿熙突然间提到了夏殊这个名字,让蒋小姜不禁一怔。柯睿熙明明对夏殊很反感,但今天提到她,显然是有些反常了。蒋小姜想知道柯睿熙提起她的原因是什么,这个问题似乎在这瞬间比分班名单更重要。

“就夏殊那点破自信谁稀罕!”蒋小姜嘴硬地反驳道,“就你喜欢!”

“哎,这是什么跟什么啊?谁说我喜欢她了…”柯睿熙的大反应让蒋小姜觉得自己看到了希望。

“可是人家夏殊为了你,分班考试前一个小时把文科改成了理科。”蒋小姜想到什么就说什么。

“是吗?我怎么不知道,你又听谁胡说了,什么为了我,你别瞎凑热闹!”听到这话,蒋小姜在心里欢喜了一阵。

可是,蒋小姜知道夏殊始终是她最强有力的对手。

2005年夏天,高一的夏天,军训折腾得人没法喘息。

“柯睿熙,我喜欢你!”

并不是低到尘埃里的声音,而是响亮到足以吸引所有人眼球的女声。

趁着休息的时候蹲在小卖部的门口吃着冰棍的蒋小姜和柯睿熙一起抬起头,看到一男一女站在他们的面前,四个人面无表情地对视。

“小姜,走。”柯睿熙嚼着嘴里还没有化的冰棍,拉着小姜走。

“喂,小子,我妹妹说她看上你了。”夏历推了推柯睿熙的肩膀,少年侧过去的肩线,冷漠地无视掉这个小流氓的存在。

第23节:第一章六年之痛(12)

“柯睿熙!你再怎么逃,都没用!我喜欢你就认定你了!”夏殊朝着他们离开的背影瞎叫,好像什么都不畏惧。

就是那个时候,蒋小姜认识了夏历和夏殊这对兄妹。

从那以后,比蒋小姜他们都高一届的夏历总是从高年级的教学楼走到低年级的教学楼里,有意无意地找蒋小姜的碴儿。可是蒋小姜觉得自己怎么比得过夏殊,夏殊会跳舞,学校的舞蹈队里她是中流砥柱。尽管夏殊的学习不是很好,但是听说夏殊为了能在学习上赶上柯睿熙的脚步,特地报了好几个补习班。现在夏殊又将自己的分班志愿从文科班改成了理科班,蒋小姜真害怕夏殊阴魂不散地跟着柯睿熙之后,柯睿熙有一天会像着了魔似的喜欢夏殊,那样的话,自己的希望就更渺茫了。

那么,现在是不是应该侥幸柯睿熙对夏殊一直都还没有好感呢?蒋小姜盯着前方的小路,出神地想。突然间,柯睿熙碰了碰蒋小姜的手臂,她才回过神来。

“对了,”他掏出手机,按了按号码,小姜的手机就开始振动。

“我换了一个号码,”他说,口气中有些无奈。“那个夏殊太烦了,我只好换了。新号码你别随便跟人说哦,现在还只有妈妈和你知道。”

蒋小姜重重地点了点头,她的心里高兴得开出了花,就因为听到他说“只有妈妈和你知道”,这句话就像是一个限量版的印泥印刻在了她的身上,别人想要都没有。可是她把整句话再复述一次就发现,他说的仅仅是现在,以后还不知道谁会有。

喧哗的街道口,蒋小姜与柯睿熙肩并肩站在斑马线一侧等待着绿灯亮起,而她始终忍不住用余光扫视他的脸。六年的时间,男孩已经出落成了俊气的少年,高大而挺拔,他的身上几乎汇聚了女生们心中的王子形象的所有优点。

而她,就在距离王子最近的地方,暗自感伤,但却始终没有办法以最美的姿态阅读哀伤。从什么时候开始,人们已经不再传诵童话,只有她还深深地感怀那条化成人形的人鱼公主。

第24节:第二章天空是巨大的伤口(1)

第二章天空是巨大的伤口

仰望的是璀璨的星空,抑或是白光滔天的天空。

搁置在内心的是伤口,还是言不尽的欢喜。

我看见你的人,却看不见你的心。

亲爱的,我的浅笑是被你啃噬之后剩下的躯壳。

【1】

挤满了人群的公布栏前,蒋小姜踮着脚,焦急地寻找着自己的名字。嘴里说着无所谓,心里却比谁都希望一切如自己所愿。

可是个子不够高,不足以穿过一个个人头看到公告栏上的字。或者说还没有瘦到跟一根竹竿一样,挤进人群站到公告栏前面。

蒋小姜无奈地败下阵来,退到了人群后面。

“就是因为担心早上人太多,才选了下午的时间,怎么人还是那么多啊!”不知道是谁那么说。

蒋小姜笑着干脆站到了安全地带,原来大家都那么想。那么就等待人潮退去之后再去看看吧。反正结局都已经写在书上,又何必去在乎是不是早一些翻到那一个页码。

她左右望了望,像在观赏一次大型的自由表演。有人欢呼,有人摇头,也有人伤感流泪,而她的目光更多的是在寻找柯睿熙。他也没有挤进人群去,而是被三三两两的人群围绕着。成绩很拔尖或者工作很出色的人总可以相互引导成一个派别,站在那些人中间的柯睿熙可以高谈论阔自己的理想或者未来,人们已经习惯用羡慕的目光追逐他的轨迹。毋庸置疑的,像他们这种人根本不会去恐慌,不会去担心如果做题的时候答案都没有贴合得分点,应该怎么办。他们似乎是那种为了考试而生的人,写出来的答案总可以与参考答案的样子那么相像。

蒋小姜坐在台阶上,将背上的双肩包拿下来,抱在胸前,视线一点一点地调高,最终停在铅灰色的云层上。原来天空这么宽阔,可是再宽阔都被同一种哀伤涂满了沉痛的色泽。

就算你对自己分班的情况十拿九稳,也不能对我不闻不问啊。蒋小姜有些郁闷地用手指在空气中画着圆圈,一个接连着一个,却始终没有离开一个点,那个点好大,是柯睿熙的脑袋。

第25节:第二章天空是巨大的伤口(2)

对着天空也能幻想出柯睿熙的脑袋,蒋小姜要是有了这样的大脑就应该试着去背诵圆周率的后一百位数字。可是她的记性明明那么差,那些所谓深刻的也是围绕着某些人某些事展开,这大概也算是可悲的。

“小姜,”突然有一张小圆脸进入了她的视线,董夕希站在她的左侧,小圆脸挡住了一整片天空,“我找了你很久呢!你怎么在这里?”

“妞,你的脸真大。”蒋小姜笑着拉了拉董夕希的手指。可是董夕希显然是被她的这句话雷到了,保持着那副好像看了惊悚片的面孔掏出口袋里的镜子,说,“有没有搞错啊,我可是连续在用那个瘦脸霜的,还说我脸大!”

“呃…”蒋小姜明显感到自己的大脑要脱线了,“我记得奥运会上的那些礼仪小姐都是大脸妹,其实你也有这个特质的。”

“哪里哪里!”董夕希已经把蒋小姜之前说的话忽略过去了,牢牢地抱着那句“奥运会上的那些礼仪小姐都是大脸妹”来安慰自己,用一双手捧住小圆脸,做了一个小猪的表情,“现在呢?现在大不大?”

蒋小姜的脸部表情一下子抽搐住了,“好小好小!”

董夕希心满意足地看着蒋小姜,眼尖的她也看到了蒋小姜抱在怀里的双肩包,扯出一点,说:“哇,这么好看,新买的啊?”

“嗯…言姨送的。”蒋小姜又想到了自己将到的生日,垂头丧气地说。

“柯睿熙的妈妈怎么眼光那么好啊?”董夕希正准备仔细看看蒋小姜的双肩包时,蒋小姜以同样好奇的眼光看着董夕希,说:“咦,你不是说早上来看名单的吗?要是知道你下午来,我就跟你一起了!”

“咦!我才不做电灯泡呢,你肯定和柯睿熙一起来的!”

董夕希说完这句话之后,突然间想起了自己找蒋小姜的原因,好像有什么天大的秘密要告诉她似的,把她拉起来,站到一边去,神秘地说:“对了!我有事找你啦!我一大早就来了,我跟你说啊,一个很奇怪的事情。”

第26节:第二章天空是巨大的伤口(3)

“什么?”

“早上我来看名单的时候,你知道我看到什么了吗?”

蒋小姜皱了皱眉头,脚下的水泥路正不断地往上冒着热气,临近于傍晚的时候,大地就会开始吐出这一天吸收的热气。

“不知道。妞,你别考我了,夏天我根本没能力去思考。你说跟谁有关的吧!”

“当然是你啊,别人关我什么事。”

“…我?我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