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兰仙子的药还没失灵过。”

“幽兰仙子?销声匿迹了十一年那个?”

“我困了……”

“喂。”

“记得明天早上把脸洗干净。”

“做什么?”

“我看着舒坦。”

“老白!我忍你很久……”

“嘘,你想把全院子的人都招来么。”

“……”

“反正我是客你是贼,我无所谓。”

“你改名叫老狐狸得了!”

勾三说完,气哼哼的翻身,再不言语。

老白不自觉的露出笑靥。言是非说他呆,说哪怕用上再多的生意手段他还是傻不拉唧的,伊贝琦说他迂腐,有时候一个框框就能把他自己框死,今儿,倒还是第一次听见人说他是老狐狸呢。

感觉不坏。

不知怎么的,脑袋里忽然出现周小村的脸。老白觉得可能是自己刚刚提到了伊贝琦,所以连带的想起了小孩儿。不知道现在他们在山上过得怎么样,有没有想自己。这有些矫情,可老白却又克制不住,一遍遍思考这其实没什么意义的问题。

老白知道,自己是有些想念小孩儿了。也只有在这样黑暗的夜里,他才敢让自己内心最隐秘的情绪肆意蔓延,才敢毫无顾忌的去释放自己的爱恋。如果,那份不正常的情感算爱的话。

次日清晨,老白和勾三是被一阵哀怨的乐声吵醒的。勾三一时间没反应过来,吓了一跳差点从床上滚下去,老白倒马上明白了,今日是把棺木抬往义庄的日子。

听完老白解释,勾三咕哝着:“都讲究早日入土为安,怎么还要放义庄里晾上一晾?”

“当地风俗吧。”老白也不甚了解,但多了义庄这一地,却给了他很大方便。

“白兄可是醒了?”门外忽然传来李锤的声音。

老白赶紧答道:“我在更衣。”

“哦,没关系,你且慢慢来。”李锤有礼道,继而在门外耐心等候。

老白回过头,目不转睛的看着勾三。后者不明所以,很是纯真的眨了眨眼。老白无奈,只得压低声音道:“一会儿我该如何向李大侠介绍你?嗯?”

勾三恍然大悟,赶紧跳下床手忙脚乱地恢复了黑衣黑裤的行头,然后在老白还未来得及反应时刺溜钻进了床底下。速度之快,简直是电光火石。老白下意识的用手比了比那床底的缝隙,巴掌宽罢了。此刻从外面再望,内里黑洞洞一片,露不出半点破绽。

老白在心中感慨了一下,盗墓圣手果真不是浪得虚名。之后,也赶紧穿戴整齐,这才让李锤进来。

李锤似乎没有休息好,略显疲态。但还是和老白有礼的寒暄:“白兄昨夜睡得可好?”

“挺好的,有劳李大侠挂念。”老白客气的笑笑。

“真的么?”李锤面露难色,欲言又止,“白大侠你的眼睛……”

“嗯?”老白眨眨眼,一阵微微酸痛中才想起来昨天挨勾三的那记铁拳。得,这会儿肯定跟泼墨山水似的。

“白兄?”

“哦,晚上起夜没看清,不小心撞门上了。”老白胡乱编了个理由。他总不能说是被从你夫人棺材里爬出来的家伙弄的吧。

好在李锤满腹心事,也就无暇去思考为什么门撞出的淤青能如此整齐圆润。

“白兄,三日后清儿便入土了,不知凶手一事……”李锤这变相催促很委婉,也很含蓄。

老白沉吟片刻,定定的看向李锤:“关于令夫人的被害,我想我已经知晓了大概。不过若想最终捉到凶手,还需要李大侠的帮忙。”

李锤闻言立刻道:“只要能抓到凶手,要在下做什么都行。”

老白满意的笑笑,之后凑近李锤,与对方耳语了一番。

听罢,李锤有些犹疑:“这样……就可以?”

老白点点头,给了李锤一个请放心的表情,然后郑重道:“不过,无论你在后面看到什么,都不可作声。哪怕那个凶手现行。”

“这是为何?”李锤不解。

老白抿了下嘴唇,才出声道:“李大侠,不想看清这山庄里的每个人吗?哪怕不是凶手,却也并不见得就适合放在身边。何人为真心何人为假意,还有大夫人究竟有没有与他人私通,我想通过明日一举,都可见分晓。”

李锤粗重的眉毛皱成了山,却终是认真的点了头:“好,一切就依白大侠。”

第19章 桃花铺惊魂(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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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脚李锤刚出门,后脚勾三立刻从床底下钻了出来,表情夸张的伸了伸胳膊腿儿,看来是缩得太久酸痛了。

“你刚刚和那人嘀咕什么?”勾三好奇的问。

“乱打听什么,听好你的差事就结了。”老白说着走到桌前俯身在案头的白纸上写下一串名录,然后挪开纸镇,把单子递给了勾三,“傍晚十分,拿着这些东西到义庄来找我。”

勾三眉头紧蹙:“狗血……纸钱……上吊绳?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

“反正都是有用的,晚些到了义庄我再与你详说。”

“……”勾三看着单子,仍旧未动。

老白没好气的翻翻白眼,然后换上和蔼的微笑,柔声道:“勾三爷。”

“嗯?”勾三从昨夜起光被欺负了,这会儿一被叫爷,直觉回眸,表情甜美。

“再不去置办,您那武功怕就回不来了。”

“……”

甜蜜的恐吓里,勾三郁卒的出门卖苦力了。出门的时候还在想,怎么这化功散独独不会化掉缩骨功?

老白自然不知晓勾三的心理,况且此刻他也无暇顾及。待勾三走后,他搬了张凳子坐到了梅清的画像前,仔仔细细的端详起来,似要把那一颦一笑的风韵统统刻进心里般。

傍晚,义庄。

现在想想,从误入这悦来居开始,一切就走了调。原本扑通的捉奸,变成了血淋淋的惨案。流年不利,老白只能想到这个词。

悦来居并不像寻常义庄那般,只是一亩空地,码满了棺材,而是真如同客栈似的,有前厅有后堂,有正房有厢房,而老白一开始所见的棺材聚集之地,则相当于通铺。可能是地方习俗吧,老白只能这样想。

李家是大户,梅清的棺材自然就选了悦来居内最幽静的一角,偌大的房间,有供奉香案,有祭拜的蒲团,而棺材,便躺于正中间。不过此刻,屋内除了梅清,还有两人,老白和李锤。

“白大侠,我已经按照你吩咐的做了,我和他们说清儿托梦,下葬之前定要再和这宅子里的每一个人见一面,故而让他们今晚齐聚义庄,待子夜十分,依次进到这里与清儿话别。”李锤说到这里,咽了咽口水,随后压低了声音,紧张道,“白大侠,你是否真能唤来清儿的魂魄?”

老白淡淡道:“李大侠,生意人最讲究的是信用,我不会砸了自己招牌的。不过你可要谨记,子夜之前,无论是你还是其他的任何人,都不可踏入这屋子半步,招魂一事容不得半点差错,出了纰漏那是你我都担待不起的。”

李锤抿紧嘴唇,只一个劲点头。

老白顿了顿,又补充道:“隔壁那间屋子也一样,虽说做了机关,这里发生的一切你在那边都可以看得一清二楚,但你千万记得,只有到了子时,你才能踏进那里,如果你提前进入了,看到什么不该看的,不只你有危险,恐怕在下也……”

老白说到这里便停住了,剩下的留给李锤自己去琢磨。李锤自然也晓得事情轻重,事关鬼神,他宁愿信其有。

“放心吧,白大侠,一切都听你的。我先回去安排晚上的事宜,至于这里,便辛苦你了。”李锤双手抱拳,语气诚恳。末了头也不回的出了屋,颇有些风萧萧兮易水寒的架势。

老白长舒口气,终于放下心来。

招魂一事自然是骗人的。莫说这世上无鬼,就是真有,老白也是铁定招呼不来的,他祖上就没学那份儿手艺。但对李锤,他却一定要这样说,一来是以免不必要的麻烦,二来,只有李锤先信了,余下之人才能深信不疑。

李锤刚一出门,勾三便从房梁上顺着柱子爬了下来,动作之间竟没弄出半点声响,虽然没了轻功,可原本功力之深从此处便可窥见一斑。

“你真的要招魂?”勾三一脸怀疑,“我在地底下干了那么多年,也没见过什么鬼啊魂儿的。”

“我也没见过。”老白不知从哪摸出个包袱,打开来把里面的瓶瓶罐罐都摆到了案上。

勾三皱眉不解:“那你和那个李锤说什么能帮他的夫人招魂……”

老白神秘笑笑:“这叫连环计中计。”说罢,将一卷画轴于案头一侧铺展开来,赫然是挂在李锤房中出自沈丹生之手的那张。

“计中计?”勾三一头雾水,继而见到梅清画像,更是瞪大了眼睛,“这、这不是棺材里那个……”

老白把一切准备就绪,才终于转向勾三,耐心的给这好奇宝宝解惑。招魂这谎,他能对全李府的人说得,却肯定瞒不过这个外来的家伙。因为这局,还需要此人的帮忙。

“计中计你不懂,那么吓唬人你总会吧。”

“想讽刺我就直说,”勾三面色微窘,“我就会个敲棺材,结果没把你们吓走还险些与棺椁长眠。”

老白一边笑着调和药膏,一边道:“这一次不会那么危险的,你只需要躲在房梁上,适时的把准备的那些东西弄下来就成。”

“适时的?”勾三想起自己弄来的那些东西,隐约懂得一点了。

勾三这种人,虽然直肠子,也简单,但脑子却并不笨,一点就透。老白看他若有所悟的样子,便知道差不多了,因此只嘱咐了一句:“记得,把人吓得越厉害越好。”

“就凭这点东西?”勾三明白是明白了,可还不大有把握。

老白给了他一个把心放进肚子里的微笑:“大菜,在我这儿呢。”

于是,接下来的时间勾三都在房梁上踩点儿,老白则着手在自己的脸上弄了起来。

勾三很快就踩好了点儿,找了个非常舒服的位置,可蹲,可坐,可躺,还很难被人发现。低头看老白不知道在鼓捣什么,他也懒得理,距离子夜还有些时辰,勾三这样一想,竟在房梁上睡了过去。

一觉,酣眠。

“喂,勾三……”

“……”

“勾三爷!回魂啦!”

“……呃……嗯?”勾三下意识的翻身,一个栽歪,竟直直从房梁上摔了下来。饶是他反应够快,在落地的瞬间想到要用轻功,无奈提不起气,直直的拥抱上了坚硬的地面。

“妈呀,疼死我了,你叫什么叫啊。”勾三揉着肩膀,不满的嘟哝。总算睁开眼,继而,石化。

勾三把眼珠子瞪成了夜明珠,却还是照不散满屋子的阴气。

“大、大夫人,招呼你来的可不是我,是那个老、老白……”勾三说到这像是忽然想起什么一般,立刻四下张望,扯着嗓子开始叫,“老白呢,你个杀千刀的把鬼招来自己倒跑了!老白——”

“再叫我先把你带下面去!”老白没好气的给了勾三脑袋一下,“让你踩点儿你睡觉,吓死活该。”

勾三傻了。耳际分明是老白的声音,可这脸却绝对是梅清啊。

“老白……你是不是……鬼上身了?”勾三只想到这么一种可能。

翻翻白眼把桌子上的瓶瓶罐罐收好,老白把包袱塞进勾三怀里:“看管好,丢了唯你是问。”

勾三抱着包袱眨眨眼,不大一会儿,忽然欺身上前和老白鼻子对鼻子,眼对眼,在老白还没反应过来之前伸手摸上了老白的脸。

老白嘴角抽搐:“你干嘛?”

勾三的手微凉,有些粗糙,想来是常年与沙砾土石打交道所至。指尖所到之处,留下奇异的触感。

“难怪江湖人都说你年逾古稀,原来真有如此高超的易容之术。”勾三衷心赞叹,“以前道听途说,还以为都是骗人的。”

“怎么,准备帮我传诵下名声?”老白眼神闪了闪,似真似假道。

勾三歪头看了老白半晌,才道:“嗯,到各大墓穴里帮你宣传宣传。”

老白一愣,勾三却已经又恢复了吊儿郎当的顽皮样子,三两下爬上了房梁:“赶紧的,子时就要到了,那些人见到梅清会如何,我可有些迫不及待了呢。”

“撒好你的纸钱吧。”老白没好气的笑笑,又从头到脚检查一番,确定没有纰漏,才背对着大门端庄而立于棺材之后。

子夜十分。

第一个进来的是翠儿。

小丫头进门时就已经抽泣起来了,几乎是细心的关好门,就好似还在大夫人闺房内一般:“夫人,翠儿送您来了,翠儿知道您死得冤,可翠儿什么都做不了……”

老白有些于心不忍,默默转过身来。小丫头抱着棺材哭了一会儿,觉得不对劲儿,一抬头,正对上老白的眼。

“夫、夫人?!”翠儿大张着嘴,一句夫人之后竟再也说不出话。

夜风吹进窗棂,吹起了梅清的裙纱。一时间,主仆相顾无言——这厢是说不出,那厢则是不能说。

老白其实是不想叫翠儿来的,无奈小丫头一听要招魂死活都要打头阵,又恰好人人都想往后缩,李锤也没辙。这会儿,老白算是尝到了苦果。小丫头反应过来第一件事,就是狂扑而至直直把老白抱进了怀里。老白几乎被勒得喘不过气,耳边还得听着小丫头的念叨。

“夫人,呜……翠儿知道您受委屈了,您在下面一定吃了很多苦,看您以前软软的身子这会儿都剩骨头了,呜呜……”

老白动了几下嘴,终是没出声。任由小姑娘抱着,一时间颇为无奈。

纸钱从天而降,无声,却突然。几片刮到了翠儿的脸,这才吸引了小丫头的注意。拾起纸钱,上面只有两个字——当归。老白也看见了,立刻伸手摸了摸翠儿的头,又帮着小姑娘梳理了下鬓角,最终轻轻拭去了小丫头眼角的泪花儿。

“夫人……”翠儿愣愣的,唤着。

“梅清”动动嘴角,无声的重复着当归二字,继而宛然一笑,娴雅,安静。

“翠儿知道了,翠儿这就走。不过夫人,一定不要放过害您的人,一定!”小丫头咬着嘴唇,最终恋恋不舍的离开。

老白想擦拭下额头的汗水,忽然想到隔壁还有李锤在看,只得忍住,硬着头皮等待下一位访客。

第二个进来的是蔡章和曹云海。

两个大男人,手牵手跟姐妹俩似的,亦步亦趋,哆哆嗦嗦。连门都是关了好几下,才关上,又不敢关严,留了头发丝细的小缝,就像在心底留了条活路似的。

“大夫人,我知道您想单独见我们,但我们兄弟俩一起来的府上,这会儿也就不分开了,望您见谅。咱与您无冤无仇,在府上也一直相敬如宾,如今……”

啰里吧嗦的是蔡章,牵着的曹云海则从事始终都没敢抬头。不过蔡章却抬头太过,从始至终都仰着下巴壳直指房梁,可以肯定他压根没看见棺材旁边的老白,倒是勾三,虽然知道不会被发现,可还是给弄得浑身不自在。

老白眯起眼,虽然这俩人怎么瞧着都不像凶手,也没有杀人动机,可既然摆了这个局,自然要做到万无一失。思及此,老白幽幽站起,翩然向二位侠客飘去。

房梁上应景的刮下一阵阴风为梅夫人护驾——那是勾三爷的大蒲扇。

先发现老白的是低着头的曹云海。曹大侠嗷的一声,倒险些把老白给吓了个好歹。蔡章紧接着发现,二人心有灵犀般,不约而同地扑通一声,双双跪地。

老白愣了。都说男儿膝下有黄金,这二位也太不把钱财当回事儿了。

“夫人,您有什么冤屈尽管说出来,我兄弟二人就是赴汤蹈火也在所不辞!”

“夫人,您就行行好放过我们吧,我们是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啊!”

老白扯扯嘴角,觉得再这么吓下去似乎真的不大厚道。遂重重的甩了下衣袖,作出愤然离去之姿。二人这会儿可灵光多了,立刻起身连滚带爬的奔出了屋子。

第20章 桃花铺惊魂(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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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着进来的是龙锦。

之前的二人显然对他说了什么,男人一进门就直扑老白。吓得老白连蹦带跳的闪来,直接踹了个凳子才咣得一声把人吓住。

“清儿,你生气了?”龙锦呆在原地,不敢再逾举半步。眉宇间的哀伤,却真切。

老白拿不准梅清与此人到底什么关系,又或者说到了何种地步,故而只得以静制动。但想搂他?做梦去吧!你以为你是翠儿那可爱丫头呢!

勾三似乎也隐约察觉到了,局进入了关键。故而愈发的卖力起来,阴风吹得老白脑袋直迷糊,纸钱一片片的撒下来,有些是点燃着撒的,半空中,已然成灰,漆黑的,灰白的,掺杂于昏黄的纸钱间,格外糁人。

龙锦却好似看不见这些似的,直直的盯着老白,满心满眼都是梅清的影子,

“清儿,我知道是我不对,我知道我不该逼你,我知道我的心意让你难做了,可我真的是情不自禁,我控制不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