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慧笑着坐回祖母身边,搂着她的脖子撒娇:“好祖母,我给你捶腿好不好?您别赶我走嘛,我就在这里侍候您!”于老夫人犹豫了一下,也就答应了,又瞪她一眼:“就会叫人操心!”

一众小辈行礼退了下去,文安拿着白玉小瓶急急回自己院子去了,文娟两眼盯着姐姐,又有些好奇地看了文怡一眼。文娴只好带着妹妹、堂妹和表妹一起回自己房间去。

文怡一路都在想办法跟可柔搭话,但可柔却怯生生的,不敢多说什么,文娴和文娟问她话,她都一一回答了,可文怡问,她只简单地说几个字,倒有大半时间是低着头的。文怡心中有些失望,但想到她的处境,又生怜意,临别时和气地笑道:“我与五姐姐是常见面的,相处得也好,可柔妹子是五姐姐的表妹,就跟我的表妹一样,不用见外。平时姐妹们常有来往的,你也不用客气,闲了便过来找我说话,缺什么东西,也可以跟我说。”

可柔一味羞怯低头,文娟倒笑了:“九姐姐真大方,不愧是当家的小姐!只是我也是姐姐的妹子,平时怎么不见姐姐对我这般亲近?”文怡回头看着她笑道:“你本来就是我的妹妹,难道还要我去亲近你,你才知道要亲近我不成?”文娟一笑置之。

可惜,文怡的热情迟迟得不到可柔的回应,可柔跟长房的人相处得还好,平时见面,也有说有笑的,只是见到文怡时,便拘谨许多,也从不到六房去做客,哪怕是文艺正经下了帖子请几位姐妹上门吃茶,只要文慧一眼扫过来,她就不敢应了,最后只有文娴喝文娟姐妹上门。如此过了将近一个月,文艺也有些泄气,开始检讨自己是不是太过唐突,结果把人吓到了呢?

这天她去九房探望过十五婶喝几个小兄弟,回家的路上正好看见可柔的马车从前头过。她忙叫紫苏去问车里坐的是不是可柔,紫苏赶过去,却没追上车子,吃了几口灰尘,跺了跺脚,会转到:“小姐,那位表小姐分明是故意的!奴婢叫的那么大声,她又不是聋子,怎会听不见?!

文怡不悦地瞪他一眼,她缩了缩脖子,再不敢说话了。文艺心情闷闷地,命车夫起行,车夫郭庆喜却道:“小姐,庄口有大队人马进来了,恐怕会堵住道路,您看…是咱们绕道呢,还是等那些人过去再说?”

文艺闻言朝庄口方向望去,果然看到有许多马车驶进庄中,行人争相走避,马车队前方两侧有几十骑青壮护行,大多数穿着一样的服饰,有几份眼熟、她正回想在什么地方见过,却看到一个与其他人穿的不一样的男子越过众骑先行一步,往长房的方向进发。

她浑身一震,不敢置信地睁大了眼:那不是柳观海么?!他…他怎么会到顾庄来?!

第四十九章 不亦乐乎?

文怡还以为自己是一时眼花看错了,定睛再细看,那人分明是柳观海!只是他眼下换了打扮,瞧着与往日的气质不大相同了。

在平阳时,他日常总是穿着布袍,简单地在腰间系条布带,身上也不带什么饰品,头上也是梳的单簪,利利落落、干干净净地。布袍的料子一直都是单色的,以深色为主,黑的,石青的,深蓝

的,墨绿的…趁着他的五官与身段,倒是越发精神了。

可眼下,他穿着一身枣红色的提花缎裰,头上戴的也是如今正时兴的黑纱方巾,腰上挂了两三个佩饰,有金有玉,一副富贵公子哥儿的做派。若不是他五官生的端正,神色也不见轻佻,再加上

外头罩了一件黑斗篷,盖住了里头衣服的颜色,文怡还以为是哪家暴发户出门了呢!

她不由得暗自在心中唾弃:便是要打扮得富贵些,穿深色衣裳不好么?单色的绸缎,或是清淡雅致的纹样,都很合适,况且深色最衬他!若还要添几样饰物,拿金的做什么?一个简简单单的玉

佩便足够了!他这模样,哪里像是个名门望族之家读书识礼的子弟?!

才唾弃完,她心中又生了懊恼:柳观海要怎么打扮自己,与她何干?!她多管什么闲事?!

只是她有些想不明白,柳观海到这里来做什么?那些马车里坐的又是什么人?!

她掀起车帘一直看着他骑马跑道长房宣乐堂门前下马,早有门房的仆人迎上来,他说了几句话,那仆人便露出大喜之色,飞奔回门中报信去了,接着他将马缰丢给了其他围过来的仆人,恭敬的

说了几句话,接着又去了第二辆马车前,然后又是第三辆…

文怡看得糊涂了,柳观海的行为,真不像是位名门子弟,倒像是管家长随之类的…她心中一动,回想起他当年曾经提过的身世,心想莫非他是跟着长辈来的?既然他父母双亡,他寄人篱下,

受到薄待也是人之常情,只是他熟识的明明是她们六房,他的长辈却来找长房…对了!长房的三姑母嫁入柳家为族长夫人,难道是她回来省亲了?!她既是族长之妻,柳观海身为旁支子弟,

跟在身边侍奉也不出奇,只是可怜他无依无靠,方才被三姑母当成是奴仆一般使唤罢了。

文怡微微叹了口气,旁边紫苏疑惑地问:“小姐,你叹什么气呀?”又朝马车队的方向看了看,“这来的是谁?好气派!”文怡淡淡地道:“大概是三姑母回娘家省亲吧?”紫苏吃了一惊;“

三姑太太?!我好像听人说过,她嫁给了皇亲国戚是不是?!听说很少回来,小姐怎么识得是她?!”边问还边伸头去看。

郭喜庆也在前头到:“小的倒是认得其中一个赶车的,从前是跟着三姑太太嫁去恒安的陪房,这才猜到几分,没想到小姐一眼就认出来了。”他原是六房奴仆,只是在当年卢老夫人遣散下人时

,离了六房,原本只是四处打些散工,直到三年前才被召回。因是家生子,他在顾庄认得的人也多。

文怡有些不自在的笑笑:“我也是认人而已…”接着又觉得有些不对,“你们没看出来?!那些人里头,有一个是咱们的熟人哪!”虽说她跟柳观海这两年见面见得少些,可底下人与他应该

是常来常往的,别的人不说,郭喜庆就没少帮着拿药送药!

紫苏却面带不解地摇头,前头郭喜庆也说认不出是谁,文怡有心说出答案,但话到嘴边,忽然又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微微红了脸,道:“不认得就算了,兴许是我看错了!”

她坐在马车里,只觉得浑身不自在,偏那马车队又迟迟不动,把庄口到长房门前的大道都满了,文怡的马车没法往前走。她忍不住又再掀起一角车帘往外看。不料“柳观海”正好在这时候往她

这边看来,两人对视了一眼。他怔了怔,脚下差点儿踉跄了一下,她也飞快地放下了帘子,只觉得心跳得有些快。待情绪平复了些,她又觉得自己太大惊小怪了,又不是头一会见,做什么这样

一惊一乍的的?!

她压下再掀起车帘看过去的念头,用尽可能平淡的语气吩咐:“这下等下去没完了,祖母必要担心的,咱们绕道走吧。”紫苏正掀起另一边车帘往外看的正兴起,闻言有些失望地缩回了头,郭

喜庆应了一声,马车便掉了个头,往另一条路走去。

回到宣和堂,文怡到祖母跟前请过安,又陪她说了一会儿话,却始终有些心神不属。卢老夫人还以为她是累了,便道:“回屋里去歇歇吧,年纪轻轻的,可别累出病来,叫仲茂林把事儿抱到我

这里的了,你就好好歇几天!”

文怡忙笑道:“哪里就到这个地步了?孙女儿只是记起学里的功课漏了一点没做,心里总是念叨罢了。”

“漏了补上就是,这有什么?”卢老夫人不以为然地道,“那位罗先生是恨不得把你们都叫成满腹诗书的才女!从前闺学教的东西还有分寸,如今越发不中用了!女孩子们学点才艺陶冶性情是

好事,但太过用心就失了本分。我看你如今就很好,才艺会一点,闲时打发打发时间就行,针线与理家才是正道!”又道:“你平时又要管家,又要做功课,还要过问我的饮食起居,已经很累

了。其实祖母不希望你一心扑在这些事上头,偶尔也该玩一玩,散散心。你才多大年纪?趁着如今还小,正是该玩的时候!不是说你五姐姐明儿要请你去吃茶么?你就过去松快松快,有人不长

眼的,你也别理会,自个儿开心最要紧。”

文怡笑着应了,又说了一会儿话,方才回房。她犹豫了好久,方才传了手下一个办事的媳妇子何家的来,吩咐道:“方才在外头,听说长房有客,好像是三姑母回来省亲了,不知道是偶然路过

,还是打算小住。你去打听打听,来的都是些什么人,打算逗留多久,回头我好预备送礼。”何家的一礼,领命去了。

这个何家的其实是紫苏之母,当初是母女俩一块儿买进来的。与女儿的天真直率不同,何家的为人沉稳实在,嘴很紧,知道分寸,叫她去打听消息,她就算没办好差事,也不会把不该说的话告

诉别人,让人很是放心。如今文怡已经快满十四岁了,要打听别人家的男子的消息,就不能像小时候那么大方,要是知道了,难免要说闲话的。

何家的一去就是两三个时辰,文怡先是练了一会儿字,然后又读了一下书,只觉得静不下心来,总有些烦躁。一听说何家的回来了,她立时便站起身,顿了顿,方才重新坐下来,淡淡的叫人去

传。

听完何家的回禀,文怡半天没反应过来:“什…什么?!”

何家的以为她没听清楚,便道:“小的打听过了,的确是三姑太太带着东宁表少爷回来省亲,同行的还有一位桂姨娘,原是三姑太太的陪嫁,还有一位是柳家旁支的少爷,叫柳东行。”

文怡深呼吸一口气:“你问清楚了?!确实是…叫柳东行?!”

何家的怔了怔,点头道:“是,是叫这个名字!”想了想,又有些迟疑地道,“小的跟长房的婆子打听时,有人说起…这位柳少爷的名字不大对劲儿…他即使旁支,不知为何是按柳家长房

的规矩命的名…听说柳家只有长房的人,名字是带东字的…”

文怡强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淡淡地道:“我知道了,你下去吧,去仲娘子那里另一串钱,就说是我发话赏的。”

何家的面带喜色谢了赏,退了出去,紫苏早就兴高采烈地凑过去撒娇了。秋果和秀竹也跟在一旁凑趣。

倒是紫樱和冬葵看出文怡脸色有点不对劲,小心翼翼地探问她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不舒服?她当然不舒服!

文怡板着脸把丫头们都支了出去,便回到卧房里,重重地往床边一坐,手都颤抖了起来。

柳东行!这个名字她几乎忘记了,但如今被人一提,她立时就想了起来。这正是前世四伯父四伯母要把她许亲的那个对象!柳家所谓的旁支,其实是三姑父的庶长子!她万万想不到,那个救了

她一命,又跟在萧老大夫身边,在平阴时常与她见面,甚至在临走前悄悄送来一束零陵香的柳观海,就是柳东行!

她心头如同打翻了五味瓶,又酸又涩,一时想到前世可柔告诉自己的,柳东行的身世、残疾,以及打算娶她为填房的过往,一时又想到,柳东行向萧老学习兵法,分明就是打算从军的,正好跟

前世的武将身份相合!那是不是意味着,他将来会娶一位短命的妻子,还会在战场上受到重创?!

还有,那年在太平山西山坡的林子里,他问她是否真的怨恨族人亲人的薄待时,曾透露过他的身世。他是父母双亡,又养在叔婶跟前的,那倒还真是柳家旁支,而那庶长子的传言,又是怎么回

事呢?!可柔不会骗自己,可他同样没理由骗自己,莫非是有人故意为之?!想到方才他如同管家长随一般的行事,她又不由得为他难过。

她心里一时是酸,一时是疼,又带着几分苦涩,最终才忽然记起:相识近四年,她居然从来不知道他真正的名字!而他也从来没告诉过她,他不叫柳观海!

这是什么意思?!他在糊弄她吗?!

文怡心中一阵恼怒,不由的冷哼出声:如果不是她正好出门遇上了柳家的车队,又叫了人去打听,怕是一辈子都不知道这个事实吧?!

她咬了半天牙,猛的想起镜奁中的花束,便蹭的一下站起身来,冲到妆台前,打开镜奁的小抽屉,拿出花束,越看越生气,索性两手一掰,把花束拆成了零碎,散的整个妆台都是,接着又叫人

:“紫樱!”

紫樱应声进来了,望见桌上的干花碎,十分诧异。“把这些东西…”文怡顿了顿,闭了闭眼,没好气的扭过头去,”拿匣子装起来,闲时做几个荷包装上,你们随身带吧!“

紫樱小心地应声下去了,不一会儿,便拿了只空匣子来,把干花全都装了进去,又将妆台和地面都打扫干净了,方才道:“小姐,长房五小姐叫人捎了口信过来,说是…家里来了客人,明儿

不能招待您过去吃茶了…”

“那就不去!”文怡重重地将一本书摔到桌面上,大力翻开几页,“我乐得清闲呢!”

紫樱眨眨眼,大气都不敢出,退了下去,小声嘱咐丫头们不许来打搅文怡。

文怡盯着书看了半日,始终看不进去,忽然觉得有些委屈,鼻头一酸,眼圈变红了。

次日文怡一直呆在家里陪祖母,卢老夫人问起茶会的事,她轻描淡写的说了缘故,卢老夫人便道:“又不是节,怎的在这时候回来省亲?”又问孙女:“后儿是你的生日,想要什么好吃的?吩

咐厨房做去,咱们祖孙俩在家里好好乐一乐。”

文怡这才记起,今日已是四月初九,后天可不正是她的生日?!忙道:“祖母想要吃什么?就找您的意思做吧?”

卢老夫人笑道:“就随你,吃什么玩什么都由你做主,是你过生日呢!”又命人这几天不许拿家务事烦文怡,一定要让孙女儿好生乐一乐。文怡在一旁笑着,心情渐渐愉悦起来,开始觉得自己

是在自寻烦恼。

赵嬷嬷听说卢老夫人正在说文怡生日的事,忙忙赶过来说:“别的事倒还罢了,这一回老夫人和小姐可得听我的!这个生日不比先前,再有一年小姐就及笄了,不如趁这个机会,好生热闹热闹

!小姐一年到头忙活,就没个轻省的时候,叫人看了好不心疼,如今正该歇一歇呢!”

文怡听了笑道:“嬷嬷虽是这么说,到时候酒吃完了,人闹过了,收拾东西还不是我的事?总不能劳动祖母大驾!我哪里就能歇了!倒不如省事些,只家里人吃一顿饭就完了。”

赵嬷嬷哂到:“小姐也太小看嬷嬷了!不干劳动老夫人大驾!嬷嬷年轻的时候,也管过事儿,操办一回酒又算什么?!这回就看你嬷嬷的本事吧!”

文怡忙道:“这可不行,没道理我年轻小辈闲着,却叫你老人家忙活的道理!”

卢老夫人却道,“你让她去,如今家里人口多了,她平日除了陪我说话,做做针线,便闲得慌,正要找事来做呢。你放心,你嬷嬷能干着呢,你且跟着学学是正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