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房有了嗣子,接下来便是归还族产族田的事了。不知大太太蒋氏用了什么法子,那四十顷地的契书被送到了四老爷手里,后者立时送到了六房,卢老夫人又将契书交还给他,让他帮着去衙门里寻个书办,将这份田产一分而二,三十顷归还六房,十顷入公中充作祭田。四老爷连声称颂她老人家仁厚慈爱,消息传开,族人无不称赞。

那些先前得了六房族田的族人,听说只要补上地价,就能保住田产,立时就把银子都送过去了。要知道,眼下大灾刚过,田地正是便宜的时候,若是按时价算,他们是占了便宜的。卢老夫人也不在乎,说了许多关心体贴的话,便收了下来,然后转头便将这笔银子交给孙女儿,让文怡去购置外地的良田。

不到十日功夫,那几家得了宣和堂房舍的族人,除了十七老爷一家以外,都搬到了前庄的新宅中。他们虽然觉得住在前庄有些丢脸,但跟狭窄的院子相比,他们还是更乐意住得宽敞些的。

当其他三家都搬走以后,十七老爷一家的处境便尴尬起来。因为传话的人最后才到他们家,因此,他们只得了挑剩的宅子。那是一座至少有四五十年历史的老宅,虽同样是二进院,同样新粉刷过,但前任屋主是农户,还养过猪,左邻右舍俱是佃户,因此有许多不如意处。

但是十七老爷却有口难言:这是四座宅子中,最旧、最便宜的一座,可也是占地最大的一座。

另三家都说他们得了便宜,劝他们痛痛快快搬了,别叫人为难。十七老爷板着脸就是不肯应,十七太太简直就在跳脚了,整日在原宅里指桑骂槐的。卢老夫人只当听不见,每日只是逗着文悦,看着文顺、文全和文康兄弟们读书,指点指点文怡的针线,最后是五房的人跑出来将十七太太骂了回去。

就在这时,长房那边传出了消息:大老太太病了,是因为思念孙女,又被不孝子孙气着了,方才病的。

第九十九章 防人之心

消息传到六房时,文怡正在祖母屋中,挑选着给弟弟的裁制新衣裳的料子,闻言立时回头看了祖母一眼。

卢老夫人面无表情,对前来禀报的仲娘子道:“既如此,你再去打听打听,病得要不要紧?再叫仲大去备一份礼,我明儿去探病。”仲娘子忙应声下去了。

文怡放下料子走到祖母身边,压低了声音:“大伯祖母这是真的病了么?还是说…”她顿了顿,“大伯母要把六姐姐接回家了?”

大太太蒋氏这些天没少在族里活动,眼下在庄中的形象好得不得了,又公正又慈爱,出手也大方,前几天听说还为了九房一个偏支子弟要去康城书院读书的事,写信向她住在康城的一个娘家亲戚讨要荐书,好让那个少年不用经过反复考验,便能直接入学。消息才传出,便立时有几家族人找上门去,她掂量了半天,才应了其中一人。如今不但偏支的人,连几家嫡支都有人想要巴结她了。要知道,顾氏全族如今只有一个官,顾二老爷还在待职中,而年轻一辈里,除了京城那位大少爷文贤外,便只有二房的二少爷文良有举人功名了,其他的,都只是童生而已,仅粗识得几个大字的子弟,也不是没有。康城书院名声在外,许多达官贵人的子弟都乐意入读,每科都能出十几个进士,过去还曾出过状元,若能得到直接入学的机会,锦绣前程就到手一半了!

在这种情况下,大太太要是提出将女儿接回家中,断不会有人敢说“不”的,更别说于老夫人病了,一个“孝”字抬出来,谁都没有阻拦的立场。

卢老夫人自然也明白这个道理,便微微一笑:“既然长房的人说她病了,那她就是病了。咱们自然应该去探病的。”

文怡会意地笑了笑,把话题转回料子上来:“孙女儿觉得那块驼绒的好,如今天气越来越冷了,穿绒也能暖和些,再另外做几件夹衣、棉袄,料子一概选颜色素淡的,您觉得如何?”

卢老夫人点点头:“你想得周到,康哥儿如今已是过继了,守孝什么的,跟孝子要守的就不同了,他素来生得弱,可别受了寒气,就给他做暖和些。文顺文全兄弟两个的衣裳,也尽量挑暖和的料子做,只要面上过得去就行了。”

文怡应了,回头从备选的料子里又挑了一回,抽出深蓝、浅灰、月白、米白、石青这几种颜色的厚棉布与姑绒来,送到祖母跟前再看一回,等她点了头,便立时交给丫头们传出去,让裁缝店的人去给文康文顺他们量尺寸、裁衣裳,顺便又叫了他们跟前侍候的人过来,问了些起居饮食上的事,方才让她们出去。

卢老夫人见孙女儿在九房的人离开后,便一直在沉思不语,便问:“在想什么呢?”

文怡笑了笑,才道:“孙女儿觉得…九房的人似乎跟先前有些不一样了,好象…看着咱们时…目光没那么坦然,还带了几分提防…孙女儿不大明白,祖母与我对他家这不好么?便是家中的仆役,也没人冒犯他们呀?”她犹豫了一下,“孙女儿想起,这些天里,九房有几位长辈来过,他们又不象十七叔与十七婶那般,与六哥他们兄弟翻了脸,又是以关心晚辈的名义来的,我们家总不能拦着他们相见,因此便没说什么。难道…是他们在背地里说了咱们的坏话,叫九房的人生了异心?”

卢老夫人笑笑:“他们都说了些什么,我不必叫人去打听,也能猜得到。你嬷嬷昨儿还跟我说起呢,说是她无意中听到九房的婆子在议论,差点儿气坏了。”

文怡忙问:“嬷嬷也听到了?是怎么回事?!可是十七婶又在闹?!”

卢老夫人摇摇头:“是为了咱们六房资产的事。”

文怡愣住,但听了祖母的解释后,很快就明白过来了。

六房取回了大部分祖屋,但其他产业却有些说不清楚。因为当年归入族中的田地都已分给族人了,便没法照原样收回来。如今六房拥有的田地里,最大的一份是那三十顷良田,虽是在顾庄边缘,但并未列在族田册子上,不是族田。

除此以外,当年分得六房族田的族人,都以现下的时价补了银子,用这笔钱在外地买的田产,自然更不是族田了。还有平阴县西山村的田庄,也是聂家舅老爷买来送给外甥女儿陪嫁的,并不是六房公产。这么一来,六房名下居然没有一亩族田,田地全是私产!

这种情况对卢老夫人与文怡是有利的,毕竟康哥儿还小,身体又弱,万一日后有个什么差迟,六房再次断嗣,这族产便要再次交回族中。祖孙俩已经吃够了苦头,便用这种混淆的方法,将族田换成了私田,以免日后再受制肘。

然而在九房的人看来,六房这么做就有些不厚道了。本来康哥儿是名正言顺的嗣子,就该继承六房族产才是。如今这继承权大打折扣,若是将来六房的正牌小姐文怡出嫁时,把所有田产都充作了陪嫁,那康哥儿怎么办?!

文怡皱着眉头道:“也不知道是些什么人在这里头挑拨离间!孙女儿倒觉得,六哥和十一弟,还有弟弟都跟咱们很亲近,只不过是底下人有些异动罢了。但此事不可不防,万一有心人长年累月在六哥他们耳边说三道四,将来他们与咱们生份了,祖母怎么办?!”

卢老夫人冷冷一笑:“我心里有数!凭他们说什么,该怎么做,我自有道理!他们说我防着康哥儿他们,就当我是防着好了!才四岁的孩子,我怎知道他以后会出落得如何?况且如今九房穷而六房富足,防人之心总是要有的。升米恩,斗米仇,咱们待人好,也要留个心眼,省得养出个白眼狼来!”

文怡知道她倔脾气又犯了,张口想劝,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扯开了话题,说起明日探病的事来。

待说完了话,文怡退出正屋,便站在廊下默默想了好一会儿。紫苏从前院走过来,见状笑道:“小姐原来在这里?叫奴婢好找!方才裁缝店的人来说,几位少爷的尺寸都量好了,只是他们报上来的衣裳数目跟咱们说的不一样,少了好几件呢,便遣人来问,是照哪个数来做?”

文怡心中一动,便道:“还是照咱们说的数去做,做完了,把康哥儿的单子跟九房的单子分开算就是了。”

紫苏一脸不解:“这是为什么呀?那多麻烦?!”

“你只管照我吩咐的去说就是。”文悦转身往后院的方向走,不一会儿便到了西厢房,文顺文全兄弟现在通常都是在这里读书写字。才走到窗边,她就停了下来,前后看了看,见没人在,便侧耳听了听里头的声响,果然听到文全在跟文顺说:“…去年的衣裳都穿不下了,六伯祖母和九姐姐要给咱们做新衣裳,哥哥为什么不肯?只做一件,学里的人看了要笑话的。”

文顺沉声道:“我昨儿说的什么?你都忘了?!六伯祖母疼我们,我们心里感激,可也不能厚着脸皮装没事人儿!六房的情形,咱们心里有数,六伯祖母和你九姐姐自个儿还没做几件新衣呢,咱们怎能越过她们去?!再说,前儿两位婶婶过来说的话,你没忘吧?若是他们见六伯祖母疼我们,便粘过来打秋风,岂不是连累了六伯祖母和你九姐姐?!她们待我们好,我们心里也该感恩才是!咱们家如今虽穷些,但几件衣裳还是有的,我去年做的几件棉袄儿,还有两件剩下,是半新的,你拿了去穿就是,不会叫人笑话的。”

文全乖乖应了声:“那我去跟六伯祖母说,今年不做新衣裳!”

文顺听得好笑:“那六伯祖母就该恼了!那是长者所赐,不要就亏了礼数。咱们私下让针线上的人少做些就是了。”

文怡在外头听得心头微酸,也有几分庆幸,祖母和她的眼光还不算太糟,九房的兄弟都是好的,日后也不怕他们会不知感恩。

身后传来丹儿有些迟疑的声音:“九小姐?您怎么在这里?”厢房里的人顿时慌了,有桌椅碰撞的声音传来。文怡回头朝丹儿笑笑,便抬脚进了厢房,道:“是我。方才听到裁缝们的话,我有些不明白,便来问问是怎么回事,没想到听见了六哥的这番话。”

文顺满脸通红,文全也低着头,手足无措地站在桌边。文怡索性走过去,开门见山地道:“六哥,十一弟,咱们如今是手足,有什么话不能直说呢?若有哪位长辈让你们受了委屈,你们也该跟我祖母说一声,不要外道了才是。”

文顺红着脸嚅嚅道:“叫九妹妹笑话了…她们总是长辈…”

文怡明白,还有一个原因,就是她们都是九房的长辈!自家祖母身为六房的人,却不好插手太过。于是她问:“六哥,我是什么样的人,你们兄弟都是知道的,我有句话想问你,便又怕六哥会误会。”

文顺迟疑片刻:“是什么话?”

文怡两眼直盯着他:“九房的屋子已经建好一个多月了,十五叔和十五婶的灵位也供奉在那里,我祖母早早备下了银子,要给你们打家具,为何六哥迟迟不提起这件事?!”

文顺脸刷的一下白了,文怡忙道:“瞧,我就说六哥你会误会。我不是在赶你,只是想问,六哥莫非是听了什么人的闲话,因此不肯要我们家的银子?!”

文顺红了眼圈垂下头,声音几乎低不可闻:“我会…凑够银子的…不然…寻些粗点的旧家具也行…不能再叫你们花银子了…”若他接受了这笔钱,那些叔叔婶婶们一定会来打秋风,要是银子不够花,最后还是要再向六伯祖母借,他才没那么厚的脸皮…文怡叹道:“这原是六哥多心了。其实这又有什么呢?你只管打个借条来,只当那银子是我们家借给你们兄弟的,那不就完了?日后你家恢复了元气,再还给我们就是了。有人要来占你们便宜,便拿这话顶回去!若是实在不便,我就让底下人将银子直接换了家具,说是借给你们使的,难不成还有人打秋风打家具上么?!”

文顺犹豫了一下,脸色好看些了:“那少不得我要厚着脸皮,向九妹妹借几样家具…”

文怡笑了:“那就这么说定了?入伙的酒也不必摆,横竖你们还在热孝内呢,只是收拾房屋时,记得给康哥儿留一间。”

文顺大喜,旋即又迟疑起来:“这…别人不会说闲话么?”他有些伤心,“十七弟…已经是六房的嗣子了…”

文怡哂道:“哪个说他不是了?我就是怕别人说闲话,才让你给他留一间的!”遂解释道:“你们前些天不是说,族学里的先生不大得力,有好些族中子弟都打算去外地书院求学么?偏你们在孝中,不好离家,因此祖母便想,若是能访得一二位好先生,请到家里来给你们上课就好了,康哥儿也差不多到启蒙的年纪,该早些预备下了。可我们家多是女子,从外头请先生来,多有不便。倒不如让先生往你们那边去,让康哥儿每日来回上学,倒还便宜些。况且康哥儿自小体弱,让他每日多走动走动,也是有好处的。不过要是真的这么办了,中午就索性让他在你们那里吃饭,有间屋子,要方便许多。”

文顺听了十分激动:“这话说得是!我明儿就带人回去收拾屋子!九妹妹放心,康哥儿过来我们家念书,我一定照顾好他!还会用心指导他的功课,不叫他偷懒!”此时此刻,他只觉得那些婶娘、姑母们的猜疑、非议是多么的可笑,六房为康哥儿着想到这一步,还会让他做个空头嗣子么?!她们不过是心怀妒嫉罢了!他心中越发警惕,决定以后再不听她们说半句六房的坏话!还有家中下人,也要严加管束!

文怡微微笑着,又跟他商量了一会儿,说好了回头让人去九房的新宅子查看,到底需要什么家具,好叫人打了送去,便转身离开了。

回到自己房中,四下无人,她收起了脸上的笑意。

文顺兄弟搬回九房,那些九房的族人就只能到那里找他们说话了。他二人都已经是懂事的年纪,又经历过父母的丧事,对谁待他们好谁心里藏奸,有一定的判断力,但文康却不同,他还小,万不能让他受了那些闲言碎语的影响。她能拦住偏支族人,却拦不住九房的下人,那就索性把他们隔绝开…她心中微叹:为了祖母的将来,她少不得要费些心思了…

第一百章 祖孙探病

第二日一大早,文怡便过来正房侍候祖母起身,梳洗、吃早点,预备略料理几样家务,便要去长房探病。

文康穿着月白厚棉布的半长直身,头上还扎着小童的发式,有些懵懵懂懂地牵着奶娘的手走了进来,又在奶娘和丫环们的提醒下,跪到垫子上给卢老夫人请安。

卢老夫人忙让人把他抱起来,又放到炕上,细细检查他身上的衣裳是不是穿够了,然后皱着眉头问那奶娘:“我不是说过了,哥儿身子弱,如今天气冷,不必日日早起吹风,你怎的反把他带出来了?!”

那奶娘忙低头回道:“小的原也想让康哥儿多睡一会儿的,只是六少爷那边前儿听说后,便吩咐小的,不要纵坏了哥儿,让他长成个好吃懒作的,因此小的方才催哥儿早些起身…六老太太放心,哥儿昨晚歇得早,已是睡够了的。”

卢老夫人眯着眼睛看她,没说话。文怡心知这奶娘是九房跟过来侍候的,自然更亲近九房,若在平时,倒也没什么要紧,只是才出了昨日那件事,她就得警惕起来了,于是笑道:“六哥原也是为了康哥儿好,是真心疼弟弟才这么说的。祖母别恼,您不也是疼弟弟,才想让他多睡一会子么?依我说,横竖已经起来了,不如就让他在您屋里练练大字,瞧瞧十六妹吧?”

卢老夫人脸色放缓了些:“这也好。”然后低头对文康道:“昨儿不是学了几个大字么?你六哥教你写了,可还记得?”文康侧了侧小脑袋,脸上还带着困意,头一点一点地:“记得的…孙儿记得…”

文怡只觉得他模样十分可爱,忙坐到炕边抱过他,小声问:“可是还想睡?早饭吃过了么?”

文康先是看了看奶娘,然后才缩缩脖子,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我不睡…好孩子应该早睡早起…要给祖母请安…祖母没吃早饭,我也没有吃…”

文怡方才分明瞥见奶娘给他使了个眼色,似乎在提醒他要说些好听的话,心下便有些不悦。她抿了抿唇,仍旧笑着对他说:“今日祖母这里有好东西吃呢,有枣泥山药糕,有菊花糕,还有甜甜的红枣莲子茶,康儿想吃哪一样?”

文康眼中一亮:“我要吃菊花糕!”话才出口,便立时缩了脖子,小心翼翼地看了奶娘一眼,然后小小声说:“我什么都能吃的…”

文怡立时回头瞪了那奶娘一眼,后者慌忙低下头不说话,便很快又用担心的眼神看向文康,倒叫文怡又好气又好笑。

卢老夫人不动声色地道:“那你就陪祖母一块儿吃吧,你姐姐也常跟我一块儿吃,倒比我一个人吃要热闹些。”又问文悦的奶娘可在,孩子可吃饱了?石楠进文悦的房间转了一圈同,回来报说:“十六小姐刚吃过了,奶娘正替她换衣裳呢。”卢老夫人点点头,叫过康哥儿的奶娘:“你去帮一把吧,康哥儿这里有我呢!”

那奶娘迟疑了一下,看了文康好几眼,方才慢慢地往文悦房间的方向挪动。文怡也不理她,只是命丫头们呈早点上来,半抱着文康,喂他吃了两块糕,小半碗莲子汤,听到他说饱了,方才随便拣了两块糕吃。

卢老夫人见文康吃饱后精神了些,小脸红润,比刚来时好多了,便微微笑道:“也不必吃得太饱了,把这碟枣泥山药糕留给他饿的时候吃,这东西好克化,也能补身体。”

文康见她笑容慈爱,想起以前自己随父母兄长过来请安时,她一向是很宠自己的,便大着胆子道:“康儿想多要一块菊花糕。”卢老夫人笑了:“那就把剩下那两块也给你留着,但你不可吃多了,当心积了食吃不下饭!”文康忙不迭点着小脑袋,两只眼睛忽闪忽闪,满脸是笑:“孙儿知道了!”

文怡伸手摸了摸他的小脑袋,开开心心地替他把那两块菊花糕也挟进山药糕的碟子里,叫了水荭过来:“把这碟糕点收好了,千万别弄脏,回头康哥儿喊饿时,就蒸热了给他吃。”水荭笑着应下,接过碟子,收进柜中。文康的视线便一起跟着那只碟子,直到柜门关上,他看不到了,方才转回头,见祖母与姐姐都眼带笑意地看自己,小脸便红了,低下头不敢说话。

文怡怕他羞恼,忙拉起他的小手:“才吃过早饭,咱们且不忙着练字,先去看看妹妹好不好?”文康立时又欢欢喜喜地点了头,自个儿往炕下挪。文怡亲自替他穿了小鞋子,然后抱他下地,拉着他的手往文悦那边去。卢老夫人一直面带微笑地目送他们离开,然后便收了笑,叫过迎春:“去请赵嬷嬷来。”

文怡将文康送到文悦那里玩了一会儿,便又拉着他回正屋去,给他在炕上预备好坐垫、茶水、笔墨、纸张等物,让他练新学的大字,卢老夫人还嘱咐水荭带着小丫头在旁边侍候,倒把那奶娘给打发了。赵嬷嬷便拉了那奶娘,去后院找“老姐妹们”说话。

文怡看看天时,对祖母道:“将近巳初(上午九点)了,祖母不是还要去长房?咱们这就走么?”

卢老夫人侧耳听了听外头的声响,便笑了笑:“去吧,早些去了,还能陪着多说一会儿话。”又柔声嘱咐康哥儿:“你在祖母这里写字,若是累了,便歇了歇,去看看妹妹也使得,若是渴了、饿了,尽管吩咐丫头们,但千万莫要出了这屋子。外头有什么人说话,你也别理会,好不好?”

文康忙坐直了身体,十分正经地大力点头:“康儿不会跟十七婶吵架的!就当没听见!”

卢老夫人笑了:“不但你十七婶,换了别人,你也当没听见,万事自有你六哥他们挡着。”

文康十分乖巧地应了:“是。”

文怡笑着换他的头:“康哥儿真乖,午饭姐姐给你做你爱吃的菜,你想吃什么?”

文康眼中一亮,连连报了三四样心头好,文怡略想了想,觉得都是极容易办的,便一口应下,只是要他把字写好。文康顿时大喜,立刻摆开架势,决定今日白天要写满十页纸!

文怡搀扶着祖母出门,还未走到大门口,便听到后院方向传来几声吵闹,似乎是文顺在骂人,又有女子在哭喊,十分混乱。祖孙俩不由得停下了脚步,皱了眉往回望。

赵嬷嬷走了过来,身后还跟着一脸惶恐的奶娘,慌慌张张地跑来跪下道:“六老太太,六少爷在院里发火了,说要遣散家人呢!求您帮着劝一劝吧!”赵嬷嬷则在旁解释:“老奴正在廊下跟几个婆子说闲话,不知怎的六少爷就从厢房跑出来发火了,却不知道是什么缘故。”

文怡眨眨眼,有些明白了,没出声。卢老夫人淡淡地对那奶娘道:“这话糊涂,九房的事,我六房的人怎好过问?!”

那奶娘闻言哭了,只是磕头:“求六老太太帮着劝一劝吧!小的们自小在九房侍候,都是家生子儿,合家在此,若是离了主人,又能到哪里去?!”

卢老夫人却只是沉默,文怡便插言道:“六哥如今是九房家主,想要遣散几个下人,自有他的道理。我们是隔房的人,怎么好劝他?况且你是康哥儿身边侍候的人,遣了谁也不会遣你,在这里闹什么?还不快回去侍候?!”

那奶娘缩了缩脖子,便低头嘤嘤地哭,文怡也不理会,只是扶着祖母出门上车,马车很快就往长房的方向驶去。

车上,卢老夫人看了孙女儿一眼,笑问:“你平日向来容易心软,为何今天却硬起了心肠?”文怡笑了笑,小声道:“九房人太多了,人多就容易嘴杂,如今只有六哥和十一弟兄弟俩在,要那么多丫头婆子做什么?遣走一些,咱们也能安心点,顶多孙女儿回头提醒六哥一句,要发些银两给那些人。若不是怕康哥儿离不开那奶娘,孙女儿还想六哥把她一并遣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