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又何苦去碍了他的前程?我想过了,以我的身份,虽也配得上他,但实在对他没什么助力,他又怎会将就我?”说罢拭了泪痕,叹息道:“其实我也明白,象他这样出身高贵,又是那般人品,自然等闲女子都入不了他的眼,我原不该心存妄念的,不过是一时想岔了而已。但他也不能只看出身门第呀!即便是公侯人家的千金,也不是个个都好的,庸脂俗粉也不在少数,他怎么就叫权势迷了眼呢?!”

这话却正正说中了郑丽君的心事。她对东平王世子朱景诚这些日子所亲近的勋贵千金一清二楚,更知道他最后挑中的是哪两家的千金,只是在犹豫着该选哪一家,才能给东平王府带来最大的好处罢了,实际上这两位千金都不算十分出色,无论容貌气度,都比她差远了,只胜在一个父兄掌兵,一个家族在户部有势力。她什么也不能做,只能独自苦闷在心,听了文慧的话,即便对其疑心未去,也感到有几分窝心。

细想之下,朱景诚外形英武,京中仰慕他的官宦千金不在少数,只看他近日行事,就知道那天他对文慧只是一时心血来潮,其实并非真心。既然文慧已经跟柳东宁定下亲事了,那就不再是她心头大患。

这么想着,郑丽君便略缓和了神色,对文慧道:“你也不必太在意了。柳东宁也不错,对你是一心一意的。至于东平王世子那头…”她微微冷笑,“他最后娶的是谁,又与我们有何相干?”她眼中迅速闪过一丝冷意。

文慧看得分明,心中的猜疑消之不去,但不能确认那个想法,她始终有些着急,便假意拭了泪水道:“我没事了,谢谢你的安慰。”接着又捂嘴笑说:“说真的,你别恼,我有时还想,若不是郑贵妃娘娘与三皇子早就定下了你,也就只有你这般容貌、家世、才学,才能与他匹配了!”

郑丽君刹时愣住,耳根飞快地红了一红,却迅速冷静下来,对上文慧的双眼:“你说这些话…是在试探什么吗?”

文慧一怔,暗自懊悔自己的话不够婉转,叫郑丽君生出疑心了,面上却笑道:“你想到哪里去了?我试探你做什么?这都是我的真心话。满京城的闺秀,除了你,任凭是谁都不能叫我服气!”

郑丽君不说话,只是盯着她的双眼。文慧被她盯得久了,心一虚,便忍不住移开了视线:“丽君,你怎么了?怪渗人的。”

郑丽君收回视线,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微微翘了翘嘴角:“文慧,你知道,我从小就喜欢你的性子,直率爽利,心里有什么事,从不瞒我。我知道你是这样的人,因此才会放心跟你交好多年。要知道,我这样的家世身份,永远防不住有人为了权势利益来接近我,若不是我信得过的人,我绝不会让他近身。”

文慧心中有鬼,虽知道有不对,却也不敢露出异色:“我知道啊,不过我也是真心待你的,不是为了权势利益。你该知道我的呀?”

郑丽君微微一笑:“从前的你,我是知道的。但如今…”她凑近了文慧的脸,压低了声音,“我发现你变了,跟以前不一样了。虽然你口口声声说是真心与我交好,但是…那真的是真心么?”抬起纤纤玉指,轻轻往文慧的心口一戳:“路王府那件事,你就真的没对我起疑过?若你真是那般愚蠢的人,我这些年就算白认得你了!”

文慧脸色终于变了,神情挣扎了半日,终于放弃了假装:“好吧,既然你都发现了,我也不再遮遮掩掩的了。那件事我也不多问,只想知道,你为何要嫁祸于我?!“

郑丽君收回纤指,似笑非笑:“文慧,你好象越来越啰嗦了?你不是早就猜到了么?”

文慧脸色一白,只是强自问道:“你早就注定了是三皇子的人,东平王世子妃的位置是绝计坐不上的。既如此,你为何不能遂了我的意?若是实在不情愿,与我直说就是,我是不会惹你的。但你却一个字不说,便要暗算我,是不是太无情了?!好歹,我跟你也是从小儿…”

“别再说这种话了!”郑丽君打断了她的话,面带讥讽,“你一提起这话,我就觉得恶心!你说别人与我不是真心结交,难道你就是了?!若不是有我撑腰,你能在外头这么风光?便是在家里,你那个做侍郎的爹若不是见你与我结交有利所图,会那么宠你么?!你整天只知道仗着我的势去欺负人,你又为我做了什么?!如今还好意思说是跟我从小儿一块长大的?!”

文慧听得脸色惨白:“你…你怎能这样说我?!”这回她流的是真心的泪水:“我是真心将你当朋友的,你看不出来么?!”

郑丽君却冷笑一声:“是不是,你心里知道。事情到了这个地步,你我多说无益。我劝你还是乖乖听家里的话嫁人吧。我的事你就不必再管了。我当日既然能下得了手,自然就不会再念旧情!”说罢转身叫上菊韵,便要离开。

文慧咬咬唇,上前两步高声问:“你就不怕我把你从前做的那些事都说出来?!事关大内秘事,若是叫太后、皇上知道了,你还能嫁入皇家?!”

郑丽君脚下一顿,回过头来,冷冷一笑:“你可以试一试,看到时候吃亏的是谁?”说罢一甩袖子,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文慧脚下踉跄一步,扶住了门边,缓缓滑落在地。

确实,她不能说出去,因为她当年…也是帮凶!郑丽君还有靠山,她却什么都没有…

踏雪与寻梅对视一眼,小心问:“小姐?”文慧却似无所觉。

踏雪正要再叫,却听得身后响起了脚步声,回头一看,脸色不由得一白:“九小姐…”

文怡看着一脸失魂落魄的文慧,又回头看着远去的郑丽君的背影,淡淡地道:“六姐姐,大伯母正等着你呢,快回去吧。”

第一百八十四章 旧日祸根

大护国寺后方的一个小院的静室内,蒋氏端坐在上,面无表情。踏雪寻梅两个丫头跪在底下,你一言我一句地将方才目睹的文慧与郑丽君交谈经过说了出来。文慧只是在边上呆坐,一脸的失魂落魄。文娴、文娟与文雅以及她们各自身边侍候的丫头婆子均不在场,除了古嬷嬷与杜鹃在蒋氏身后侍立,屋内便只有文怡一人坐在角落中,冷眼看着这场变故。

蒋氏听完两个丫头的回禀,脸上的平静表情再也维持不下去了,斥退了她们,当即便眼圈一红,神色苍白地看着女儿道:“你这些天…在家里表现得如此乖巧…莫非就是在打这个主意?你知道郑家小姐今儿会到这里来?”

文慧怔怔地抬起头,目光呆滞,过了好一会儿,方才反应过来,缓缓地再度低下头去,什么话也没说。

蒋氏却是越想越激动。她生平最重自己的亲骨肉,尤其是这个自小便养在身边的女儿,几乎可以说得上是她的眼珠子,连丈夫负责教养的长子都要稍稍靠后。自回京以来,为了女儿的婚事,她日日担惊受怕,好不容易等女儿乖顺了,长进了,她还老怀安慰,只想着要再好好弥补女儿这些日子所受的委屈才好,却没想到,叫心尖上的人狠狠地打了一巴掌。

她想起方才踏雪寻梅所说的话,便禁不住浑身发抖:“你这孽障我跟你说了多少次了?那郑丽君是个大奸之人,连你与她十几年的情份,都能说忘就忘。幸而老天保佑,让你逃过一劫,你不说从此远了她,居然还主动找上门?你当你有几条命可舍?”

文慧还在那里发怔,蒋氏狠得直咬牙,立时便冲下座来,大力拽住了女儿的手臂,使力晃了几晃:“你快醒醒呀你难道真糊涂了么?”

她抓得非常用力,文慧脸上立时便露出了痛苦之色,微一挣扎,便往后倒,蒋氏还要再抓,只听得“嘶”一声,文慧的外裳便裂了个口子。

古嬷嬷与杜鹃等人忙忙上前劝解,文怡也不敢再坐壁上观,连忙上前扶住蒋氏,大声道:“大伯母,当心伤着六姐姐”

蒋氏这方如梦初醒,哇的一声哭了出来,身子仿佛再也没了力气,缓缓地往下划。

文怡与杜鹃合力搀住她,半拖半扶地拉回原座,便叫住古嬷嬷:“嬷嬷快到外头守着,省得有人听见动静跑过来探看,走漏了风声。五姐姐和十妹妹、十一妹妹那里,也别惊动了才好。”

古嬷嬷一个激灵,便反应过来。文娴文娟倒还罢了,文雅那里,却是万万不能叫她发现一丝端倪的方才文怡与文慧回来时,后者神色有异,已经引得文雅数次注目,如果不是蒋氏机灵,早早找了借口将人打发走,风声传回侍郎府里去,余姨娘还不知道会在顾大老爷跟前说什么话呢便是于老夫人知道了,蒋氏与文慧的日子也不好过。古嬷嬷立时便还给文怡一个感激之色,然后飞快地出去,勒令在院中等候的丫头们闭紧嘴巴,又让几个婆子守住了院门,不许任何人进来。因为不放心,她还亲自站在廊下放风。

静室内,蒋氏已经渐渐冷静下来,却禁不住痛哭出声,不停地叫着:“孽障孽障”不料一时岔了气,连声咳嗽起来,直咳得撕心扯肺,叫杜鹃听得心惊胆战。文怡便道:“大伯母出门,应急的药丸总该带上两样,可有平喘益气的?取一些来吃了,也好让大伯母少受些罪。再则,六姐姐的衣裳破了,若是带了更换的衣裳,也该取来给六姐姐换上,不然这般出门,叫人看见了,岂不是于六姐姐闺誉有碍?”

蒋氏听得有理,无奈咳得厉害,一时说不出话来,只能给了杜鹃一个眼色,后者犹豫了一下,才应声道:“东西都在外头大马车上呢,奴婢这就去取,九小姐,我们夫人难受得紧,还请您帮着照应些。”边说边偷看文慧一眼,没多说什么,却也知道这位夫人膝下的正经小姐是不管用的。

文怡自然是应了,等她离开后,便轻轻替蒋氏抚胸平气,见她总算平静下来,方才瞥了门外一眼,见离得最近的古嬷嬷也有一点距离,未必能听到什么,便压低了声音,对蒋氏道:“大伯母,如今六姐姐已经见过了郑家小姐,且又不欢而散。这时候再纠缠在这些小节上头,也无济于事了,要紧的是日后要如何行事方才侄女儿去得晚,并不曾听见六姐姐与郑家小姐前头都说了些什么,只是记得郑家小姐离开时,六姐姐曾高声喊了一句,问郑小姐不怕她将从前的事说出来么?事关大内,若是叫太后、皇上知道了,郑小姐如何嫁入皇家?只是郑小姐并不以为意,还叫六姐姐试一试,看到时候吃亏的是谁。大伯母,六姐姐这话就等于是在威胁郑小姐了,而且从前发生了什么事,对六姐姐又有什么害处,才是如今首先要问清楚的倘若真的事涉大内,而六姐姐又被卷入其中,只怕不是一句闺阁意气就能混过去的,万一有不妥之处,只怕我们整个顾家,都要受连累的”

蒋氏被她一言惊醒,脸色刷的又白了,忙忙起身扶着文怡,走到女儿面前,紧紧盯着她问:“你给我老实说,那句话是什么意思?郑家小姐从前…都做过些什么事?你…你又是怎么知道的?可曾…可曾牵涉在内?”

文慧方才被母亲那一抓,已经从怔忡之中醒过神来,只是心里难过,一直在低声抽泣,此时听到母亲发话,委屈地咬了咬唇,却又不敢不回答,便低声说:“她从前…常常进宫小住,有时候郑贵妃从别的娘娘那里受了气,她便会帮着劝解…有时候也出点主意…我只跟她进过三四回宫,详情并不清楚,只是…能察觉到几分…”

蒋氏倒吸一口冷气,咽了咽口水,声音都沙哑了:“你…你没参一脚吧?”见文慧面露愧色低下头去,她几乎忍不住昏厥了。后宫夺宠这种事,便是她再不通事务,也知道风险有多大。郑贵妃眼下是得意不错,但若叫人扯将出来,那些宠妃、皇子、皇亲国戚自然无事,文慧这种身份,却是必死无疑的更别说郑贵妃那里,一旦知道文慧有了威胁的念头,只怕第一个容不下她

文怡也听得心惊胆战。她重活了一辈子,自当知道三皇子就是数年后登位的新君,郑贵妃被尊为太后,郑家出了两代国丵母,势力无可匹敌。虽说眼下郑丽君做不成太子妃了,但有郑家为后盾,也绝不是文慧这样身份背景的人能威胁得了的。如果说自己当初无意中救下杜渊如,只是拦住了郑丽君的太子妃之路的话,也不过是惹恼了她一个人——从这些天宫里的反应来看,三皇子与郑贵妃未必反对杜渊如成为太子妃,否则事情不会如此顺利——但文慧此番威胁,却有可能直接动摇到郑贵妃的地位

想到这里,文怡也不禁用恨铁不成钢的眼神盯住文慧,咬牙道:“六姐姐,你说得清楚些,当年到底都发生了什么事,要不要紧?你…你都干了些啥呀?”

不知是不是她的眼刀子太利,文慧被吓了一跳,畏畏缩缩地道:“也没什么…不过是恶作剧罢了…说出来也治不了什么罪的…我进宫次数不多,也就是跟她在外头玩儿时,想法子找人出出气罢了…”

“你们都找了谁?”蒋氏厉声喝问。

文慧打了个冷战,咬牙忍住委屈的泪水,颤声道:“有一个…是从前宠冠一时的刘贵人,她对郑贵妃娘娘无礼,但有皇上护着,娘娘也没法子。当时还有一个跟郑贵妃娘娘不和的珍嫔…丽君与我在宫外,想法子叫刘贵人的兄弟在人前出了个大丑,又嫁祸给珍嫔的侄子。结果两家人就吵着吵着…打起来了…最后皇上训斥了他们一顿,从此便冷落了珍嫔和刘贵人…还有一次…一个宫人仗着是皇后跟前得宠的,对郑贵妃无礼,丽君与我寻了只老鼠,悄悄丢进她屋里去,吓了她个半死…就只是这样的恶作剧罢了…”

文怡听了,暗暗松了口气,若只是这样的小打小闹,便是叫人知道了,也算不得什么,应该不至于累及家族。不过她又忍不住心生疑惑,若只是这样的小事,那文慧又凭什么拿它们威胁郑丽君?她不由得看向文慧,问:“就只有这样?六姐姐没有遗漏吧?”

文慧低下头不说话,文怡正要再问清楚些,却只觉得左臂一沉,蒋氏几乎要站不住了。她不由得吃了一惊,忙扶住对方:“大伯母,大伯母您怎么了?”见对方面白如纸,不由多心:难道文慧的话里有什么玄机不成?

文慧似乎也知道不好,擦了泪水起身帮忙扶住母亲,文怡与她合力将蒋氏拖回原位,又是掐人中,又是松领口,见蒋氏的脸色渐渐缓和了些,方才松了口气。这时候刚好杜鹃带了药与衣物回来,三人忙合力给蒋氏喂了药,文怡见蒋氏神色怔忡,便先打发杜鹃去为文慧换衣,自己留了下来,轻轻抚着蒋氏的胸口,小心探问:“大伯母,六姐姐说的那些事…难不成有什么不对?会对咱们顾家…有所妨碍么?”

蒋氏却是不由得悲从中来,哽咽道:“好孩子,你不知道…这两件事,听起来事小,其实都…”低头抽泣了一会儿,方才继续说,“刘贵人与珍嫔两家当年不过是口角,却因为两家少爷都是年轻气盛的,一言不合,便打将起来,最后闹成了上百人的械斗,因此才惊动了圣上。圣上一怒之下,判两家少爷各领五十板子,偏当时两人都有伤在身,因此双双毙命…刘贵人只有这一个兄弟,珍嫔的侄儿也是独苗,经此一事,虽两家都没了脸面,但相比香火传承,两位娘娘失宠也不过是小事罢了…如今珍嫔的兄长坐镇吏部,刘贵人的族兄手握兵权,还是郑太尉跟前得力的将才。若你六姐姐把这件事传出去,别的不说,你大伯父的官位…便要岌岌可危了啊”她抹了抹泪,又补充道:“至于那个受了惊吓的宫人…原是圣上看重的,因受了一回惊吓,没两日就病了,生生落下一个成了形的男胎,挣扎了半个月,也跟着去了…皇后当年大怒,曾下令严查,终究还是不了了之。倘若被圣上知道那不是意外,这可是谋害皇嗣的重罪你六姐姐既然早就知道了,为何要瞒到今日…”

文怡脸上神色变幻,沉默了一会儿,才道:“大伯母,六姐姐虽说早就知道这些,但她瞒下来是应该的。郑贵妃是何等人物?岂是六姐姐几句话就能动摇得了的?隐瞒下来,反而可以保全自己。只是六姐姐方才不该口出威胁,若是郑家小姐告知宫里,就怕郑贵妃会下手灭口”

蒋氏又吓得脸都白了:“那…那该如何是好?”

文怡心乱如麻。若文慧没有说那番威胁的话,或是当年的真相没传出去,便是郑丽君有心报复,也不过是长房大伯父一家受累,但那些事一旦叫苦主知情,皇帝盛怒之下,怕是顾氏全族都要受害

她咬咬唇,心一横:“大伯母,事情到了这一步,您少不得要狠下心来了郑家小姐是不会主动把当年的真相告诉旁人的,咱们必须管住六姐姐的嘴,而且还要让郑家小姐相信,六姐姐不会说出去,不…是没有胆量说出去”

蒋氏此时哪里还有主意:“我不会让慧儿透露半个字的——可这真的管用么?郑家小姐那般恶毒…”

“先熬过这段日子再说”文怡斩钉截铁地道,“郑小姐今日虽然能出门,但只看这几天京中的传闻,就知道她如今不比先前风光,顶着那个嫌疑,她不可能还象以前那样随心所欲地出门。不管用什么法子,或是将六姐姐关在家里,或是送到无人知晓的地方躲避几日,总之,不能让六姐姐再出门了,省得她被人暗算。如今太子妃之位虽然旁落,但郑家小姐总能保住一个侧妃的位子,年后宫里下了旨,她要忙着大婚,就没空料理外头的事情了。等六姐姐跟柳家表哥的婚事办完,您不妨跟柳家人说说,让他们回老家读书。如此避开几年,等风声过去再说。”

蒋氏听得连连点头:“这话有理。郑家小姐再风光,等进了东宫,成了侧妃,就不方便出来了。只是…若连路王府的人她都能下手,我们家…”

文怡道:“路王府的侍女是因为自己心里有鬼,被她派的人引开,才丢了性命的。六姐姐身边不离人,又怎能跟她比?”顿了顿,“只是大伯母需得谨记,此事关系到六姐姐的性命,您虽然心疼女儿,但也不能再松懈了”

蒋氏忙点头:“你放心,这一回…我是真的不能再心软了”这话一出口,她心中一痛,又再度掉下泪来。

第一百八十五章 腊八粥

蒋氏缓过神来,文慧已经换好了衣裳,重新回到静室,似乎也平静下来了,面上犹带愧色,小声道:“娘,女儿知错了…女儿不该来找丽君的,只是…有些不甘心,想要问个明白,她为何要害我…”说着说着,又掉下泪来。

文怡心中暗叹。以这位堂姐的性子,吃了这么一个大亏,想要问个明白,也是情理之中,只可惜她没用对法子,又愚蠢地语出威胁…身在大护国寺中,文怡不免又想起了前世无端身死的自己,对这位姐姐自然也提不起好感了。她后退几步,走出了门外,想把屋子留给蒋氏与文慧母女。

蒋氏却只是目光复杂地打量了女儿一会儿,便移开了视线,淡淡地吩咐杜鹃:“叫个人去找找,几位小姐眼下在哪儿呢?瞻仰太祖遗迹也好,上香求签也罢,也有些时候了,天色已经不早,咱们还是早些回府去吧。”

文慧看着母亲面上的淡漠之色,不知为何,心中生出了几分恐慌:“娘?”杜鹃偷偷看了她一眼,应声出去了。屋里便只剩下蒋氏与文慧,但无论文慧露出多么楚楚可怜的目光,蒋氏都忍住了没丵理会,到最后实在受不住,还不得不闭上了眼睛,默默念佛。

不一会儿,文娴姐妹几个回来了。她们方才去求过签,逛过林子,瞻仰过那棵古老的菩提树,虽然蒋氏派人叫她们回来,让她们有些意犹未尽,但心情仍旧是愉快的。文娟拉住文怡,不停地说她没跟她们一块儿去实在可惜了,又给她看自己求得的上上签,只有文雅一双眼睛盯紧了蒋氏与文慧,眼珠子转呀转的,不知在想什么。

蒋氏疲倦不堪,立即便下令起程回家,连方丈送上来的新鲜腊八粥也顾不上吃。文怡见状觉得不象,她们一行人可是以礼佛与吃腊八粥的名义出门的,把粥忘了,回家如何交待?便暗中嘱咐了古嬷嬷几句,让她派几个婆子把粥装了食盒带回去。

一路无事,她们顺利回到了家。蒋氏为求万无一失,一进家门便命人将文慧送回了院子,还到于老夫人跟前回报说文慧在大护国寺感染了风寒,为了防病情加重,这些天都要在院子里静养。于老夫人也没多想,只交待她马上请一位医术好的太医来瞧。蒋氏应了,回头却把平日相熟的一位大夫请了来,也不知道怎么跟他说的,那位大夫后来在于老夫人面前宣称府上的六小姐患了痘症,恐怕有些凶险,为防传染他人,最好是闭门静养一段时间。

于老夫人吓了一跳。平日只听说小儿容易得痘症,没想到孙女这么大年纪了,还会生这个病,她不由得质疑大夫是不是诊错了,又想要请一两位太医来确诊。那大夫却一脸严肃地道:“这痘症确实是小儿比较容易得,但偶尔也有成人患病的。患病者起初只是发热、头痛、全身倦怠,不过一两日,身上便会长出痘疮。如今小姐已经有了发热、头痛、倦怠等症状,一个不慎,便容易引发大患,危及性命,太夫人还请慎重以待。太医院的太医老爷们固然是医术高明,但只怕未必乐意上府中来诊断这样的病症。需知此病极容易传染他人,太医们来一遭,回头就不好进宫侍奉贵人了,否则一个不慎,把病气带进了宫中,那可是弥天大罪!”

于老夫人不过是在家乡平阳时习惯了看那位告老的王老太医,因此进京后,也认定太医的医术才最可靠,此时听了这大夫所言,也不由得踌躇起来。虽然她不大相信孙女会无缘无故地沾染了痘症,但儿媳妇绝不会无的放矢的,万一请了太医来,确定了是这个病,就得罪了那位太医了,若那位太医又被宫中贵人传召去了,那岂不是更糟?!权衡之下,又见这位大夫对痘症的病理说得头头是道,一应防护措施也都细心交待清楚了,最后还提醒一句,要不要给这两天里与六小姐接触过的人也诊一诊脉,于老夫人总算相信了这位大夫是个高明的,放手让他医治了。

蒋氏见状总算松了口气,忙忙请大夫开方子、抓药,命踏雪寻梅两个每日在廊下或院中熬药,让药味散开,掩人耳目。又把女儿院中侍候的人细细挑选一番,只留下绝对信得过的几个人,其余人等全数调走了,又从自己身边的亲信婢女里挑了几个嘴紧又知机的送过来,生怕走漏了风声,接着便一把大锁锁住了女儿的院子,嘱咐古嬷嬷,每日亲自带人,从院墙的花窗将饭菜食水送进去。

文慧刚回家时,被母亲的行动打了个措手不及,还没反应过来,身边的踏雪寻梅又不肯透露半个字,只是看得她死死的,她对蒋氏的计划自然一无所知。但到了这一步,凭她再笨也猜到母亲是要将她困死在院中了,不由得又气又怕,趁人不备,跑出屋子去,在院门后又哭又闹,连连拍打着门板,求母亲放她出去。

蒋氏起初也曾心软过,但一想起文怡的提醒,知道此事关系到女儿的性命,也硬起心肠来了,隔着门板对女儿道:“好慧儿,你病了,会过人的,你且安心在房里静养几日,等病好了,母亲自然会放你出来。乖,听话,若是你祖母知道你病了也不安生,又要恼了!”

文慧却只是一味哭着拍门:“母亲,我没病!我没病啊!你为什么要把我关起来?!快放我出去!放我出去!让我见祖母!我要见祖母!”

蒋氏狠心一咬牙,高声唤:“踏雪、寻梅!你们两个是死了么?!还不快把小姐扶回房里去?若是小姐的病情加重了,我定不饶你们!”

踏雪寻梅心下一惊,只得哭丧着脸跑出来费尽全身力气,把文慧拽回了房间里。

文慧挣脱不得,忍不住破口大骂:“死丫头!你们两个居然敢这样对我?看我出去了不把你们打死!”踏雪吓了一跳,手便松了,文慧立时跳了起来,却被寻梅重重地压回床上。

后者拧过头瞪着踏雪,厉声喝道:“傻愣着做什么?还不快寻几根结实点的腰带来?要柔软不伤人的料子,但必须结实!若叫小姐跑出去了,我们也逃不了一个死!”踏雪打了个冷战,飞快地爬到衣箱边翻了三四根软缎腰带披帛之类的东西出来,颤着手将文慧的双手双脚都缚在了床架上,却不敢捆紧了,留了许多活动的余地。

文慧气得半死,挣扎个不停:“死丫头!你们好大的胆子!母亲只是让你们看紧我,可没叫你们将我捆起来!”又提声大嚷!”母亲!母亲!”冷不防眼前黑影一闪,寻梅已经将一块帕子塞进了她嘴中,她呜呜半天,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只有一双眼睛在喷火。

踏雪看得胆战心惊,瞧向好姐妹的目光也有些怪异:“寻梅,这样做…”寻梅冷哼一声:“你还瞧不清楚眼下是什么情形么?!小姐糊涂了,我们可不能糊涂!任由她这般大吵大闹,若是惊动了老太太、老爷、少爷小姐们或是余姨娘,太太与小姐都别想得了好。万一走漏了风声,叫外头知道了…今儿小姐对郑小姐说的话你也是听见了的,倘若郑小姐真的恼了小姐,什么都不管不顾了,宫里一生气,别说太太和小姐,便是咱们这些做下人的,也别想有好下场!去年中秋咱们跟着小姐坐马车出门,不是看到街上有犯官家的婢仆被发卖么?有好几个跟咱们年纪差不多的丫头,原在家里都是侍候老爷太太的,最最体面不过,居然叫几个青楼老鸠给买了去。你当时还说她们不如死了好。如今轮到咱们家了,难不成你也想试一试?!”

踏雪脸色刷的一下白了,看向文慧的目光也强硬起来。不管怎么说,她们是奉命行事,就算得罪了小姐,那也是忠心为主的缘故…,

文慧却怔住了,寻梅说的是什么话?!难不成…事情真有这么糟么?!她当时不过是一时气极…丽君没那么傻,也不会这么绝情吧?

但是…她那天不过是说了句想要嫁给朱景诚,丽君转身就翻了脸…

这一日虽然是腊八节,但长房嫡女文慧患了急病,当家主母蒋氏担忧骨肉安危,忙得团团转,完全忘了按照顾家的规矩,腊八这日主母需得亲自下厨熬粥这回事。于老夫人心存忧虑,倒也没心情去挑剔她,还好有蒋氏一行人从大护国寺带回来的两大海碗腊八粥,可以应个景儿,但也仅够几位主人吃而已,连文怡也只分到了小半碗,更别说底下人了。于是侍郎府的这个腊八节,过得比往年都要冷清许多。

硕大老爷从衙门回来后,很快就发现了这一点,对妻子便有些不满。最后是于老夫人亲自告诉他孙女病了,让他别怪罪儿媳,事情才混了过去。

因为文慧的病“会过人”,家中上下倒是没有哪个人大着胆子跑去探病的。蒋氏借口自己小时候出过痘,不怕被传染,才没引起丈夫与婆母的怀疑。

但是因为蒋氏要照顾“病中”的女儿,硕大老爷怕她会耽误了家务,怠慢母亲,便让她将事务暂时交给余姨娘照管。蒋氏心中暗恨,却又放不下女儿,左右为难,最后是于老夫人发话,示意让文娴、文娟、文雅三姐妹试着学习管家,暂时接过家务,才平息了事端。过后于老夫人还把儿子传过去,两人单独谈了半日,顾大老爷出来后,就再也没提过让余姨娘接手家务的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