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东宁讷讷地低下了头,羞愧得满面通红,他这些天只想着自己有多痛苦,恨不得醉死了事,被兄长这么一骂,才发现自己做了什么傻事,简直就没脸见人了。

柳东行见他知道羞愧,便缓和了语气:“说来也是我疏忽了,因为不日就要出发南下赴任,我这几日都忙着见旧友,一时没顾得上你,居然到了今天才从别人嘴里知道你过得如此颓废!若我早些知道,便早些提醒你了。你原是个聪明人,不过是性子温和些,不欲与人相争,也不好那些世俗权势,但你父亲在朝中遇到难处时,你愿意放下种种顾虑,一心想帮他排忧解难,甚至为了保他平安,提出以退为进的法子。怎的如今你父亲真的退下来了,你反而无法适从了呢?给我打起精神来!你不想热衷于权势,没人逼你,但那不代表你就能自暴自弃!”

柳东宁痛哭失声:“行哥…好哥哥,是弟弟错了…”他号啕大哭,象个孩子似的,仿佛要把这一年多来受到的痛苦与伤心都全部哭出来一般。

官家手足无措地站在那里,回头看看门外同样手足无措的住儿,不知该说些什么,也不知是不是该把事情报进内院。侍琴呆呆地跪在角落,心头同样一片茫然:她呢?他们好歹要理一理她呀?是不是愿意抬举她做姨娘了?行大爷刚才不是发了话么?大爷好歹给个准话呀!她还在这里跪着呢!

没人理她。

最终,柳东行走到堂弟身边,轻轻拍着他的背,将他安抚下来,又说了许多劝诫的话,柳东宁连连点头,面露感激,眼睛里满是对兄长的敬爱。接着,总算接到消息的内院把柳东宁传进去了,柳东行陪他走了一趟,轻描淡写地把事情抹了过去,便回到了客院中,将发生的事全都告诉了文怡。

文怡听得直皱眉头:“我以前就觉得弟妹身边的侍琴不是个老实的,却当她只是私心重些,见识又有限,没什么大毛病,弟妹性子软,从前在娘家时连下人都能欺负到她头上,有这么个厉害丫头在,也可以护她一护,因此从来没劝过她家的长辈给她换个侍候的人。没想到侍琴这丫头居然会生出这样的念头!若不是今儿你正巧过去撞见,只怕就叫她得逞了!”顿了顿,又觉得不对,“如今她也一样是得逞了,弟妹阵阵可怜。”

柳东宁冷笑着摇头:“方才在二婶屋里,二弟妹几乎要昏过去了,连声否认是自己指使的,却还是叫二婶给骂了一顿。宁弟倒是信得过她,帮她说了两句好话,她便哭成个泪人儿。其实这样也好,虽说那个丫头心想事成了,但无论是宁弟还是弟妹,都心里有数,自会提防她,也省得她一计不成,再生事端,搅得家里不得安宁了。”

文怡想想也是,又笑问:“如何?你劝过二弟了?他既然信服,想必不会再犯糊涂了吧?酒这东西,小酌可以助兴,多喝却会伤身。他真想让二叔对自己刮目相看的话,就该正正经经做出点成绩来才是。”

柳东行笑道:“我也是这么说的,他答应我,会好好读书,明年争取下场一试,若能考中个秀才,就不怕会被俊哥儿给比下去了。其实他要是真的无心于官场,做个空头进士也没什么,哪怕是个举人呢,也比白身要强。”说到这里,他有些愧疚:“我要向娘子赔个不是,因为宁弟一再恳求,我答应他会多留几日,咱们的行程怕是要推迟了。”

文怡怔了怔,心头迅速闪过一丝失落,面上却笑道:“督促兄弟上进,也是正事,你又有什么不是了?多留几日也不打紧,横竖咱们只要赶在年底前到达康南就行了。”顿了顿,“既然要多留几日,我方才想到一件事,咱们柳氏族里也有几位小兄弟年纪不小了,品性也不错,在家读了几年书,日后该奔什么前程,要做什么打算,咱们是不是帮一把?若是有心于功名之路的,不如荐到康城书院去?若是有心从军,咱们也可以引介引介。都是柳氏族人,若当中有一二能成材的,日后你也能多个帮手。”

柳东行道:“你倒提醒我了。这种事原是咱们长房该做的,只是从前二叔于此事不大热络,咱们既然出了头,又受了族人的恩典,原该回报才是。既如此,咱们便去各房问问,看哪家长辈有此意愿。”

文怡与东行夫妻俩便忙碌起来,消息传开,族中无人不赞叹敬服。东行很快就挑中了两个十四五岁的堂弟,要带着一起去康城,又给另一位堂兄写了荐书,让他到附近的驻军所去试试身手。

就在东行夫妻在族中的声望越来越高之际,柳东宁悄悄地添了一个通房,接着柳顾氏又赏了一个美婢给他,当即便抬了姨娘。柳东宁接连纳了两房美妾的消息在族中传开,族人们对他的观感再次大跌,纷纷笑话他好色风流、不堪大用了。

第三百四十五章 夫与妻

柳顾氏狠狠地摔了茶碗,怒斥儿媳文娴:“都是你不中用,才惹出这样的事来!你听听,你听听!如今族里都是怎么说宁哥儿的?!我当初怎么就瞎了眼,把你娶进家门做了媳妇?!早知道你是这么个不堪大用的人,我宁可娶的是六丫头,至少当别人欺负到咱家头上时,她有胆量把人骂回去!”又骂:“哭哭哭,你除了哭还会啥?!好好的家,都叫你哭得晦气了!”

文娴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婆婆的话就象一把钝刀子,往她心口上戳了又戳。她哪里比不上文慧了?至少她的名声和品行都比文慧强得多!当初是柳家向她求亲的,她不过是顺从长辈的意愿行事而已,难道是她上赶着要攀附柳家的么?她还没那么眼皮子浅,怎的如今婆婆倒把这件事算在她头上了?婆婆喜欢文慧,那当初又何必改聘了她?!更何况,这回族中非议柳东宁,原是因为他接连纳了两个小的缘故,这难道是她决定的?她明明早就说了不同意,是婆婆骂她不贤惠,硬要她点头,又再赐了一个人过来,才会惹得族人议论的。怎么就都成了她的罪过?!

只是这些话她只能放在肚子里,半个字都不敢说出来,除了哭,她也没有别的法子了,若是辩解一句,婆婆只会骂得更狠。

倒是静坐在旁的柳东宁忍不住替妻子说了句公道话:“母亲,您就别骂了。这件事说来也不是她的责任。侍琴是儿子行事不慎招惹的,燕儿是母亲赏的,儿子纳了她们,也是无可奈何。族人们不知内情,只当儿子是个好色的,说两句闲话,也没什么要紧。咱们家几时不被人说几句闲话?由得他们去吧。”

文娴泪眼汪汪地看向柳东宁,满心感动:“相公…”

但柳顾氏却不赞同儿子的说法,:“你说得倒轻巧!连在族中的名声都这么难听,外面的议论就更入不了耳了!你这样还怎么跟那两个贱种比?!你父亲成天说东俊书读得好,诗文有灵气,还总是带他出去见人,前儿我还听到有人夸他又乃父之风呢!我呸!他是个什么货色?若不是你父亲的面子,谁能看得上他那三两首歪诗?!可惜世人都瞎了眼,见你父亲抬举他,便也跟着夸了,再这样下去,等明年他中了举人,谁还顾得上你才是你父亲正经的嫡长子呢?!”又骂文娴:“都是你,若不是你没用,又怎会连累了我儿?!”

柳东宁无奈地揉了揉额角:“母亲,您就消消气吧。举人哪有这么容易考中?俊弟才多大年纪?明年即便是去考了,凭他的文章也是不能中的。您别担心,儿子虽说更擅长诗文,却不喜经史,但这点眼力还是有的。俊弟的诗文在他这年纪也算难得了,但也还差得远呢,不然,他在京城官学里早就出了头了。儿子如今受了大哥教导,已经知道错了,不会再荒废光阴,等儿子把书本学问重新温习起来,再寻一位好先生教导些日子,明年下场,一个秀才总是能挣回来的。只要儿子有了出息,别人自然就会夸我,您何必为了一时评论,便在此躁动不安呢?”

柳顾氏听了颇有几分欣喜:“我的儿,你既然愿意下场一试,那还有什么可忧的?凭你的学问,别说秀才了,即便是举人、进士,那也是手到擒来的!”只是夸完了儿子,还是不忘损儿媳一把:“你听见了?给我好好侍候着!若是你不能照顾好我儿,害我儿科场失利,即便你是我亲侄女,我也不会念情的!”

文娴听到了又要哭,柳东宁忙道:“母亲既然这么说了,那儿子请先生的事,还要请母亲多多留心。”说罢他苦笑一声,“父亲要指导弟弟们的功课,怕是无法分心了。”

“你就放心吧!”柳顾氏对丈夫所为也十分不满,“我这就命人送信回京城,让你舅舅荐两个学问好的先生来。恒安这地方能有什么好先生?没得把你耽误了,还是要请京城的先生来才好。”

柳东宁皱皱眉:“要去京城请?只怕所费时日太久了,如今已近年底,等明年开春,县试便要开考,哪里来得及?倒不如就近请一位名儒,倒还便宜些。四书五经儿子都是读过的,从前也曾请名师指教过,只是荒废得久了,难免有所遗忘,只需请一位熟悉经史的先生,帮着从头理一理,再练练文章,也就差不多了。县试时间太紧,暂时只能做到这个地步,若是我侥幸得中,将来府试、院试之时,也可向府城有名的先生多多请教。”忽地心中一动,“我听说行哥儿要带两位族里的小兄弟南下康城书院求学,不如我也跟着一起去吧?康城书院是有名的学府,名师云集,我若能请教一二,必有进益。而且康城书院的学子参加科考,可以不必回乡,倒省了来回的功夫。”

柳顾氏一言否决:“不行!你长了这么大,几时离开过母亲?怎能让你孤身一人南下求学?更何况,东行不过是为了收买人心,才故意荐那两个小子入学的,他们是什么人?你又是什么人?他们的学问如何能与你相比?!康城书院虽有名,比起京城的官学,却又差得远了,何必巴巴儿地跑到哪里去?你若真想向那里的名师讨教,大不了母亲重金把人请回来!”

柳东宁无奈地看向她:“母亲,儿子已经大了,行哥儿独自一人走南闯北,还不是自在得很?儿子虽不通武艺,却也不是不谙世事的公子哥儿,出去见见世面也是好的。再说,康城虽远,却离外祖母家极近,一应起居都不愁无人照料。而且儿子南下,也不是孤身一人,是要跟行哥儿他们一起走的,您还怕儿子没人侍候不成?”

“就是因为跟他一起走,我才不放心!”柳顾氏斩钉截铁地道,“他虽然对你说了那么多好话,但我是绝不会相信他是真心为了你好的!他如今得意了,故意做出那模样来,不过是为了让族人夸他孝悌大度罢了,又怎会真心盼着你能学好?你学好了,族里还有谁会夸他、敬他?如今族人都夸他好,却把你贬得这么低,八成是他有意为之!你别因为他说了几句好话,便把白眼狼当成是好人了!这事儿就这么说定了,我这就给你舅舅写信!”

柳东宁皱着眉头,犹豫了一下,还是选择了不与母亲争辩。他清楚母亲的性子,再辩也没什么用,反正他心里清楚柳东行是真心为自己好就行了。

离了柳顾氏的上房,柳东宁带着文娴回院,见她一路低泣不停,虽然觉得有些厌烦,但想到她方才在母亲那里被骂得可怜,倒也生出几分不忍,便柔声劝道:“别哭了,母亲不过是一时气恼,找人发泄罢了。我知道这件事与你无关。不管母亲怎么说,你是我的妻子,我还是信得过你的。”

文娴见他如此亲切和气,心中一涩,忍不住辩解:“相公,我真没有指使侍琴去勾引你,不是我不贤惠,不肯为你纳妾,我只是担心你身边的人不可靠,会有损你的脸面,因此…”

柳东宁打断了她的话:“我知道,我本来也没有纳妾的心思,只是母亲发了话,我不好违了她的意。至于燕儿,你也不用放在心上,她虽然得了母亲的抬举,做了姨娘,但妾就是妾,终究是在你之下的。你只管拿出正室的款儿来,别叫人小瞧了你,她若敢兴风作浪,你也只管教训她去,母亲那儿有我呢。”顿了顿,又补充道,“但若她是个安分守己的,你就与她好好相处,别闹得家宅不宁,反叫母亲怪你。”

文娴忙道:“相公说的是什么话?难道我是个喜欢捻酸吃醋的?若你看中了谁,想要收进房里,只管跟我说一句,我绝不会有二话!燕儿既是婆婆赏的,我自然会好好待她,她若是不懂事淘气,我便教她道理。只是…”她咬咬唇,“侍琴那丫头,原不该收她的。她虽是我的陪嫁,但为私心而背主,便是留不得了。若不是大哥发了话,早该把人撵出去才是…”

柳东宁叹了口气,转过头淡淡地道:“大哥虽然发了话,但收侍琴是我自己的意思。不为别的,就为给我自己留个警醒,叫我记得自己曾经做过多么荒唐的事,以后决不能再犯了。更何况,她本是你跟前的得意人儿,侍候了你十几年,虽然做错了事,但忽然撵她出去,岂不是叫你没脸?”

文娴眼圈又红了:“难为相公还为我着想,只是如今这般,我也一样是没脸的。族人们笑话相公,又何尝不是在笑话我?我身为你的妻子,居然管不住自己的陪嫁丫头,还成亲不到半年,便叫亲姑姑打了脸,赏了姨娘下来争宠…”

柳东宁闭了闭眼,有些不耐烦地道:“我方才在屋里不是说了么?别把族人的非议看得太重了。我们家在柳氏族里,不太得人心,便是出了点小事,也要叫人当成是惊世奇闻般说了又说,不过是闲磕牙罢了,何必在意?只要我考得了功名,又有了出息,你还怕他们会再说我们的闲话?!至于侍琴,她是你的陪嫁,虽然如今开了脸,但我不过要留着做个警示罢了。若你果真不想留她,等这阵子风生过去,慢慢处置也就是了。”他不想再啰嗦下去,脚下一转,便往外书房的方向去了。

文娴听到他的话,心下一喜,只觉得底气顿时足了许多,抬头正想要问问东宁何时撵人才恰当,却只能看到他的背影迅速消失在转角处,不由得怅然若失。

同住在一所宅子里,就代表着有许多事瞒不住人,更别说如今柳东行前程大好,声望日隆,有不少仆役出于种种私心,自觉地充当了耳报神,柳顾氏骂人的事就这样很快地传进了文怡耳朵里。文怡听到她又骂了柳东行,便忍不住暗暗恼怒,一边打赏了前来报信的下人,一边私下对柳东行抱怨:“别的倒罢了,那个侍琴的事,你何必插嘴?”

柳东行轻描淡写地道:“我就是故意要把那丫头留在宁弟身边,叫他时时记得自己的荒唐事的,他知道羞耻了,才能立定决心上进。若是把人处置了,时间一长,他叫人一哄,只怕会好了伤疤忘了疼,又再故态复萌。说实话,二叔的儿子里头,我还宁可他能有出息,也强似叫东俊东乔那两个小子出头。一肚子坏水的臭小子,也不称称自个儿的斤两,就敢给我暗地里捣鬼!”

文怡听了,忙问:“他们做了什么?叫你这般生气。”

柳东行冷笑:“也不是什么大事,就因为族里对宁弟有些非议,宁弟自己无所谓,也知道正经做出成绩来给人看才是正理,倒是二叔自己心里不高兴,埋怨二婶和宁弟给他丢了脸,东俊便在族里拉拢了几家小子,悄悄说我的坏话,连我说定了要带着南下的两个堂弟也不放过。他说什么,我带了人去,本是存着私心的,故意在族人面前卖好,其实没有培养他们的意思,等到了康城,就会叫他们自生自灭了,与其离家千里去受苦,还学不到东西,倒不如留在家里跟他们兄弟一道上学呢。哼,年纪不大,心计倒是不小,就因为他这几句谗言,好几家叔伯都来找我说话,非要我明言许他们家儿子一个前程不可。我本来就是一时兴起,不过是顺手帮一把,将来能不能出头,还要看他们自己的本事,难不成我还要打包票,说他们将来即便考不上学,也能给他们买个功名回来不成?!”

文怡脸一沉:“若是这样,这几家子弟的品行就成问题了。宁可少帮两个,也不能养了白眼狼!这话我去找那几家婶娘去说,相公还是自个儿考出来的本事呢,怎的他们倒想走捷径了?也好意思说自己是书香名门子弟?!”

文怡忍不得丈夫受委屈,立时便要出门去找族人说理,才到门口,便来了个上房的丫头:“行大奶奶,我们太太请您过去呢,有件喜事要跟您商量。”

文怡冷笑:“喜事?二婶能有什么喜事找我?那不成宁弟又要纳新人了?!”

第三百四十六章 长者所赐

文怡来到柳顾氏的上房时,屋里已经黑鸦鸦地坐了一圈人,柳家的太太们,从柳三太太、柳四太太到五、六、八、九…十四太太都齐全了,人人都是家常打扮,只有三、四二位穿着出门会客的大衣裳,看起来似乎大部分人都是匆忙间被请过来的,脸上还带着几分茫然之色。

柳顾氏坐在正位上,脸上挂着微笑,一副亲切长辈的模样,招呼文怡:“行哥儿媳妇来啦?就等着你呢,快,来这边坐。”说罢指了指自己左边下手的第一张交椅。

文怡皮笑肉不笑地行了礼,又向诸位婶娘们行礼问安,然后便往右边最后一张交椅上坐了,还笑道:“有诸位婶娘们在,侄儿媳妇可不敢拿大。我坐这里就好。”

柳顾氏笑容一顿,便继续笑着收回了手,彷佛丝毫没有在意。其他柳太太们有相互交流了一个眼神,都觉得有几分讷闷。

两个丫头捧茶上来给文怡,一个托着茶盘,一个倒茶,都生得面容娇俏、体态妖娆,脂光粉艳,穿金戴银,与别的丫头不同。为首的一今生得俏丽些的,娇滴滴地朝文怡行了一礼:“大奶奶喝茶。”,落后一步的那个弱质纤纤,也柔顺地低下头去。

文怡瞥了她们一眼,没动那茶,眼角留意到柳顾氏脸上迅速闪过一丝得色,心里不由得生出一个念头:莫非…不会吧?

柳顾氏正等着文怡喝茶发话呢,见她静坐不动,只得拿眼睛去看柳四太太等几个素来巴结自己的妯娌,暗示她们先开口。只是柳四太太却仿佛没看见她的眼色似的,探着额角,露出几分倦意,一脸的无精打采。再看另外几位,居然正笑着相互说些什么今日的天色不错、茶很香、谁家小儿子又调皮了昨天摔了一跤之类的鸡毛蒜皮,恨得她牙痒痒。

无人打破僵局,柳顾氏只得自己开口了:“咳…行哥儿媳妇呀,你看我这两个丫头怎么样…”

文怡心中冷笑,瞥了那两个丫头一眼,漫不经心地说:,“婶娘调教出来的人自然是好的,只是……”顿了顿,“咱们这样的人家,哪怕是个做粗活的四等丫头”也该有规有矩才是,万不可学外头那些没见过世面的女孩儿,打扮轻佻,叫人看了不尊重,也有损婶娘的脸面。”

柳顾氏一愣,两个丫头也都呆住了。柳三太太忽然冷笑了一声,其他人只当没听见,几位年轻些的柳太太,略一停顿后继续小声说她们的东家长西家短。

柳顾氏脸色有些不好看,轻咳一声,才干巴巴地道:,“我们家的规矩,自然是要家里的丫头穿戴得体的,只是今日与平时不同,若不把这两个丫头打扮好了,我做长辈的,也不好意思把人拿出手啊!”,

文怡,吃了一惊“难道说,宁弟又要纳新人了么?二婶,您别怪侄儿媳妇多嘴,男儿志在四方,趁着年轻,就该多读点书,多做些实事,好挣个锦绣前程光宗耀祖才是,若是沉浸于温柔乡内,怕是会磨损心性,于前程有碍呀。我知道您是位慈母,事事都想着宁弟,只是也要为宁弟的将来多想想啊!”,

她说得如此诚恳,连原本还在私下闲聊的几位柳太太都停了下来,转头看她,相互对视一眼,都在摇头叹息。柳三太太开口赞道:,“行哥儿媳妇,您如今真是越来越有长嫂的风范了。原该如此。”,

文怡笑道:,“侄儿媳妇还年轻,许多事都不懂,做事都是只凭自己心意的,若有什么不足之处,还要请诸位婶娘多多提醒呢…”众位柳太太忙连声应和。

柳顾氏的脸色更难看了,那两个丫头中俏丽些的那个先耐不住了,上前一步急道:…,大奶奶误会了,太太并无意将我们赐与宁大爷,而是要送给…*…”不等她说完,文怡便冷冷地打断了她的话:,“姑娘是谁?我既不知道婶娘身边的丫头还有你这么一位体面人儿,我与婶娘们说话,你插什么嘴?!”,

那丫头一窒,不甘不愿地低下头去。

柳顾氏见状沉不住气:“她们要说的就是我的意思!行哥儿媳妇,说来你跟行哥儿成亲也有半年了,还不见有好消息。行哥儿自小没了父母,又没兄弟,他的子嗣,可是关系重大的。我身为他的婶娘,自然要为他着想。这两个丫头,一个叫云儿,一个叫雨儿,都是我从家生女儿里头千挑万选出来的,不但模样儿出众,还好生养。给行哥儿放在屋里,也好帮柳家开枝散叶。我知道你素来是个贤惠人儿,懂得大局为重的,这就把人带回去吧!”说罢便叫那两个丫头:“云儿,雨儿,还不拜见你们大奶奶?”两个丫头娇滴滴地应了一声,便要上前拜见。

文怡一声斥下:“慢着!且把话说明白了,不然拜了也是白拜!”她转向柳顾氏,脸上没有半点笑容:“二婶娘,相公与我虽然成亲已有半载,但他甫新婚便出征北疆,战事结束后才回家,至今还不满两个月呢!便是要纳妾,也不急于一时,您忽然送这两个人来,可是有意轻侮于我?!那就对不住了,我便是再贤惠再大方,也没有由得别人踩我娘家的道理,这两人还请您收回去吧!”

众位柳太太们见状都吃了一惊,没人想到文怡会直言拒绝。柳顾氏更是恼怒:“长者赐,不可辞,这是哪一家的规矩?!我看,你压根儿就是嫉妒,就拿拿娘家说事儿!”

文怡板着脸道:“您爱说什么都成,人我是不能收的。若我为了自己的贤名,收下了这再个人,传出去了,叫别人怎么看我?我是平阳顾氏的女儿,不是小门小户出来的,一举一动,都代表着娘家人的体面!成亲未满一年便纳妾,已经是对正妻的轻视了,更何况如今相公与我满打满算只相处了两月有余?!我便是自己不尊重,也要念着我们平阳顾氏列祖列宗的脸面!”

“你…”,柳顾氏气得说不出话来,文怡这话,岂不是明摆着说她不把娘家放在眼里么?!忍不住骂道:“少给我说大话!你一个孤女,旁支末系,也敢把平阳顾氏的名头挂在嘴边?你算什么东西?…”

文怡冷冷地道:,“我不算东西,只不过与婶娘一般,都是平阳顾氏的外嫁女罢了。虽然已经嫁了人,是恒安柳氏的媳妇了,但孝顺两字,可不仅仅是孝顺婆家而已,不把娘家人当一回事,我也没脸说自己是顾家女…”

柳顾氏袖下双拳紧握,青筋直爆:“好…好!”狠狠拍了一下桌子:,“既然是这样,那这两个人我照旧送,等一年后再开脸,可别说我这个婶娘没顾及你娘家的脸面!”,

文怡轻笑:,“婶娘这话说得有意思,您方才都把话说得这么明白了,如今再自欺欺人又有什么意思?人我是不能收的,既然她们这么好,模样儿标志又好生养,不如就孝敬了二叔他老人家吧,多多给柳家开枝散叶才是好事呢…”

柳顾氏几乎咬碎一口银牙,猛地转向妯娌们:,“你们听听,你们听听!她说的这是什么话?!不过是一时得了意,在长辈们跟前却是如此不恭不敬的,你们还好意思说她好?…”

文怡飞快地接道:“二婶娘这又是何必?在场的婶娘们都是明白人,您从前何曾关心过相公的事?若是当真为了相公好,什么事做不得?偏要送两位美人来,莫非是觉得,有了这两个丫头,我家相公便成了色中饿鬼、风流败类了?那为了我家相公的名声着想,我还真的不能把人收下。若您要骂我不敬长辈,我就听着,为了我家相公,我便是舍了好名声又如何?相信婶娘们都是明白的*…”

柳顾氏见她一言揭穿自己的盘算,不由得恼羞成怒:“我只知道平阳顾氏教导女儿,一向都是以礼为重的,三岁的娃娃都知道长者赐不能辞的道理,你先是辞了长看好意所赐,又编排些有的没的恶言中伤长辈,究竟是谁把你教养成这个样子的?*…”

文怡淡淡地道:,“我的教养不劳婶娘费心,世人都长眼睛,心里自然知道该如何评价。倒是婶娘,你也是柳家媳妇,如今为着一时快意,坏了一个柳家子弟的名声还不够,还要将别房子弟也拉下水。您这么做,可对得起柳家的列祖列宗么?!”说罢又对众位柳太太道:,“还请众位婶娘们明鉴,宁弟实在不是有意纳妾的,不过是遵从长辈之命行事罢了。还请婶娘们回去向家人禀明,莫要再误会了宁弟*…”

好几位柳太太都纷纷应声,便是没开口的那几位,也在悄悄观望柳顾氏的脸色。柳顾氏气得浑身发抖,但不等她开。,柳三太太便先发话了:,“行哥儿媳妇说的是正理,我们柳家的子弟,还没有哪位是年纪轻轻就广纳美妾的,以宁哥儿这样的年纪,正是读书上进的时候,屋里人多,已经是不该,二嫂一片爱子之心,我们也不好说什么。只是行哥儿少年得官,素来持身甚正,我们做长辈的,不能对他有所助益,已经觉得惭愧了,若还要给他拉后腿,未免太不厚道,也叫人质疑用心*…”她对文怡道:,“你只管好生辅佐行哥儿,若过得几年,果然于子嗣上有难处,再行纳妾就走了。我们都信得过你的品性,知道你断不是擅妒专宠之人。

文怡顿了一顿,微微笑养回应:“多谢婶娘维护…”

送妾一事就此告一段落。连族中妯娌们都不赞成,柳顾氏即便成功把人塞给了柳东行,也达不到她的目的,她自然不愿意平白便宜了柳东行。就在这时,那个云儿走到她耳边小声说了几句话,她的脸色立时转怒为喜,冷笑了两声,故作和蔼地道:“哎,行哥儿媳妇啊,婶娘方才好生想了一想,又觉得我果然是考虑不周,你们还是新婚呢,就算我为行哥儿的子嗣再心急,也不能在这时候给你们添堵啊!只是略…这两个丫头我原本就是为了这件事才挑出来的,如今事情作罢,我若留着她们,她们在家里也难做人,也不好再嫁人了,那岂不是害了她们?我记得你们夫妻身边通共就只有那几个人侍候,不如…我就把她们当成是一般的丫头,送给你…和行哥儿吧!叠被铺床也好,斟茶倒水也罢,哪怕你拿她们当粗使的小丫头呢,也是给了她们一条活路。嗯来当初行哥儿分家出去时,我也曾送了几个丫头给他的,那时候他没回绝,如入,…想必也没有拒绝的理由吧?”

文怡微微皱了皱眉,瞥了那云儿一眼,见她那娇艳的脸庞上满是娇羞之色,低眉顺眼,似乎十分本分。文怡冷笑一声,淡淡地道:“如果是丫头,那自然不会回绝的了,多谢婶娘的好意,只是不知道这两个丫头的卖身文书可否过户?”

柳顾氏愣了一愣:“文书?过户?都是一家人,哪里还用得着这些?”

文怡掩口轻笑:“婶娘不是要把她们送给我们夫妻么?若是没有文书,她们岂不是仍旧归婶娘所有?”接着收了笑,轻描淡写地道,“再说了,我们这是要往南边驻军所去的,今后几年都要住在军营里,没有文书,来历不明的丫头,谁敢放她们进去?这是老规矩了。

柳顾氏哪里知道军中的规矩?想到云儿、雨儿的家人都在自己手中,也不怕她们不听从自己号令,便一挥手:“行,我回头就叫人去办,文书会在今晚之前送到你院里。”

“那就多谢婶娘了。”文怡轻轻瞟了那两个丫头一眼,“既然你们要随我回去,就赶紧收拾行李吧,记得把脸上多余的脂粉给抹了。我虽不禁止家里的丫头涂指抹粉,却是不能容忍丫头们装扮得如此轻佻的!”云儿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雨儿抢先应了一声,便先一步退下去了,云儿也只得跟着退了出去。

离开正院时,文怡心情还好,柳三太太却一脸凝重地对她道:“行哥儿媳妇,你居然把人收下来了,实在是太过草率!她们都是家生子,自然要听从二嫂的命令,若是她们心怀不轨,暗害了行哥儿,你要后悔可就太晚了!”

柳四太太在旁掩嘴笑道:“三嫂也太多心了,二嫂若有心下毒手,哪里还等到这时候?要我说,行哥儿媳妇这么做才是正室应有的气度呢,长者所赐,若是不管不顾,硬是要回绝,传出去也有损名声。收下来才是正理,横竖只是丫头罢了,从前也不是没有收过。”

文怡笑了笑:“三婶娘不必担心”这事儿我心里有数,正如四婶娘所说,不过是两个丫头罢了。二婶娘是铁了心要把人塞过来,我若是不收,就只能与她不停扯皮,岂不麻烦?至于收下来后,我要如何安排她们,那就是我的事了。在我的眼皮子底下,她们若真敢做出什么不好的事来,我也容不下她们。”

柳四太太哑然,讪讪地住了嘴。柳三太太则是皱着眉想要再劝,文怡心中早已有了腹案,不想继续这个话题,便道:“侄儿媳妇听说如今族里好几家叔伯都对相公荐几位兄弟入学康城书院之事有所顾虑,想要让弟弟们留下来附长房读书,可是真的?”

旁边的柳六太太忙上前道:,“不是我们多心,实在是孩子们从没试过离我们这么远,难免要多担心一些。康城书院是很好,但我们听说,他们收学生十分严厉,若是学问不够,走进不去的。若我们家的孩子不能进学,那岂不是白走一趟?这天寒地冻的,又快过年了,行哥儿媳妇,你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