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这是她送给严德的礼物,为了庆祝他们的钻石婚。”深海的声音里有种微妙的波动,仿佛某种情绪正在困扰着他,想要压抑却压抑不住。其实昨天晚上他说起严德的时候我就已经感觉到了,他对严德似乎有种隐秘的抵触情绪。我不知道这种抵触是不是来自于他昨晚说起的那个特殊的抗衰老剂。也许站在他的角度,他会觉得是严德是在利用米娅或伤害着米娅。可是站在米娅的角度,一个坠入爱河的女人的角度,我却觉得米娅的做法完全可以理解。不但可以理解,而且令人心生感动。

难道爱情这种东西的本质不是为了对方的幸福而奉献自我吗?那么,站在相爱的另一端的严德又有什么可拒绝的呢?在接受的同时,他难道不是也在尽自己所能地奉献着自己的所有吗?否则米娅脸上的光彩从何而来?

不知道是因为我的观察力变得敏锐还是因为深海对于感情这种事太过迟钝,我不明白为什么他们之间如此明显的爱意在他的眼睛里怎么会变了样?

那明明是两个相爱的人啊。

可惜…深海不懂。

“到达月亮岛之后,我们沿着这条航线继续向南,”严德的手指在海图上点了几下提醒我们注意,“这几个岛附近有不少暗礁,地形比较复杂。我们的船长对这一带很熟悉,希望我们可以在这里甩掉跟在后面的人。”

我抬眼去看深海,深海点了点头,“夜族人是跟着迦南和玛莎找上我们的。”

那就是说,从那个加油站开始,我们就一直带着尾巴在旅行喽?

“他们并没有什么动作…”我的问题刚说了一半儿就反应过来了。夜族人的目的是要拿到月光石。既然他们已经知道了深海会来找米娅帮忙,那就是说,他们很有可能会等米娅取出东西之后再出手。

“是的,”深海望着海图,神色很复杂,“夜鲨最擅长的就是:抢。”

那么久没有提过这个名字。我几乎要把他给忘了。不过话说到这里,我又一次对月光石的用途产生了怀疑。这个东西,只是起到一个凭信的作用吗?他们的族群之前除了这么一块石头,难道就没有其他的相互取信的办法了?或者…更深层的内幕不方便让我这个完全不相干的人知道?

“所以,”严德的手指又在海图上敲了两下,借此唤回了我们的注意力,“我们在到达谜雾岛之后,船长会开着空船继续向南,到这里休息一下,做些必要的补充。”他指了指海图下方的一个小黑点,“然后在凌晨时分返回谜雾岛接我们。”

“用空船引开夜鲨?”我对这个轻描淡写的说法很是怀疑,夜鲨看起来蛮精明的,不像那么好骗的人啊。

一旁的米娅笑着解释:“谜雾岛的磁场很特殊。而且,这个岛常年笼罩着的浓雾对我们来说是很好的掩护。”

严德补充说:“风险当然是有的。但是夜族人并不了解这个小岛对我们的重要性。我相信他的注意力会更多地集中在游艇上。”

“那这个岛对我们有什么重要性?”我问米娅。我一直以为她要到某个特殊的地点才能给自己的能力加到满分状态,然后才能开始进行…手术。不过现在听起来,似乎还不是这么回事儿。

“这个岛的磁场很特殊,”米娅望着我,琉璃似的棕色眼睛在阳光下闪闪发亮,“它就像一个罩子,可以把月光石散发出来的能量罩在里面,不会泄露出去。明白了?”

我似懂非懂。听起来像是为了取出石头的过程中不会被夜族人所打扰。或者单纯地只是为了保障我的安全吧。

深海揉了揉我的头发,低声安慰我:“别怕。有米娅在。他们不敢乱来的。”

“为什么?”我不放心地追问。夜鲨可不像是个很会敬老的三好青年。

深海笑了,他还没有开口解释,米娅就抢着说:“因为我是长老嘛。不管是哪一个部族,长老的身份都是有那么一点儿震慑力的。毕竟我们还没有正式开战呀。”

我又问她:“我们什么时候到谜雾岛?”

“黄昏。”三个人一起回答我。

“那这段时间我们干什么?”

“很多事都可以做啊,”米娅冲着我眨了眨眼睛,“呐,我们这里有一间主卧,一间客卧。还有…”

“米娅,”严德把手放在米娅的肩膀上,温和地打断了她意义不明的介绍,“来看看我的新鱼竿。”

米娅挽着严德的胳膊离开的时候,我听到严德低声说:“年轻人的事,还是交给他们自己去决定吧。”

我一头黑线地看着深海,深海也正看着我,四目交投,深海的嘴边一点一点弯起来一个好看的弧度。然后他一言不发地张开了双臂。

我突然觉得透不过气来,仿佛有只大手捏住了我的脖子一样。心跳开始变得狂乱,眼眶却热辣辣的。我慢慢走到他的面前,伸手环住了他的腰。

这个人是深海。在奔跑时拉住我的手不放开的深海、在深夜里和我分吃一块偷来的巧克力的深海,在接触到我的皮肤之前会收回自己指甲的深海。这个人的身上几乎聚集了所有那些令人无法占有的属性,像光、像空气、像彩虹。

我头一次无法回避地想到了取出月光石之后的事。这东西如此重要,深海拿到了它必然会赶回自己的族群当中去。我也许再也见不到他了。或许,当他忙完了族群中那些要命的大事再一次想起我的时候,我已经变成了一位白发苍苍的老妇人,需要带着厚厚的花镜才能看清楚他的脸。

如果再见面要在如此漫长的时间之后…那么久的等待,我要怎么熬?

有关时间的感触在我的脑海里头一次变得如此清晰,如此的…让人无法回避。让我连假装没想到都无法做到:对于他和我来说,有关时间这东西的概念是完全不同的。

有那么一个瞬间,我希望时间就此停住。就停在这一刻,秋天最美丽的这一刻。窗外是最晴朗的蓝天白云,阳光洒在我们的身上,很温暖,也很舒服。我的头靠在他的胸前,呼吸里有他身上海洋般的味道,我的手臂之间是满的。

深海没有说话,只是一下一下地抚摸着我的头发。

我无法考虑他是不是也能感受到我心里的悲伤。我只是着了魔一般顺着螺旋似的思维不停地向下滑:如果我的时间不能停在这一刻,那么就停在取出石头的那一刻吧。那时他还在我的身边,睁开眼我就可以看见他。不用想下一秒钟又会发生什么,不用想我要等待多久才可以再见到他。一切就此停住,也算是一个让人可以接受的HAPPY ENDING。

深海的手停在了我的发丝里,然后温柔地顺着发丝滑了下去。

“不会的,”深海捧住了我的脸,想让我看着他。可是我的眼睛酸疼得厉害,我根本无法睁开。深海的嘴唇从我的睫毛上滑了过去,顺着脸颊吻了下来,“不会的,茉茉。我不会让那种事发生的。你会安全的…”

我不知道他说的究竟是哪种事。在某些字眼上,我们的认知一向有偏差。可是就这样把头缩在沙子里假装一切太平,又实在让人太难受。

“想做什么?”深海俯下身轻轻地抵住了我的额头,轻声地问我:“天黑之前还有几个小时。要睡一会儿吗?”

我连忙摇头。只有几个小时,只剩下几个小时,我怎么舍得睡?

那天接下来的时间里,我们一直坐在甲板上,看远处的礁石,看近处的严德和米娅,看白云飘过头顶,看海鸟飞过海面翅尖上带起晶莹的水珠。

看严德炫耀般收起鱼竿时,米娅孩子气的尖声大笑。那么愉快的笑声,几乎给我一种错觉,仿佛我们是真的在度假了。阳光、海、蓝天白云、游艇以及漂亮时髦的男女主角,所有那些浪漫的要素都已经集中在了我的眼前。如果换一个合适的时间,我会觉得这副画面唯美到了极点。

如果,能换一个合适的时间…

长时间的一个姿势坐着,我的腿都开始变得发麻。但是我靠着深海,一动也不想动。他身上的温度,身体隔着柔软的布料贴合在一起的触感以及他身上淡淡的海洋般的味道,也许多靠一分钟,它们留在我的记忆里的痕迹就会加深一分吧。我发现同分离相比,另外一件事也同样让我觉得害怕:那就是在很多很多年之后,我的记忆力变得越来越差,我会慢慢地忘了他的脸。或者有一天,我很不幸地得了老年痴呆症,又或者,我在某天下楼梯的时候不小心撞到了头,把曾经的一切都忘记了…

那所有发生过的这一切,就真的了无痕迹了。

我靠着他的肩膀,怕冷似地裹紧了身上的棉质外套。耀眼的阳光照在身上,薄薄的一层暖意,却无法到达更深入的地方。这是一种看似暖和的光线,可是时间长了,十月的凉意还是慢慢地浸入骨髓。

随着黄昏的来临,我知道我生命中最短暂的一个下午即将结束了。视线尽头,那座笼罩在浓雾之中的小岛越来越近,我可以看到浓雾下的礁石狰狞而又模糊的轮廓。黑色的礁石、灰色的浓雾、就连黄昏金色的阳光都在眨眼之间变成了惨白的颜色。

“谜雾岛,”米娅把手搭在栏杆上,眺望着渐渐逼近的小岛,眼中闪动着复杂的神色,“没想到我竟然还有回来的一天。”

严德从背后搂住了她,动作温柔地像在安抚一个受惊的孩子。然后,他用一种十分自然的语气转移了她的注意力:“米娅,你觉得茉茉要不要多加一件外套?”

米娅回过头来上下打量我两眼,“我看是的。一入夜这里温度会降得很低。我去拿一件外衣来。”

我正想阻止她的时候,站在她身后的严德冲着我不易觉察地摇了摇头。

深海拉回了我的手,俯在我耳边低声说道:“她有段时间曾经被族长囚禁在这里。”

囚禁?!

我难以置信地望向严德,严德笑了笑没有说话,眼神却变得黯淡。他把头转向了另一边,冲着匆匆跑出来的米娅重新露出微笑,“这件衣服我很喜欢,很配我们的客人。”

米娅拿给我的是一件做工十分考究的浅色风衣,跟我身上的运动服…完全不搭调。当然这身运动服也是米娅家里的东西,我和深海的衣服都换下来留在丁香公寓了。不过,一时间也顾不了那么多,因为我真的开始感觉到冷了。离岛越近,温度就越低。我们下船的时候,我几乎开始哆嗦了。

游艇放下我们就绕过礁石,飞快地开走了。

深海跟随在米娅和严德的身后,十分利索地跳过了礁石,又回过身来拉我。我攥着他的手,不知是因为太冷的缘故手指发僵,还是这个浓雾弥漫的小岛勾起了我心底全部的恐惧,我竟然没有办法松开他。

前进中的每个人都变得无比谨慎。米娅走在队伍的最前面,每走出几步她都会停下来仔细地观察。似乎到了这里,她无法再依赖自己对于方向的感知,而只能够依赖视觉了。是因为这座岛诡异的磁场分布吗?

浓雾笼罩了整座小岛。甚至走在我们前面几步远的严德和米娅的身影都显得影影绰绰,仿佛再眨一下眼睛就会被浓雾完全吞噬了。

海浪的声音近在耳边,可我却什么也看不见,只能被动地倾听着它一下一下地拍打着崖岸,宛如野兽的咆哮。

谜雾岛

不久之后,我们进入了一处幽暗的峡谷。光线完全被遮挡住了,就连走在我身边的深海都变得面目模糊。黑暗、浓雾、寒冷及耳边澎湃的涛声,在我的周围营造出一种不真实的氛围,像沉入了某个色调灰暗的梦境之中。当我抬头向上看的时候,有那么一个瞬间,我似乎看到了星空。可是眨眨眼再看,依然是一片浓得像墨似的迷雾。

脚下不知被什么东西绊到了,我踉跄两步,在身体触地前的一刹那被一股大力拽了回去,一头撞在深海的胸前。我不顾一切地抱住了他,心脏砰砰直跳。

“怎么了?”前方传来米娅的声音。

“没事,”深海回答说:“茉茉被石头绊了一跤。”说话的时候,深海也用他的手臂回抱着我。十分用力的抱法,似乎连他也开始感到紧张。

“快要到了。”米娅的声音听起来依然十分镇定。但是这样的一个米娅,冷静的、声音里不带着笑音的米娅,不知怎么让我觉得格外陌生。而这一点陌生的感觉也在我的心里飞快地转变成了恐惧。我扶着深海,觉得自己的两条腿都开始发软了。

“扭到脚腕了?”深海问我。

我摇了摇头。想说话可是牙齿在打战,我什么也说不出来。深海弯下腰,把我打横抱了起来,大踏步地追了上去。

黑暗模糊了一切,我的世界里只剩下紧抱着我的这个身体。我的手臂环上去,抱住了他的脖子。我知道在正常情况下,他的体温要比我更低,可是紧挨着他我还是觉得暖和了许多。在我们的头顶,雾气散开的地方露出了一片星空。我眨眼,再眨眼,它们还在那里。墨蓝色的夜空像深海的眼睛。星光璀璨,每一颗都无比耀眼。

“看,”我轻轻碰了碰他,“星星。”

深海停住了脚步,抬起头静静地看了一会儿,低声说:“真漂亮。”

是很漂亮。可惜的是,雾气很快地聚拢了过来,将一切都重新遮挡了起来。这么美的夜空,出现在这样的时刻,我很想把它理解为某种带有暗示性色彩的好兆头。可我的眼泪还是无声无息地流了下来。

米娅的声音从前方不远处传来,“就是这里了。”

深海把我放了下来,我的脚踩到了了一片细碎的卵石。然后,一束手电筒的亮光从前方照了过来。借着这微弱的亮光,我看到我们正站在一处岩洞的入口,脚下的卵石一直铺进了黑黝黝的岩洞深处。岩洞的宽窄只够一个人通过,像严德和深海这样的高个子得弯着腰才能保证不会被撞到头。

“我和米娅带着茉茉进去,”严德冷静地开始作部署,“深海守在这里。有什么意外的话及时通知我们。”

深海点了点头。

“那么,”严德看看他再看看我,“进去吧。”

我突然感到心慌。拉着深海的那只手情不自禁地开始用力。

米娅的脸色显得比任何时候都要苍白,她冲着我微笑了一下,然后对严德说:“咱们先去前面探探路,也许深海还有什么话想要交待给茉茉。”

严德看了看我们,却没有说话。两个人踩着卵石一前一后地开始往里走。手电筒的光柱也越来越远,我们站立的地方重新变得一团漆黑。

我转身望着深海,心跳再一次变得狂乱。我不停地做深呼吸,可是仍然无法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来。我就要和这个男人说再见了,可我却连他的脸都看不清。我的手按上他的胸口,然后顺着胸口向上,绕到他的颈后拉低他的头,不顾一切地吻了上去。

深海紧紧抱着我,冰冷的嘴唇迅速变得灼热。仿佛我的触碰开启了他身体里的那道名为疯狂的大门,释放出了深藏其中的狂暴。

我所能感知的世界在一瞬间天塌地陷。

吻到嘴唇麻木,吻到无法呼吸,却仍然舍不得放开彼此。我从来都不知道从亲吻中也可以品尝到末日般的绝望。

我在黑暗中放开了我所爱的男人。他是这么的好,好到超出了我所有的期望。只可惜,他被命运赋予的责任,我完全无法分担。我的眼睛里满是泪水,周围又那么黑,我什么也看不见。可我还是努力地睁大了眼睛想要把他看得清楚一点儿。我面对着他向后退了一步,再退了一步。

深海呼吸急促,很突然地抓住了我的手,他的手和我的一样冰冷。

“茉茉,”他的声音低沉而沙哑,“茉茉…”

脑海中的一个角落突然间十分诡异地开始感到疼痛。生平第一次,我对于感应这种概念模糊的东西有了无比真切的认知。就好像一页字迹模糊的笔记突然间清清楚楚地呈现在了我的眼前,我能够准确地区分出脑海里的哪一部分焦灼疼痛来自于对面这个身体。这种奇妙的感觉就仿佛我和他之间的一条通道突然间被清理干净,所有那些被我无意中忽略了的信号都顺畅无比地直达我的大脑。

“我能够感应到你了,”我的笑容里大概心酸多过了惊喜。

幸好他看不见。

“这是迟早会发生的事。”深海急促地呼吸,声音微微发颤,“你的身体里有我的血。你就像我身体的一部分…”他忽然说不下去了。

手电筒微弱的光晃了过来,又飞快地收了回去。这是一种无声的催促。

“我要进去了,”我松开他的手。

“茉茉!”他又一次喊住了我。上前两步,抬起了一只手。我以为他要抚摸我的脸,可是他的手却落在了我左边的耳朵上。随即一股电流般的刺痛击中了我的耳垂。我啊的一声叫了出来,耳垂上一阵热辣辣的疼痛,仿佛半个耳朵被他一把撕掉了似的。

“我头一次明白了自私是怎么回事儿。”深海拂开了我脸颊旁边的头发,然后缓缓地后退了一步,语气中流露出浅浅的自嘲,“不过我不后悔。”

我不明白他说的自私是什么意思。听起来这和我耳朵上的刺痛是有着某种微妙的联系的。可究竟是什么意思呢?

“进去吧,茉茉。”深海又向后退了一步,“我就守在这里。”

手电筒的光柱又一次晃了过来。这一次,微弱的光柱滑过了他的脸。我在那一闪即逝的光亮里看到了他的眼睛——比我们刚才看到过的夜空还要美的眼睛。星光闪烁,几乎掩盖了隐藏在更深处的波动。尽管那些波动此时此刻正以同样的频率起伏在我脑海当中那个特定的区域里。

我们竟然分别在如此亲密的时刻。这算不算上天额外的恩赐?我想冲着他笑一笑的,可是耳朵上灼痛的感觉越来越明显,像沾着一块烙铁似的。我完全笑不出来。

我转过身朝着手电光传来的方向跑了过去。

我听到身后的呼吸急促而沉重,尾音微微发颤。就好像对他而言,呼吸变成了一件极其困难的事。

耳朵太疼,我忍不住又开始流眼泪。与此同时,脑海中那个神秘的角落开始变得疼痛无比。

米娅当初被囚禁的地方是岩洞的最深处。很低矮的一个岩洞,严德走来走去的时候一直弯着腰。岩洞中央是一处小海塘,海水从岩壁一侧的缝隙里涌入,再顺着另一侧的缝隙流走。海塘的面积跟我们学校的宿舍差不多大,以深海的鱼尾长度来估计,米娅泡在里面的时候转个身都相当的困难。

“你当初…就关在这里?”我觉得难以置信。

米娅拉着我在海塘边的礁石上坐了下来。她伸手摸了摸我们身下的礁石,声音显得很平静,“这下面曾经住过一只水母,透明的那种。它不太爱说话,到了夜里会发出淡淡的紫色的光。很漂亮。”

“多久?”我追问她,“你被关在这里多久?”

米娅看了看海塘另一侧正在对岩洞做详细检查的严德,声音变得很柔软,“对严德来说,那是很长的一段时间。”

“多久?”我再次追问。

这一次,换成了严德来回答我:“三十六年十个月零两天。”

我说不出话来,鼻子却又开始发酸。在这个光线昏弱的岩洞里,这对夫妻两两相望的目光中竟然满是凄凉。

“靠着我吧,”米娅拍了拍我肩膀,低声叹了口气,“这些陈年旧事,以后有机会我再讲给你听。”

我靠着她,心里翻来覆去还想着那个可怕的数字:三十六年十个月零两天。三十六年,足够一个婴儿长大成人;足够一个风华正茂的青年变成白发苍苍的老者;足够一个城市变得面目全非…

米娅微凉的手指抚过我的额头,眼皮不知不觉变得沉重。困意袭来之前我又想:这么漫长的一段时间,如果换成是我…又该怎么熬?

醒来的时候我躺在丁香公寓的客房里,四下里静悄悄的。窗帘都拉着,我看不出外面是什么天色了。

耳朵上的灼痛感仿佛已经蔓延到了整个头部,脑子里像安装了一部发动机似的不停地嗡嗡直响。就连动一动眼皮这样的动作都仿佛牵拉到了太阳穴,疼得我直抽气。我的额头上搭着一块毛巾,手背上还挂着滴注针头,看起来像个病人。本来想等着有人进来了了解一下情况的。没想到脑子里嗡嗡直响,没过多久我竟然又睡了过去。

不知道睡了多久,有暖暖的光落在我的脸上。虽然没有睁开眼,我还是本能地把脸扭向了另一侧。

“她醒了吗?”这是米娅的声音,听起来略显沙哑,“严德,她会不会睡得太久了?”

“没事。”严德安慰她,“充足的睡眠对她的康复是十分有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