挂掉康婕的电话后,他立即打通另一个电话:“帮我订飞拉萨的机票,经停时间最短的那趟,全价就全价,钱不要紧,抓紧时间。”

当他打完电话,回过身去时,看到倚在门口的唐熙正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这是他们第一次正式说道“程落薰”这个名字。

坐在餐厅靠窗的位置,唐熙两眼无神地看着街上的车水马龙,对服务生的声音置若罔闻,许至君只好按照她平时的口味替她随便点了一些。

过了很久,唐熙都一直呆呆地不说话,许至君只好先打破僵局:“唐熙,我知道你为什么不高兴。”

“我没有资格不高兴。”唐熙一句话就把他堵了回去。

若换成林逸舟在这种情况下只会顺水推舟地说:“你知道没资格不高兴孩子我面前甩什么脸哪?”,但许至君不会,虽然他心里也有些不爽唐熙的态度,但他还是用平稳的语气说道:“这件事,希望你不要告诉我妈妈。”

“不好意思,我不能保证。”

许至君猛地抬起头看着唐熙,他怎么也没想到她会这么生硬地甩出这么一句话来,当即,短暂的一阵失语,就被唐熙好一阵抢白。

“阿姨跟我说过程落薰,你的朋友们也说过一些你们的事情…坦白说,关我什么事啊,我又不是你什么人,对不对?反正不是你什么人,我为什么要替你保守秘密?”

这是唐熙第一次在许至君面前露出她强势而不肯退让的那一面,这番话其实在瓷器店里,她看到许至君跑出去接电话的时候就差点儿忍不住了,直到她听见他打电话订机票,满脸全是豪不掩饰的忧心忡忡,那种被忽视的失落和愤怒才达到了顶峰。

“许至君,做人要公平一点是不是,我,为什么要替你对阿姨保守秘密呢?我觉得,我不去主动告密,已经算是厚道了…”

“我以为,朋友之间是应该有这份道义。”许至君的声音也变得冰冷。

“朋友?”唐熙一声轻笑,手里原本在把玩着的刀叉“哐当”一声轻轻地被摔在面前的白色瓷盘上,她轻声反问道:“朋友?许至君,你公平一点吧,你觉得我对你只是朋友的感情?”

那天下午唐熙终于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向许至君本人问出了那个她在别人那里怎么也无法获得答案的问题:“你和程落薰,到底是因为什么才没在一起的?”

这个问题,在她心头盘踞了很长一段时间,逮着机会她就像问,可是每次都是忍了又忍强行压了下去。她是个聪明的女孩子,知道一旦问出来,很有可能会打破现在平和的关系,惹怒许至君,从而导致先前经营的一切都化为泡影。

有好几次她把许至君那个朋友的女朋友约出来逛街、吃饭,尽管她跟那个姑娘完全没有一点儿共同语言她也忍了,就是为了得到一个明确的解释。但只要一提起这件事,那个女孩儿就一副支支吾吾很为难的样子,顾左右而言他,最好没办法了只好说,唐熙,你还是去问他本人吧,我真的不好说。

“一定是他背叛过程落薰。”唐熙几乎都已经在心里得出了这个结论,她只是想听许至君亲口验证一次,就甘心了,哪怕换来的是两人再也不相往来,她也认了。

“不是,背叛她的那个人不是我。”

时间放佛停滞了好久,面前的食物都应经冷了,许至君却不管不顾地吃完了自己那一份,在唐熙几乎压制不住心里不断往上涨的怒气时,他才慢慢悠悠地说出这句话。

就这一句,瞬间挽救了唐熙正在崩溃的理智。

她疑惑地看着许至君,而他也在这样的眼神中,缓缓地谈起了那件他一直,一直不愿意去面对的事情,说起了那个他永远也不想回忆的生日…

最后,他用一种总结陈词的语气说:“我知道她不会原谅我,一辈子都不会。”

弄清楚了整个来龙去脉,唐熙怔怔地看着他,那一刻她有一种很想哭有很想骂人的感觉。她自己都搞不清楚她到底是想骂那个不知好歹的程落薰,还是眼前一直生活在自责里的许至君,或者,是这个明明知道对方那么爱另外一个人,还闭着眼睛陷下去的自己。

“她…怎么能这样?还有你,她这样对你,你还喜欢她做什么?”唐熙的声音都气得发抖了。

许至君终于抬起眼睛来看她,他的目光深邃沉静,不打算辩解的样子:“我不觉得她有什么错,要是我,我也不会原谅那个摁我电话的人。”

“不可理喻!”唐熙把脸别向一边,又生气又难过,她不想和他说话了。

过了那天晚上,我的感冒就好了,只是整个人好像被打过一顿似的,没什么胃口也没什么精神。

陆知遥的态度还是那样,提醒我要尽量吃些东西,只剩几天就要出发去阿里了,身体千万别在这个时候再出什么状况。

我有些淡淡的委屈,隐隐约约还觉得有点儿难过,为了这种不被重视的挫败感。

可是我能说什么呢,我不是很明确的用“萍水之交”来定义了我们的关系吗?既然只是顺着际遇偶尔认识,又凭什么要求对方事事以你为重呢?

那天中午联系好出租车的司机之后,淅淅沥沥地下起雨来,我们几个闲闲散散地在房间里休息,一尘和阿亮一个在弄相机,一个闭目养神,我靠着斑驳的墙壁在盯着书看,陆知遥在调试他的吉他。

不知道为什么,我心里乱糟糟的,十分钟过去了,书还没翻动一页。

吉他声在这个下着雨的午后毫无征兆地响起,我仿佛从混沌里睁开眼睛,他唱的那首歌是在云南时我就想听的,可是当时他说没有乐谱唱不了,以后有机会再说。

我原本以为那只是一句敷衍,早就把这件事忘到九霄云外去了,直到歌声传入我耳朵:等待等待再等待,我心儿已等碎,你和我是河两岸,永隔一江水…

有人陆续从门口经过,对我们投来友善的目光。

那一瞬间,那种想落泪的感觉,是我始料不及的。

窗外的雨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吉他声戛然而止的瞬间,陆知遥注视着窗外平静地说:“彩虹。”

一尘和阿亮同时蹦起来跑到窗口哇哇大叫:“我靠,是双彩虹!两道!”一边说一边拿起相机就往顶楼跑,房间里顿时只剩下我和陆知遥两人。

这是我长这么大以来,第一次亲眼看到这样的景色,两道斑斓饿的彩虹将天地隔开,形成一幅奇妙的,仿若人间仙境的画面,如此不真切。

我揉揉眼睛,想用力看清楚,再看清楚一些。

“《岁月神偷》里说看到双彩虹意味着幸福。”我傻傻地说。

陆知遥站在我身边一声轻笑:“扯淡。”

接着,他做了一件出乎我意料的事,原本戴在他手腕上的那串紫檀念珠被他摘了下来,拿到我眼前:“送给你。”

一时之间我还反应不过来:“啊?”

“啊什么啊,不要?”

反应过来的我连忙一把抓住,生怕他反悔,可是当我一圈一圈把捻住在手腕上绕好之后,又不知道该不该说句谢谢。

我们并肩站在窗口,之前那种淡淡的忧愁和伤感蒸发在空气中,被风带走。

可是那种感觉,仅仅只隔了一天就再次充斥在我的胸腔之中。

我接到了许至君的电话,他说:“落薰,我到了拉萨,你在哪儿?”

疯了!

[3]悲伤的事情总会不期而至,只不过是换件外衣而已。

坐在著名的玛吉阿米,我简直怀疑自己眼前看到的这个人是我的幻觉。

怎么可能呢?我们怎么可能会在这里见面,他居然这样说来就来了,一点儿行李都没有,一件多余的衣服都没有带。

颇负盛名的酸奶蛋糕就摆放在眼前的碟子里,我们坐在窗边,一时之间两人都不知道要说什么。

我一直以为许至君是理智的,是永远不会乱了方寸的那种人。我们在一起的时候,不管我把局面弄得多糟糕,他都能有条不紊地收拾残局,即使是我们分手的时候,他心里有那么多复杂的我情绪,表面上也没有说过一句不得体的话,没做过一件不得体的事情。

我一直以为,他是最能克制住自己的那种人,现在我才知道,原来他冲动起来才要命,现在我才意识到,他是天秤,不是摩羯。

“你真是神经病啊。”我轻声叹了一口气。

他笑了笑:“短时间之内被两个女生骂,我真是够倒霉啊。”

除了我之外,另一个女生想必就是康婕提起过的唐熙吧,我拨弄了一下手腕上的念珠,心里暗暗地想。

他喝了一口甜茶,皱了皱眉,看样子是不太习惯这种藏式的饮品:“康婕给我打电话饿的时候显得很担心,又怕你逞强不肯说真实情况,考虑到万一有什么事,你妈妈会受不了,所以我就来看看,看到你没事就好了,也算有个交代了。”

交代?对谁的交代?我凝视着他,心里这个问题最终还是没有说出口。

这是我们分手后第一次面对面地坐下来说话,关于过去,我们缄口不言,关于未来,我们也不打算过问,甚至关于对方现在到底是什么样子,我们也不知道要怎么表达关心。

我们竟然生分成这样,我又想哭了,真是个没出息的家伙。

“念珠很好看,在哪个寺求的?”

过了好半天,许至君终于找到了一个话题,可是他这么一问,我心里又一紧。

“一个朋友给的。”

他“哦”了一声之后别过脸去看着窗外,又过了很久都没说话,再开口时已经是在道别:“既然你安然无恙,那我就不在拉萨久留了,我买了下午的机票,晚上就能到长沙,你自己多保重。”

我被他这句话吓了一跳,竟没有掩饰自己的震惊:“你这么快就走?”

“嗯,我下机时就觉得有些胸闷,虽然买了红景天,但好像不是特别有效,所以还是早点儿回去比较好,以后有机会再过来玩儿。”

我已经很久很久没有看到他这样对我笑了,一时之间我除了沉默竟不知如何是好,这沉默中包含的神医,代表了我的歉疚、惭愧和长久以来对他的,不知道究竟该如何命名的感情。

好久以前康婕就这样说过,程落薰,你可能再也碰不到一个像许至君这样对你这么好的人了,你信不信?

我信。

我一直深信不疑。

他就这么匆匆忙忙地来见我一面,又匆匆忙忙地回去了。送别他的时候我整个人都笼罩在一种似有若无的空虚当中,我觉得有很多很多话想要说,可是如果开口的话,只怕会很没形象地哭出来。

从玛吉阿米走出来,我意外地看见陆知遥和一尘、阿亮他们迎面走来,那一刻我脑袋里电闪雷鸣,几乎都不能动弹了。

谁也没有问让我难堪的问题,陆知遥对站在我身边的许至君视若无睹,他指了指玛吉阿米道:“我带他们进去坐坐,你回头到这儿来找我们吧。”

他们上去之后,许至君也没说什么,其实我都做好准备告诉他,我就是要跟这几个人一起去阿里,但是他就是什么都不问。

他只是拍拍我的肩膀,对我笑笑:“别送了。”

我别过脸去,眼泪就在眼眶里打转。

当天晚上他就回到了长沙,一下机唐熙的电话就打过来了:“你还好吧?她没事吧?”

对此起跟我之间的距离,唐熙热切的关心显得那么温暖,他心里有种久违了的感动,连声音都变得柔和起来:“我已经回来了,她挺好的。”

“我想见你。”不知怎么的,唐熙的声音里竟带着哭腔。

“好。”他第一次这么干脆。

在唐熙家附近的广场等她的时候,许至君又想起了那串念珠。

事实上,是我低估了他对我的了解。我以为我随口一说就打发过去了,却万万没有想到我一闪而逝的那丝慌张被他看在了眼里,连我自己都没有注意到的细节,他却注意到了。

那串念珠令他想起的是我左耳上的那枚耳钉,过去这么久了,它还顽固地扎在那个耳洞里,好像已经生了根一样,可是他曾经给我的那块翡翠观音,却早已物归原主。

他苦笑一声:程落薰,你不知道你自己不太会撒谎吗?说什么一个朋友送的,要不是在乎的人送给你的东西,你不会随身戴着的。

唐熙从家里跑出来时,刚洗过的头发还来不及吹干,发梢湿漉漉的,还有水滴滴下来。因为是刚洗完澡,身上还有沐浴露的清香。

他跑到许至君面前,许至君微笑着刚想说些什么,忽然之间,她扑过去用力地抱住了他:“吓死我了,我还以为她会跟你一起回来。”

两三秒之后,许至君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情,他有点儿尴尬,却又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不敢推开唐熙。

这是唐熙第一次在他面前哭,可能她自己也说不清楚为什么要哭,但就是很想哭,非这么做不可,再不找个出口她心里那些委屈和怨怼都快把她给淹没了。

过了好一会儿,夏天的夜晚刮起了清凉的风,唐熙抬起头来,满脸潮湿却漾开了笑容:“好了,哭完了。”

是从那一刻开始,许至君心里好像被某种看不见的力量给触动了。

“不知道你哭什么。”

他的语气,如此温柔。

当晚康婕接到了许至君的电话,说他已经去看过我,一切都好。

“他还说,你跟他说有人会照顾你,是不是?”康婕的语气有种让我觉得不太舒服的感觉。

我连忙矢口否认:“我才没有这么说,我只是说有朋友结伴而行。”

不知道她是不是吃错药了,讲话阴阳怪气的:“程落薰,你别太不知好歹了,你觉得在许至君面前炫耀有意思吗?”

我×!

当时我恨不得开口骂人,康婕你是不是疯了,我他妈炫耀什么了?我连那朋友是男是女都没说!

可是一想到许至君千里迢迢飞过来,忍受着高原反应,仅仅只是为了确定一下我没事,就立刻回去了…这份情谊,我受之有愧。

这样一想,我的语气就软了下来:“我真的没有那个意思…”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不知道是不是我又做错了什么事惹得康婕不开心了,她在这通电话里对我表现得非常不满,可是又不明说:“随便你,路上小心,我挂了。”

直到耳畔响起一串忙音,我依然处于茫然之中,这到底是怎么了?难道我得病死在异乡,他们才满意?

等到很久以后,我才知道,原来从我上次无心地伤害了康婕的自尊开始,她就对我不满了。

陆知遥叫了我一声,跟我说:“别发呆了,我们去超市采购,明天要出发了。”

我这才回过神来,呵呵地干笑两声,任由他牵着我向超市去了。

全程走完预计是八九天,陆知遥像一个老师带着一群什么都不懂的小学生一样在超市里挑选着旅途中的必备品,我刚拿起一瓶家庭装的沐浴露就被他勒令放下。

我跟他争辩:“为什么啊?好几个人呢,用得完的!”

“用得完你个头,这一路上可能都没机会洗澡,你给我放下。”

刚制止了我,那边一尘又开始犯傻了,他拿了四个塑料饭盒放进推车里!

陆知遥看起来简直要抓狂了:“你买这么多饭盒去阿里搞批发吗?”

一尘是个特别爱干净的人,他的解释是:“一人一个用了泡方便面啊。”

陆知遥平时是多内敛多沉得住气的人啊,可是现在他都快被我们弄得濒临崩溃了。他无奈地再次向我们强调:“减轻负重,泡面的碗筷有一份就够了,大家轮流用,尽量多买一些方便食品,饼干火腿肠之类的。沐浴露洗发水也不用再添置了,现有的那些还不一定用得完。一尘明天出发之前你记得再去买两个氧气罐,要不然到了古格你也没办法进洞。”

一尘和阿亮走开之后,他又跟我说:“你不是爱吃趣多多吗,多拿点儿。”

正合我意!听到他这么说,我立刻一副趣多多不要钱的样子拼命往推车里扔,一边扔一边问他:“有一次你跟我说在新疆的某个地方你曾看到过银河,是哪儿?”

“哦,那个啊,在赛里木湖。其实这些地方我都去过了,要不是你想去,我才懒得去了。”

不知道为什么他说完这句话忽然笑了,我站在饼干柜面前一抬头就看见他难得一见的柔软笑意,我拿着趣多多的手僵在空中,半天不能动弹。

过了好一会儿,我低下头,眼眶里有种温热的潮湿感。

本来好好的没事,还有公费买趣多多呢,怎么突然地,我就这么想哭啊。

收拾行李的时候我生怕漏掉了什么,可是越是怕就越是没把握。

陆知遥见我一脸慌张又迷茫的表情,把我叫到他面前,传授了一个他自己的习惯给我:“你总是丢三落四的,我叫你一个方法。”

他告诉我,所有的东西应该有固定的摆放位置:“我全身的每个口袋里放的东西都是固定的,衣服左边口袋放钥匙和钱包,右边放手机,裤子左边口袋放TOUCH,右边放那个。”

“哪个?”我是真的没听懂。

他笑了一下:“成年人都应该随身带的那个。”

过了两秒钟,我反应过来了:色狼!

从拉萨出发去阿里的时候,我戴着陆知遥给我的那顶灰色帽子,背着他的单反,很矫情地冲布达拉宫挥了挥手,大声说了一句,拉萨,再见啦!

开车的司机是个甘肃汉子,不知道是不是被我触到了笑点,他一直冲着坐在副驾驶上的我笑。

我有点儿不好意思:“师傅,您专心开车,我知道我长得好看,可是咱们安全第一!”

我这话刚说完,师傅立马从后视镜里看着坐在后排的陆知遥道:“队长,小姑娘说得还真有道理,要不你换个你们队伍里最难看的坐她这儿?”

好一个陆知遥,只见他面不改色的说:“现在坐在您边儿上的那个,就是我们队伍里最难看的。”

我…我…气死我了,没见过这么牙尖嘴利的人!

进入盛夏后,长沙的温度高的就算在街上裸奔都嫌热。

午饭时间过后,康婕在公司写字楼的大厅看到了陈沉,她有点儿意外,也有点儿不高兴,语气自然也就不太好:“你怎么在这里?”

陈沉早就习惯了在她人前跟搞得泾渭分明的样子,所以仍是一脸不正经:“刚好路过,就来看看你,别紧张,不找你借钱。”

他说这句话时,苏施琪正好从门口进来看到康婕和一个陌生男人时,她的眼睛里立刻闪过一丝精光。

为了不引起大家的八卦心理,康婕连忙把陈沉拖到大厅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可纵然如此,苏施琪走进电梯时依然满脸的意味深长。

电梯一路直上,到八楼时停了下来,电梯门一开,苏施琪就看到了站在门口的萧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