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我扑了个空,上回那个戏称我“田螺姑娘”的同事刚好在这,他告诉我,江医生受邀去北京一家医院交流学习了。

Sad……

他怎么都没告诉我,不过他好像也没什么义务告诉我吧……

可是,还是sad……

那个男医生笑眯眯看着我,完全参透出我的失望,失落,失魂落魄:“怎么,他没提前通知你么?”

“没……”我手扒在门边嘟囔。

“看来你晚饭送的还不够多啊。”他果然还记着这茬,见准了时机调侃我。

江医生不知道今天是我报名第一天吗?想不到我会来找他吗?昨天还跟我发着短信也不顺带着告知我一声吗?可是你又不是美元非得人人喜欢你全地球的贸易经济都围绕着你打转嘛?

我问:“那他什么时候回来啊?”

“就半个月吧。”是,就半个月,只有半个月,在我听起来像一百五十年,公元后十五世纪。

“那,有没有可能提早回来啊……”我不甘心地追问了一句。

“我也不知道诶,”男医生忍不住地笑,好像我很有趣,活体移动笑话一般:“你自己去问他啊。”

“唔……好吧。”我退出办公室的门框。

下楼梯的时候,我翻出手机,开始输短信:

「我今天顺利报名了,下个月就考试了。」删,感觉在硬要胁迫他配合着我的小痛小痒一样。

「听说你去北京了?」删,说明我来找他了,还扑空,真够丢脸的。

「我今天来省人医报名了,顺便想来看看你的,你同事说你去北京交流了,祝你在首都玩的开心,虽然那边空气不太好。」删,怎么能把江医生给“顺便”了。

「我今天来医院报名,特地来过来看你的,结果你同事说你去北京了,祝玩的开心,出门记得戴口罩。」一个南京,一个北京,一看就是路途迢迢千里之遥。

「……」

就这么不依不挠地组织了好几条短信,我都快不认识报名、北京、同事这几个字了,就只是为了能成竹在胸地按下一个发送。

江医生大概在飞机上?手机还关闭着?希望他路途顺利,交流愉快,也不知道会不会遇到什么冷艳美的高智商女医生一拍即合……

总而言之,他一直没回我,从早上lucky100意外流失,我感觉我于之江医生的好运值,就一直在下降。

恨透吴忧了!

浑身没劲回到家,躺沙发上举着《公基》一目十行地复阅,里面每一页的白纸黑字,都被我煞有其事地用荧光笔和红墨水划出重点,满江红,岳飞都自叹不如。扉页上沾好标记贴,小楷笔记做得密密麻麻,谁看到这本书不夸我是学霸我跟谁急。

被我拍在茶几玻璃上的手机震起来,是惊天动地的长震,不是短不溜秋的屁囊,我单手捞起来一看,江医生的电话,他打电话给我了!

我仓促地接通,坐正身体,怕江医生听出来我正吊儿郎当躺着:“江医生,你去北京啦?我查了下天气,北京今天还挺冷的呢,最低温度零下三度,比南京冷,不过是晴天,你要加点衣服啊。”

我没忍住劈头盖脸讲了一堆,也不知道他会不会反感我都不经过打磨和润色,就“砸”下去的这些关心的璞石。

“我不在北京,”耐心地等着我把话全部讲完,江医生才笑开了:“我在南京。”

“啊……?”哦……我登时明白了,是那个男医生骗我的,他怎么可以这样?我心里五味杂陈:“嗨——你那个同事真无聊,你没去北京交流学习哦?”

江医生还婉转地替他同行降仇恨:“他没有完全骗你,我没去北京,但今天的确在南京军区总院交流学习。“

“我今天去你们医院报名了。”邀功的愿望这样热烈,我迫切地就说了出来。

“我在短信里看到了。”他像一个一百天后即将目送我上高考考场的长者,“还是老话,好好复习,好好考。”

“有没有什么鼓励啊?”我得寸进尺魔高一丈:“比方说笔试过了之后,陪我去看个电影什么的……”

“行,”他很快定下约定,快得出乎我意料:“你这个月就专心看书,行吗。”

“真的?”这两个字的每个笔画,大概都在随着我昂扬的语气飞舞吧:“那我们去看美国队长2啊,好像四月份就这部能看看,其他都是国产,好不好?”

“嗯。”江医生是天生的魔法师和药剂师啊,一个轻轻的鼻音,就像镇定剂打在我心上,我还中了定心术,浑身是说不出的安稳和安逸。

之后差不多一个月,我都把自己埋在公用基础和行测的书里不见天日,每天一篇公文写作,反正,以至于跟江医生的联系都比之前少了些许。我答应他一心一意看书的,然后还每天眼巴巴地给他发短信的话,摆明太不信守承诺了。

四月十二号,我又是个有早上的人了,八点之前就跑到医院,星期六,这个上午有江医生值班。

从电梯拐弯进门,我在走廊就碰见他了,他正从茶水间出来,白大褂,拎着一只银色的水瓶。

他对我的出现大概是有些意外的,但他很快又恢复常色,不再往办公室走,就站那,等我。

我旷日持久的刻苦大抵就是为了这一刻。

我常速走到他跟前,他才问:“没去考试?”

“还有一个小时呢,考场就在附近。”我朝他扬了扬手机,屏幕外有时钟数字显示在那儿。

“今天是笔试?”他把水瓶搁到了一旁的等候椅上,一边问我。

“嗯。”

“几个小时?”

“两个,十一点结束。”

“嗯……”他沉吟地应着,右手抬起,推开白大褂干净清洁的袖口,解下左腕上的手表,悬空递给了我:“笔试应该不能带手机进去的吧,我看你也没带手表。”

他的视线留在我一只腕部,慢条斯理地嘱咐:“考试的时候看好时间。”

心像被烤化的奶油,真的是软软的塌陷下去一块,还散着浓稠的甜香。救命啊,真的好想拥抱江医生啊,可是走廊里人太多了,我只能接过手表,小声许诺“嗯……我一定会好好考的。”,然后正儿八经地,小心地,戴在自己右手上。

“男士表啊,还挺好看的……”我欢喜地不知道说什么,就当着他眼下,调整着长度戴上,钢针卡在最小的那个圈洞儿里,好像还是有点宽了,手垂下去会微微下滑。

我又折起臂弯看了又看,男士的表盘衬在我的手腕上显得有点大,黑色的表带边缘还有轻微磨损的迹象。

银灰色的钢圈和背面就紧贴在皮肤上,还有些微温格外清晰。

第二十二张处方单

南京的四月,天气和温度都非常好,太阳把人脸上晒得又暖又热。从考场出来,路边的白色珍珠花有些过季了,又小又圆的花瓣铺了一地,毛色偏黑黄的小肥啾在零落的花枝间跳动。风像梭筒一样吹过去,又撒下零零碎碎的雪,为青绿的草坪织上一面崭新的云锦。

身边有三三两两的考生经过,我就一个人,不过一点都不孤独。

我把江医生表带的衔扣松了一点,边走边晃一晃手臂,它就随着这个姿势上上下下的滑落着,抬高的话,甚至会朝着胳膊肘一个劲儿往下掉,银灰的钢圈在日光下一闪一闪的刺目。

这可是江医生的手表……我这小人得志的样,太可耻。

而且这玩意儿太影响发挥了,我考试途中总是忍不住去欣赏,表面,指针,金属扣,物似其主,他的腕表都这么温文稳重。

接近校门口的时候,我把表带又拉紧了些,固定稳妥,翻出手机打给江医生。

他很快接通了。

“我考完啦!”耳边隐约有鸟雀的叫闹,我这声宣布绝不亚于它们的快活程度。

江医生可能再跟患者家属或者同事讲话吧,先半远不远地和别人抱了声歉,继而他沉敛的声线才又来到我耳朵边:“考的怎么样?”

“反正……都填满了。”没握电话的手抄进开衫兜,我答得模棱两可:“感觉不是很难,应该还可以吧……”

“那肯定没问题。”江药剂师又在用淡然的口吻给我打了一管强心剂。

我要发挥许仙作风:“那这个手表什么时候给你?”

“看你什么时间方便。”他大概提着手机来到窗前了,听筒里有和我这一边几近同步的鹊鸣。

我还惦记着看电影那事儿:“我什么时间都方便,既然我这么方便,那我们什么时候看美国队长2啊?”

“你想什么时候。”他总是纵容又温和地把决定权推给我。

“越快越好啊。”其实我恨不得马上火箭附体飞去万达。

“那就今天傍晚吧,本来下午有休息,同事跟我调假,只能等五点半下班了,”他静默了一会,这样回道,随即又体己地补劝:“其实你高强度复习这么长时间,又刚考完试,应该回家休息,不然可能会头痛。”

江医生真好,立刻践行我“越快越好”的心愿了,我停在人行道边的红绿灯:“不会的!”就算头痛也是因为跟你在一起高兴地头痛吧:“看电影吧,我好久不看电影了,而且头痛也挺好的,可以当你的病人了,想去见你都理直气壮光明磊落,省的你那个男同事动不动就调侃我。”

江医生呵出一口气,里面有明快在闪着,他应该是在笑吧。他又确凿地重复一次,“那就等我下班了,”紧跟着,他利落地定下时间:“六点。”

“诶,好,”我乐颠颠答应着:“我会把你手表带上,别担心,我把它照顾得好好的,到时候肯定完璧归赵。”

他话里又揉进了浑然天成的笑意,我的心也跟着连亮好几度:“好,代它谢谢你。”

我回家吃完午饭,就在宿舍群里大肆炫耀,感叹号用得像是永动机的能源取之不尽:“哈哈哈哈我要跟江医生去看电影啦!!!他二话不说就同意了!!羡慕吗326的名媛(nv diao)们!!!我可以在黑暗的电影院里随便怎么拉他手,随便怎么亲他啦!!!我要买大桶的爆米花啊!!他不是养身狂魔不喜欢爆米花吗!!!我就咬在自己嘴里一定要他用嘴接着吃啊哈哈哈!!我还要假装被惊险刺激的3D战斗画面吓die扑进他怀里把蹭他一头油!!想想就兴高采烈地合不拢腿啊!!!”

三贱客开始队形:

康乔:“你在微信群里这样你家江医生知道吗?”

张思敏:“你在微信群里这样你家江医生知道吗?”

黄亦优:“你在微信群里这样你家江医生知道吗?”

我:“嘘,他不知道,我要保持清纯无害的少女形象。”

康乔:“也许他更喜欢你放荡不羁的骚女形象?”

张思敏:“也许他更喜欢你放荡不羁的骚女形象?”

黄亦优:“也许他更喜欢你放荡不羁的骚女形象?”

我:“[再见]”

下午,我换了身衣服,还洗了头,五点左右就坐地铁一号线抵达万达。别问我为什么想蹭油又洗头,万一江医生突然兴致来了亲我脑门呢,毕竟这世上还是有不少像我这样的女人半天不洗头刘海就生油。

我提前买好了两张下午6:30七号厅的票,3D IMAX的,豆瓣评分挺高,说明电影本身应该还是不错的。

还有,不能忘记爆米花。

一切就绪,我把两张票放进口袋,托好大桶的爆米花,今天果汁饮料还买一赠一,看来老天爷都注定要我和江医生出双入对了。我吃力地拿着吃的喝的,去出口处找了一处长椅空位坐下。万事俱备,只欠男神这一缕东风,这样江医生下班一过来就可以直接轻轻松松看电影了。

等他来了我要不要主动一点,挽着他的手臂一起去检票呢?想想都有点小害羞,但估计还是会的吧,完全按捺不住想要宣告所有权的冲动。

我完全旁若无人地意淫着,我要怎么控制脸上的肌肉和神经?它们支持不住了啊,全被甜蜜的臆想豁开了口子,眼角微弯,嘴畔向上调动着,三环映神经。我只能非常努力地收拢着笑容,防止过路人和等候群众以为身畔坐了个疯人院今天放大假或是没关好。

就这么坐着,看着皮鞋后跟一下下点着地,我抬高腕部看了眼江医生的表面。

都五点五十二了。

江医生还没现身,也没打电话给我,估计是病人拖住了他的步伐吧,我抓出两颗爆米花送进嘴里嚼,甜甜脆脆的,这应该是吃货界的白雪吧。

六点十五了,电梯拐口还是没有叫江医生的影子,他那么出类拔萃,肯定一眼就能看到,可是他就是没出现啊。焦虑一点点挤进大脑和心肺,我翻出手机,按通了江医生的电话。

手机里传出拨号拉长的声音,一下接一下,江医生都不用彩铃的,这种声音持续着,比夜晚街道两旁的路灯还没有尽头。

我等候了很久,没有人接通,像是站在一个深不知底地渊崖边呼唤着下面的人,一声接一声的喊,回音如哀鸿遍野,但底下就是没人答应,连气息都没有。

直到有平和又无感情地女声提醒我:您所拨打的电话暂时无人接听。

六点二十,广播开始提示6:30七号厅的观众可以检票了。

这之间我一直在不断续地拨通江医生电话,断一次,就在拨出去一次,锲而不舍地简直像在给一位大土豪推销人寿,指望着下一趟也许能感动他,接了我的电话,感受我的游说,买一笔千万人身伤害意外险。

但实际上,我还是那个站在悬崖边的人,嗓子都快沙哑得像吞了一坨石子,就梗在那,吐不出来,也咽不下去。

我没进去影厅,六点四十五,我站起来,离开座位,小跑到卖票处又买下两张15号厅七点五十五的票,再等会吧,他答应我会来的。

江医生会不会出了什么意外,路上追尾了?工作太忙太累不小心趴在桌上睡着了?手机被偷了?他乘坐的电梯故障被困在里面没有信号了?我赶紧打了个电话给康乔,“康乔,江医生还没来,我都等了好久了,想回医院看看,我又怕他突然会过来找不到我人,你能不能帮我去医院看看?”

“卧槽?”康乔大概在吃晚饭,嘴里含糊不清的:“都七多点了他还没到?你给他打电话了吗?”

“没人接,我都打了二十多通了,”我眼眶因为焦急开始发热:“你说他会不会出事啊?”

“你问我我问谁啊,”康乔在那头呼噜噜喝着汤混饭,大概是快速解决面前的吃饭问题,再来帮我解决成长烦恼:“你先别瞎想,我快吃完了,我过会去去医院帮你看看!先挂了,你再打打,不要放弃拨号。”

康乔那边一挂段,我就继续按下了那个末尾有(23)这个数字当点缀的【江男神】。

这一通让我完全绝望了,“你所拨打的用户已启用短信呼服务……”,关机了?第二次,还是短信呼,还是关机,同样的机械女声一次接着一次无情地传送着,她告诉我这个站在万丈深渊边的人,哪怕此刻我纵身一跃,投入整个生命的力度,也寻不到下面的人了,想都别想。

七点五十五的电影也放映半个小时了,新影票再度作废,连当草纸都不配。我接到了康乔气喘吁吁的电话:“吴含啊,我问了他办公室的人,说他下午四点就提前下班走了啊。”

我:“……”

我突然说不出话来了。

在古代,人们披星戴月山水兼程只为了去看一看爱人的笑脸。而如今,有了手机,电话,网络,这种艰苦就不再必要,因为光这三种通讯方式,就能够立刻实现“立竿见影”“吹糠见米”,让你可以在瞬间得到回应,就只是因为这个“能够”,这个“可以”,人们所受的折磨又要乘上几十几百倍。一毛钱就可以“我爱你”,飞信甚至不用一分钱,电话一旦拉黑,永远的关机,呼叫转移,通话中;扣扣一经拉黑,永远的拒加,空间屏蔽,在线对其隐身——你就再也见不到这个人了啊,他也根本不想再见你了啊。

快九点的时候,康乔来万达接我了,外面居然已经降雨了,她抖着一把湿漉漉的折叠伞,快步朝我走过来:“走了,回去吧,别等了。”

我后退两步,有点累地仰坐回长凳:“再等等了,”我偏头去看康乔:“他真的四点就下班了?”

“嗯,真走了,手机也不在办公室啊。”康乔在我身边坐下,蒸着一身春天晚上的湿润气,陈述事实。

栽入没有尽头的无底洞一样的失重感,我讲话都变得轻而缓:“好奇怪啊,他怎么不跟我说一声呢?他就算有事也应该给我打个电话吧?”

康乔忽然变得很激动,大概是奔波得来气了吧:“我之前怎么跟你说的!让你别他妈追,追个几把,老男人都不是好东西!他就是玩你的!老渣男!贱男!躲在在这么大的金陵城一个谁都找不到的小角落,看着你一次接一次的打电话找成就感,啊——呵呵,这个小姑娘这么喜欢我哦!然后玩够了就把你无情拉黑,你知道你为什么这会打他电话是关机吗?因为他把你加入360拉黑关机选项了!或者他有个手机号专门耍你的,耍完了!拔卡,嗖一下扔进秦淮河!你去找他啊?你还敢再去找他吗?还有脸再去找他吗?只会让人笑你!倒贴比!”

康乔说着一些尖刻的脏话,她尖刻得近乎要尖叫起来了,连路人投来的奇异目光都不管不顾,反正总结下来就是“回家吧,放弃吧,赶紧回归光明之路吧,别为了一个老男人死活不顾了”。她骂骂咧咧的从头到尾,我都只字未吭。

她的确说得很过分,可我一点都不想流眼泪,是麻木不仁了吗?我像机械人一般,一颗一颗吃进嘴里许多爆米花,咽下去,才决定:“对不起啊,康乔,我真的要等的,我就等到电影院关门,要是他还是不来,我就回去行吗?”

“都几点了?你还想等到几点?你爸妈不催你回去吗?”康乔简直要跳起来拽我头发像杀鸡那样,压在地板砖上让我清醒一点了。

我抬平下巴,眯眼仔细筛选着远方的观影荧幕上扫过的红字:“最后一场是十点钟,就十二点多,也不是没这么晚过,我们大学不是也经常熬夜么……”我抓紧她的手臂,在她的开衫袖子上制造出用力的皱褶:“我打个电话给我爸妈,你跟他们说,我今天住在你家,行吗?”

“求你了……好不好,康乔……”我使劲左右晃着她那只膀子。

“……我不会帮你的,你这是自轻自贱,你懂吗?你就不能老老实实回家睡觉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