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越是能够“适应时势”的人爆发起来越可怕。因为她爆发了,就证明她已经受不了了。而且在敌人面前强颜欢笑的人其实比哭哭啼啼的人还要脆弱的多,更容易被逼到极限——因为她已经担待了太多。

她之所以会对唯一对她好的萧皇后下手,恰恰是因为萧皇后是唯一对她好的人,对萧皇后失望的时候,才会一下就崩溃到了极点…

萧皇后的瞳孔开始发散,她已经不能再想下去了。因为她已经昏倒了,虽然没有被勒死,受到的伤害也不小。更何况她还有病。

身历六帝宠不衰:至魅(305)

萧皇后再度醒来的时候,发现床前已经站满了人。

女奴们像脖子上被套上了绞索一样紧张万分地看着她,见她醒来更是露出劫后余生的表情。

萧皇后见她们每人脸上都有被鞭子抽过的痕迹,不由得苦笑了一下:想也知道颉利可汗一定大发雷霆了。自己的丈夫因为看重自己而伤害别人,她不知道是该哭还是该笑。

女奴们一见她醒来,慌忙七嘴八舌地跟她报告,说赵果儿好象乘黑夜逃到草原上去了,可汗已经派很多勇士去抓她,抓到她之后一定会把她碎尸万段。

出乎她们的意料,萧皇后没有露出解恨的神情,反而露出了担忧的神情。

虽然被勒成了这个样子,但是很奇怪的,她并不如何恨赵果儿。希望她不要被抓回来——被抓回来的下场想也知道有多惨。

但是即使她不被抓回来,恐怕也无法在草原上活下来——草原上可有的是风霜雪雨和凶恶的猛兽。

义成公主来看她了,眼中浸满了温热的怜惜。也许是她心里一直对萧皇后有愧意,因此一听萧皇后遇刺了,便赶紧来看看。

萧皇后用眼角冷冷地看着她,不想对她友好。她这次其实是间接地为义成公主承担罪孽,换句话说,她被刺也全是义成公主的责任啊。

“嫂…嫂嫂,你还好吧?”义成公主迟疑着开了口,脸上浮起一层尴尬的红意。

萧皇后没有理她,只是冷冷地说:“我当然还好。因为我是在修福啊。”

“这话是如何说的?”义成公主惊讶地瞪大了眼睛。

萧皇后慢慢地朝她转过脸来,眸子冷得像两颗冰珠:“我在为别人赎罪啊,以后一定会有福气的!”

义成公主像被人迎面打了一锤一般身体一颤,脸色也迅速地青了。她不由自主地露出了将要咆哮的神情,最终还是压抑了下来。

她黯然地朝四周看了看,屏退左右,在萧皇后的床头坐了下来。萧皇后忽然感到一种莫名的惊慌,就像她马上就会掐向自己的脖子。

义成公主坐下之后却把脸偏向别处,一声接一声地叹着,气息直沉到胸的底部,就像她的心受伤了,她在用力吹一样。

身历六帝宠不衰:至魅(306)

“也许我这样说你会不相信罢。”义成公主终于开了口,语气低沉,含着深深的无奈:“颉利可汗攻打李唐,并不是我教唆的。他特别想建立功业…我只是在他踌躇满志,计划攻唐的时候,在一旁帮腔而已。主要还是他的主意…不管我是支持还是反对,他的决定都不会因此而改变…谁愿意看到边疆百姓家破人亡啊…”

最后一句话说得没有底气。因为如果颉利可汗要与唐修好,她还会在一旁帮腔吗?不见得。

萧皇后感觉到了她心中的矛盾,看向她的目光中趋向复杂。看着她眼中深深的酸苦,萧皇后发现义成公主不是单纯的善,也不是单纯的恶。

她的恶是迫不得已,她的善则一直在谴责她的恶。萧皇后忽然能理解义成公主的偏执是从哪里来了。

她为了和亲来到这里,穷心竭力地维持突厥和隋的友好关系,祖国和娘家却都在一夜之间崩溃了。她毕生的牺牲全都没了意义,生活甚至都失去了价值。

她说自己如果不为娘家报仇的的话,恐怕都记不起自己是谁。的确是这样。她如果不借突厥之力为娘家报丑,根本找不到继续呆在这里的意义,可是她又不能走。即使那意义是错位的,她也要继续找下去…

萧皇后忽然懊恼地笑笑。因为她忽然发现,如果站在义成公主的角度,义成公主的行为恐怕可以说是毫无错处,而她还为此感到负罪,甚至还向自己道歉,已经算是大大的好人。

但是,虽然能充分“体谅”义成公主的心情,但心里对她仍有恨意。可能是因为她很多痛苦的事情都和她相联系,有些甚至还是她直接造成的,对此释怀实在是很困难。

义成公主见萧皇后脸色晦涩,忽而冷笑,以为她对自己的说法嗤之以鼻,脸涨红了,还要再说。

没想到颉利可汗走进了大帐,见到义成公主也在,目光微微闪了一下。义成公主会意,转身走了出去。

萧皇后见她如此会意,忽然莫名紧张起来:他要干吗?不会到了这个时候还不愿放过她吧?想到这里不仅全身的毛孔都紧张了起来。

身历六帝宠不衰:至魅(307)

颉利可汗坐了下来,轻轻撩起她脖子上的乱发,爱怜无限地用指尖轻触她脖子上的淤痕:“下手真狠啊…你看都勒成什么样了…你们汉人就喜欢这样忘恩负义吗?”

老实说,萧皇后虽然对赵果儿有所体谅,但也觉得她忘恩负义。但听颉利可汗把这件事上升到民族的高度上说事,她还是感到很不顺耳。

然而颉利可汗并没有因此收敛,而是说了更夸张的话:“还是作我们突厥人好,对吧?你已经远离那群糟糕的汉人了。已经等于是突厥人了…”

萧皇后几乎要发抖。她可不愿当突厥人。即使在突厥人当中生活,也嫁了突厥的男人,但她还是汉人。她没觉得作汉人有什么不好。

而且就算作汉人不好,她也不能随意抛弃自己的民族。颉利可汗占有了她的身体还不够,连她的民族都要一并抹杀么?

一个突厥军官恭恭敬敬地走进来,垂手而立:“禀报可汗,妄图行刺王妃的汉狗已经抓到了。”

“哦。”颉利可汗头也没回,还是看着萧皇后微笑着,嘴里说出的话却残酷得令人骇异:“那就把她捆起来,丢给狗吃了好了。她犯了这么大的罪。不能让她死得这么痛快。把王庭里的其他汉人也叫来旁观。看他们以后谁还敢作这样的事情!”

萧皇后呆了片刻才明白“汉狗”就是指赵果儿,听颉利可汗要把她丢给狗活吃了,不禁浑身肉之为颤。

她虽然对赵果儿也有怨恨,但不想伤她性命,慌忙把手艰难地从被子下面抽出来,抓住颉利可汗的手腕哀求道:“可汗,虽然她有很大的罪过,但请您饶恕她这一次,叫她挨鞭子作苦力都可以,但不要伤她性命…她还只是个孩子,全家死得就剩她一个了,如果她也死了,就太可怜了…我知道可汗是想为我出气,但我毕竟没有死…我已经犯下了很多罪孽,如果再因为我让这么一个可怜的孩子惨死,我的罪孽就不知道到何时才能偿得完了…”

颉利可汗的目光慢慢地冷下来,一声不吭的逼视着她。萧皇后感到他的目光里似乎有什么力量直注入了她的身体,慌忙侧过脸去。

身历六帝宠不衰:至魅(308)

“好吧。”颉利可汗慢慢地垂下眼帘,声音平缓,嘴边的肌肉却用力地扭动了几下:“看在你的份上,我就饶她一次。”回头对那军官下令,声音一直压在喉底:“把那汉狗逐到草原上去,由她自己自生自灭,如果她能一无所有地在草原上生活下去,就让她逃得一命!”

一个女孩儿,一无所有地被逐到草原上去,活下去的希望非常渺茫,但也比被狗活活吃了强。

萧皇后知道自己已经求得极限,再求下去就会适得其反,乖乖地松开了手,重新把身体的重量全都压在床上。

颉利可汗一直低垂着眼帘,等到军官掀帘出去的时候,脸上的肌肉隐晦地动了几下,眼帘缓缓地抬起,眸子里忽然发出了深邃的寒光。

萧皇后并没有发现他的异常,还在悲哀地设想赵果儿被逐到草原上后会怎么样。

颉利可汗露出在暗处窥视她般的神情,伸手轻轻地把她垂在腮边理顺,低声温柔地说出了致命的话:“如果是突厥人害了你,你还会这么宽容吗?果然你还是喜欢当汉人啊。汉人害得你这么惨,还是想当汉人,当汉人就那么好吗?还是你觉得突厥人太坏了?你为什么就认定突厥人不如汉人呢?”

萧皇后大骇,本能地想从床上坐起来,却因为浑身无力,坐起一半便栽回了被子里。

“可汗您这话是从何说起?我从来没有觉得突厥人坏…”这句话显然是违心的,但她现在必须得先保命。

颉利可汗没有理会她,继续用手理着她的乱发,忽然用力捏住了她腮边的嫩肉,目光也有了棱角:“我一直以为你虽然喜欢当汉人,但也不会非常讨厌突厥人。前阵子木多泰说你一心一意护着汉人,把我们突厥人当成猛兽般的残忍之辈,在心里深深的讨厌,我还不大相信,没想到果然如此…”

萧皇后心里一片冰凉。没想到木多泰竟给她下了这个谗言——不过她说的倒也大半非虚。

她惊恐地盯着颉利可汗的眼睛,不知不觉中就只能看见他的眼睛。

看着他那棕黑透明的眸子里闪出锋利的寒光,脖子下意识地痉挛着,害怕他下一刻就会拔出刀来。

身历六帝宠不衰:至魅(309)

颉利可汗察觉到她的惊恐,嘴边浮现起一丝复杂的笑容。

萧皇后惊恐之下无法识别那是什么,但感到它当中至少有杀意。颉利可汗弯下腰来,几乎把脸贴到萧皇后的脸上,脸上现出更加复杂的神色,轻轻地说:“我对你很生气很生气,但是没有关系。我会慢慢让你觉得作一个突厥人很好的。”说罢忽然捏住萧皇后的下巴,狠狠地吻上她的嘴唇。他是如此的用力,几乎要把她的嘴唇揉碎。

萧皇后身体一颤,接着因紧张而绷直。他的胡子虽然剃过,但仍留有僵硬的短碴。萧皇后觉得它们像针尖一样刺入她的肉里,那尖锐的疼痛一直深入到她的心里。

颉利可汗面无表情地上了床。男人总有一个怪癖,认为征服女人都要从床上开始。

虽然萧皇后刚刚死里逃生,全身像灌满了醋一样浑身酸痛沉重,但她知道现在不能反抗。想起他给她的温和印象,觉得他直判若两人。也许正因为他表面温和,忽然爆发出野性之后才会一发不可收拾。他到底为什么要假作温和,她不知道。

但她确定这份虚假的温和一定让他感到了束缚,所以才会让他的野性更加强烈和不稳定。

还好他并不是如何粗暴。但在这个时候还要对萧皇后作这种事不能说他不残忍。而且一开始的时候还受点理性控制,等到他感到快感,忘乎所以的时候就不知不觉地粗暴起来。

萧皇后感到自己像惊涛骇浪里的一片小舟,马上就要散架了。虽然被折腾得如此厉害,但她的精神并没有就此迷乱,还在盘算以后的事情:她日后一定要小心谨慎。颉利可汗今天说不惩罚她,并不代表他以后一直都不会惩罚她。除非这个心结消失——但萧皇后知道这几乎不可能。她以后的日子恐怕不会好过。唯一的办法,就是尽量把自己打扮得漂亮些——也许他会看在自己美色的份上,对一些东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萧皇后所料不差。颉利可汗每次袭扰唐境都会戮力地朝她炫耀自己的战果,甚至还会问她对被掠来的汉人有什么印象,不动声色地试探她的想法。

她虽然不是唐人,和唐甚至有仇,但她和李唐治下的子民一样是汉人。他用民族来给她定位,其实是将她越驱越远。可惜她不知道这个道理。

身历六帝宠不衰:至魅(310)

萧皇后知道他的用心,总是小心翼翼地应承。颉利可汗虽然没有抓到她的把柄,但心里有数,知道她只是敷衍他,便继续努力,妄图“改造”她。

萧皇后知道他总有一天会不耐烦的,暗暗地用尽所有的美容方式,渐渐发展到天天用羊乳洗浴——虽然美貌未必真的能给她消灾避祸,但她知道没了美貌她一定会死得很惨。

不知是她一定要保持美貌的决心影响了肉体,还是动物的精华更加养人,她成功地让年龄在自己身上停顿了。容貌静止后,时间便令人惊诧地过得快了。

颉利可汗不是因为萧皇后才一二再再而三地扰唐的。他扰唐纯粹是因为自己的野心,或者说是雄心。征服萧皇后的心只是附带的。

他不只满足于只从富饶的唐境抢点珠宝,他也想把那丰饶的中原大地据为己有。然而局势并没有朝他希望的方向发展。他的兵力始终只能对唐袭扰,而渐渐连袭扰都不行了。

李唐初定中原之时,国力不强,无力征讨他这个“扰乱天朝边境的蛮夷”。等到唐太宗李世民即位之后,全国已经基本统一,国内也趋于稳定,兵力也大大增强。

贞观元年,颉利可汗带兵大举入侵中原,被唐太宗领兵狙击,最后与唐太宗隔渭水而语,结下渭水便桥之盟,之后不情不愿地带并退还。

萧皇后这是第二次对李世民这个名字印象深刻,上一次是他与窦建德交战的时候。他当时很年轻,却能把窦建德逼得喘不过气来。

现在想来,她对窦建德剩下的只有厌恶和鄙夷。窦建德的夏国早已被唐灭掉,他本人也被杀。听说作成这一切的主要功臣就是李世民。

李世民杀了欺骗过她感情的窦建德,把颉利可汗也打败了——说起颉利可汗,她的感觉一直很矛盾。总而言之,他对她还是不错的。她对他并不是特别讨厌。

只是他要抹杀她的民族这件事情太让人愤恨。而他抹杀她民族的计划和攻唐是一致的,因此他攻唐失败让她大感快意,对李世民的印象也不知不觉转好了。

身历六帝宠不衰:至魅(311)

其实正本清源,她对唐的仇恨全集中在李渊身上。

因为他在隋未灭时就称帝了,还给惨死的杨广加上个“炀帝”的谥号。至于他的家人,她并不是太有恨意。她天性宽容,不喜欢把敌人的家属也一块恨。不过她对李世民,也许是太宽容了。

萧皇后知道怀着对战事不利幸灾乐祸的心情对自己很不利,因此下意识地想看看颉利可汗现在的状态——自己的心事装在自己肚子里,别人一点都看不出来,这只是庸人的想法。

事实上,人心里只要有了打算,总会在说话和行动中不经意表现出来。

萧皇后担心自己已经在颉利可汗面前露出了幸灾乐祸的情绪,因此想靠近他察言观色,看看是不是一切都好。在她走近颉利可汗的大帐的时候,看到义成公主从帐中冲了出来。

她的神情怒冲冲的,又似乎悻悻的,姿态也像是在“逃”。大概是她对颉利可汗提了什么要求被驳回了吧。说不定还因为情绪激动,出言无状,被颉利可汗逐了出来。

她见到萧皇后时竟露出了惊恐和羞惭的神色,就像作贼时被当场抓住一样。

看她的神情萧皇后便明白了。她一定是来抗议颉利可汗为什么要和唐结盟。

她之前还对萧皇后说过她不想妄开战端的,这下结结实实地自打嘴巴了。但萧皇后已经不怨恨她了。鄙夷也少有。因为她知道,有时候心里的矛盾,不仅自己无法控制,还会反过来控制。

看到她的时候,颉利可汗的神情有些异样,不仅目光纷乱地闪着,还在谦虚地笑着——不知怎么的有些谄媚的意味。他作出很英雄的样子,装作随意地对萧皇后说:“这次微微有些考虑不周,兵士们长途奔袭,太疲劳了…否则绝不会被李唐那小子堵在渭水边上。下次作战我会考虑周全,一定会把李唐那小子打得落花流水!”说罢还用眼角偷看了一下萧皇后,目光中竟有少许期盼,希望她能相信他。

身历六帝宠不衰:至魅(312)

老实说这次他并没有大的失利,不知为何竟如此尴尬。大概是因为他太好面子了。

萧皇后感到奇怪的是,他为什么在她这个弱者面前也如此尴尬。

大概就是因为她是弱者,他才会如此尴尬。在弱小的女人面前胡吹大气,最后自打嘴巴,脸还能往那里搁啊?

萧皇后虽然觉得好笑,表面上仍装作对他很有信心的样子,少不得又对他恭维几句。

没想到天下的男人不管是粗俗还是文雅,读书还是不读书,都是一样的好面子。

不知他下次攻唐能不能成功,如果不成功,受到的煎熬肯定会更大,不说别的,就说这沉重的假面子,就能压死他。

国家就像一个承载着压力的瓷杯,一处开裂,马上就要裂纹满身。因为连年征战,部众的负担日重。以前有掠来的战礼品作安慰,对于某些苦楚还可以忍受。

战事颓势一现,心理上的打击首先来到,以往的苦楚加上现时的艰难,很快让部众不堪忍受,东突厥国内的矛盾日益尖锐起来。

突厥渐渐现出颓势,唐朝却迅速强大,不停地侵蚀突厥的边境,首先东部的奚、霫等部投降了唐,接着漠北的薛延陀、回鹘等特勒十余部也叛归了唐朝。

颉利可汗带兵追击,反而被薛延陀等击败。他既败给了敌人,也败给了叛徒。羞恼不堪。回到王庭后修养生息,准备择日再战,没想到天降大雪,厚厚地盖住了真个草原,牛羊冻死饿死无数,部众饥困不堪。

雪灾使颉利可汗寻找财富的要求非常迫切,不免对善于经商的西域商人偏听偏信,疏远了突厥贵族,贵族们对他的怨言也日益增加。

始毕可汗之子乘机反乱,自立为突利可汗,与颉利可汗争夺东突厥的国土——当初始毕可汗死时,其子尚幼,义成公主和突厥元老们为了政权稳固,改立处罗可汗为王,接着又传给了颉利可汗。

突利可汗眼睁睁地看着本该属于自己的王位几易其手,童年和少年都是在怨愤中度过的。忍到现在才反乱,也算是忍得很久了。

身历六帝宠不衰:至魅(313)

到现在为止。颉利可汗的统治已是内外交困,危机重重。

王庭里人人都感到很不安,萧皇后也不例外。按她的经验,当这么多麻烦一齐出现的时候,一个政权的覆灭就不远了。

看起来像是“祸不单行”,宿命般的东西,其实是政权里的矛盾正常发展的必然结果,一切都是颉利可汗和把持这个政权的人自找,他们谁也怪不了。

看着政权快要覆灭,萧皇后虽然感到不安,但比起年轻时,还是淡了许多。

人说五十知天命,她也年近五十了。虽然颉利可汗可能战败,

她可能再度如牲口被落入其他男人手里,被迫再嫁,甚至可能会变成奴隶生不如死,但她还是不很害怕。灾难还是一样的,但她的年龄已经不同。

想起“被迫再嫁”,她不禁自嘲地笑了笑,暗骂自己:你这老不羞愧,也不看自己多大了,还觉得有年轻小伙看上你吗?你以为你是二八佳人啊?

其实她的长相根本不输于二八佳人,还比二八佳人多一番成熟和深邃的魅力。但是她觉得自己已经这把年纪,恐怕不会还有无聊的色鬼妄图染指她。她只要谨慎行事,保住晚节就好。

义成公主恐怕是王庭里除了颉利可汗之外最不安的一个。

她担心的不是东突厥内部的矛盾,也不是突利可汗的步步紧逼,而是唐会不会乘火打劫。

汉族人是不会因为你现在不威胁他就不打你的。汉族人想的不只是现在,还有过去和未来。其中对未来的关注,要远远超过其他时段。

她觉得唐一定会乘东突厥国内混乱,挥兵来打。颉利可汗手下兵力空虚,肯定不是唐的对手,如果战败,她就要被当作亡国妾妇押往唐都长安,在乱臣贼子的脚下受辱,那是她死也不愿看到的。对!如果是那样,还不如死了算!

一天下午,已经很久没来看萧皇后的义成公主忽然冲进萧皇后的大帐。她没有带女奴,眼里闪着异样的光芒,鼻翼也在用力地抽动着,似乎要谈什么隐秘而又意义重大的事情。

“嫂嫂!让女奴们先下去,我有话跟你说!”忽然又被称为“嫂嫂”,令萧皇后很惊讶。

身历六帝宠不衰:至魅(314)

回想起来,义成公主之所以长久不来看自己,恐怕就是因为不知道该如何称呼她。

不要小看称呼,这可关系到对一个人的身份的最直接定位。义成公主今天又喊起她“嫂嫂”来,证明她今天要谈的事情一定非同小可。

萧皇后敏锐地感觉到一定和李唐有关,连忙挥挥手叫女奴们下去了。

“嫂嫂!”义成公主上前紧逼一步,声音也颤抖着:“我知道这些话在王庭里是禁忌,但我们不能自欺欺人!颉利可汗已经不成了!如果唐挥兵来打,我们肯定会变成阶下囚!嫂嫂,你不喜战事,只是怜悯边境百姓吧!?对李唐还是很愤恨的吧?”

萧皇后瞥见她腰间鼓鼓得似有刀具,心里顿时“咯噔”一下。

她虽然不愿相信义成公主会作出如此荒唐的事情,但还是谨慎地后退了一步,一面瞄着她腰间鼓起的地方,一面强笑着回答:“妹子你这话是怎么说的?唐不是还没打过来吗?我知道你是未雨绸缪,可是未来的事情,谁也说不准…”

“嫂嫂你不必安慰我了!”义成公主脸涨得通红,眼睛也有些发直:“我知道嫂嫂你是明白人!妹子不是那种不敢面对未来的胆小鬼!更不会贪生怕死!”

贪生怕死?萧皇后皱了皱眉头,越发相信她腰间藏的是刀,连忙又倒退了一步。

虽然她看起来很冷静,心里却已经乱作一团,有个声音雷鸣般在她脑中大叫:她要干什么?不会战争还没开始就强迫自己殉节吧?

义成公主见她连连后退,下意识地往自己腰间看了一眼,立即就明白萧皇后是发现自己带刀了,脸上却露出被误会般的委屈神情,忽然“唰”地一声把刀拔了出来。

萧皇后一凛。急速向后退去。

义成公主见她这样更急于证明自己的意图,拔刀出鞘,却是抵在自己的手指上:“嫂嫂!我来这里不是像伤害你,只是希望你能和我一起用血盟誓,如果日后不幸,落于唐贼之手,一定要自杀殉节,保证我大隋的高洁气派!”

身历六帝宠不衰:至魅(315)

萧皇后松了一口气,忽然一股羞愤油然而生:为什么她要拽自己盟誓?是因为不放心自己吗?是不是觉得自己是个淫荡无耻之流,如果落于唐贼之手,必将失节?

因为被触及了心里最大的隐疾,萧皇后心中瞬间便怒火熊熊。

她“唰”地一下把脸寒了下来,厉声说:“妹妹,你过虑了!无论如何,战端还未开始,就算战端开始了,谁胜谁负还不知道!妹妹你不要杞人忧天!”

“不是的!”义成公主急坏了,牙齿和舌头都几乎要打架:“嫂嫂!我不是杞人忧天!我一直在颉利身边辅佐他,我最清楚国家成了什么样了…”

说到这里的时候她忽然顿住了,眼中的热切和焦急逐渐化为一片冰冷,声音也沉了下来,沉重得像一块巨大的黑石头:“我明白了,嫂嫂。既然如此,你就好自为之吧。”说罢转身就走,一声不吭,她那么激动地来,却这么安静地走,似乎有些奇怪。

而萧皇后却知道这一点都不奇怪。因为期盼使人慌乱,绝望使人沉静。她之所以会如此沉静,证明她已经对自己完全绝望了。

萧皇后感到非常羞愤——义成公主一定认为她是拒绝守节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