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梅君也不急,只闲坐着,脑子里默想着,怎么把骆青意提为管事?

各处都已有管事,暂时空缺出来的只有傅太太身边的高升媳妇原来的空缺,可这个空缺必是傅太太自己决定的,傅太太提拔谁也不可能提拔骆青意。

傅望平和傅望声很快就回来了,怎么办呢?

沈梅君想得额角有些抽痛,正苦恼着,有婆子进来禀报,外院的买办钱茂有急事求见。

“请进来吧。”沈梅君道。

内外有别,外院的买办都是向高升请示的,然后由高升向内宅汇报,钱茂说,急着禀报,是高升出府办事,他找不着人,事儿又非得马上办的。

跟傅府交好的阎家少爷阎石开在离傅府不远处纵马撞伤了人,那人道腿骨折了,要扯阎石开见官,不然就赔银子,阎石开身上带的有二十两银子,被撞伤那人嫌少,那人让阎石开借银子,阎石开看傅府就在附近,于是背了那被他撞伤的人过来,如今就在府门口,要向傅府借一百两银子赔偿给那人。

“阎家家境不比咱家差,老太爷和阎老太爷交情极好,阎少爷要借一百两银子自是要借的,只是高大爷不在,请沈姑娘发话。”

银子急着要又非借不可,沈梅君微蹙眉,她即便准了,到帐房支银子要持有她和傅太太两人发下的对牌方能支银子,傅太太此时正在歇午觉,不便骚扰,亦且她不在自己就什么事办不成,忒失面子。

然而,也不能简单的下命令让帐房给支银子,帐房肯支也不能这么做,一次乱了,往后怎么坚持两份对牌一起持着方能领银子的规矩?

若是她自己有私房银子,拿出一百两借了便可,阎家与傅家一样富贵的人家,回头来还银子时,还得奉上谢礼,她就在机缘巧合中与阎家结下善缘了。

可惜她别说一百两,连十两的积蓄都没有。

这个时候傅老太太和傅老太爷都在歇午觉,不能去打扰他们问他们要个人私房钱,便是能,也不能去,那会显得自己太无能。

傅明慧那里倒是可以求助,不过,沈梅君沉吟了片刻,道:“阎石开和那人如今在咱们府门外等着,是不是?”

“正是。”

“带我出去看看。”

内宅妇人轻易不见外男,不过,事有例外,况傅望舒教导她,不能一味拘泥于规矩,沈梅君想试试,只让阎石开赔上他身上的二十两银子便了结此事。

傅府大门外一个高高壮壮的男子牵着马站着,只看到背部,地上一个身着锦袍的青年人抱着腿坐在地上,却是面朝里,长相恰看得清楚,沈梅君远远看了一眼,不自觉笑了。

真是巧了,坐地上那锦袍青年就是她与骆展鹏初遇时那个贼。

“坐地上那个就是给撞伤的人?”

“是的。”钱茂道,不明白沈梅君为何发笑。

沈梅君不急着走过去了,退回影壁探了头悄悄观察。

那贼想必受伤是假,讹诈是真,只是,阎家少爷从背后看高高壮壮,怎么也不是个好欺负的主儿,那个贼怎么会挑阎家少爷下手呢?

沈梅君静静看着,门外阎家少爷不时过去要扶那个贼,间或弯腰说几句话,看不到面部表情,但是从姿态看,极是小心翼翼,跟他粗旷的外貌和大富之家的少爷出身极不相衬。

“阎少爷是庶出吗?”沈梅君问道。

“不是,是嫡出,并且是阎家孙子辈里仅有的男丁。”钱茂道,停了停,见沈梅君凝眉看他,指了指自己脑袋,小声道:“阎少爷这里有点儿问题,十八岁的人了,却像几岁小孩子一般,每日只会玩儿。”

原来如此,那贼是看准目标才出手的,那伤必也是假的。

第三十回

“阎少爷是庶出吗?”沈梅君问道,一般庶出的才会气势不足。

“不是,是嫡出,并且是阎家孙子辈里仅有的男丁。”钱茂道,停了停,见沈梅君凝眉不解,指了指自己脑袋,小声道:“阎少爷这里有点儿问题,十八岁的人了,却像几岁小孩子一般,每日只会玩儿。”

原来如此,那贼是看准目标才出手的,那伤必也是假的。

“你拿个靠背椅出去,和阎少爷说,高管家到帐房支银子了,让他坐下稍等,记得,椅子放咱们大门抱檐一侧,离那个受伤的人远些,不要在一条线上,然后说看着阎石开那马需要喂草料了,把马牵进咱府里来,找人先牵着,接着到灶房找一些细树枝扎成球形,外面薄薄铺拢一层稻草,来到大门里侧把草球点燃,朝那个受伤的青年人扔过去,控制着,不要扔到他头顶,扔身体左侧或是右侧。”

这是要做什么?钱茂见沈梅君说得条理清晰,虽不解,还是应声好去做办。

火球朝着那个贼扔过去时,不出沈梅君所料,那贼迅捷无比地站了起来跳着跑开了。

“这位爷,你不是腿骨折了吗?怎么能跑的这么快?”沈梅君走了出去,微笑着问那个贼。

“你……你怎么在这里?”那贼在沈梅君跟前吃过亏,看到沈梅君惊了一跳,低头看看自己,站得好好的,刚才情急中跑出了十几步远,想赖也赖不了了。

“就算我没骨折,你们扔火球烧我谋害人命,也不能就这么算。”那人不肯空手而归。

“公子言重了,不过小孩子调皮弄的玩意儿,怎么要得了人命。”沈梅君浅笑着指向那火球,燃烧的是火球外面铺着的那一层薄薄的稻草,里面的柴枝不易烧着火,故看着火势甚大,其实转眼即熄,这么两句话工夫,那火球熄了火,稻草火灰落到地上,里面的柴枝连火星子都没有。

那贼看着火球哑口无言,沈梅君大声喝道:“钱管事,这人讹诈欺骗,喊几个小厮出来,扭送见官。”

“是。”钱茂响亮地回答,奔回府里。

那贼变了脸,撒腿就跑。

“站住。”沈梅君高喊,声音大,腿脚却动一下都没有。

钱茂领了几个小厮出来,那贼已无影无踪。

“就这么给他跑了?”钱茂气得顿足。

“就是要给他跑,不然,就那人的身体骨架,方才你上去都可以制住他了。”沈梅君笑道,看钱茂不解,挥手让小厮退下,压低声音道:“见官就得问口讯,阎少爷那样子哪说得清什么?闹嚷开了……”她指指脑袋,道:“阎家想必不想给太多人知道阎少爷这样子的。”

“沈姑娘所言甚是。”钱茂佩服得五体投地。

“去把马牵过来,你亲自走一趟,把阎少爷送回府,将方才的事讲了,跟阎府的人说,我的话,以后阎少爷出门时,给他身上多放些银两。”

这回凑巧离傅府近,两家交情好,阎石开经常来傅府认得傅府跑来求助,若是在别的地方,骗子看银子太少了,说不定会把他打一顿,还不如给银子保得人身安全。

沈梅君没让钱茂说太多,阎家长辈能把生意做得极大,脑子肯定不笨,自己提个线头儿,他们就能明白的。

钱茂进去牵马,沈梅君转头去看阎石开,吓了一跳,好家伙,正捧着那个火球玩耍呢。

虽然没着火,可刚烧过,柴枝也很热,沈梅君怕烫着阎石开,冲过去一下子把火球从他手里夺过扔掉。

“为什么不给我玩,你欺负人。”阎石开哇哇哭,真接躺倒地上打滚。

沈梅君呆滞,忽地明白过来,方才根本不是阎石开自己想起到傅府求助的,也许那个贼观察他这只大肥羊很久了,知道他和傅府有关系,特意挑在离傅府不远处下手,然后再提醒他过来向傅府借银子。

想那些没用,当务之急是怎么让这个丈二金刚小霸王别哭。

“这个不好玩,你看,树枝扎手粗糙,咱们要玩也玩那些好玩的。”沈梅君蹲下去哄阎石开。

“还有更好玩的,太好了,你拿给我玩吧。”阎石开飞快地坐起身,脸上还挂着泪水,却笑得见眉不见眼了,抓住沈梅君袖子猛摇。

他虽是小孩子心智,可却是不折不扣的青年男子,沈梅君给他抓住袖子,又急又臊,强忍着,笑道:“现成的好玩的没趣味,自己弄出来的才好玩。”

沈梅君摸出帕子折小老鼠小白兔。

“不好玩。”阎石开摇头,眼睛又看向那个火球。

那火球搁得这些时不烫了,可树枝很粗糙,扎伤手也麻烦。

傅府里没有孩子没什么玩的,给他玩什么好呢?

钱茂牵马过来了,沈梅君微一沉思,让钱茂到灶房拿大块的柴块,事先削光滑了拿过来。

“你一身的土不好看,起来,跟我进去,不然不给你好玩的东西。”沈梅君半哄半吓把阎石开喊进府,招来小厮把他身上灰土拍打干净,又给洗脸洗手。

阎石开样貌很不错,浓眉大眼,高鼻厚唇,长得很精神。

可惜脑袋不开窍,委屈如此好的样貌了。

沈梅君为之暗暗叹息。

钱茂拿来木块,阎石开很高兴,抱了就想坐地上玩,沈梅君瞪他,他倒也乖,也很会看眼色,顺着沈梅君的眼神乖乖地坐回桌边,津津有味地玩起木块。

这个样子不知何时才能打断他的玩兴送他回阎家,沈梅君吩咐钱茂使个人去阎家传话,抬腿准备回议事厅又顿住,阎家只阎石开一个宝贝蛋,还是亲自看着,直到他被接走为宜。

阎石开把木块堆砌出各种造型,嘴里嘀嘀咕咕道:“要是有刀子给我,我能弄的更好看。”

他这么傻傻的,大人谁敢给他刀子,沈梅君摇头,看看阎石开弄出来的造型,忽然灵机一动,喊小厮找一把小巧的削水果小刀过来。

“哇,你太好了。”阎石开拿到刀子像得了稀世宝贝一样,高叫着凑到沈梅君脸颊就想亲她。

沈梅君吓得后退,急道:“你快弄好玩的给我玩,不然,我收回刀子。”

“我马上弄,你别收回刀子。”阎石开叫着,坐回椅子拿起木块,一边傻笑着看沈梅君,一边雕削起来。

他开始的动作还有些笨拙,没多久,便顺溜的很。

沈梅君在一边坐下细看,越看越觉得惊奇。

阎石开是在雕人,看模样,雕的是自己。

削水果的刀子与雕刀无法相比,使起来不怎么顺手,可对他的影响不大,没多长时间,一个人形就出来了。

“梅君,你没事吧?”傅明慧来了。

“三姑娘好。”沈梅君站起来见礼,看傅明慧一脸担心,猜她是担心自己,也许是使了丫鬟不时打听着议事厅里的事,知自己到前面来,怕自己应付不了,故寻过来了,遂笑着把事情经过讲了,道:“没事儿了,阎少爷挺乖的。”

“那就好。”傅明慧拍拍胸膛松口气,阎石开虽神智不清像个孩子,到底是外男,她抬步准备回内宅,忽又站住。“梅君,你看,阎少爷会不会是某方面有些愚钝,但是某些地方是天才呢?”

好像是,沈梅君点了点头,傅明慧站住不走了,摸了一把铜钱招过一个小厮吩咐道:“你马上出去买一把小雕刀回来。”

小厮动作很快,雕刀递给阎石开时,阎石开高兴得又叫又跳,傻子也知雕刀是傅明慧让买的,扑过去抱住傅明慧,傅明慧不备,叭唧一声,阎石开在她脸颊上印下响亮的一吻。

第三十一回

沈梅君吓了一跳,急忙把阎石开拖开,看看四周,幸好,给雕刀的那小厮已走了出去,厅里就她们三个人。

“三姑娘。”沈梅君有些内疚看傅明慧。

傅明慧摇头表示不介意,低声道:“不过一个孩子,我不会去想什么,你也别想了。”

两人说了几句悄悄话,内宅丫鬟寻了过来,傅太太歇午觉起来了,唤沈梅君过去一同理事。

不能让傅太太等着自己,阎石开此时不闹事了,走开亦无妨。

自己的木头像不能留在阎石开那里,沈梅君伸手跟阎石开要了拢进袖子里,道:“这个我拿去玩儿,你会雕花朵吗?雕一朵花给我玩。”

“会。”阎石开兴高采烈拿起木头雕刻。

“乖乖雕着,等你爹娘来接你。”沈梅君哄道,准备招厅外的小厮进来服侍。

“你要走了?”阎石开本来兴致勃勃雕刻着,猛一下又不高兴了,抬眼看到傅明慧,又笑了:“你要走可以,她必须留下来陪我。”

哪能行?傅明慧未出阁的姑娘怎能陪一个外男,沈梅君瞪他:“你乖不乖?不乖我就把小刀没收。”

阎石开扁嘴,眼里泪汪汪的,天人交战一番,指了指自己脸颊,对傅明慧道:“不陪我可以,你亲亲我,或是给我亲亲,不然,我小刀也不要了,我……”他搁下刀子站起来,摆出准备倒地打滚的架式。

那么高壮一个大男人却孩子一样索吻,沈梅君哭笑不得,阎石开半歪身体了,突然换了姿势,飞快地朝傅明慧扑过去。

又是叭唧一声,傅明慧给他亲了个结结实实。

“好香。”阎石开亲完了,意犹未尽摸嘴巴。

对一个傻子又不能打不能踢不能骂,沈梅君气恼不已,倒是傅明慧自若些,轻摇了摇道:“算了,别声张,喊人进来侍候着,咱们走罢。”

沈梅君回到议事厅,傅太太大发脾气。

“反了天了,这是什么规矩,奴才比主子威风,还要主子一等半天。”

“太太,方才是阎家少爷有难,梅君……”

“大少爷不在家,你便可以不守妇道了吗?阎家少爷有难与你何干?外面爷们管事能解决,你一个妇道人家跑外面去做什么……”傅太太大声喝斥着,沈梅君想解释,耳边听得纷沓的脚步声远远传来,心念一动,跪了下去,“是梅君不分轻重了年轻不懂事,请太太责罚。”

“我不罚你也不行了。”傅太太自为把柄十足,喊高升媳妇取家法。

“太太,沈姑娘到底是大少爷的人,不若等大少爷回来再治罪。”高升媳妇小声劝道,傅望舒可不是好惹的,她是为她旧主子着想。

“大少爷的人难道就可以眼里没我这个嫡母吗?”傅太太认为高升媳妇投靠新主子为新主子说话,更加生气:“把家法拿来。”

家法是三指粗的藤杖,傅太太拿在手,心里很想朝沈梅君粉嫩的脸庞抽下去,高升媳妇见她直瞅着沈梅君的脸,暗暗叫苦。

沈梅君那脸要是毁了,傅望舒焉肯善罢甘休!

沈梅君半垂着头,眼角注意到傅太太手执藤杖手摸着藤杖,杀气重重,门外脚步声越来越近,却还没到厅门口,暗暗着急。

傅太太藤杖直直地朝沈梅君脸颊抽去,沈梅君倏地磕下头去,堪堪避过藤杖。

“不准你打她。”脚步声也来到厅外,阎石开率先冲了进来,一把夺过傅太太手里的藤杖扔掉,蹲下去扶沈梅君,“你没事吧?她干嘛要打你?”

“都是你害的。”沈梅君瞪他,“你惹了麻烦,我去帮你的忙,误了议事,太太才要责罚我。”

“你别生气嘛,我以后不惹麻烦,我乖乖的。”阎石开把藤杖递给沈梅君,“你别生气,打我出出气吧。”

“不打你,你往后听话,不乱跑就好。”沈梅君笑道。

门外傅老太太陪着一位年龄与她相仿的妇人走了进来,打断了沈梅君和阎石开的说话,妇人笑着指向沈梅君,问傅老太太道:“老姐妹,这位是?”

“这是我家望舒的房中人。”傅老太太笑道。

“奶奶,她好坏,她要打她,就因为她帮了我。”阎石开指傅太太又指沈梅君气愤地告状。

他口中她她说得不清不楚,阎老太太却听明白了,脸色登时变得难看。

“傅太太,怎么贵府大少爷的人因帮了我家石开,便得受责罚?”

“这个……”傅太太语结,暗暗叫苦。

阎傅两家交情极好,她是认识阎老太太的,阎石开是阎家孙子辈唯一的男丁,阎老太太和阎太太溺爱无度,又因为痴傻,一直在内闱厮混着,她和阎石开见过好几次面,沈梅君方才已说出让她久等是去帮阎石开的忙了,此时脑筋急转,竟找不到自辩的言语。

她刚才要处罚沈梅君,只寻思着这是自已摆架子施威的好时机,没料到阎老太太竟然来了,阎石开傻子又那么拼命维护沈梅君。

“奶奶,我不干,你打她给她出气。”阎石开猛摇阎老太太袖子,摇完了,又拿藤杖塞到阎老太太手里。

谁说傻子什么也不懂,傻子比正常人还有情义,沈梅君感动不已,再不愿意,胳膊肘子也得往里拐,煞煞傅太太的锐气即可,不能真让阎老太太来问责傅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