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氏到应天府衙递了要建济善堂的文书,府尊大为赞赏,替傅氏向朝堂申请京郊一块地作济善堂宅基地。

也不知是不是托成公公献给皇帝的木雕物件起了作用,朝廷办事神速,当日早朝允可文书便下来了,把府尊上报那块地周围的也都批给傅氏,没要傅氏一分银子。

那地好大一片,房舍建起来,收养两三万个孤儿都没问题,盛州有一个大富商林牧建有一个积善堂养孤扶老,据说办得很好,傅望舒亲自到盛州取经去了。

收养二三万孤儿哪能行,会要了傅氏的命的,傅氏这是给赶鸭子上架了,沈梅君暗暗叹气,府里事务太多,也只是想得一想顾不上操心。

这次和上次协理庶务不同,所有事情都要接手,接管帐务后,还要清点库房物品,最麻烦是主子房间的铺陈摆设,小到一把小汤勺,大到古玩珍宝,琐碎而繁杂,沈梅君看得头晕脑胀。

若一样样都对上也罢了,偏各房领的公中物品和现有的出入极大,三姨娘和傅明媛房中雪洞洞的,据说是卖了贴补明媚买药请医了,二姨娘和两位少奶奶的是给傅望声傅望平拿出去典卖了,而傅望超的娇红馆,却是比公中配置的多了许多数也数不清。四姨娘五姨娘房中物品也少了,傅老太太房中物品则是有多有少无法核对。

而傅太太房里物品连沈梅君要清点都不让,冷了脸躺软榻上闭眼假寐,任由丫鬟拦着不让沈梅君动一动。

整个傅府还能与帐面登记对得上的,也只有傅明慧房中和流觞轩两处了。

这竟是比当初从旁协理还难。

不追究,那就是软弱可欺庶务不明。

追究,娇红馆是多出来的容易办。四姨娘五姨娘是贫家女,东西都贴补娘家去了,要她们的娘家还回来哪肯。三姨娘和傅明媛的都卖了给明媚延医请药,让她们拿什么出来填补?

两位少奶奶和二姨娘也不好办,便是逼得她们填补回来,其他人不能同等对待,又有什么用?

沈梅君满心烦躁,有些手脚给缠缚住了无处施展的无力感。

商户之家人口不比公侯爵府,各人重利更甚于重名,而她要面临的,不是一两个人,而是整个傅府的主

第五十七回

主子们各有算计,而傅太太管家的权力给剥夺了,如今是豁出去和自己做对了,家下下人见风使舵的有,墙头草也有,唯独没有真正支持自己的。

傅太太端着架子不让自己带人清点她的房中物品,自己作为晚辈,竟是无能为力。

沈梅君还没想好这件事如何解决,日常事务里又出了难题,府里有下人陆陆续续告假,理由都很充分,也拿了证据到台面上来。

高升媳妇说,告假的人太多,无法自专,让那些下人来向沈梅君面禀。

看着都是正当的告假需要,或是爹病了,或是兄弟娶亲姐妹出嫁……种种不一而足,沈梅君斟酌着,都准了这些人的假。

告假的人太多,各处事情做起来便有些颠三不着二,沈梅君面上一丝不露,暗地里使秋梦到牙市走一趟,买下二十个丫头,都订的死契,让人牙婆子调`教着准备进府顶替那些告假的下人。

这日灶房管事曹大娘也来告假,说孙子出痘要回家照顾些时。

“曹大娘安心去吧,这事非同小可。”沈梅君微笑着允了。

“多谢沈姑娘。”曹大娘磕下头去,很是感激的样子,接着又道:“张新家的颇勤谨,我走后,可以让她暂领灶房事务。”

“这个不劳曹大娘费心,我自有安排。”沈梅君淡笑,不再看曹大娘,招手下一个人上前禀报。

下一个是针工房管事,也是来告假的,看沈梅君没按曹大娘的推荐让她安排的人暂管灶房,有些打鼓,上前来后,勉强说出告假理由,话语却不是很坚定,“沈姑娘若觉得不便给奴才假,奴才便不告假了。”

“便与不便,还是看你自己。”沈梅君四两拔千斤,说完后,拿起几案上茶杯轻轻啜茶。

“奴才……奴才……”针工房管事半天说不出话来。

“你不用难为,准了。”沈梅君淡淡道。这些人脑子里没成算,听了傅太太挑唆纷纷告假为难她,却不思今日不比当日是协理,她全权打理傅府,顺我者昌,逆我者亡,下人又不比主子不能换,走了的,即便是吃亏发还奴契,她都不会再给他们回傅府来。

这些人都是家贫才卖身为奴的,傅府财力足又讲仁义,订的都是活契,下人的待遇在京城里面打着灯笼都找不到,这些人离了傅府,除非是自谋生路,若还是卖身为奴,再找不出比傅府更好更如意的。

她在这些人告假时不发还奴契,便是要看看,有多少人能为已所用,有多少人是傅太太的死士。

傅太太要刁难她,她便借机清洗换人。

灶房管事和针工房管事走后,沈梅君当即另提升了两个人,便是秋梦挑进流觞轩的霞光和新雪两人的娘,接着把外面调`教好的那二十个丫鬟唤进府补上各处空缺。

人员清盘了一下后,还少了二十个人的缺。

缺人的是浆洗房和库房执礼房外院买办,执礼房人员本就多了,沈梅君宣布裁减,以后不添加人了,若不乐意,允许赎身或调到别处去。

那是合府最闲的一处地方,没有一个人舍得离开,裁人之事很顺利落实下去。

浆洗房缺了五个恰是一半的人,沈梅君问浆洗房的人,是要添人呢,还是一人做两个人的份,领两个人的份例,没告假的五人连犹豫都没有,异口同声要做两人的活领两个人的份例。

库房工作琐碎杂乱,很容易便出差错,不能跟浆洗房作粗活的同样安排。

沈梅君微一沉吟,心中有了主意。

库房管的除了固定的物件,还有每日外面买办采买了交进来的各处主子小灶房的膳材,沈梅君直接停了外面买办食材这一项,按往常各处份例食材要花的银子,直接派给各处主子,由各处主子个人自己安排丫鬟采买。

也不必出府,外院买办每日傍晚将往常给府里送疏菜瓜果的商贩聚齐到后角门,各处主子让丫鬟交了食材单子出去,翌日早上由丫鬟到后角门拿自己主子订下的果疏并给付银子。

如此,丰俭由人,又能按自己喜欢的买来吃,像四姨娘五姨娘,因得傅老爷的宠跟着傅老爷吃喝,这笔银子尽可以省起来。

少了分派食材这一项省下了不少人工,库房里现有的人员便够用了,外面采买的有好些人没事做,调派到别处,正好填补空缺。

各处主子房中的物品,沈梅君干脆做了人情,也不逼她们补齐了,吩咐买办打了物品价格,计出所领物品价值,让各处主子签字,挂帐当向公中挪借的。

以后要申领什么,除份例内的,一律用银子买。

这后一着有些不近人情,沈梅君于是另施了一恩,道各房铺陈可以再奢华一些,主子里傅老太太增添了价值一千两的摆设,傅太太增加了五百两的摆设,四位少爷两位少奶奶和三位姑娘则是给的现银一百两让自己添置,四位姨娘给的二十两现银。

傅太太见沈梅君大把撒银子笼络人心很不高兴,其他人则喜出望外,傅明慧有些替沈梅君担忧,这晚来流觞轩找沈梅君。

“添加这么多开销能行吗?”

“能行,不过近两千五百两罢,又不是每月都要的开销。”沈梅君笑道,她管着家事不贪墨,傅太太做虚帐贪的那些银子,任她手脚再撒漫也花不完。何况她这一番整顿,省了不少银子出来。

沈梅君细细算帐给傅明慧听,各处主子的膳材按份例给了银子,看似不多不少平了帐面,其实得省出近一半,皆因各处领了食材后,还会使丫鬟婆子到大灶房要东西,大灶房自是不能不给,额外又多了不少浪费,如今给了银子,自不可能再到灶房要这要那,大灶房里每月可省下不少银子,扣除浆洗房五人领的双份月钱,还省下十五个人的月钱和衣裳份例,又是一笔银子。

“你这一说,我茅塞顿开。”傅明慧击掌赞道。

沈梅君笑了笑,她心中还有个想法,这是因她先前从家中被赶出来后,一点谋生本事没有,差点沦落风尘得到的教训。

“我想,姑娘们绣花做针线的同时,也许可以学着赚钱,俗话说有时思无时,晴天存雨粮,万一哪天受困了,也不至于彷徨无计。”

“这是个好想法,可是我们居于深闺,除了做针线活儿,能有什么作为呢?”傅明慧长叹,悄悄告诉沈梅君,三姨娘和傅明媛其实一直在做针线活偷着卖。“明媚长年服药,太太有时不耐烦,她们也不敢十分打扰,偷偷做点针线活卖填补一下。”

这是各人有各人的苦,大富皇商家的小姐,还得做着针线活儿卖。

三姨娘看起来懦弱无能,却极疼两个女儿,傅明媛虽不如傅明慧讨喜惹人怜爱,却是安分守已从不惹麻烦的主子。

沈梅君关切地问道:“五小姐到底是什么病?怎么会这么严重?”

“据说是胎里带的弱症……”傅明慧细细介绍,她和傅明媛同岁,两人的娘都不受宠,又同是庶女,关系不错。

傅明慧讲完,沈梅君微皱眉,隐隐觉得,傅明媚的身体没那么弱,说不定是三姨娘溺爱过度小心得不对头造成的。

一直躺床上不出外走走,好人都会病倒的。

沈梅君决定,翌日亲自去看望傅明媚。

她已进了长嫂角色关心起小姑子而不自知。

姑娘们怎么存着脸面又能有谋生计的能力,沈梅君还想和傅望舒商议一下再实行,当下也不说,话锋一转提起阎石开。

杜碧萱的事虽办砸了,也算解决了,是什么候接阎石开过来做客了。

傅明慧眼睛一亮,接着忧心忡忡问道:“接阎少爷过来做客?怕不怕像上回那样发疯?”

她眸中喜色虽是一闪而过,却还是让沈梅君看了个清楚。

傅明慧果然是喜欢阎石开的,沈梅君想起傅望舒的打算,微有遗憾,曾凡很不错,可是再好的儿郎,不是喜欢的那一个,未必想嫁吧?

沈梅君想,或者,接阎石开来做客前,寻机让傅明慧和曾凡见过一面。

傅明慧此时对阎石开应该只是朦胧的喜欢,还不明朗,若她与曾凡见面后对曾凡有好感,则阎石开在傅府做客期间,尽量不让傅明慧与阎石开见面。

“无碍的,只要注意着不要有槐花粉出现就行。”沈梅君笑了笑,道:“阎少爷的木雕我打算放到青意弟弟的画廊卖,怎么摆设心里没底,三姑娘有没有时间,抽个时间陪我走一趟?”

“有时间,你哪天要去叫上我便是。”傅明慧道,面上微有羞涩之意。

送走傅明慧,沈梅君合计了一下,决定明日到画廊去,寻个借口让骆展鹏到翼国公府约曾凡到画廊来,自己再在约好的时间带傅明慧过去。

如今当着家,出府极是便利,这些日子太忙了,竟连去画廊探望娘都没有,不知娘可好,沈梅君有些自责。

谢氏过得很好,神采飞扬像换了个人似的。

木雕尚未开始卖,谢氏按傅望舒说的绣了几块托盘垫布由骆展鹏挂画廊里高价卖,才刚挂出去,便有人看中买走了,谢氏大受鼓舞,这几日也不歇息,不停的只是刺绣,虽是有些累,精神却好的很。

那垫布绣得再精巧,也不可能马上给人高价买走,沈梅君猜,这是傅望舒安排了人过来买走的,心中对傅望舒感激不已。

骆青意也变得很好看,整个人水灵灵的,见到沈梅君很开心,关切地问道:“梅君,你和大少爷打算什么时候成亲?”

“大少爷说,想等我恢复身份以后。”

“要是一直不能恢复身份呢?”谢氏皱眉,她担心沈梅君怀上孩子了还名不正言不顺的,横竖此时成亲也是正室奶奶,她不反对。

“我觉得,你们还是先正了名的好。”骆太太也道。都住一块儿又管着傅家了,早些正名更好。

沈梅君笑了笑不言语,傅望舒的心情她了解,不想在她落魄时娶她,像是趁人之危似的。

这是男人的骄傲和自尊心作崇。

不想在这个问题上多作纠缠,沈梅君问道:“展鹏去哪了?怎么不见他?”

往日她来了,骆展鹏早扑过来了,眼下没过来,想是不在画廊中。

“奇怪了,刚才还在的,怎么这会不见了。”骆青意不解地四处寻找。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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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八回

骆展鹏在画廊壁柜一角躲着。

沈梅君的马车在门外停下人还未下车时他便看到了,一看是傅府的马车,傅展鹏高兴得心口扑咚跳,想奔出去迎接沈梅君,在那瞬间,却突然发现,自己底下竟然……竟然有反应了。

骆展鹏臊得不知如何是好,只能躲了起来。

骆青意各个房间看过没找到,看沈梅君微有怅然,笑问道:“找展鹏有事?”

“有事,我想让他去问问曾公子哪天有空,约曾公子到画廊见面述话有事相询。”沈梅君道。

骆青意自那日见曾凡后,心中总有丝牵挂难以斩断,闻言心念一动,道:“你先回去,我替展鹏走一遭罢,约好了时间我再去通知你。”

语毕便走了出去,骆太太想反对也来不及了。

女儿如今家来了,便想她守着规矩,可卖身为奴多时,早就没规矩可守了,骆太太心思一转也便想开了。

沈梅君不是今日要和曾凡见面,骆青意走后,她略坐一坐也便走了。

当家人事儿不少,才出去半日,傅府里一大堆事等着她处理,沈梅君一一调派发落,万事妥当了已近黄昏,到上房向傅老太太请过安后,方准备到傅太太那边去,外院递了消息进来,府门外有人找她。

听得来的是骆展鹏,沈梅君心想是骆青意跟曾凡约好了派骆展鹏来通知自己,待见到大门外骆展鹏焦急地探头伸颈,意外不已。

不等她问话,骆展鹏已高声问道:“梅君姐姐,我姐姐去找曾公子到此时还没回家,我去曾府打听,守门人不给我进去见曾公子,怎么办?”

在曾府不会出什么事的,难道是路上遇到坏人了?沈梅君急了,回身急喊人套马车。

“咱们先到曾府里找曾公子问问,青意是什么时候离开的,再看看曾公子能不能喊上朋友帮忙寻找一下,不用着急,你姐姐不会有事的。”沈梅君安慰道。

京城治安一向很好,青意长得水灵清秀,却算不上绝色,又很机警,应该不会出什么事的。

沈梅君到过曾府,那一回曾凡亲自出来迎她,接着很亲密地把她带进府去,曾府的门房认得,也没刁难,告诉沈梅君曾凡在府里,便让她进府去,骆展鹏却不让进。

“你在这等我吧。”沈梅君拍拍骆展鹏让他安心。

骆展鹏哪安得了心:“梅君姐姐,我姐姐不见了,你要是再……”

“曾公子是热诚人,在他的家里有什么可担心的。”沈梅君笑道,留了骆展鹏在外自己进去了。

沈梅君进大门过了影壁,方走得几步路,迎面两个中年男人走来。

两人俱是峨冠博带着装不俗,其中一人器宇轩昂美髯凤目,沈梅君愣住,那人也同时看到沈梅君,大步朝她冲过来,又生生顿住。

“恩平侯府识这位女子?”另一男子问道。

“算是认识吧。”美髯男人答道,语气平静无波。

沈梅君咬紧唇,忍了又忍,泪水在眼里打转,强忍着不让滑落。

算是认识吧!这就是她的亲爹在人前对她的定位。

沈梅君拐进路边花丛里,蹲了下去,双手捂脸泪水倾泄而出。

明明已死心了,这一瞬仍难忍伤悲。

真的不愿相信,十几年疼她宠她的爹会这么的绝情。

傅望舒说,眼泪是最廉价的,她不想再掉泪的,可是……

“梅君。”微有伤感的低暗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一只大手抚上她的发髻,像过去许多时光里一样。

那些时光里,爹会轻抚她的头发,赞她画画儿好看,赞她弹琴好听,仿佛她做什么,都是最好的。

沈梅君深吸了口气,抹掉眼里的泪,缓缓站起来,缓级转过身,屈膝行了个礼,有礼地叫道:“给侯爷请安。”

沈训趔趄了一下,一只手伸手欲抚`摸沈梅君的脸,又颓然垂下,“梅君,你和你娘都好吧?”

“劳侯爷关心,都好。”沈梅君温言道,在沈训吁出一口气时,微微一笑,道:“我娘先前一直病着,我想去花街卖身的,遇到一户人家的少爷可怜收了我做通房,目前衣食无忧,我娘的病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