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无法用言语去形容这个被关在笼子中,手脚软软下垂,显然骨头都己粉碎的男子。他唯一还能舒展的右手,五个手指的指甲却被一一拔去,惨不忍睹。她更没有胆量去细看韩煜血肉模糊的脸,与穿着灵骨锁的胸膛。

“韩……煜……”嘶哑地吐出这两个字,夏翎第一次知道,原来自己呼唤韩炫的时候,竞也能如此心痛煎熬,如在炼狱,“韩煜,你还活着吗?”

女子嘶哑的呼唤让笼中的帏煜微微动了动,睫毛轻颤,缓缓睁开眼来。

待迷离的视线聚焦在女子秀美绝伦的脸和火红的嫁衣上,韩煜眸中寒光不由得一闪,哑声道:“把那身衣服脱下来,碍眼!”

夏翎顿时无语。都被折磨成这副模样了,脱□而出的第一句话竟然还是吃醋和威胁,这人到底底什么神经和大脑回路啊!

沈清幽冷而厌恨地看着奄奄—息的韩煜,寒声道:“没想到,三个月的折磨竟还没让你崩溃,真是出乎我的意抖啊!不过,你越是顽强,今日的‘婚礼’就越

有趣!"

夏翎盾头一皱,陆然转身,长剑已经出鞘,直指沈清。

沈清傲微一笑,突然拍了拍手,道:“动手!”

只见主厅影像中,一道寒芒闪过,刹那间,便有十个凡人身首异处,鲜血溅满地。余下的凡人惊恐尖叫,绝望逃窜,却马上遭到各种法术的残酷镇压,有些不幸者甚至横死当场。

夏翎心头猛地一颤,五指一松,夕阙剑几乎掉落在地。

“慕容清!你到底有没有人性啊?”金鳞嘶哑的呼喊让夏翎耳朵轰鸣般疼痛。

沈清悠悠笑道:“人性?这种软弱的东西,我早被迫将它抛弃在天奎山脉了, 底下跪着的这三个牲畜,还有翎翎,该比任何人都清楚,不是吗?”

说完,他脸色突然一沉,冷冷道:“辛如悦,别再让她打扰我和翎翎说话,否则,你该知道下场。”

辛如悦?辛如悦!夏翎猛地转过头,望着那冷艳秀丽的元婴期女修,颤声道: “你是辛如悦?”

辛如悦已然打晕了金鳞,闻言冷漠而又憎恨地看着她,目光犹如冷腻阴狠的毒蛇。

夏翎不自觉地打了个寒战,却无法扼制自己心中熊熊的怒火:“你既是辛如悦, 就该知道金鳞是谁!你知不知道,你背弃灵虚门的时候,唯有她一直念着你,挂着你,担心你过得好不好!我与她认识四年,她有一半的时间都在说你和郑渊!她在灵虚门的师姐妹千千万万,可她唯有称呼你时从不加姓氏!辛如悦,你就算恨尽天下,又怎能如此待她!"

有—瞬间,夏翎以为自己在辛如悦眼中看到了什么闪亮的光芒,可是转瞬,她的笑容却变得幽冷无比。

她的目光缓缓掠过地上狼狈不堪的韩煜,最后又落回到夏翎身上,低笑道:“有这么个师妹,我确实不得不感动。可是比起感动,我更想看到你和韩煜的凄惨模样!当日我被赶离青岳宗时就发曾过誓,一定要让你们付出千万倍的代价!为了 等到今天,哪怕是委身魔鬼,又有什么可怕的!哈哈哈……咳——”

辛如悦一个战栗被掀翻在地,大量的鲜血从唇齿间冒出来。

沈清幽幽道:“既然你的愿望已经实现了,活着还有什么意义,不如真正身魔鬼吧。”_

赤血的荆棘如毒蛇般蹿到辛如悦身上,刹那间已钻入她的身体,戳穿了她的脏六腑。辛如悦难以置信地睁大眼,喉间发出一声破碎的声响,终于不甘地断绝了气息。

沈清冷笑道:“谁让你在我成亲当日,却想看我新娘凄惨的模样呢?谁给了你这样的胆子,对我的新娘口出恶言?”

夏翎眼睁睁地看着辛如悦如蝼蚁般无声无息地死在自己面前,却连动都不敢动 —下,喊都不敢喊一声。天知道她有多害怕那些赤血藤会突然转向金鳞,将昏睡的金鳞残忍屠杀。

她咬紧牙关,缓慢地将夕阙剑收回储物戒,哑声道:“沈清,你到底还想怎样?”

沈清微微一笑,放下抱在胸前的双手,转身望向韩煜,悠然道:“翎翎,将你的神识探入韩煜胸前,来,有发现什么吗?”

夏翎狐疑地依言照做,神识缓缓触抚韩煜千疮百孔的身体。待探到胸前,她浑 身猛地一颤,脸色大变:“雷音珠!你……你居然在他胸前放了六颗雷音珠?!沈清,你到底要做什么?!”

沈清的左手翻转,一颗小小的暗银色珠子出现在手指之间。低头望着这看似不 起眼的珠子,他脸上带着怀念和眷恋,柔声道:“翎翎,当初你在珍宝阁中,撇开吴修,独独向我求救,那时你心中所系的该是我吧?”

笼子中的韩煜猛然一动,吓得夏翎连声道:“韩煜,你不要命了 !”

“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韩煜,曲临渊,他们这些人一个一个住进了你的心 底。以至于此后八年,无论我对你如何呵护备至,你却始终不为所动。”

夏翎皱眉道:“师兄,有些话,你一直不给我开□的机会,我也没能好好说清楚,是我的错。二十几年前我懦弱废柴,渴望一个避风的港湾,所以依赖你,仰慕你,但那不是爱。倘若我们朝夕相处,天长日久,我会爱上你,可我们终究错过了。所以你退婚,我从未恨过。在我心里,你是第一个开□说,哪怕我一无是处, 也愿意守护我的人。是你给了我最初的温暖,给了我在这个冷漠世界生存下去的勇气。师兄,我不爱你,可是你永远是我重要的亲人,如兄如父,无人可替。”

沈清幽暗的眸子有一瞬的波荡,却马上沉淀下来,幽冷深: “你说了那么多,无非是想让我饶你真正爱的男人一命。翎翎,你以为,我会如你所愿吗?”

—旁呼吸微弱的韩煜突然睁开眼,道:“其实饶不饶都无所谓……”

“韩煜,你给我闭嘴!”夏翎厉声打断他的话,总觉得由着他说下去,这人指不定说出什么变态的话语来。

韩煜听话地乖乖闭上嘴。沈清的面色却越发铁靑冰寒,冷冷地望着“打情骂俏”的两人,轻声道:“翎翎,你真的如想象中那般爱着这个男人吗?”

夏翎一怔,倒不知该如何回答这样的问题。沈清却又续道:“我知道,你利用这三个月集合了晋北的一群修者,想要偷袭我凫峦大军。只可惜,就凭那群乌合之 众,便是再练个十年也成不了什么气候。你瞧着吧,不出三个时辰,战争就会结束。到那时我们再举行婚礼可好?”

夏翎冷冷道:“沈清,你以前可不是个拐弯抹角,废话一堆的男人!”

沈清唇角一勾,温柔浅笑道:“翎翎,我们就用这三个时辰来玩场游戏吧。韩煜胸腹处有六颗雷音珠,每一颗雷音珠都代表着两百个凡人的性命。每隔一刻钟, 你必须用自己的神识灵力引爆其中一颗雷音珠,否则就会有两百个凡人因为你的不 忍和私情而无辜丧命。爱情与大义,信念与情感,翎翎你……会如何选择呢?”

夏翎面色铁青,双唇颤抖,几乎无法控制自己,拔剑就向他冲杀过去。

沈清笑道:“其实,如今的韩煜,只需一颗雷音珠,就能叫他命毙当场,此后你也就不必左右为难,无法抉择了。”

“沈清,与我战一场!你赢了,我亲手杀掉韩煜!”

沈清悠悠摇头,道:“翎翎,好好想清楚吧,再过片刻,符阵那端的剑修绝不会手下留情。等杀光了那些凡人,我下一个要杀的……”

沈清的目光施施然移向昏迷不醒的金鳞,露出幽冷的笑容。

夏翎双膝一软,缓缓坐倒在关押韩煜的笼子旁,满心不知所措,惶然恐慌。

如今,最好的办法唯有拖延时间,等待狄飞带人找到这一千名凡人,救出人质。如此一来,沈清手上最大的筹码消失,自己就可以堂堂正正地与他决一死战。

可是,狄飞能战胜华无应吗?龙族凤族能及时赶来相救吗?就算战胜了,又如何在短时间内找到关押凡人的场所?

“时间到——”一道响亮的声音打断了夏翎的思绪。

她还来不及回神,就眼睁睁地看着影像中两百个修者转瞬间被切下头颅,死于非命。

“不——”嘶哑如哀鸣般的声音从她□中喊出,却只余颤抖的尾音。

数万凡人被屠戮殆尽,从别人口中说出来,不过是数据。两百个无辜男女,在自己眼前瞬间地死于非命,却是真正心灵的拷问。

夏翎紧紧捂住自己的嘴巴,无法抑制浑身如筛糠般的颤抖,是因为恐惧,因为责任,也因为赤裸裸的鲜血淋漓。

突然,一个如冰玉相击般的声音在她脑中清晰响起:“韩煜说,引爆雷音珠,他不会死。”

夏翎陡然一惊,猛地抬头望去,却不见沈清有什么反应。

那就说明,沈清听不见,大乘期的沈清听不见响在自己脑中的声音丨 是……小曦!是小曦在传达韩煜的意思!

夏翎眼中陡然一亮。当沈清幽冷的声音响起时,夏翎不再犹豫,神识微动^ 出了第二次抉择。

【第十三章】 最后一战

晋海沿岸,凫峦大军集结处,硝烟弥漫,战火滔天。

经过长达数个小时的厮杀后,这场背负着整个晋海修真界命运的战争,终于分 出了胜负。

“我……我们赢了,狄将军,我们赢了!”伤痕累累的剑修们喜极而泣,跌跌撞 撞地扑在一起拥抱相庆。

曾有一刻,十万黑刹大军,二十万凫峦帝国援军将他们团团围困,使他们陷入绝境。可是,千钧一发之际,却突然有数万龙凤族的战士赶来相助。

电闪雷鸣,火光滔天,地动山摇,顷刻间,形势便发生了巨大的逆转。

二十万鬼峦帝国援军被逼入绝谷,终究抵不过对死亡的恐惧,弃械投降。龙凤 族会赶来相助的事,狄飞早就从夏翎口中听说,只是原本未抱太大的希望。

无边海中的四大神兽向来憎恨人类,危难时刻不落井下石就不错了,又岂肯出 手相救?可是,当他看到天空中军队为首的清俊淡笑的紫眸男子时,才知道,原来那个女孩已为他们所有人做了太多太多。

命运终于在这一刻原谅了他们曾经的自私冷漠贪婪,祭起一盏明灯,指引他们一步步艰难地走出这无间地狱。

到最后,战争终于演变为梵魔军与黑刹军的对抗。这是狄飞与华无应,两个绝 世战将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决战。

这场惨烈的,却也让人甜畅淋满的决战,在黑刹军的全军覆没后落下帷幕。

所有劫后余生的梵魔营修者们都围着狄飞喜极而泣,有的甚至晕倒在地。他们 太累太痛,却也太喜悦太感激。四面楚歌,背水一战,他们舍弃了所有的自私偏见,守望相助,终于迎来了胜利的曙光。

可狄飞却高兴不起来,他望着眼前负手站立在晋海边的男子,沉声道:“最后一次冲锋,你明明可以将我们引入陷井,为什么却故意困死你自己的部下?华无应,赢的人本该是你!”

“赢了又如何?”华无应轻叹道,“再一次看着晋北生灵涂炭,连凡人都惨遭杀戮吗?这样的战争,一次就足够我心力交瘁,永世难安。我哪有勇气发动第二次?”

狄飞皱眉道:“那你为何……”

“为何为何,这世间哪来的那么多为何?”华无应自嘲一笑,“不过是为自己的 罪行寻找借口罢了。夏翎姑娘与她是挚交好友,定会平安救出她。你若是见到金鳞,就将这个转交给她,就说……”

狄飞低头望着手中精致的玉梳,抬头迎上华无应脸上露出的缒绻哀伤的笑容: “就说,我曾想一辈子为她绾丝结发,奈何命运弄人,她生在晋南,我立业凫峦。 你告诉她,从今往后,每月初七我都会去我们初次相见的地方等着她,千年万年, 直到生命终结。”

千年万年,直到生命终结。狄飞怔怔地重复着这几个字,正待说些什么,却忽听属下欣喜若狂地飞驰而来禀报:“将军,找到关押人质的场所了!”

眼见影像中突然涌入数千修者,刹那间,传送影像崩塌消失。

夏翎一个趔趄跌靠在铁笼上,强忍住恶心痛楚的心情,用神识细细察看被雷音珠炸得面目全非的韩煜。

幸好,再血肉模糊也比不过阴煞之月血魈魔体崩裂所要承受的折磨幸好,虽然呼吸微弱,却终究没有断绝。韩煜……还活着。

夏翎擦干眼泪,慢慢直起身,伸手将鲜红美丽的嫁衣撕裂,丢到一边,露出朴素洁白的衣衫。

这是祭奠天下亿万亡灵的丧服,也是告别师兄的决心。

天奎宗,一切从这里开始,也将在这里结束。她造的孽,她自己来还。

“师兄,沈清!”夏翎长剑出鞘,直指眸光冰寒的沈清,冷冷道,“事到如 今,我们总算能好好战一场!当日的承诺,我再说一遍。沈清,我发誓,如有一日你当真堕落成魔,屠戮人界,我一定要亲手结束你的生命!”

沈清冷笑道:??那么我也再说一遍亲手结束我的生命,如今的你,凭什么?” 夏翎的手抚上胸口,轻轻呢喃着阿修的名字,才缓缓抬头道:??就凭我的魂魄之中凝聚了你六成的心脉元气,而你却一无所觉!就凭我手中与我灵犀相通的夕阙剑能将你的心脉元气导入剑刃,以玄风幽火的方式一一释放!就凭我最敬爱的师兄一开始就算计了古魔赤猷,奄不犹豫地嘱咐我亲手结束他的生命!”

“沈请,你……认命吧!”

“轰隆---“

拥有巨大破坏力的赤血藤蔓和玄风幽火,肆无忌惮地破坏着天奎宗的百年建筑。

夏翎在间不容发的战斗中险之又险地将昏迷的金鳞放入两仪盘,用传送阵安全送离这里,却再也没有余力去救护仍关在笼中的韩煜。

沈清周身的藤蔓被玄风幽火一点点吞唾燃烧,可他的赤血藤蔓却不敢接近夏翎。

这是一场异常诡异的决战,拥有大乘期高阶修为的沈清,却被元婴期的夏翎一 步步通入绝境。

冥冥之中,仿佛自有定数,沈清的赤血藤所向披靡,短短几个月中吸收了数万修者、凡人的精血冤魂,让他如坐云霄飞车般从灵寂期蹿到大乘期。可是,也正因 为违背常理的越级进阶,让沈清除了赤血藤蔓外,再无有效的神通能与夏翎匹敌。 可是偏偏赤血藤蔓对周身环绕着玄风幽火的夏翎避如蛇蝎,无论如何都不敢靠近。 而被玄风幽火伤到的藤蔓以及沈清的身体,却都无法愈合再生。

崩塌的石梁重重砸下,转瞬覆盖了关押韩煜的铁笼。

“韩煜--”夏翎凄厉地呼喊,想要冲过去相救,想要一探究竟,却马上被沈清纠缠住,无法脱身。

“师兄!”夏翎横剑胸前,微微低头,眼中有晶莹的泪珠盈盈欲坠,“感谢你一 直以来的照顾,感谢你的拼死守护,感谢你到死都全心全意交托于我的信赖!” 消耗大量灵息和体力的离风影通与风影分身同时施展,鬼魅般的身形穿梭在沈 济四周,犹如一张巨网将他团团笼罩。

“师兄,一路走好!”她哑声呢喃,犹如吹拂着绿竹的清风,扬下点点露珠。

沈清睁大眼,脸上露出惊恐骇然的表情,眼底深处却隐约闪过一道欣慰安然的光芒。

长剑入体,穿胸而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