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屋子清醒的人都盯着他们的一举一动,夏洛面上一红,连忙推开他,冲半空中漂浮的鬼魂到,“穆远,如今你的心愿了了吗?”

那鬼魂的模样是个二十岁出头的俊秀少年,只是面色青白,唇泛暗紫,眼中露出留恋和寂寞之色。

“穆远哥?!穆远!穆远!”沈仲突然大声嘶喊,仰头朝着高处状若癫狂,“你真的在这里吗?穆远?!”

穆远却不应答,只望着夏洛和韩煜,“我不能走!没有我守护他,他怎么能在这肮脏的职业圈中快乐地踢球?! ”

沈仲的声音突然低下来,双目有些通红。他安静地听了一会儿,忽然大声道:“穆远哥,我一直想亲口问你一句,你没有做过那些事是不是?”

穆远沉默不答,沈仲又看不见他,却依旧笑起来,笑得如孩子般开心,“我就知道你不会,TMD那群浑蛋如此陷害你诋毁你,我就知道你不会!所以,总有一天我要站在最高的领奖台上,告诉全世界的人,是谁教会我蹋足球,是谁让我体会到足球的乐趣。是你!穆远!穆远才是全国最棒的足球运动员,我的荣耀通通属于你!”

沈仲握拳狠狠地朝虚空一挥,满脸决绝道:“为了这一天,哪怕要应付那些我最讨厌的虚伪算计,我也绝不会退缩。穆远哥,你等着,等我为你沉冤昭雪的一天!”

页洛微笑地看看沈仲,又抬头望向半空中满脸震撼的穆远,轻声道:“穆远,看到了吗?他已经足够坚强,不需要你用如此玉石俱焚的残忍方式来守护他。”

KTV大楼外刺耳的警笛声由远及近,转瞬就到了楼下。吵嚷的吃喝声,凌乱的脚步声,都在一点点接近这个刚刚结束火拼的包厢。

“这里发生的一切,除了某些不能曝光的,都已如实地被摄像头记录。”夏洛点了点包厢左上角一隐蔽所在,走到Sherry身边,点头道,“Sherry姐,我想我的工作也该结束了。”

Sherry感激地笑笑,连忙道:“余款我明日就打到你的卡上。”

夏洛微笑不答,而是悄悄凑到她耳边,压低声音道:“其实,唯有孟媛并非穆远所杀,我想你比谁都清楚。”

Sherry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颤抖的唇动了动想说话,却一个字都吐不出来。

夏洛没再说什么,只是回到韩煜身边,两人结伴往外走去。

“Sherry姐杀了孟媛的事,不知会不会被警方査到线索。只是,无论如何,她大概这一辈子也逃不过良心上的谴责吧。”

韩煜不冷不淡地应和道:“这里的人,心灵是挺脆弱的。”

夏洛瞪了他一眼,却忍不住又道:“你说,穆远会选择升天吗?我总觉得,他或许等到沈仲退出职业圈时才放过自己。不过,不管怎样,为了自己也好为了沈仲也好,他以后都不会再伤人了。就是两宗罪孽,也够他在轮回中受不少苦了。”

韩煜无所谓道:“不管他何时升夭,这宗功劳都算你的,满意了吗?

页洛无语,“你说我这是为谁辛苦为谁……”

"夏洛!等-下!”沈仲的声音突然从后面传来,打断了她的话。

夏洛回过头去,只见他跑得气喘吁吁,额头都见汗了,可见非常着急。

沈仲看着她,又看看她身边的韩煜,神色一暗道:“这就是你男朋友?”

夏洛点了点头,等他再说什么,沈仲却有些局促起来,喃喃道:“没……没什么,我就是想谢谢你!今日若不是你,我和穆远一定会死得很惨,以后有什么事情需要我帮忙的,你尽管开口。”

夏洛闻言眼睛一亮,忍不住开心道:“我有两个朋友超爱足球的,若是有一日找你要签名或门票,你可别装作不认识我啊!”

沈仲嘴角咧开,露出雪白的牙齿,双目亮若星辰,“这一界亚冠总决赛在B市举办,我若是进了决赛,你们来看吗?来回车费和门票我都包了!”

“当然……”夏洛刚张开口要答谢,马上被一双大手捂住口鼻,毫不费力地拖着她走出KTV大楼,塞入黑色轿车中。

夏洛探头看看外面,叹气道:“韩煜,你别老拐带我做出如此不礼貌的事情好不好?”

韩煜在驾驶座上坐下,倾过身重重地吻住她,语音不善道:“看来你做保镖做得相当惬意啊!”

夏洛转头躲开他的吻,似笑非笑道:“下一句你是不是又要说我勾三搭四、拈花惹草了?韩煜,你每次一吃醋,智商就退化成负的了不成?”

韩煜扣住她的后颈将她拉过来,惩罚性地咬住她柔软的唇瓣,温和地笑道:“你要当真想去看那小子的比赛也不是不可以。”

“嗯?”夏洛满脸疑惑,暗道,我也没说想去看啊!

韩煜却已贴近她耳畔,吐着温热的气息,柔声道:“洛洛,男朋友当久了也会腻的。下回向那小子介绍我的时候,换个称呼如何?”

【东璍篇】

此生此夜不常在

这是发生在许多年前的故事,其时韩煜仍未冲破化神期,夏洛依旧停留在那个弱肉强食的修真世界,一切刚刚结束,又正要开始。

这世间总有一些亊,是明知做了会更痛苦,却依旧停不下来的。

每一个初入神域的小仙,看到这样的一幕都会觉得很幻灭。

没有云雾笼罩的如梦似幻,没有亭台楼宇的高雅奢华,更没有衣袂飘飘的绝色仙人,有的只是一个比一个古怪离谱的小岛。

仙域中的仙人们总有着自己的喜好和风格,所以有些小岛古色古香烟雾缭绕,有些小岛高楼大厦鳞次栉比,也有些如碉堡般神秘冰冷。

总之一句话,神域中真是乱,神只们各管各的,日子惬意无聊又永无止境。那 些勳劳有管理能力的神只还算好,至少岛上不会成为垃圾场暴力站。最怕的是那些 一门心思钻研在自己的爱好中,根本不管手下小仙争权夺利阴谋斗殴的,那种小岛,每每传出的哀号哭泣声,当真是让闻者伤心听者落泪。

只可惜,神域中岛与岛之间有着强大的天然屏蔽,非四圣尊者无法突破。小仙 们又都有着三千年以上的寿命,一旦被丢弃到某个地狱般的小岛,当真是求生不得 求死不能。

然而,神域中这样凄掺的处境,在这一年终于有了天翻地覆的改变。

因为,东璍尊者回来了。

开劈仙谷通道,任命除神只以外的岛屿管理者,定神域规条奖惩律法,从此岛 与岛之间的小仙们有了交流沟通,他们的修为上限也有了提高的可能。

神域终于恢复了数百年前安定有序又惬意自在的桃源景象。那些好不容易脱离 地狱般折磨的小仙们,从心底尊敬感激着莫名消失又突然回归的东璍尊者。

除去仙岛管理的改善。更让所有人霣惊和感佩的是。东璍尊者仅凭一己之力, 就将游荡于神域中阴煞缠绕日夜作乱的冤魂们通通安抚好,让他们或转世投胎,或 飞升超度。至于有些罪无可赦的,则打入太虚轮回道,历经地狱之苦,洗尽满身罪孽。

这是真真正正唯有四圣才能做到的亊,身为造物主的后裔,他们只需接触魂魄,就能在心绪不受影响的情况下知道冤魂的前世今生,心结所在。所以,也只有他们才知道如何让这些徘徊游荡的魂魄们放弃执念,轮回往生。

神域四圣诞生于天地精华,亿万年难有一圣孕育,然而,他们秉承着造物主们 的神通,甫一成形便已过弱冠;睁开双眼,便拥有逆转乾坤,颠倒阴阳之力,他们 大部分时间都需生活在神域的主岛上,毗邻永生不灭的天帝而居,掌管着轮回六道 神只凡人,却也受着天帝的管束和监视。

此时此刻,主岛上南西北三面皆被雾笼罩难辨其形,唯有东面亭台楼阁,流水 潺潺,鸟语花香。楼阁前高高矗立的是光晕笼罩、耸入云端的神龙木,未成型的白 觞凝聚的光点在空中飙飘荡荡好不惬意。环绕着神龙木栽种的是神域中代表生命之 源的滼花。

只是,滼花数百年一开,此时未到花期,却都是低垂着小小的花苞,如羞涩的靑葱少女般,静静沉睡。

突然,传来一阵轻微声响,一只青色的鸟儿在神龙木旁降落,眨眼间便化作一 个秀丽绝色的绿衣女子。

她拂了拂被风吹皱的衣衫,转身走入楼阁中,在一扇门外轻声道:“东璍尊者 安好,神鸟靑菡求见。”

屋里没有半点响应,靑菡忍不住皱了皱眉,沉思片刻,还是推门而入。

门内果然是那人忙碌而专注的身影,丝缎般柔软的长发垂在侧畔,映衬着白晳 无瑕的肌肤,精致如象牙雕琢而成的五官,在朦胧的微光下,秀美得让人无法 直视。

青菡连忙转过头。有些惶恐地强迫自己看着别处,定下心神道:"东璍尊者,风神夕阙、梦神涟漪求见。”

一直描画研究着符阵的身形终于略略侧了过来,姣好的双眉轻轻皱起,神色淡 淡凉凉地道:“让他们滚。”

靑菡神色一滞,还未来得及说话,却听一个男子的声音已经嘻嘻哈哈地从远处 传来,“我说东璍,你这口是心非的毛病到底什么时候能改啊?”

眨眼间,那远在天际的声音已近若咫尺,一男一女两仙毫无避忌地推门而入。 女子一身白衣,容貌普通,眼中却不时闪烁着七彩霞光。男子倒是俊秀绝伦,风神 毓秀,只是这人脸上挂着的神情实在太过吊儿郎当,让人一看就恨不得扁上一顿。两人自然是神域中赫赫有名的眷侣,风神夕蜗与梦神涟漪。

夕阙显然与东璍尊者极熟,一进门瞧见他冷淡的神情,却好似根本没看见一 般,施施然地伸手搭上他肩膀笑道:“真让我滚?我来可是有好东西要给你,真滚了你可别后悔哦。”

东璍尊者全然不动声色,淡淡道:“青菡,将他们轰出去。”

青菡讷讷地还未来得及说话,梦神涟漪已然笑道:“东璍尊者莫怒,我们今日 来找你还真有事。”

说着,她朝自己的夫君使了个眼色。夕阙无奈,只得歇了逗弄东璍的心思,右 手中指与食指一动,眼前影像赫然一闪,一个灰暗色的魂魄已然被丢在地上。

那魂魄还保留着临死前一刻的形象,蓬头散发,紫色衣衫褴褛破败,被甩在地 上后,脸上的迷茫瞬间褪去,立刻转为惶恐、畏惧和警戒。

这是个拥有数百年灵髓锻造,并曾凝结元婴的男子魂魄,面容因披散的头发和 血污而看不真切,只是一双眼高髙吊起,显得异常阴狠刻薄。

风神夕阙笑道:“这个人东璍应该不陌生吧?”

东璍尊者神色淡淡地看了一眼地上的魂魄,手中调配的刻符液都未停,语调毫 无起伏地道:“紫阳侯楚霄,历世四百七十二载,弑无辜凡人无数,背负冤魂咒怨 千万,罪孽深重,无可饶恕。丢入太虚境十六层荼蘼地狱,任其自生自灭,四百年 后再定轮回。”

淡淡清润的语调一出,那浑浑浑噩噩的男子魂魄终于抬头看到了房中长身玉立的男子。

朦胧的微光下,男子精致的容颜、清如月冷如梅的神情一览无遗。这样的风姿,这样的倾世绝伦,亿万人中难有一个,睹其一眼便烙印心底,永难或忘。

紫阳侯几乎是想也不想,便脱口惊呼:“曲临渊?!”

东璍却仿佛根本没听到他的声音,眸光斜掠过怔怔立在一旁的青菡,低声道:“要我再重复一遍吗?”

“不,不用!靑菡领命。”小神鸟靑菡立刻惊醒过来,上前几步双手扣向紫阳侯 的魂魄。

紫阳侯眼中的震惊慢慢褪去,直到本该没有任何触觉的魂魄忽然感觉到冰凉的 束缚,他脑中才陡然响起东璍方才的话——丢入太虚境十六层荼蘼地狱,任其自生 自灭,四百年后再定轮回。

“不——”紫阳侯陡然惊醒过来,发狂般挣扎,“曲临渊,你想将我如何?!你 公报私仇,我不服,不服!”

风神夕阙轻蔑地看了他一眼,嗤笑道:“你不服?别说你本就作恶多端,便是 东璍当真公报私仇你又能如何?知道这儿,不,是整个三道六界,当家做主的人是 谁吗?”

紫阳侯眼中慢慢浮现出惊恐骇然,顾不得挣扎,颤声道:“神域四圣……不! 不可能!这不过是传说,从未有人证实过……更何况,我都已经死在那丫头手中 了,我偿命了!你们不能再这样对我!”

东璍尊者微微一怔,开□道:“你死在谁手中?”

“常似锦,我想要……我想要她……”紫阳侯失神地呢喃,却换来东璍难得一见的轻微皱眉。

“不可能。”清润通透的声音带着斩钉截铁的肯定,隐隐却又夹杂了几分疑惑的隐怒,“她不可能杀人,韩煜不可能再让她双手染血。”

青菡扣住紫阳侯的手陡然一紧,换来紫阳侯痛苦的惊呼。青菡冷着脸道:“尊 者问你话呢!还不快回答!”

紫阳侯因为痛楚而从震惊中清醒过来,回想起东璍尊者的问话,眸光闪烁,垂 头恭敬道:“回尊者,韩煜得到常似锦后早已对她弃若敝履,两人一个住在晋北, —个留在晋南青岳宗,半年都未见一面。常似锦与我素有冤仇,此次追杀我也算是 九死一生,恩怨两清。此事在晋海以东闹得沸沸扬扬。可韩煜却从未出现。前段时 日更是传出他要与天瑶派长老双修的消息……”

“青菡!”东璍尊者陡然丢下手中的瓷瓶,荧光异彩的液体瞬间漫过几乎完成的符阵,他却恍若未觉,只是冷着脸含着怒走上前道,“将他丢入二十四层摩诃地狱,五百年都不要放出来!"

随着靑菡幻化的神鸟振翅远离,东璍的神色依旧没有丝毫回转,如冰雪雕琢而 成的容颜紧紧绷着,仿佛含着无限怒气和疑忌,却又只能站在原地不知所措。

“东璍,—碰到那小丫头的事,你就彻底乱了。”风神夕阙拍着他的肩膀叹气道,“北玥尊者,你还不了解吗?”

仅仅只是提起这个名字,夕阙就感觉到脊梁骨在发寒战粟米。这个人带给凡人与神祗的恐惧是能渗透人心底,烙印在血液中的。

“你总以为自己辜负了小丫头的情谊,欠她良多,所以一退再退。可是当初论起心狠残忍,东璍你便是再决绝,也拍马赶不上北玥尊者对小丫头的所作所为。”风神夕阙微微眯起眼,声音慢慢低缓下来,“北玥无心的时候可以对别人狠绝无情,可当他动心悔恨时,能对自己狠一千倍一万倍。这样一个人,怎么可能轻易变心?”

“夫君。”梦神涟漪突然打断夕阙的话,朝他摇了摇头。

涟漪缓缓走到东璍面前,弯了弯腰,轻声道:“东璍尊者,有些事未能亲眼求证,别人说再多,你也必然无法安心。恰好今夜月圆,阴阳交互,气息驳杂赋天帝多半会陷入沉睡自我修复。不如就由妾身送你去一趟人界,最后见她一面吧。”

曾经意外的相遇,曾经匆匆的离别,东璍你退一步再退一步,将自己弄得遍体鳞伤,却顾全了三界六道,维护了神域安宁。

我们看着你隐忍,看着你心伤,看着你用淡然的平和遮掩满身的创伤,到如今,唯一能为你做的,就只是重新给你一个道别的机会。

只是,此生此夜不长好,明月明年何处看?梦神涟漪望着东璍尊者如夏夜星河般闪亮的双眸,轻声问自己:我这样做,对他真的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