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现在想的事情,与课堂内容完全无关。

——幸村已经两个星期没到校了。

森田雪有些担心。

那时候,跟着救护车一起去医院的人是真田和柳,而到目前为止,他们对幸村的病情只字未提,连幸村被送到哪家医院都没告诉任何人,包括网球部的部员。

森田雪不确定这是真田和柳的决定,还是幸村本人的要求。唯一可以知道的是,学校里已经有不少学生在私下讨论这件事情了。

带领网球部创下辉煌战绩的幸村部长连续两个星期没有到校,这怎么能不造成巨大轰动?

学校方面给出的官方解释是,幸村精市同学因故暂时请假。然而,没人知道他请假的原因,也没人知道他要请假多久。

倒是有口风不严的学生透露出幸村前段时间在月台上晕倒的事情。于是,一些女生不畏艰难,勇敢地跑到A组这边找真田或柳,想在他们身上找到突破口,问出幸村是不是生病了,以及他现在情况如何。

这导致真田弦一郎的脸色都快跟他头上的帽子同样黑了。

但真田不说就是不说,虽然脸色益发不好,却依然什么都不肯说,只是每天默默地上课、训练。柳和真田差不多,也把一张扑克脸板得严丝合缝,让人看不出丁点破绽。

在这种氛围下,亲眼看见幸村倒下的森田雪,哪能不更加担心?

幸村的病情一定很严重——真田和柳不约而同的沉默,就是最好的证明。

连续两个星期以来,森田雪每天早上起床后,都会在第一时间条件反射般地先拿起放在床头边的手机。但同样也是连续两个星期以来,她又会在几秒钟之内,迅速将手机扔开。

早已编辑好的邮件,却无论怎样都没办法发送出去。

她与幸村交换过手机号码,也互相发过几回邮件。但这次,她犹豫了。就这样冒失地向当事人打听这种事情,是不是太过随意了些呢?如果,幸村真的生病了,可能他根本不想告诉别人。万一她不识时务,就此打扰了他的休养,岂不更加糟糕?

唉!想知道,好想知道幸村的身体到底有没有大碍。

不!不能问,绝对不可以随便打探幸村的个人。

森田雪无意识地摩挲着课桌里的手机,心里真是矛盾极了。

“森田同学?森田同学?”很快,小川女士就看出森田雪的心不在焉,禁不住在讲台上点了下名,借此提醒她注意听讲。

森田雪恍若未闻。

“森田同学!”任是小川女士脾气再好,此刻也有点动怒。

好多同学都看了过来。大家有些奇怪,平时一直很用功的森田雪,最近怎么如此反常?竟然在课堂上也公然走起神来。

“小雪,小雪!”坐在旁边的藤真朝香不敢乱动,只能小小声地呼唤着好友,想让她快点恢复正常。

森田雪略动了下被压得有些发麻的胳膊,继续走神。

“森田雪同学!”这回,小川女士提高了声音,并从讲台上下来,走到森田雪桌前。

“啊!是!”森田雪一个激灵,连忙站了起来,“老师,对、对不起!我……我,我……”

“我”了半天,森田雪咬住嘴唇,说不下去了。

小川女士关心地看着她:“森田同学身体不舒服吗?要不要去一下保健室?”

面对如此温柔的小川女士,森田雪十分内疚。而让她更内疚的是,她居然不能对小川女士说实话。

她低下了头,小声说道:“对不起,我只是……对不起,我这几天没有睡好……”虽然这是事实,但造成她刚才走神的原因,却远非“几个晚上没睡好”这么简单。

不过,小川女士明显并不介意,并表示自己可以理解她的苦衷,“森田同学,身体最重要,一定要多多保重才行。唉,老师可不想再看到第二个因为过度劳累而倒下的学生了。好了,你快坐下吧。如果真的很难受,下课后就去保健室休息一会儿吧!相信你们的班导田村先生会同意给你开一张请假条的。”

说完,小川女士就重新走回讲台,继续刚才被中断了的讲解。

森田雪又难过又惭愧。所幸的是,她终于克服心里的魔障,不再走神,转而认真听讲。

下课后,森田雪趴在桌上,一边为课上被老师点名而窘迫,一边又忍不住还是想到了一个她无法忽视的问题。

小川女士刚才教育她的时候,说“不想再看到第二个因为过度劳累而倒下的学生”。既然森田雪只能算是“第二个”,那第一个该是谁呢?难道是幸村?

那么,他只是过度劳累而已?

可是,过度劳累用得着连续请假两个星期吗?

森田雪心情烦闷,眼睛酸涩得厉害,头也开始隐隐作痛起来。她将脑袋埋进臂弯,觉得自己确实该去一趟保健室。

过了一会儿,她抬起头来,声音闷闷地对藤真朝香说:“刚才……我吓到你了吗?”

藤真朝香从下课开始,就一直体贴地没有出声。现在,听到了森田雪的问题,她才点着头,作惊恐万分状,语气夸张地说道:“嗨!这回可真是吓死我啦!小雪,你被小川老师点名的时候,我还以为她也注意到我了呢!我跟你讲,我那个时候啊,正在课本后面玩着游戏呢!”她不提森田雪上课走神和下课没精神的事,只故意把自己的糗事拿出来,想逗森田雪开心。

森田雪果然笑了:“哦,我没发现你在干什么。对不起啦!连累你也担惊受怕了。”

藤真朝香根本不在意这种事情,她很大度地摆摆手,大咧咧地说道:“什么呀!依咱俩多年来的关系,还用道歉吗?我原谅你了!反正你也不是故意的。”

好朋友如此贴心的话语,令森田雪忽然觉得自己有点想哭。

但藤真朝香没给森田雪留下太多感动的时间,就将她从座位上拉了起来,拖着她往外走,“快,快去买午饭!为了等你,我都没敢乱跑出去!我现在真担心立海馒头是不是已经卖光了!”

森田雪艰难地挣脱着藤真朝香的手,终于在被拉出教室门前恢复了自由,“……那个,难道我忘了跟你说,其实,我今天带便当了吗?”

藤真朝香闻言,顿时悲愤了:“什么?那我究竟是为了什么,才在这里等你一起啊?”

森田雪连忙补充道:“朝香,你快去买午饭吧!我们去老地方吃饭,可以吗?”

“当然不可以!”藤真朝香坚定道,“天太冷了,我不想出去,还是在教室里比较好!”接着,她就边叫唤着“哇啊啊再不去就真断货了”,边急惊风似的往楼梯冲过去。

还没等她跑出去多远,森田雪就听见她似乎撞到了某位风纪委员。

这位风纪委员一丝不苟的做派,从他教育藤真朝香的言论中就能听得出来:“藤真同学,如果我没有记错,这已经是你这个星期以来,第八次被我抓住了。‘在走廊里不准乱跑’这句话,也是我这个星期以来,第八次对你重申了。”

就听藤真朝香急吼吼地说道:“拜托你了,柳生同学!我知道你是个好人!能不能请你等我买完午饭回来,再对我普及这些啰里啰嗦的校规?”

原来是同班的柳生比吕士,难怪听他嗓音这么耳熟。

森田雪从教室里探出头,就看到柳生正挡住了藤真朝香的去路,表情很是严肃。

“藤真同学!我不得不对你提出……”

柳生话未说完,藤真朝香就对着他一合手掌,“柳生同学你好!柳生同学再见!”说着,她就发挥了她带球过人的本领,几步越过柳生,光速消失。

有幸全程围观的森田雪当即打算赶在柳生发现她的存在前,识趣地躲回教室。但很遗憾,柳生一回头就看到了她,并出言喊住了她。

“森田同学,请等一下。”

森田雪只得停住脚步,有些别扭地转过身去,“柳生同学,午安。嗯,其实吧,朝香她没有恶意的,刚才她说的话,请柳生同学不要放在心上。而且她只有在赶时间的时候才会这样,所以……总之,抱歉。”

谁知柳生居然说:“我知道。不过,她那个样子,很容易摔倒……啊,可以耽误森田同学一点时间吗?我有点事情想跟森田同学说一下。”

森田雪说:“没关系。”

柳生道:“这里不太方便。那么,森田同学,请跟我来。”说着,他就率先朝教学楼拐弯处的角落走去。

森田雪瞬间无言以对。她弄不清楚这位柳生同学的心里在想些什么。以他的出名程度,与女生单独谈话,难道就不怕被人传出去吗?

但既然柳生都这么要求了,森田雪只好保留意见,默默地跟在他身后。

再三确定过附近无人,柳生扶了扶镜片,才说:“森田同学,有件事情,我认为我有必要告诉你。”

森田雪实在猜不透这位优等生的想法,“……请说。”

柳生镜片一闪,仿佛并不知道自己接下来所说的话会对外人产生多大影响,声调仍旧十分平稳:“幸村君患的病,很有可能是格里-巴利综合症,虽然医院目前还没有给出明确的诊断,但也相差无几了。”

森田雪一愣,“格里……巴利?这是什么?很严重的一种病吗?”

柳生很有耐心地解释道:“格里-巴利综合症,是一种病的名字,就像‘发烧感冒’一样。但这种病比发烧感冒严重多了,治疗不当的话,幸村君可能就会……”说到这里,他也继续不下去了。

森田雪心中一惊,胃里马上就开始一阵阵地抽搐,像被谁攥紧了似的难受。

在森田雪的印象里,柳生比吕士并不是个多嘴的人。虽然他在今年才新加入了网球部,但也与幸村的关系一向不错。比起幸村,森田雪自认与柳生更无太多交情。那么,为什么柳生愿意把这些本该保密的事情,全都告诉她了呢?

也许是她的疑惑表现得太明显,柳生又说:“网球部目前只有几个可以信得过的部员得知了幸村君生病的消息。而知道他真正病情的人,整个学校——算上老师们——也不会超过五个。我之所以会告知森田同学,是因为我注意到,这件事已经影响到你的日常生活。”

听他这么说,森田雪很难不脸红。

从幸村没来学校的第二天起,她在每次离开教学楼的时候,就会特意绕到另一边的楼梯,因为这样可以路过C组的教室。部活前,她也一反常态地会经过网球部,在不远处略一驻足,观察他们有没有在正常练习。

虽然她一直都认为自己是小题大做,但心里那没来由的不好预感,又总在促使她去探听幸村的消息,哪怕只有一条也好。偏偏,她的理智控制着她,她做不到像其他女生那样,主动去找真田求证,更不敢打电话或是发邮件,直接向幸村询问他的病情。

事到如今,她终于弄清楚幸村得的是什么病了。

可是,她却猛然发觉,有时候,“知道”还不如“不知道”。

探望

更新时间:2012-5-1818:56:52本章字数:7725

“不好意思。”森田雪鼓足勇气,在柳生的默许下,提出一个要求,“既然如此……我能不能去探望幸村君呢?”

柳生在回答她的问题之前,先告诉了她一件事情:“上周,真田君监督部员进行练习的时候注意到你在观察网球部训练。刚开始,我们都以为你只是好奇。后来柳君想起,那个时候,你和大家一起看到了幸村君病发……于是我们与幸村君商量了一下,在征求他的同意后,才以我为代表,把幸村君生病的消息通知给你。”

森田雪很专心地听着柳生娓娓道来,这才知道其中经过了多少曲折。听到后面,她隐约猜到柳生想表达的意思了。

果然不出她所料,柳生很快就奔进主题:“尽管如此,我和大家都在希望,我今天的行为,不是个错误的决定。”

森田雪将手握得紧紧的,眼神坚定、语气诚恳地说道:“请你们各位放心好了,我不会把这件事告诉别人——包括朝香。”

柳生波澜不惊地说道:“森田同学和藤真同学关系很好,所以我也有些担心。毕竟藤真同学看起来,似乎不太擅长保守秘密的样子……”他又扶了扶镜片,“啊,抱歉,如果我的话唐突了森田同学和藤真同学,我愿意为此道歉。”

森田雪表情十分认真地纠正了他的观点:“其实朝香是个很可靠的朋友。即便我不小心把什么事情透露给她,也请柳生同学不必担心,因为她口风很紧,不会随便把不该说的话说出来的。”

“哦?是吗?”柳生镜片一闪,很好地掩盖住了他眼底的情绪,“那,我还真是失礼了。”

森田雪连忙说道:“不!在没弄清楚对方性格之前,柳生同学的顾虑很正确,没有什么失礼不失礼的地方!”

然后,柳生分神看了下时间,才对森田雪说:“我想,藤真同学很快就会回来了。那么,关于森田同学刚才提出的那个问题,我有几点需要说明,请森田同学务必记住。”

森田雪点头。

“首先,幸村君的病还没有确诊,也有可能不是格里-巴利综合症,所以我们希望森田同学不要在幸村君面前主动提起这个病名;其次,目前幸村君还没有确定要入住哪家医院,具体情况可能要到下个月才能见分晓;最后,一旦幸村君确定住院,想必要去探望他的人有很多,森田同学如果不介意的话,可以与我们网球部的正选一起。”

“这样可以吗?”森田雪皱眉,“不会耽误大家商量网球部的事情吗?”

柳生说:“请森田同学放心好了,我们自有打算。”

随后,两人前后离开。森田雪原路返回教室,柳生则继续去进行校内巡逻。

当天晚上,森田雪回到家中,上网搜索了一下“格里-巴利综合症”。在迅速浏览过基本特点与症状后,她不由得开始在心里为幸村祈祷,祈祷他不会真的患上此病。

然而祈祷并不能真的起到作用,如果幸村确实被确诊为格里-巴利综合症……森田雪忽然不敢想象了。

她振作精神,尽量打消了心里那些会把她自己吓个半死的种种猜测,开始强迫自己专心于今天的复习和预习。

至于白天柳生所提的建议,森田雪才不会自恋地认为这是网球部在对自己示好。虽说她和幸村彼此还算了解,但她与网球部的人都不太熟悉,他们怎么可能这么信任自己?他们又不是丧失判断力了。

回想起柳生说话时略带歉意的表情,森田雪感觉,也许他们只是为了方便掌握她的动向,不让她额外耽误幸村的休养,才特意邀请她一起去探望幸村。不过,森田雪不会为此生气。虽然她的心里是有些不太舒服,可她应该体谅网球部众人的心情。部长忽然病倒,如果再被莫名其妙的女生干扰到他养病的话,那才是最大的失败。

接下来,森田雪度过了又煎熬又期盼的两个星期。在这两个星期里面,她拼命克制着自己,不让自己去想幸村的病情,而是把精力全部投入学习和生活当中。

她的干劲,令藤真朝香也大为吃惊。

“小雪,你受什么刺激了吗?”藤真朝香如此问道。

“没,什么都没有。”

森田雪一点都不想告诉好友,自己只是为了不要去想幸村的近况,才这么的全力以赴。因为,一旦被朝香得知,她肯定要不失时机地笑话自己,并在以后的日子里,不断用这件事情捉弄她。

两个星期之后,森田雪与网球部的几位正选站在了金井综合病院的院门前。

柳莲二捧着手里的笔记本,再三核对地址,又谨慎地重新看了一遍医院的名字。

“没错,就是这里了。”他一锤定音。

森田雪轻叹一口气,觉得柳的数据癖真是越发严重。就她个人所知,在这附近,应该只有一家叫“金井综合病院”的医院。何况,大家在出发前,明明就严格按照幸村发来的地址检查了路线图,怎么可能会坐错车、走错地方呢?

众人走进医院大楼,一直都前面带路的柳,此刻表情严肃地说道:“昨天,C组班长、副班长和学习委员代表班级探望过幸村。今天,我们代表的是整个网球部。在此,我先强调两点:第一,不许随意透露幸村住在哪里,免得总有人打扰他;第二,不许随便透露幸村的病情,免得有心人拿来大做文章。”

“收到。”

“嗨、嗨!”

“知道了。”

“遵命,噗哩。”

“了解,了解。”

网球部正选此起彼落地回答着柳莲二。

真田做最后总结发言:“不许在幸村面前多说话!只能提网球部里的事情,不许提任何与生病有关的话题!不要松懈!”

“是!”

这回,正选们的回答明显整齐多了。

森田雪真的很想笑,可她怎么都笑不出来,只扯了扯嘴角,露出一副苦相。

后排的胡狼桑原摸了摸自己光滑的脑袋,还以为森田雪有点紧张,于是给她鼓气:“大家在部里一直都是这样,你别往心里去啊!”

森田雪摇头,低声说:“不,没有……”但她也弄不清楚,自己在“没有”什么。

同样走在后面的,还有丸井。

“喂,我说啊!是警告也好、是提醒也罢,明明这些方法,根本就不会管用的吧?”他有些不满地看了森田雪一眼,似乎很不喜欢有女生跟着他们,“外人早晚会知道部长的情况啦!无济于事啦无济于事!”

森田雪脸色一下子就白了起来。她早知道不会每个人都能欣然同意她的存在,但她没想到这么快就招来了反对。她已经很努力地在假装透明人,不给大家添乱了。现在,丸井说出这种话,难道是不相信她吗?

森田雪咬着嘴唇,决定还是退一步海阔天空,“丸井同学,对不起,我……”

她刚起了个头,柳就闻声转脸,面无表情地对丸井说:“虽然这么做只能暂时起作用,但我们认为,能瞒过一时就是一时。另外,丸井,森田同学是幸村的朋友,也是我们一起邀请来的,我们信得过她。你那么说,真是太失礼了!”

真田立即补充道:“太松懈了!丸井,向森田同学道歉!”

“什么嘛?什么呀!”丸井抱着怀里的大蛋糕盒,一边吹着泡泡糖,一边不情不愿地嘟囔,“喂,那边的那个谁,对、对不起啦!我也不是有心的嘛!哼!”

扎着小辫子的仁王后退几步,伸手狠狠地揉了揉丸井的头发,从嘴里挤出个奇怪的声音:“噗哩。”

柳生一扶眼镜,“丸井君,请注意你的风度。”

丸井立时炸毛:“柳生!你是在暗指我没风度吗?”

柳生肯定地点头:“从你刚才那番无礼的发言中,我真心没找到你的风度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