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安慰他就是个错误!

“当然是因为我还有个哥哥!”容家小焕炸毛道:“我哥哥叫容大喜。”

顾长惜似是笑了笑,沉声道:“二喜想说什么?”

“我小的时候,家住边境处的小村落,爹娘勤劳恩爱,哥哥待我也好,一家四口虽然很穷,但日子过得很快活。”容焕似是回忆了一会儿,复又道:“可是忽然有一年,村中连年干旱闹了饥荒,家中已无余粮,我半夜饿醒了,听见爹跟娘商量着,要把我卖给村头无后的人家做女儿,来换取多一些的粮食,我娘虽然未同意,但她终究也没有反对。”

顾长惜没有言语,只是静静望着河水。

容焕顿了顿,接着道:“虽然后来他们想方设法的挺过了饥荒,没有真的将我卖掉,但从那日起,我心里便存了一个疙瘩,我觉得爹娘不如爱我哥哥那样爱我,直到那场灾难的来临。”

顾长惜淡淡道:“你的娘亲和兄长死了?”

“如果没有亲眼见过,你一定不知道,饥饿能让人变得多么可怕。我娘被人捉住…我哥哥上前跟人拼命,也惨遭毒手,只剩我爹带着我逃命。”容焕声音平静,微微闭上了眼:“其实我也不愿这样心思深重,只是一个年仅八岁的小女孩,若不学会察言观色城府手段,是很难在乱世中活下去的。”

那艘承载着顾长惜母亲牌位的纸船燃烧起来,容焕瞧了许久,直到最后一片纸灰散落。

“后来我与爹爹饿了两天,又在数日大雪中迷了路,两个人便都昏了过去。待我醒来时,发现我在周遭唯一一处小石台上,而我爹半身都埋在雪中,就此冻残了一条腿。”她微微叹了口气:“从那一刻起,我方知自己错了。我爹他不是不爱我…他只是更爱哥哥,可无论是哪一个…他都会为我们奋不顾身,这便够了。”

顾长惜听出了端倪,淡淡垂下眼睫:“你究竟想说什么。”

“我想说,这世间诸般善恶,没有谁一定要待谁好,有了自然感激,没有也无需烦恼,便是生身父母也一样。”容焕顿了顿,终于鼓起勇气望着他,一字一顿道:“顾三儿你且待着,终有一日,你会遇见一个人,她会陪在你身边,为你不顾一切,她会爱你惜你,胜若…胜若自己的性命。”

她说着,声音越来越小,到最后简直细弱蚊鸣。

顾长惜似有片刻怔忪。

她扒开惨烈的伤口,居然只是为了小心翼翼的抚慰他。

自顾长惜弱冠之年起,对他表露情意的女子早已不计其数,聪明如他焉能不知,最后那一句深情而果决的言语代表了什么。

过了半晌,他弯起嘴角,缓缓凑近她耳畔。

“容二喜,你是欢喜了我么?”

刹那间,容家小焕浑身的血都涌上了头顶。

周遭的吵杂逐渐淡去,灯火也慢慢昏暗起来,天地间一片静谧。

仿佛世间只剩眼前唇畔含笑的男子,他绛红色的衣角,他如墨的乌发,他琥珀色的双眸,他花瓣般的菱唇,还有他忽然靠近所带来的好闻气息。

我才没有欢喜了你呢!

她张了张嘴,似是想这样说。

这厮高傲又毒舌,喜怒无常,行事狠辣,谁会…谁会…

可心底有个声音却不住的说自己撒谎。

顾长惜,他强大,美丽,精明,聪慧,手段凌厉,心思缜密,绝不屈从命运。

她欣赏他,怜惜他,到最后…变成了连自己都抑制不住的…思慕之心。

夜风拂乱了容焕的乌发,覆过她悄然染上红晕的双颊。

…你是欢喜了我么?

“嗯。”她听见自己的回答,声音羞涩却坚定:“…我好欢喜的。”

第17章

灯火闪烁,顾长惜侧过的面容尽是暗影,他没有言语,亦看不出是什么表情。

容家小焕不敢看他,渐渐地便萎了,方才那股冲动迅速烟消云散。

“我好欢喜…糖芋糕!”她语速极快的道,一把将手中的点心塞到顾长惜怀中:“你尝尝哈我还有事先走了。”

容焕几乎是用跳的转过身,一溜烟儿便不见了踪影。

难得在人群熙攘的夜市中还能遁得这么快…

容焕脚下不停,一直奔到了一个偏僻的角落,这才停下来抚着心口。

她一定是脑子被驴车碾过,居然就那么说了!顾长惜这会儿定然笑得厉害,她想起他面上惯常的那副嘲讽容色,心口顿时一疼,只想找个地缝钻进去,再也不见人了。

对,眼下第一件事是躲起来!

容家小焕刚刚拿定主意转过身,忽觉后背一股阴风,似有人向她肩膀处抓来。

她目色一沉,瞬间矮下身子,身后那人便抓了个空。容焕来不及回头,心中飞速掠过几个念头:此处乃是死角,若就这样趁势滚到街上去,届时就算被掳走,有那么多人瞧见也不怕无迹可寻。

可惜计划赶不上变化,那人一抓不成,下一招竟纵身向她扑来,容家小焕只滚到一半,便被那人按在地上,匆忙间只瞧见一张蒙面的脸,她又疼又怒,迅速扯过药袋子,抬手便是一把药粉。

那人戴着面罩大约没有吸进多少,但却实打实的迷了眼睛,容家小焕迅速起身,还未站稳便有人从她身侧攻了上去,她定了定神,这才发现那人是高守,子桑气喘吁吁的随后赶到,扯过容焕急道:“姑娘受伤了么?”

容焕摆摆手,眯起眼睛瞧那两人斗在一处。

以高守的功夫,便算蒙面人没有被药粉所累,他大约也不是对手,二人只过了数招,蒙面人的步法便有些摇晃起来,他不敢再恋战,瞅准空隙便翻过屋顶溜走了。

高守正欲去追,容焕却叫住了他:“莫追,只怕是调虎离山。”

他顿了顿,便折了回来。容焕心下稍定,拍了拍身上的尘土,奇道:“你二人怎么在这里?”

子桑用一种热切的目光瞧着高守道:“高大哥察觉了那蒙面人的气息,是个少见的高手,我二人便偷偷跟着他,哪只他竟敢打姑娘的主意。”

高守被他瞧得略有些不好意思,咳了一声道:“容姑娘刚刚不是和公子在一起么?”

容家小焕瞬间回到了残酷的现实。

她的眼神不自觉的闪躲起来,脸上也飞起了两朵可疑的红云。

高守心中咯噔一下,容焕这只披了兔子皮的狼,被人暗算都能面不改色,现在忽然露出一副诡异的表情,难道…难道是公子出事了?

他正欲追问,却忽然觉得眼前一阵晕眩。

子桑乐颠颠的道:“姑娘给那人下了什么药?”

“紧急关头来不及辨别。”容焕略一回想:“好像是醉清风、静夜思…还有点火龙粉?”

咕咚一声,高守软倒在地。

他晕去前忧伤的道:“下次…能不能…给我…解药…先…”

容家小焕内疚的挠挠头:“对不住又忘了…”

她与子桑一致认为泾河边不安全,便合力架起高守,在一伙官兵的护卫下回了西羽知府的府邸。

容焕配出解药,子桑忙着去安顿高守。她一个人倚在窗边,本想推敲一番那蒙面人的来历和目的,只是脑中思绪极乱,无论想什么最终都会变成顾长惜的脸。

她兴致怏怏的又制作了一会儿七焰陀罗药粉试图转移注意力,只是没忙多久,忽听下人说顾长惜回来了,骇得她赶紧关上窗子再把门堵了个严实躲进被窝里装死。

一夜太平。

容家小焕显然是想多了,顾长惜昨晚并未出现,她自己也觉不出这状况是好是坏,不过整夜失眠的后果便是:七焰陀罗的药粉已然制作完毕,这般神速简直是大夫中的楷模。

当然,她眼下也没有心思给他。次日一早顾君乔便来通知容焕要上路了,西羽知府在如履薄冰这么多天后,终于要成功请走这两尊大佛,激动得险些哭了出来。

九凰王的寿辰所用物事被单独置入了一辆马车,容焕连早膳都没用便早早爬了上去,打定主意不跟顾长惜有任何照面机会。子桑觉着自家姑娘的脸色不太对,但如何追问容焕就是不说。他关切之下,脑洞不禁大了起来。

结合姑娘前阵子非要“弱不胜衣”的反常行径来看,莫不是高守这厮对做容家人之事一直态度不明朗,惹得姑娘伤心了?

他顿了顿,背着手绕到了正在备马的高守身前,咳了一声道:“高大哥,我给你讲个故事呀。”

彼时高守虽然吃了解药,然又麻又痒了一晚,面上仍有几分菜色,听了子桑如此说,兴致怏怏的道:“…好啊。”

“从前有个人不肯遵守承诺伺候主子…”子桑的神情很微妙:“后来…”

高守忍不住扶额:“后来他死了是吧。

“不。”子桑摇头道:“后来他被卖到妓院做龟公,娶了个母老虎做老婆,三天一小打五天一揭瓦,孩子生下来都养不活,老婆不堪穷苦跟人跑了,最后他上街偷东西叫人发现,被乱棍打瘫了半边身子,最后还成了阴阳人!”

一旁偷听的顾君乔伸过脑袋啧啧道:“真是个凄惨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