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身世,她知道一点, 他出生在景德镇,一个普通的、甚至可以说有点贫困的家庭,上面还有一个大六七岁的姐姐,父母都是瓷器厂的技师,有点手艺,但一辈子也只能过得庸庸碌碌。

“我从小成绩就非常好,一直都是考年级第一。”纪峥明说,“虽然条件拮据,靠助学金和奖学金也读完了本科,本来他们想让我回江西找个工作,但是我想去日本留学。”

“去日本留学,学费和生活费都很贵的。”夏明珠能想象得出当时他那种困苦挣扎的心境,求学的渴望和经济的拮据让他们一样为了获得高额奖学金全力以赴过。

“我考取了全额奖学金,专业总分第一,但是日本的物价和房租有多贵,你在国内应该也有所耳闻,五年学业对家境不好的学生来说,只能用苦不堪言来形容,我同期的日本同学里有个人打工的时候猝死,有一个考试没通过疯了。”

纪峥明说到这里停了一停,思索着如何组织语言才能简明扼要地把自己的经历告诉她。

“东大人才济济,竞争非常激烈,想半工半读把成绩维持在优秀,几乎是不可能的事,医科难学,除睡眠以外别的时间全拿来学习都未必够用,何况花时间去打工,但是最初的三年,我也就那么坚持下来了,直到后来——”

夏明珠听得入神,听他忽然止住,忍不住问:“后来怎样?”

“家里出了点事,我除了负担自己的学费生活费,还得往家里寄点钱。”纪峥明说起这段往事,表情些微动容,不知道是往事不堪回首,还是感慨曾经,这样的表情很少出现在他脸上,所以也没有过多停留,“在我最困难的时候,一位教授的夫人资助了我,但是……任何事都是要付出代价的。”

夏明珠心里一沉,他不用说,她也能猜到,如果没有这些经历,大概他也不会变成今天这样。只能说,命运对人太不公平。

“我和她在一起前前后后有两年多,她比我大了快三十岁,一位很温柔的女人。”纪峥明的脑海中浮现出一个穿着和服的美丽温婉的身影。

“你家里出了什么事?”夏明珠想知道,什么样的大事让他这样骨子里骄傲的人愿意做出牺牲。

纪峥明默然片刻,才缓缓说:“我姐姐的孩子一出生就有心脏病,她老公在她生下个有缺陷的孩子之后就抛弃了她们,那孩子三岁的时候动过一次手术,手术虽然成功,但一直要吃抗排异药,那种很贵的进口药。”

“你姐姐家的孩子?”夏明珠有点难以置信。为了姐姐的孩子……似乎不像他的性格。

“我不是父母亲生的,是我姐在上学路上捡的,父母本来不想收养我,但是我姐哀求他们把我留下,她和父母说,弟弟都会笑了,把他留下吧,他都会笑了……所以虽然家里条件不怎么样,我父母还是收养了我。他们上班的时候,我是跟在我姐身后长大的,她把好吃的都给我吃。”

纪峥明说到这里,眼眶湿润,扶额沉思半晌,声音也变得有些嘶哑。

“我刚回国进江医的时候内心踌躇满志,以为自己已经站在不同以往的高度,直到一个人的出现,彻底粉碎了我幼稚可笑的想法,人是没法改变自己出身的,履历再漂亮,有时候在现实面前也不得不低头。”

“是章老师?”夏明珠猜测着。

纪峥明没有否认,“你知道吗,他到江医工作的第一天,校长就亲自设宴欢迎他归国为江医效力,我到江大一年多,别说校长,就连江医的院长见到面的次数都不多,但是他一来,全院上下各路人马都出动了,那情景其实挺可笑的,但是我知道,没有一个人真正能笑得出来,不管你学问多好,条件多优秀,在权力面前,不值一提。”

“其实章老师不是那种人。”夏明珠斟酌着,鼓起勇气说。

“你说的没错,他的确不是那种人,他很低调,但是一个人是什么背景,你自己或许不在乎,别人却永远帮你记着,他最可恨的地方,就是那种淡然的态度,目空一切,什么都不放在眼里。”纪峥明说着说着,情绪有了点波动。

有些人让人讨厌的,不是优越的家境,而是因为良好的出身和周围人过多的追捧而表现出来的那种淡定,那种高高在上的自信,很容易让人在他面前相形见绌。

“学校安排我和他同一间办公室,接触多了,他性格虽然清高,不爱与人交际,却不是个让人讨厌的人,相反他待人接物很有分寸,一举一动无处不显示着良好的教养,但是——我讨厌那种被他打回原形的感觉。”纪峥明自嘲地说。

夏明珠凝视着他眼眸深处那一抹悲哀的底色,冷笑:“真正把你打回原形的是许老师吧,你作为新回国的学者志得意满的时候,以为自己是新贵,可以大胆去追求女神的时候,发现自己在女神眼里本质上还是个穷□□`丝。”

对夏明珠这番冷言冷语的刻薄言辞,纪峥明初时微微一怔,倒也并不生气,聪明女人犀利起来的时候,一针见血,区别只在于,她愿不愿意犀利。

“他知道我喜欢许韶华,所以不愿意横刀夺爱,其实我宁愿他明刀明枪争取,也不愿他用这种高姿态来蔑视我。他不要的人,我也不稀罕。”说起许韶华,纪峥明的表情明显多了几分神经质。这大概是他心里的隐痛,一个对他自尊心最大的伤害。

你的骄傲,实在也是一种深层次上的自卑啊,夏明珠心里又怜惜又叹息,世上的好多事,坏就坏在人家没有多想,你自己却想多了。

“明珠,你我这样的人,先天不足,除了靠自己努力,没有别的捷径可走,我知道,很多时候你会笑我是卑鄙小人。”纪峥明笑了笑。

“我从来没有这么想过,我和你是一类人。”夏明珠说,“我理解你所做的一切,天生就是王子和公主的人,是永远也没办法理解我们的,我想留在江医工作,你想升职,然而竞争残酷激烈,现实让我们无法清高。”

我理解你,我们都是一样的——夏明珠神经质般的念叨着,却无法阻止夺眶而出的泪水。

晚上,章修良回到家的时候,梁芒芒已经做好了晚饭。两人对坐吃饭,章修良看了梁芒芒一眼,想起下午的会议,欲言又止。

“有什么话想说就说啊,那么瞅着我做什么。”梁芒芒给章修良夹一个他最爱吃的虾。

相处久了,彼此都是最了解对方的人,只要一个眼神,就什么心事都藏不住,章修良想了想,还是决定告诉她。

“王院长和纪峥明筹建的那个神外实验室已经批下来了,今天下午系里开会公布了人员名单,夏明珠是唯一一个以在读博士身份加入的研究员。”

梁芒芒嗯了一声,这个结果她早就料到了,以夏明珠的精明,不从纪峥明那里得到点什么,她是不会付出那么多的,这个实验室一成立,她以实习研究员的身份加入,等于拿到了学校的稳定编制,研究员评级没有教学任务要求,比走讲师教授那条路要容易。

“挺好的,她一直想留校,总算得偿所愿。”梁芒芒说。

章修良认真地观察着她的表情,心疼地问:“有点失落吧,那本来是属于你的机会。”梁芒芒否认,“并不是这样,我不想和纪峥明一起工作,而且——”

她犹豫了一下,才又说:“中午我和明珠吃饭的时候已经从她那里证实了她和纪峥明的关系。”

“这样也好,彼此不用再打哑谜。”章修良放下筷子,适时转移话题,“后天我要出差,去安徽,可能要去一星期。”

“什么事?”梁芒芒一听说他要去那么久,心里不情愿。

“芜湖一家医院邀请我们过去参加一个会诊,胡老师没有时间亲自过去,派我去现场,他只参与远程会议。”

“你都能独自参加其他医院的会诊了,可你还只是主治啊?”梁芒芒虽然知道章修良很有实力,可会诊这种事不是光有实力就行,还得有资历,尤其是医生这个行业,一向排资论辈。他一个不到三十岁的主治,连副主任还没评上,人家能信任他?

“所以我只是代表胡老师去现场了解情况,具体内容要跟他汇报,最终方案他和专家组协商。”

“什么手术?”

“肝移植。”

“哇,你发达了,器官移植可是普外难度最大的手术,胡老师真好,给你这样的机会锻炼。”梁芒芒真心觉得章修良是胡来旺最爱的学生,什么好事都给他。自己虽然也是他学生,但是他似乎更希望她多从事科研工作,临床指导不多。

章修良看着她那种眼巴巴的样子,猜到她心思,笑道:“这种大手术,一站近十个小时,不适合你们女孩子,你啊,乖乖学着做点小手术就行,我不希望你太累。以后技术先进了,手术时间缩短,你再尝试也不迟。”

“你瞧不起我?”梁芒芒嘟着嘴。外科重男轻女是老传统,无非是觉得女性天生体力差、不够果敢。

章修良见她使小性子,忙安抚她:“不是瞧不起,是我舍不得你受累,女性站久了对腰不好,尤其是经期,更不能久站,小腿还容易静脉曲张,尤医生就是个例子,她生了孩子以后经常腰疼。”

“好事都给你们男的占了……你把碗刷了。”梁芒芒跑去客厅找她的小金毛。

作者有话要说:

强中自有强中手,人外有人,人最可怕的是面对其他人时控制不了自己的心态。

第53章

康斯坦丁老老实实蹲在沙发上看电视, 听到动静忙站起来向女主人摇尾巴。这小家伙进城还不到一个月,有点认生,梁芒芒把它抱起来, 轻抚它的头。

忽然感觉客厅的灯光很刺眼,莫名其妙就感觉到一种彻骨的寒冷, 梁芒芒下意识把手脚和身体缩成一团。他出差不在的时候, 这样的夜晚一个人怎么过?

章修良擦干净手出来,看到梁芒芒抱着小狗窝在沙发上,过去把她搂在怀里,在她耳边低语:“小芒果今天心情好像不太好, 有什么事吗?”

梁芒芒把头靠在他怀里, “我想, 电影里说得对, 人永远也不可能真正去了解另一个人。”

想假装什么都没发生,可有些东西就像出现了裂纹的瓷器,小心翼翼捧在手中,可能不会立刻碎掉, 但也知道, 再也回不到原来的样子。

章修良这才醒悟, 下午她和夏明珠的谈话里一定有令她不快的事,没有说什么,习惯性地摸出打火机,想点一支烟。

见梁芒芒抬头看自己, 他才笑了笑,“好好, 我永远不在家里抽烟,想抽也去阳台上。”

“不是。”梁芒芒缩了缩脖子, 像是很怕冷一样,她有点无精打采,“你是不是也有和我一样的想法,工作已经够忙够累了,人际关系还让人心力交瘁。”

章修良低头轻抚着她背,“所以我才同意让你养只狗,狗的世界才存在绝对忠诚,人的世界,什么都不要强求,各人尽本分罢了。”

想哭就哭吧,经历过了,看惯了,也就看淡了。梁芒芒脸埋在他怀里,抽泣着,欣慰的是,不管遇到什么样的事,她都有这个温暖的怀抱可以依靠。

“你要爱我,永远!”梁芒芒要章修良赌咒发誓。

“永远!”章修良配合地说。

梁芒芒开心地笑了,有了这样贴心的爱人,还有什么放不下的,生活本身就是个自我价值实现的过程,在学业上、在情感上,她都已经通过努力得到了梦寐以求的东西,至于其他的,就要看缘分。

把精力花在负能量的、不相干的事情上,是对有限生命最大的浪费。

章修良出差以后,梁芒芒每天独自去学校,辗转在实验室、图书馆和家三点一线,在一起的时候不觉得,分开了才发现思念刻骨铭心。

有他在,开心或者不开心都能有人倾诉,他不在,自己想说说心事都找不到人。

夏明珠来找梁芒芒去食堂吃饭,初春的暖阳晒得两人热烘烘的。

“章老师出差了吧?”夏明珠忽然问。梁芒芒点点头,“去安徽参加会诊了。”

“你们打算什么时候结婚?”

“至少得等到我毕业。”

“你俩迟早要结婚的,还不如早早结了呢。”

梁芒芒没说话,夏明珠瞧她一眼,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提到了章修良,她又思念泛滥了,忍不住笑:“你瞧瞧你,已经离不开人家了。”

“我在江京就他一个亲人,他不在我身边,我一个人很孤单。”

“是啊,我们都一样,远离父母漂泊在外。”夏明珠犹疑片刻,主动说:“最近医院有一些传言对章老师挺不利的,你最好……提醒一下章老师。”

“什么传言?我怎么不知道?”梁芒芒只要听到对章修良不利的事,立刻就变成了刺猬,张开浑身的刺,随时准备作战。

“具体的我也不知道。”夏明珠说。

她肯定知道,但是她不愿意说,以她的立场,她能帮的只能帮到这里,梁芒芒瞬间领会,挽着她胳膊,“回头我找人问问。”

中午一吃过饭,梁芒芒就开车去了附院,她要赶在尤医生进手术室之前找到她,问问章修良的事。胡来旺那里她是不敢去的,章修良真要有什么事,老胡头一个要避嫌,而且他诸事缠身无暇分`身。

尤医生正在科里写手术报告,看到梁芒芒进来,很是惊喜,“好些天没看到你了,今天怎么有空过来?”

“给您带了点新鲜的草莓。”

“来就来吧,客气什么。”

尤医生给梁芒芒找了个果盘,梁芒芒把买来的草莓倒进果盘里,拿去洗干净了,端进来的时候随手把办公室的门反锁上。

“看来你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啊。”尤医生笑眯眯看着梁芒芒。

梁芒芒知道聪明人都不喜欢拐弯抹角,于是开门见山地问:“听说最近院里有些和修良有关的传闻,不知道您听说了没有。”

“你从哪儿知道的?”尤医生的表情多了几分严肃。

她的这句话让梁芒芒心里发怵,看样子事情有点严重,不然尤医生不会这副表情。梁芒芒沉住气,缓解情绪:“听别人说的。”

尤医生思忖片刻,告诉梁芒芒:“小章被人告了。”

“什么?”梁芒芒吓一跳,“被谁告了?什么原因?最近没听说他手术出了什么事啊,诬告吧?”

“不要激动。”尤医生拿起一颗草莓给梁芒芒,“事情还没到那么严重。”梁芒芒把草莓塞进嘴里,食不下咽,噎在那里。

“有人到卫生局举报,说咱们医院个别医生和号贩子勾结,收受病人家属红包,卫生局很重视,趁市纪委巡查组还没有入驻,责令咱们医院纪委先自查,一旦巡查组入驻卫生局,对这件事展开调查,咱们院就被动了。”

尤医生说到这里,朝门口看了一眼,确定不会有人进来,才继续说:“小章要评副教授了,院里对他又重视,难免有些红眼病看他不顺眼。”

“那医院这边怎么说?他肯定是被冤枉的。”梁芒芒心急归心急,理智还是有的。

偏偏这个时候章修良不在江京,连为自己开脱的机会都没有。不得不说,那个举报人很会抓时机,肯定是内部的人,不然不会对章修良的行踪了如指掌。

“纪委在调查,具体怎么处理,等小章回来才能知道。”尤医生把自己知道的情况都告诉了梁芒芒,但是纪委的工作一向保密,不可能透露过多信息给非相关人。

说到号贩子,梁芒芒一点也不陌生,这些人成群结党活跃在全国各大三甲医院,专门收钱帮人挂号,一个普通号卖几百,专家号特别是院士的专家号能卖到几千,院方和医生却对此束手无策。

可以想象,医生要是和号贩子勾结收患者和家属红包,不仅败坏行业风气,更是自毁职业前途,一旦被纪委查到,开除都是轻的,严重的可能会被判刑。

“我知道了,谢谢您,尤医生。”

梁芒芒离开附院,心情沉重,回家的路上她一直犹豫着,要不要把这件事去和章启明汇报,老爷子位高权重,一定不会看着自己儿子被冤枉坐视不理。

可是,事情还在调查中就通知章启明,万一闹大了更不好看,医院没通知章修良即刻返回,说明一切还有待商榷。梁芒芒思来想去,决定还是先给章修良打个电话。

章修良听到她的叙述,并没有表现得很吃惊,梁芒芒听到电话里他那种平静的声音,猜到他可能已经听到风声,但是怕自己担心,一直没告诉自己。

“修良,你什么时候回来?”

“还有几天。”

“院里有没有通知你回来接受调查?”

“没有。”

“要不要通知章伯伯?”梁芒芒犹豫半天,还是想问问他的意见。

章修良立刻否决,“不要,我爸就算知道,他也不会管的,本来不大的事,他一出面事就大了,就算他什么都不说,别人也会以为他想干预调查。”

各怀心事,彼此说了几句就不知道该怎么继续,于是默默挂了电话。他在外地工作,这些天一定很辛苦,她不希望自己的情绪影响到他。

一星期后,章修良回到江京的第二天,医院纪委就通知他去谈话,宣布暂停他手头一切工作。

纪委的工作人员例行公事地把院里的决定告知章修良,“这是院里几位领导协商后一致做出的决定,调查期间,原则上你不能再参与任何工作,希望你不要有思想负担,你放心,我们既然展开调查,就是不想冤枉一个好人,也不会放走一个坏人。”

都是一个医院的同事,章修良平时的为人在医护人员和病患家属之间也是有口皆碑,但是查处违纪是纪委的职责,他们不方便对章修良说更多安慰的话。

章修良想了想,问“具体都有那些证据?”“有人证,也有物证,到了需要你自辩的时候,我们会通知你。”纪委的工作人员滴水不漏,不透露任何与调查有关的事情。

章修良点了点头,表示自己服从院里的安排,停职接受调查。离开医院前,他本想去胡来旺那里汇报一下,想想也就算了,遇到这样的事,老师心里只怕也很不痛快,实在不必再去增加他烦恼。

没有直接回家,章修良去了家属区附近的菜市场,买了点鱼虾,又买了只鸭子,准备回家好好做一顿饭。

晚上梁芒芒回家的时候,站在客厅里就闻到香味,跑到厨房一看,章修良正系着围裙炒菜。

“这是什么呀,好香。”

“香辣啤酒鸭,我照着菜谱学着做的,不知道做得好不好。”

把精心准备的几道菜摆到桌上,章修良看着梁芒芒拿起筷子,叫她尝尝自己的手艺。四菜一汤,国宴待遇。

“今天是什么特别的日子,为什么准备这么多好吃的?”梁芒芒好奇地问。非年非节、也不是两人的纪念日,有什么特别之处呢?

“我失业了,以后只能在家里当煮夫,先讨好讨好你,以后你就是我米饭班主。”章修良开玩笑地说。

梁芒芒闻言瞄他一眼,见他一脸从容,反而有些担忧,“院里找你谈话了?”章修良点点头,“让我暂时停职,接受调查。”

作者有话要说:

章老师回家当煮夫了。

第54章

“看来他们掌握的证据对你挺不利的, 停职也是为了避嫌。你自己有没有想过,为什么有人会有诬告你的证据?”

章修良想了想,“有些号贩子为了拿到号, 拿着就诊卡伪装成病人或者家属,跟在医生后面苦苦相求, 要求加号或者插号, 医生会手写一个单子,他们拿去挂号的时候就能挂上。”

“你写过这样的单子?”

“写过,不多,他们卖的基本上都是专家号, 我又不是专家。”

“可是专家们已经很少亲自主刀了啊, 你是主刀医生。”梁芒芒思索着, 如果有人和号贩子勾结的话, 拿到他签字的插号单,就可以作为诬告他收取病人红包的物证,毕竟字迹是他的,他又说不清为什么要给人临时插一个号。

“别想了, 医院会调查的。”章修良不希望梁芒芒为这件事优思过度, 她的论文已经出了初稿, 正在修改第二稿,他想利用这段不太忙的时间帮她把把关。

“你这次当选杰青怕是没希望了吧?副教授从准备资料到评审考察要小半年,应该不会耽误。”

章修良点点头,杰青月底就会网上公示入围名单, 自己到月底能不能复职还不一定,多半是没希望了。

“学校的课你还去上吗?”

“上啊, 附院让我停职,学校没让我停职, 教学我还是要管的,正好我也可以利用这段时间整理一下这两年的教案,之前你已经帮我整理了一部分,剩下的我自己来就行,你好好把论文修改修改。”

两人光顾着说话,等到拿起筷子,才发现饭菜都凉了。梁芒芒把菜拿到厨房去热,章修良在一旁帮忙,彼此默契地不说起工作上的事,气氛愉快了许多。

“我不在这几天,康斯坦丁还听话吗?”

“听话才怪,你一走它就抽风了一样,每天活蹦乱跳,到处乱钻,经常啃完了鞋子啃沙发,被我训了好几次,今天一大早又把你的鞋子叼到阳台上去了。”

一说起康斯坦丁,梁芒芒的话就多起来,跟章修良数落这个小家伙的“罪行”。

“你训它干什么,还不到两个月的小狗,会吓着它的。”章修良去客厅找康斯坦丁,看到它在窗户边挠窗帘玩儿,叫了它一声。

见康斯坦丁没有反应,章修良走过去把它抱起来。梁芒芒端着菜放到桌上,看到这一幕笑说:“它一点也不听话,但挺聪明的,教它上厕所几次就会了。”

“他是不是忘记我了,我叫他名字他没反应。”

“我叫也没反应啊,还太小了吧,不知道自己叫什么名字,而且名字太长,它估计也记不住。”

看到女主人坐在餐桌边,肉滚滚的康斯坦丁摇摇摆摆跑过来在她脚边趴下,大概是玩累了,看起来很乖。

“明天我们一起带它去打疫苗吧,打过疫苗就能洗澡了,这些天它钻来钻去脏死了。”梁芒芒说。

“明天上午我有课,下午吧。”章修良吃了一块啤酒鸭,觉得自己手艺很不错,给梁芒芒也夹一块。

去宠物商店给小金毛打了疫苗,两人牵着手回家,看到一辆黑色越野车从身旁经过,梁芒芒停了停,问章修良:“那是不是纪峥明的车?”

“是他的车。”

“不是下班的时候,他怎么回来了?”

“正常啊,他可能刚下手术,回来休息。”

梁芒芒看着纪峥明的车越开越远,若有所思。夏明珠那天的提醒,消息是不是来自于他?如果是他,他告诉夏明珠又有什么目的?越接触越发现,他就像一团迷雾,让人看不清。所有人都不真正了解他,包括夏明珠。

停职不到一星期,章修良就被院里以外科缺人手为由叫了回去,又开始了每天辗转在各台手术间高强度的工作,同时他也从知情人那里得到消息,院里把物证送到公安局进行笔迹鉴定,结果证明那张给病人插号的单子的确是他的笔迹。

纪委的工作人员找章修良谈话,给他播放了一段视频。视频里,一身便装的他正和一个中等身材的男人说话,对方给了他一个信封,而他则在对方的笔记本上写了几行字。

“你认识这个人吗?”

“有点印象。”

章修良努力回忆着,似乎有这么一个人,说自己的八十三岁的老父亲得了严重肠梗阻,急需手术,不然就会有生命危险,希望他能帮忙插个号提前动手术。当时这个人差点给他跪下,他才答应写了张条子。

把情况一一陈述给纪委工作人员,章修良回忆着,对方给他的信封里是病历复印件,并不是红包。

“可是对方一口咬定,里面装的是一万元现金。”工作人员说。

双方各执一词,难的是如何为自己的说法举证,章修良想了半天,也不记得自己把病历复印件放哪里了,可能看过就扔了,毕竟院方只保管体征检查表和手术报告,病历这种东西通常都是病人自己保存。

而且,他又一想,就算找到了那份复印件,也不能证明当时他收到的信封里装的不是钱而是复印件。

“我们去银行方面取证,证实画面中的这个人的确在当天上午去银行取走一万元现金。”工作人员近一步说,观察章修良的反应。

对方显然是处心积虑有备而来,章修良深深吸了一口气,表情渐渐凝重,感觉自己陷入了一个巨大的陷阱,而自己竟然没有办法辩驳,甚至找不到头绪。

努力回忆着,当天看到他和这个人说话的人,除了梁芒芒,似乎还有个在院子里执勤的保安,但可惜他既不知道那个保安的名字,更记不清长相。

“视频里这个人的是什么身份,你们查清楚了吗?”

“是病人家属。我们查阅过他父亲的入院记录和手术档案,情况基本属实。”

“那就是说,他一口咬定曾因为他父亲的手术向我行贿?”

“不仅如此,他还说是在某个号贩子的介绍下认识了你,是你主动索贿。”

章修良只觉一阵头痛,谁主张谁举证,对方一口咬定他索贿受贿,他想推翻对方的证词,只有拿出证据证明自己根本没有收过他的钱。

然而,如何举证?

“我记得当时现场好像有个保安执勤,能不能把刚才的监控视频放大一点,看看是哪位保安当值?”章修良觉得如果找到那个保安,说不定还有点希望。

工作人员记录下他的要求,但同时也告诉他,不要报太大希望,保安的目击证词并不能作为他没受贿的佐证,保安不一定会听到他们的谈话,就算听到,信封里究竟有没有一万块钱依然无法查证。

“他说的那个认识我的号贩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