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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佐栖无言地浅浅颌首,然后转向即便染着一身风霜也难掩其枭雄本色的男人。“爵爷,里边请。”

“龙庄主客气了,叫我沈幽爵便好。”沈幽爵如森海般深邃的碧眼里流露一丝玩味的笑意。能在龙踞山庄庄主跟前倨傲如山庄主人的客人,颇让他好奇啊。

“沈兄,里边请。”龙佐栖有自己的原则。

沈幽爵听了,勾唇而笑,也不纠正。

龙佐栖,原来是这样一个男人。

对热血男儿,他总是敬重的。

一行人进入山庄,被引至挂有“宾至如归”匾额的云来厅内。

宾主落座,相貌清秀的丫鬟们端上以虎跑泉水冲泡的上好龙井新茶后一一退下。

“二爷,沈兄,请喝茶。”

被声声唤为“二爷”的墨慎执起银口剔花象牙白瓷的茶盏,浅饮了一口,眯眼细细品味,然后勾起一个笑纹。

“好茶。清香味甘,粗细色泽均匀一致,浓而纯正,色绿、香郁、味醇、形美,不愧为天下第一茶。”

“多谢二爷盛赞,实乃龙踞茶园上下之荣幸。”龙佐栖对与他共坐主位的墨慎道。

“宗稷,除去在我继承祖业时你曾上京来见过我一面,这两年来,你我便再不曾见过了罢?”墨慎放下茶盏,笑问。

“是,两年多不见了。”龙佐栖承认。

“何以短短两年,你我之间竟如此生疏客气了呢?”墨慎的狭长凤眼里掠过不知是痛亦或是恼的颜色。

生疏客气?龙佐栖垂睫,岂止“生疏客气”这四个字足以形容?

他们,一个是高高在上的君,一个是退守江湖的臣,他们没有选择。

见他不答,墨慎徐徐无声太息。

终不免,分了君臣,有了上下,再也回不去从前。

“罢了。我此来,也不是为着追究这些。只不过此番南下游玩,闻听杭州府有一间销金窟是绝好的消遣去处。所以想趁着江南春光正好,草长莺飞的时候,前去一看。哪成想,到得销金窟门前,却看见一片残垣断壁的凄凉景色。那千金一掷的销金窟,竟然已被无情的大火焚成一堆瓦砾。好在听说里面的人俱都无恙,被及时救出,安置在你的山庄里,所以我便来了。想见识一下传闻之中名动天下月华如玉的美人们呢。”

墨慎身后的两个随侍听见自己的主子用一副纨绔子弟二世祖败家子的口吻说话,嘴角忍不住隐隐抖动。他们这位爷,即使在最最年少轻狂血气方刚的岁月里,也不曾对哪个花街柳巷里的女子特别感兴趣到使用这等期待的语气。事实上,他们的爷从来不是多情男子,女子之于他,由来只是调剂品罢了。如果传了出去,不晓得家里头爷的那几位大小夫人听了,心里要酸成什么样子?

只不过,爷的幸福,爷的幸福,才是他们所要考虑的,不是么?

“这…”龙佐栖略有迟疑。冥凰这样的女子,且不论她是否真的沦落风尘,但住进山庄里,便是客人。冒昧地要求她们面见陌生男子,总是唐突。“可否容我安排一个恰当的时日向二爷引见这几位姑娘?”

墨慎手中的玉骨折扇微微一顿,越笑越冷酷的眼慢慢凝视龙佐栖,未几,他继续摇动折扇,唇边笑纹微泛。

“也好,我也应该休息一下,洗去一路风尘。只是,宗稷,别让我等得太久啊。”

这是不容错认的警告。

龙佐栖知道。

眼前这个看似优雅从容一派闲适的男子,早已经等得失去了耐性。他就象是将要施出致命一击的野兽,积聚了全身的力道,只待全力一击。

而,任何想要与他争夺猎物的人,都是他的敌人。

墨慎见龙佐栖眼底的了然颜色,畅快地笑了。

笑得,眼若桃花,内里,却似以寒冰为蕊,即使春深风暖,亦决无一丝冰融的迹象,只是彻骨的冷冽。

然后,他长身而去。

“有劳庄主多担待了。”两个亲随抱拳一揖之后,跟了出去。

龙佐栖苦苦地笑。天下,谁又能不耽待呢?

凝了凝微微苦涩的心情,他望向怡然自得端坐着的沈幽爵。

“招呼不周,还望沈兄见谅。未知沈兄前来,所为何事?”

沈幽爵,传奇的另一半呵。

曾经,和无情在江湖中拥有同等的分量和神秘色彩。

可是,无情斯人已杳,沈幽爵却从此入了红尘。

成个世界人都知道,他在疯狂地寻找在月夜飞升的无情。

不晓得墨慎与他,可知道彼此的身份?

即使知道,以这两人的傲气与霸气,想必也是不以为然的罢?

“我此次前来,是想见一位叫莲花的姑娘。她两月之前,中了青衣毒尊下的‘销魂摄魄’之毒。上月十五,远在京城的当朝少傅、左丞相欧阳如霆的夫人月冬谙被人施以同样的毒,每月十五必会发作,令深爱她之人痛苦不堪。本月十五,也就是前日,福建泉州江家本代当家水月公子江洌的新婚夫人亦中了此毒。我知道第一个中毒的,应是销金窟里婵娟姑娘身边的丫鬟莲花,却不曾听说她中毒之后发作的消息,故此前来查实。”

龙佐栖一怔,然后心中暗暗自恼,这样要紧的线索,他怎么会忽略了呢?

“不知庄主可否安排一见?”沈幽爵笑问。

“这是当然。请沈兄少适歇息,我稍后便请莲花姑娘出来与沈兄一见。”

“那便多谢庄主了。”没有人知道,沈幽爵此时黑色劲装下的肌肉绷得有多么紧。他曾经,离得她那么近,只消一伸手,便可以摘下覆在她面上如烟岚般轻软的青纱,一窥那轻纱之下传说中绝世无双的容颜。可是,面对那个他一生之中唯一真正为之心动的女子,他忍下了唐突佳人的冲动,选择了尊重。

他的尊重,令他错过。

然而他不想似师傅,因为一时的错过,乃至一生寂寞独守,最后郁郁而终。

龙佐栖目送沈幽爵的背影,此时已经是半点苦笑也展不开来。

他蓦地希望,这一场惊动朝野的寻找,不过是一场无果的徒劳。

淡泊江湖的无情,直似天人般月华如玉无双的无情,一旦被寻到了下落,被强留在红尘里,被约束被困缚,那样的无情,还会是原来的无情吗?

龙佐栖垂睫自嘲地笑。

是他自私。

倘使注定了无情将要被他以外的男子所拥有,那么他宁可无情永远佚失在莽莽尘世之中,不复可寻。

宁可呵。

回到自己的九渊堂,龙佐栖落寞地坐在外间的圈椅上,望着自己修长的手指。

这双手拥有庞大的家族势力,拥有江湖不堕的声名,拥有一切外人羡慕的东西,却不能拥有自己心爱的女子,真是何其失败呵。

忽而有轻轻的扣门声。

“相公。”

龙佐栖闭上眼,置若罔闻。

若不是门外的她,他又怎么会错失无情?

“爹爹。”不见屋里头有反应,门外又传来孩童甜软娇糯的呼唤。“爹爹开门,龙儿来给爹爹请安了。”

龙佐栖浑身一震,双手紧紧握成了拳头。

“相公,龙儿近日功课大是长进,想教你看看呢。”

龙佐栖握紧的拳头,缓缓地松了开来。

即使他不爱她,即使她由始至终都没想过要爱她,但那小小的孩儿又有何辜?

“进来罢。”他睁开眼,敛去一切情绪,包括他的爱与恨,沉声道。

门,被一只纤细洁白如羊脂美玉的素手推了开来,然后,手的主人领着一个梳总角穿织锦缎小褂着虎头鞋的幼童走进客堂间。

手的主人是一个腰如束素的纤弱美人,梳着一款双垂蝉翼髻,戴着一根冻石玛瑙描花刻草钗,着十二幅织锦石榴裙,腰里悬着一块琉璃合欢佩。美人有一张淡妆浓抹总相宜的俏脸,搽着淡淡的胭脂,一双樱唇粉嫩如春水,明眸流盼,婀娜娉婷地走近龙佐栖。

“相公。”美人朱唇轻启,低唤。

“爹爹。”相貌似绝其母的男孩也跟着轻呼。

“龙儿,你又新学了什么要给爹爹看?”龙佐栖没有理会娇美柔弱的吴氏,而是垂眸问她牵着的总角小童。

那小童儿听见父亲这样问话,开心得笑了起来,露出两颗小小的虎牙和颊上的酒窝。

“先生新教了一曲送春,孩儿背给爹爹听。”

小小孩子把双手往背后一负,吟诵起来:

“问东君何处天涯?落日啼鹃,流水桃花。淡淡遥山,萋萋芳草,隐隐残霞。随柳絮吹归那答?趁游丝惹在谁家?倦理琵琶,人倚秋千,月照窗纱。”

龙佐栖望着孩子稚嫩的小脸,神色复杂,感慨万千。

送春?这正是春日将尽,长夏伊始之时。

也是,他初初遇见无情的季节。

他与父亲去吊祭亡故的月老庄主时,他一生惟一一次,同无情面对面的相遇。

而今,过了这么久,他也深深记得那一日的无情。

那个,白色孝衣,小小的脸被一张洁白的东海鲛纱所覆盖,只露出一双皎若明月,亮如星斗,幽似寒潭的眼眸的无情。

她站在开得盛极而衰、花瓣纷飞坠落如雨的垂丝海棠树下。

粉白的花雨,素净的无情。

仿佛随时都会乘风而去似的。

彼时彼刻,他忘却己身,仿佛整副魂灵,都被吸引进那双幽还无波又悠远直如澄空般的眼里去。

“相公。”吴氏见丈夫神色迢遥怅惘,忍不住小声唤。

龙佐栖被这一声呼唤,打断了思潮。

“龙儿,过来。”他向儿子招了招手。

小男孩听了,欢天喜地地奔至他的身边。

龙佐栖以手抚摩男孩的头顶,眼中有淡然微笑。

这孩子,在这样一座深大庄园里,却始终是纯良的。

“龙儿,你喜欢读书多些还是习武多些?”

“读书!”小童儿不顾母亲在一旁拼命使着的眼色,声音洪亮地回答。

“读书啊…”龙佐栖的视线倏忽望向站在一旁一脸紧张颜色的妾室,“朱颜,你呢?你希望龙儿尚文还是尚武呢?”

吴氏悚然一惊。

“相公何以这样问呢?龙儿无论尚文还是尚武,出将还是入相,妾身都是欢喜的。”

“如此是么?”龙佐栖低语。“既然如此,那是再好也不过的了。龙踞山庄内外多为武夫,难免耽误了龙儿。龙儿,爹爹送你去天玑书院可好?”

“天玑书院?”男孩听了,眼睛一亮,几乎想欢呼雀跃了。那里可是江浙乃至全国最好的书院。

“相公,你要送走龙儿?!”吴氏蓦然省觉地低声骇问。

“烈叔,你带龙儿下去收拾准备,安排龙儿尽快起程。朱颜,你留下来,我有话同你说。”

“是。”龙烈不知何时,出现在门外,听见吩咐,立刻进来,领走了小男孩。

九渊堂内,只剩下静静坐在圈椅上的龙佐栖和一脸难以置信的吴氏朱颜。

还有,一室的的静寂沉默。

良久,吴氏都一语未发,只是渐渐红了眼圈。

龙佐栖见了,心中微微一恸。

他不爱朱颜,却纳她为妾。

是他耽误了朱颜一生的幸福。

而朱颜明明知道他心里爱的是另外一个女子,却始终对他温言软语、体贴依顺,从没有向他发过一句怨言。

如今,他的决定,对朱颜而言,未尝不是一种残酷的解脱。

“朱颜。”终于,龙佐栖打破沉默。

吴氏听见他的呼唤,在眸中噙着的泪水夺眶而出。

“…相公,妾身做错了什么,你要送走我的龙儿以示惩罚?”丈夫不爱她,至少还有儿子陪在她的身边,让她欢喜欣慰。如果,失去了龙儿,她惟一的精神慰籍,也将失去。

“不,朱颜,你没有错。错的人,是我。”龙佐栖突然不忍看她一脸泪痕的容颜。

“是这样么?”吴氏的眼泪,似断了线的珍珠一般,落了下来。她迷蒙地望着丈夫身后的画屏。

那玉骨画屏上,绘着一轮皎皎明月,底下生着一株飞花似雪的垂丝海棠。远远的,有一条潺潺清溪,上面漂浮着残花落叶,一并映着天上的那一轮明月。

天上明月照人间,人间落花向水并逐月,水月皆无情。

月无情,月无情呵。

吴氏凄然哀笑。

她再用尽心机,也得不到丈夫的半点爱怜。这样的她,比之丈夫身后的那一面画屏,都显得微不足道罢?

“我吩咐下人,替你打点衣服细软,今儿个就搬到城南九溪烟树的别院去罢。也好就近照顾在书院读书的龙儿。”龙佐栖别开眼。

那样笑着的朱颜,格外另他恻然。仿佛,这一去,便会朱颜凋零。

“相公,给我一个死心的理由。”也给我一个既不爱你也不恨你的理由。吴氏朱颜压抑不住胸中的怨恨与不甘。她爱他啊,可是他就这样轻易地,要她走出他的生活。“你念着月姐姐,虚悬正室之位,妾身可以不计较,至少妾身知道自己是你唯一的女人。可是,你把那些风尘女子接回山庄来,还安置在当家主母才有资格住的两仪楼,妾身不服。难道相公对月姐姐的思念,全都转嫁到那些来路不明的青楼女子身上去了么?那么妾身呢?妾身这些年来所做的,相公全看不到么?”

龙佐栖抬眼,直视神色激动的吴氏。

“朱颜,倘使看不到,你今日所有的,将会是休书一张。”

休书?吴氏惊得倒退一步。

“朱颜,别逼我做决定,别逼我说出真相。”龙佐栖痛苦地一字字道。“别让我毁了你在龙儿心目中贤妻良母的形象。”

吴氏听了他的话,又忍不住往后倒退了一步,猛地掩住即将脱口而出的惊呼。

“相公…”她迟疑地对上龙佐栖阴霾的双眼。“你…听到什么风言风语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