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了,我推你去。不然你是不会安分的。”沈思博永远不会露出无奈的表情,他垂下眼帘推着沈谚非行走在安静的走廊里。这一层是贵宾病房,除了医务人员几乎无人走动。

当他们来沈静云的病房门口,门那边传来女人的声音。

“静云!你真的把我吓死了……医生说你差点就死了……”

是CANDY,她的声音里还带着哭腔。即使不推开门,沈谚非也能想象她依偎在沈静云的身边梨花带雨的模样。

“是差点死了,又不是真的死了。”沈静云的语调无力而疲惫,大量失血又经历了手术,他最想要的就是安静地待着。

沈思博正要抬手敲门,沈谚非拦住了他。

“不用了,大哥。二哥没事就好。”沈谚非勾起唇角。

“不想笑的时候,就不要强逼自己笑。真的很难看。”沈思博推着沈谚非转身,行向回去的方向。

病房里的沈静云掠过CANDY的肩头看着那扇门。

他知道有人曾经停驻在门外,他也知道那是谁。

“为什么不进来……”沈静云闭上眼睛扯起唇角。

用过午饭,严赋夹着公文包来到病房,他看了一眼CANDY,但是CANDY还是无自觉地坐在沈静云的身边。

“CANDY,你去帮我买杯长岛咖啡吧。”

“啊,为什么要我去?”

“如果不是你去的话,别人弄不清楚我的口味,万一买速溶咖啡给我,就真的虐待了我的舌头了。”

CANDY兴高采烈地去了,却丝毫没考虑到像是沈静云这样的伤势是不适合喝咖啡的。

“如您所料,确实是长天实业在搞鬼。”严赋将文件送到沈静云的手中,点了点其中一些重要数据,“这些黑钱洗的很隐秘,如果不是事先知道长天实业不干净,只怕还很难找出破绽来。”

“所以能看出问题的谚非真的很厉害。”沈静云露出一抹微笑,“这一次华天还有沈氏都不会让长天实业有翻身的机会,我要他们死的很惨很惨。”

“您很少这么记恨过谁……”严赋顿了顿,还是说出了口,“其实CANDY小姐配不上您。即使没有王氏支持,您未必就不能赢过沈思博。”

沈静云哈哈笑了起来,捂着肚子,他笑容中的自嘲严赋第一次看见。

“严赋……你知道吗,我无数次告诉自己和CANDY结婚不是为了试探谚非,不是为了看他难过的样子,不是为了逼他说不要娶别人。其实我高估了我自己,在他的心中也许我什么都不是,甚至比路人甲乙丙还有惹人生厌。可就是这样啊,我还在幻想着他会对我说我想听的话。”

“对自己诚实才是最困难的事。”严赋淡淡地说。

“知道为什么我会提拔你做我的副手吗?”沈静云扬了扬下巴。

“因为我的作风像沈思博,而您清楚地知道您需要那样的冷静与严谨。这是我愿意跟随您的原因,因为您从不否定自己的对手。因为肯定,所以正视。”严赋微微点了点头,“请您好好休息吧。目前还没有任何一家媒体泄露您入院的消息,股价目前稳定。因为受伤的关系,您和CANDY小姐的订婚典礼挪后了三个月。当然如果您不想订婚,我也能找到无数种方法让王振坤无法因为悔婚而找您的麻烦。”

那是自然,CANDY有着辉煌的历史。

沈静云挥了挥手示意严赋离开。

趁着CANDY没有回来,沈静云闭上眼睛靠在枕头上。麻醉药已经过去了,腹部的伤口疼的厉害。也只有这样,他才能忘记心上那被缓缓撕裂的痕迹。

明明两个人就住在同一家医院同一层病房,却谁也没有见过谁。

两周的时间过去了,沈谚非作为指控长天实业董事长的重要证人即将出庭。

清早,沈思博就来到了病房里,不发一言替他整理衬衫,换上西装,打上领带。他的手指除了钢笔和报纸之外,沈谚非第一次静静地欣赏他握着别的东西。

“我以为你会说即使我不去,长天实业的董事长也要下地狱。”

“但有些事情如果不是你亲自做的,就没有意义了。”沈思博松开了手指,一个稳重的双十结出现在沈谚非的颈间。

他想起自己当年读的是贵族中学,校服都是需要打领带的。自己总是在镜子前挣扎许久,最后还是欧阳管家替他将领带系好。偶尔沈思博路过他的房间时,会驻足看着他们的身影。那时的自己总觉得丢脸,很想说欧阳管家每次进来为什么不把门关上。沈思博说不定在心里暗自嘲笑着自己。

第38章

只是现在他如此耐心地为自己打领带,绝对没有丝毫嘲笑的意味。他的眼睛微垂,注视着指尖,一切变得缓慢,感觉他平稳的呼吸,到底是什么令沈思博这个看似沉闷的人令人在等待中不自觉期待。

每一次你经过我的门前,到底想的是什么?

“好了,走吧。”沈思博最后为他整理了一下衣领,细致入微。

沈思博扶着沈谚非坐上轮椅,其实这样的事情可以交给助理,但是他总是执着地亲自推沈谚非,仿佛将沈谚非交给谁他都不会放心。

走廊里仍旧静悄悄的,三五个病房之外就是沈静云的所在。沈谚非知道以他的伤势现在还不可能出院,可是空气里总有什么在牵引着他回头,而他硬生生将这样的念头压下。

来到法院外,沈谚非闭上眼睛靠着椅背。

“紧张了吗?”沈思博轻声问。

“不紧张。我早就有出庭的经验了。”

沈思博的眉宇一颤。上一次的出庭,沈谚非赔掉了两年的青春,换来了今时的淡定。

沈谚非微微一笑,助理将车门打开,轮椅就在一旁。他下车时石膏差点撞在门上,身后的沈思博牢牢托住了他。

“别急,慢慢来。”沈思博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当传召沈谚非上庭的时候,他被推了上去,当他的目光扫过观众席的时候,思维沿着视线奔涌而出拽不回来,因为他竟然在最后一排看见了沈静云。

他为什么会来?才做完手术两周伤口都没愈合他为什么要来?

沈静云身着黑色的西装,没有以往凌锐的精英气质,反而显得平静从容。同样是法庭的观众席上,今天的沈静云与两年前完全不同。

两年前的他,盛世凌人中满是浮躁。

当沈谚非正式开始回答律师问题的时候,他的嗓音有点哽。因为这里两周来他第一次见到沈静云,对方的脸上没有血色,眼睛里却是自信毫不动摇的目光。

在这样的目光里,沈谚非一字一句地清楚说出怀疑长天实业账务有问题的原因,告知殷振轩的过程。辩方律师不断质疑沈谚非的能力和资格,而沈谚非的情绪没有丝毫紊乱,在许多证人被对方盘问到失控的情况下,沈谚非只是简洁地反驳对方。这些问题在上庭前控方律师已经为自己模拟过许多遍了。无论对方如何诋毁质疑沈谚非,他都能从容不迫。毕竟比起两年前让自己进入监狱的那次出庭,这一次只能算是小儿科。

沈谚非的证供结束了,而长天实业的案子在沈谚非的证词之后基本就是板上钉钉。

离开时经过法院走廊,轮椅前不远处是沈静云的背影。

和往日不同,沈谚非知道对方刻意压低腰身为了不给腹部的伤口制造压力。他正在和谁说着电话,入院两周,沈谚非毫不怀疑华天有成堆的事情等着他处理。

一个赶着向导师递交资料的助理律师急切地奔跑而过,猛地撞开行步缓慢的沈静云。

沈谚非伸直了腰,看着沈静云踉跄着倒地,因为背对着所以看不见他的表情,但是却看到了他的痛苦。颤动的肩膀,压低的身姿。

沈谚非想要冲过去扶起他,但却无法站起。

“沈总!”严赋冲了过去将他扶起,紧接着用手按住了沈静云的腹部,“沈总!伤口是不是裂开了?”

“没有。”沈静云的回答很用力,推开了严赋,一步一步向着出口走去。

有某个说不出的地方在疼痛,沈谚非想要按住自己的痛处,却无从下手。

为什么要那么执着?明明受伤了为什么还是要来?

坐在回去医院的车上,窗外中心广场LED屏幕正播送着长天董事长被控有罪入狱的新闻。风从窗沿灌进来,一遍一遍重复着撩拨沈谚非的头发。

“你真的和两年前不一样了。两年前你害怕的颤抖,现在就算对方攻击你的人格你的能力,你都能镇定自若。”沈思博开口道。

“大哥,你对我这么好,是因为那个时候我为你入狱了吗?”沈谚非用平静的语气问。

“我应该对你更好的。应该在庭上阻止你做傻事,应该放下自己的自负。我以为把你从监狱里弄出来是件很简单的事情,你甚至不用在那里待上一晚我就能带你出来。然后你就会乖乖地待在我的身边,被我保护。但是我错了。我的错误由你来承担。”

沈思博很少说这么长一段话,更不用说将自己内心的想法展现到他人的面前。他的思想从来是只属于他自己的,别人窥探不得。

“你是沈家里我最在意的人。越是在意,就越要掩饰。”

“为什么?”

“因为……如果掩饰的不好,大概不止会被静云看穿,也会被父亲看穿吧。到时候他一定会把你送到我看不到的地方去。”

沈谚非不自觉咽下口水,他的喉头有些哽咽。他觉得自己似乎有些懂得沈家的人了。他们并不是过分自我漠然,他们只是习惯了用这样的方式来保护自己重要的事物罢了。

“你的腿伤虽然严重,但是我打算下周接你回沈家,家里总比医院好。而且我不在的时候,欧阳管家和林姐也能照顾你。”

这个时候沈思博下的决定很难改变,沈谚非并不想回到沈家,但是如果现在同沈思博争执,是不会有结果的。

等到自己伤势痊愈石膏被拆除,他会离开沈家另找一个公寓。

是啊,自己的电脑还有从旧货市场淘来的书桌和收集的珍藏版书籍就那么毁掉了。

医院的病房里仍旧安静,沈思博整整陪了他一个下午。病床正对面的电视里重复播放着长天实业董事长被控多项罪名包括超过两项谋杀未遂判处终身监禁的新闻。

沈谚非所住的是贵宾病房配置了独立的卫生间。沈谚非还在看着晚间播报的时候,沈思博已经在浴室替他放水了。

“我扶你去泡个澡吧,你打了石膏不方便淋浴。”

“啊……”沈谚非看着沈思博脱掉西装,将衬衫袖口撸上去的样子感觉不可思议,“这……这种事情你可以让工友来做的……”

“没关系,我扶你过去吧。”沈思博的臂膀很有力,轻易就将沈谚非扶了起来。他的胳膊搭在沈思博的肩上,单腿跳着来到浴室门前。

“可以了,我自己能洗的。”沈谚非坐在浴缸边缘摇了摇手。

但是沈思博却没有出去的意思,而是半蹲在沈谚非的面前要去解开他的裤子。

“大……大哥!”沈思博赶紧按住对方的手,“裤子我自己会脱的!”

“没有我帮你,你怎么脱?”沈思博用下巴示意那厚厚的石膏,必须要有人替他将裤子从腿的地方拉下来,否则沈谚非就得挂着裤子泡澡了。

有些后悔想说干脆不洗了,但沈家一向教养良好,沈思博怎么可能允许沈谚非连澡都不洗躺进被子里。

“我还没有到连受伤的人都不放过的地步。”

一句话而已,就让沈谚非内疚起来,手指略微松动的时候,沈思博便利落地将外裤扯了下来,沈谚非深灰色的底裤近在眼前。

下意识捂住底裤,沈谚非不知道如何去看对方的表情。

沈思博的手指扣在了底裤的边缘,叹了一口气说:“你真的想穿着底裤泡澡吗?”

沈谚非咽下口水,觉得自己扭捏得就像入洞房的小媳妇。沈思博是一个说一不二的人,既然他说不会对自己做什么,就绝对不会越过那条界限。

沈谚非将底裤褪到了大腿处,他需要微张开腿对方才能顺利将底裤从石膏上脱下来。

沈思博此时几乎被夹在了他的双腿之间,他略微平视的瞬间就能看见沈谚非的下体。心中一惊,沈谚非差点倒进身后的水池中,是对方一把扣住他的腰。

“小心一点!”

“嗯……”他的胸膛撞在对方的肩膀上,心脏差一点跳出来。

沈思博扶着沈谚非缓缓坐进浴缸里,托着他那条打了石膏的腿架在浴缸外。

他侧坐在浴缸边,半截衬衫已经湿了。

沈谚非靠着浴缸,感觉对方的手指轻柔地揉捏着自己的发丝,温柔的水流从头顶流下,对方很小心地避开他的耳朵。

“我好像变成宠物了一样。”沈谚非轻轻一笑。

沈思博的手腕僵了僵,“我从没把你当成宠物。”

其实沈思博一直小心翼翼地害怕触痛他的自尊,只是他自己一直没有去了解罢了。

他想回答一句“谢谢大哥”,但是他知道这个时候的一声“大哥”一定会令他不悦。

当泡完澡,沈谚非试图撑着浴缸边缘坐起来的时候,沈思博的胳膊伸进水里,左手绕过他的膝盖下,右手搂住他的肩膀,将他从水里带了出来。

随着哗啦啦的水声,沈谚非被放在了浴缸的边缘。沈思博伸长胳膊扯过浴巾揉擦着沈谚非的头发,绕过他的腰扶着他回到病房。

“慢一点,地上都是水。”

坐在床边,沈思博半跪在床边,替沈谚非穿上底裤,当它被沈思博拉到石膏上方时,沈谚非迫不及待在半秒钟内将它穿上。

沈思博一只手撑在床边,低着头肩膀颤着。

沈谚非看了半天才明白对方是在笑,而自己也忍不住跟着笑起来。一向很少开怀笑出来的沈思博,如果因为自己而笑起来,那就笑吧!

良久,沈思博才抬起头来,原本严肃的眉眼柔和了许多,“早点睡吧。今晚我要赶末班机去新加坡,所以不能陪你了。我打电话让林姐来照顾你吧。”

“不用了!”沈谚非赶紧摇头,“我马上就睡觉了,林姐来守着睡着的我一夜有什么意思?她腰不好,不要折腾了。”

“可是……他也在这里。”沈思博的眉心习惯性再度皱起。

“他?”沈谚非这才明白沈思博指的是沈静云。

他们互相忌惮对方,而这种忌惮或多或少都因为沈谚非。

“他今天连伤口都裂开了,还能对我做什么呢?”沈谚非好笑道。

“那好吧,晚安。”沈思博低下头来,轻轻捋开沈谚非的额发,吻在他的眉心。

他离开时关掉病房里的灯,只留下一展小夜灯,当他来到走廊尽头,从风衣中掏出手机,“卫子熙,你睡了吗?”

“还没。”

“我想你来替我照顾谚非。别人看着我不放心。”

“老大,你不怕我怕半夜偷袭他?”

“你不敢。”

“我正在通关诶……”

“给你二十分钟。”沈思博将电话挂断,打开车门进入车内。

第39章

一切安静无比,沈谚非却没有丝毫睡意。他撑起上身,看着窗外那轮月光,银冷而落寞。这两天沈思博寸步不离守在自己身边,沈谚非被他照顾得无微不至,他甚至隐隐觉得沈思博在担心什么。

因为沈静云也在这里。

不知为何,就算两人在医院里没有说过话,但是谁都没有转院。如果沈静云不想见到自己,有大把条件设施更好的医院可以选择。如果自己真的不想见到沈静云,当沈思博要他搬回沈家疗养的时候,自己为什么思维深处在抗拒。

费力地下了床,拉过轮椅坐上去,沈谚非觉得这房间令他窒息,他想去到更宽广的地方。轮椅离开房门,在幽长的走廊里,沈谚非看到隐隐有火星闪动。

是有人在抽烟。

沈谚非蹙眉,往前移动了一点才发觉那个站在走廊窗前抽烟的人竟然是沈静云!

一件深色的外套随意搭在肩上,他的目光延伸至窗外遥远的地方,仿佛怎么拽也拽不回来。

“你在搞什么!伤还没好就在抽烟!”沈谚非三两下移动到他的面前,用力地瞪着想要看清楚这家伙到底怎么想的。今天还在法院走廊上被撞了,搞不好手术的伤口都裂开,现在竟然一点都不爱惜自己!平时都没见过他抽烟,现在却抽起来了!

沈静云侧过脸,微愣了一下,“还说我,腿不方便还到处乱跑,回去睡吧。”

对方云淡风轻的表情着实把沈谚非堵了一回。

“沈静云!你能不要总是这样吗?”沈谚非压低嗓音,语调却是恶狠狠的。

“我怎样了?”沈静云失笑。

“你就是存心让我不好过不是吗?你去娶CANDY啊!你跑来找我干什么?不然怎么会被炸伤?好吧,伤了就算了,全天下那么多医院你为什么一定要一直待在这家!你在这里就算了,我出庭你为什么还要去看!你又不是第一次看我上庭了,有什么好奇的吗!”

像是连珠炮一般,沈谚非喊了出来。

“大概因为我想见你吧。”沈静云自嘲地一笑,在月色的阴影中显得淡然却落寞。

“我不会说任何你想听的话。”

“我知道,因为我以前对你说过太多难听的话了。”沈静云继续面向窗外,烟圈在月光中袅绕,消散。

那支被夹在指间的香烟格外刺眼。

沈谚非伸长胳膊,猛地夺走那支烟扔出窗外,“我说别抽了你没听见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