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小药心虚胆小，唯有谨慎地坐下来，可是屁股还未坐稳，常三爷一把捞过她的肩膀，将血香丸贴在她的鼻子边上，道，“闻着什么味，吃过吗？”
她盯着原本的午餐，偷摸伸出舌头舔了下，据实以报道，“闻着香，吃着甜。”
“啊？”他不禁错愕，见她盯着血香丸吞口水，索性塞进她的嘴里。
初小药一副品尝美食的神态，细嚼又慢咽。
常三爷指尖敲打着桌面，不管是凡人还是仙人，对血香丸的评价皆应是，血腥味浓重、咸涩，甚至是反胃、呕吐。
他不由细细思量……万念猜测她是来自上古的无界之神，所以对于食物的口感，完全可以适应？
想到这，他拿起一块糕点递到她唇边，命道，“咬一口。”
初小药立即推开，悄声嫌弃道，“这家茶楼的点心做得太差劲儿，干巴巴的一点味道都没有，你也不要吃了。”
常三爷好似明白了什么，不过并不急于挑明，他从怀中取出摺叠工整的宣纸，指尖一抖，展开内容，道，“你托我办的事儿，还记得吧？从今往后再没人追击你的好姐妹，我的承诺已经兑现……你呢？”
初小药盯着亲手拟定的“卖身契”，半信半疑道，“真的假的？我怎么没听到半点风声？你这分明是空，空口无凭，请先证明给我看。”
“那还不简单，我带你的好姐妹去魔界溜达一圈，倘若她不慎命丧魔界，我一命赔一命。”
“赔谁的命？……呃，我开玩笑的。”她抱头弯身。
常三爷落下拳头，拉起她的手，径直向茶楼外走去，恐吓道，“在本小爷面前耍无赖的人，一定会被我碎尸万段。”
初小药打个哆嗦，“你真的没骗我么？”
他翻个白眼，环视四周，从拥挤的人潮中拽出一名男子，然后指向初小药，简言意赅道，“你来告诉她，魔界近期有哪些公告。”
男子自然也属于魔族，他仓皇点头，行大礼相告，道，“近期公告有三，第一条，鬼节将至，各家各户清扫宅院挂上干净洁白的骷髅头……”
“重点！”常三爷一拳抡过去。
“是是是，魔帝有旨，撤销对梅花鹿精的击杀！”
听罢，常三爷悠悠地看向初小药。初小药按捺住欢呼的情绪，继续追问鬼兵，“请问，是常三爷在魔帝面前说情，所以才撤销击杀令的么？”
“这……”统治阶级的事，他哪里会知晓？然而，不待他报出实情，已然感受到一股杀气直冲头顶，“是！千真万确！如假包换！”
常三爷悄然收起法术，得意地挑挑眉，好似在对她说，这一下你没话说了吧？
其实，他压根就没找到魔帝，更别提什么解除击杀令了。不过就在昨日，魔帝突然下达新的旨意，撤销击杀令，这等坐收渔翁之利的大好事儿，自然要算在自己头上喽。
“……”初小药不自在地拉扯着衣袖，“那……那……啊？”
俄顷，一阵黑烟从她眼前散开，环视四周，已然抵达常三爷购置于凡间的宅院，而她，此刻正在他的寝室当中。
清脆的打响指的声音掠过她的耳际，门窗自动关闭，屋中骤然亮起带有“囍”字的红蜡烛，至于摆设、床褥等，也在瞬间换成了喜庆的正红色。
“毕竟是你的初夜，送你个洞房。”
初小药贴在墙边一动不动，紧张得不知所措。
她的小脸被烛光映得绯红，看上去好似带出几分柔美的羞赧。
常三爷信步上前，掌心支在墙边，将娇小的她圈在两臂之间。
她下意识地环住身体，瑟缩一团。
“紧张什么啊，是女人都要经历这么一回，我来教你，先帮我把上衣脱了。”
“……你都这么大人了，还不会自己脱衣服么？”
“你懂个屁，这叫情趣！”
她抱头蹲下，怯懦道，“我我我，我觉得还是应该先回去问问师父，倘若师父也说击杀令得以解除，我保证兑现诺言，还不行么？”
常三爷缓缓地蹲下身，挑起她的下巴，尽量耐着性子，道，“要不你现在就随我回魔界，你亲自确认。”
“为何这么急嘛！我又不跑了！”
“呸，你跑的次数还少吗？万一你一猛子躲到天上去，是在逼我率兵杀入天庭吗？！”
越说越可怕，初小药抖抖唇，面朝他的方向蹲好，顾左右而言他道，“你那么英俊潇洒，魔女又各个美艳动人，郎才女貌别提多般配了，可是我俩，分明是来自两个领域的对立方，待有朝一日，我成了天界战神，你是杀我还是不杀我？不杀我，魔帝能答应么？”
常三爷贴近她的脸颊，粲然一笑，道，“实话跟你说吧，原本我也挺纠结这事儿，甚至想过强行逼你停止修仙，不过现在不必纠结了，我们不会有兵刃相见的一日。”
“你这话……什么意思？”
他撩起袖口，牙齿贴在手腕上，做出一项令她费解的举动——咬破皮肤。
鲜血顺着修长的手指扑簌簌地洒落，她急忙掏出手帕想帮他止血，他却做了个阻止的手势，让她静下心，感受周遭的变化。
屋中静谧，唯有落血声清晰入耳，初小药轻吸一口气，忽然睁大惊眸。
她猛地站起身，为何，为何屋中溢满鲜血的——香气？！
“懂了吗？你的生存领域已经彻底改变了。”
听罢，她浑身僵住，急声否定，“不是这样的！这一定是你施展的法术！”
“先别急着瞎嚷嚷，仔细想想蜕变之后，发生在自己身上的变化，你为何可以轻易分辨魔与凡人？为何会对香血丸爱不释手？”他从怀中取出一颗丹丸，“这种药丸，就是用凡人的活心与鲜血炼制而成，我也常吃。”
她看向捏在他手中的红色丹丸，确实与非冥赠予的丹丸一模一样。她不由呆若木鸡，忽然感到耳边嗡嗡作响，踉跄一步摔坐床边，努力分析常三爷的这番问话……没错，从救助道士赵康开始至今，好似一顿饭都没吃过。反而，反而觉得血的味道香甜……
“我……变成了吃人的……魔鬼？”
窗外轰隆一声巨响！雷电加交，瓢泼大雨倾泻天地。
真相所带来的打击如此致命，她吃惊地眨着眼，眼泪直线淌出眼眶，源源不断。
她喝了凡人的血，吃了凡人的心，曾经不耻的，痛恨的，势必要打倒的，转眼之间成为作恶的一员？！！
见状，常三爷敛起笑容，真的没料到，竟然会在她脸上出现如此绝望的表情，仿佛天塌地陷，万物俱灭，已经没了活下去的意义。
走到她的面前，刚欲开口，初小药猛地推开他！
“不要靠近我，让我一个人待会儿。”她木然地起身，猛地拉开屋门，疾风骤雨即刻淋湿她的身躯。
她没有迟疑，迈出门槛，拼命地在风雨中奔跑，暴雨几乎压不住她嘶声裂肺的哭喊声。
对不起师父，怪徒儿太不争气，还是入了魔道。
徒儿此刻心里很乱，一时间不知该如何面对您以及朝夕相处的同伴。师父曾说过，倘若不想入魔道，只能从身体中取出法魄，而后变成没用的废人。
……我不想当个废物，我想与你们一同歼灭残忍的魔帝，我想从地狱救出翎修哥，可是，似乎已经无能为力了。
师父，徒儿还有活下去的必要么？
第148章 我愿意
281、你死他亡
常三爷追出房门,已然不见初小药的踪影,他冷静下来，静心辨别初小药的方位，无奈雨势太大,根本感应不到的气息。
“真该死！”他确实没想到她的反应会那般强烈,强烈到他后悔道出真相。
天黑路滑,万一出点事儿，他岂不是要懊悔到死？！
正准备施展法术，扩大寻找范围,鬼兵显身急报——魔帝有请。
“没空！”
“魔帝有旨，请常三爷务必立即返回魔界，商讨内容与夜悲音有关。”
常三爷一怔,喃喃道,“夜悲音？……她不是早死了吗？”
“属下只负责传旨,请吧,常三爷。”
常三爷张望四周，暗自攥拳,罢了，此刻劝她也未必听得进去……倒不如先返回魔界，与镇守地狱的鬼王打声招呼，万一某女想不开寻了短见也好有个照应。
与此同时——
印天池与蘑菇返回皇城，可惜天空不作美，因为这场突如其来的大暴雨，焰火表演被迫取消。
大雨滂沱，风雨交加，印天池望向天际，只见几十条闪电同时劈向凡间，这种情况极为罕见，因此，他隐约察觉到什么。
他将蘑菇交给天兵，命道，“现在就送仙童返回天庭。”
蘑菇疾呼，“不要啊！即使不看焰火，我还想复制成上仙您嘛！”
“你先看看这闪电的数量，再说‘不’。”
蘑菇气鼓鼓地抬起头，惊见几十条闪电流线，竟然宛若飞流直下的瀑布一般，噼里啪啦地砸向凡间？！
“啊！老天爷是不是疯了啊？！这样玩儿，就连神仙都会被劈死吧？！”
“所以你先回去，本尊不会食言。”
留在凡间果然很危险，蘑菇唯有心不甘情不愿地，跟随天兵驾云离去。
“印上仙，请代蘑菇转告初小药，我要认她做姐姐！”蘑菇喜欢初小药的个性，有时候像个大孩子，有时候又像母亲。他是尊贵的自然之灵，仙女们对他尊宠备至，但是他并不想要这些，只想要一个把他当成普通小孩看待的姐姐。可以揍他，也可以教训，更可以分享喜悦。初小药，完全满足他的期待。
印天池仰视天际，笑着挥了下手。待翔云飞远，他敛起笑容，飞身而起，目测闪电打雷的方位，急速前往。
初小药，别吓我，不会是你吧？
魔界，魔殿之中。
当常三爷听完魔帝指出的真相，他初次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魔帝依旧姿态慵懒，不过，隐藏在面具之下的表情，却是极其愤怒。
他索性也不用天涯鸟传话，上任以来第一次，在常三爷面前亮出自己的声音。
“你没有听错，初小药就是夜悲音的重生神体。”他信步走到常三爷面前，一字一句道，“至于来龙去脉，本帝不想多说，只是有一点必须！必须警告于你，不要在与初小药纠缠不清，她注定不会成为你的女人！”
常三爷望着冰冷的面具，除了夜悲音的问题，他对魔帝的声音也感到讶异，本以为是位长辈，未曾想出奇的年轻。他缓缓情绪，无奈一笑，道，“所以，这便是魔帝极力反对……我与初小药来往的原因？”
“对，正因为本帝器重你，所以并未使用命令的口吻加以阻止，可是，你太让本帝失望了，竟然参不透本帝的用意？倘若她就是一只普通的妖兽，本帝岂会干预？”
遥想过往，当魔帝刁难初小药之时，常三爷当然为此感到莫名，但是无论如何也联想不到夜悲音身上。
第一个重磅炸弹还未消化，第二个重磅炸弹接踵而来。
“初小药的师父，正是印天池。”
常三爷错愕万般，下意识地攥紧双拳。
“这究竟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初小药的魂魄属于完全新生！她怎么可能是夜悲音？！”
“稍安勿躁常三爷，且听本帝说完，”魔帝返回宝座，道，“没错，初小药的魂魄确实与夜悲音无关，但是她拥有夜悲音的七情六欲！待她觉醒之时，本帝可以很有把握地告诉你，她不会选择印天池，也不会选择你。她是为‘摧毁’而重生的战神，心中只有杀戮，无休无止，不死不休。待她觉醒，将迎来本帝期盼已久的魔神大战！”
一万只四罪乌仿佛嗅到溢满的火药味儿，雷鼓齐鸣地兴奋啼鸣！
常三爷艰难地滚了滚喉咙，回想初小药展现他面前的，每一个可爱的瞬间，顿感身心俱疲。
内聚煞气之人何其多，为何偏偏是她？
“本帝知晓你在想什么，但事实正是如此，比起你的那点儿困惑与难过，印天池要痛苦上千百倍，你好歹只是单纯的喜欢一个女子，可是他印天池，明明知初小药的真正身份，却唯恐她接受不了化魔的真相，所以他宁可把感情隐藏起来……”魔帝谄笑，“呵，堂堂一介至尊天神，竟然栽在魔女的手中，你说可笑不可笑？”
“说实话，我觉得一点都不可笑，至少现在的初小药，值得男人喜欢。”
魔帝顿了顿，笑道，“嗯，这便是本帝急于传唤你的用意，印天池虽然只是出于情感方面的考虑，才决定对她隐瞒真相，然而庆幸的是，的的确确帮到本帝。目前的她，心智还未开窍，一旦得知自己成了魔，等同颠覆愿为之付出一切的信仰，换做你，你能接受吗？”
听罢，常三爷无力地扶住额头，想想初小药绝望的神情，越发为自己的言语感到懊悔，他当时真的没有想太多，只是希望她不要一味地拒绝自己。
“常三爷，本帝奉劝你，不要再执着了，夜悲音比你想象中的还要绝情，不如与本帝隔岸观火，且看他印天池如何痛彻心扉？”
“如今她知晓爱鲜血胜过一切，未必会继续修炼。”
魔帝伸出一根手指，否定地摇了摇，道，“相信本帝的预感，印天池有办法令她回心转意。而你，作为魔界之中重要的一员，不要再破坏本帝的计划。”
常三爷缄默不语，黯然神伤。
凡间，依然是疾风骤雨的，漆黑孤寂的夜。
“师父求你不要靠近我了！我是吃人的妖怪！”初小药泪流满面，痛苦嘶吼。
印天池注意到她攥在手中的裙带，裙带两段系在一起，形成一个圈。倘若他没猜错的话，那是初小药为自己准备的上吊绳。
再看四周七零八点歪倒一地的树枝，树枝断裂的地方呈现焦黑色，显然是遭到雷电的劈打，他不仅长嘘一口气，难怪雷电要集中在这个区域，正是为了阻止她自杀吧。
印天池向前迈近一大步，她则是退后两大步，无力地动动唇，“师父，请您别理会徒儿，徒儿已经变成了魔鬼，所以就不劳烦师父帮徒儿取出法魄了，徒儿直接去地府找翎修哥。”
暴雨浇灌着她单薄的身躯，冻得嘴唇发紫，身体摇摇欲坠，意志消沉，已然分不清脸上是泪水还是雨水。
印天池变出一把巨大的油纸伞，油纸伞飞到她的头顶上方，伞中洒下温暖柔和的七彩光芒。
“实不相瞒，为师一早便知晓……发生在你身上的变化。”看她伤心欲绝，他的心揪成一团。
她浑身僵住，瘫坐在地，愤怒地吼道，“那你为何不告诉我？！我的味觉已经产生翻天覆地的变化，你可知晓我当时的心情吗？！毫无准备地，被告知吃人心、喝人血！我为自己感到羞耻、恶心！纵使师父不忍伤我，也不要让我误以为自己会成为辟邪吧？！”
“为什么不可能？蜕变之门拥有改变生存领域的力量。”
“骗人！别再骗我了！斐狐经过第三次蜕变也偏向邪道，但是他却不像我这样可以轻易辨认魔界之人，我注定要变成魔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