泪滴落在他的唇边,他微撩视线,退开半步,望向她红肿的唇瓣。

“你这是在干什么?嗯?本帝看不懂。”

她再次叩首,毕恭毕敬道,“臣妾并无他意,只是……知晓常家兄弟是您悉心栽培的战将,此刻臣妾已回归本体,初小药也已悲痛欲绝,如此……便无需再牺牲您的爱将了吧?”

“你还叫她初小药?”

“哦,不……是夜悲音。”

魔帝蹲在她的面前,谄笑道,“你不是很痛恨夜悲音吗?不过短短三百年的光景,吾妻眼中的杀气呢?这究竟是怎么了?”

她垂下眸,是的,曾几何时无比憎恨夜悲音,因为魔帝时常在梦中呼唤这个名字,但如今……她好似不在乎了。

魔帝摊开掌心,亮出一枚铜铃。

“这便是让常七爷的法术,遭到禁锢的东西。”

她暗自一惊,又故作不以为意地笑了,“原来那位银甲天将由夫君所饰?看来是臣妾多虑了,您随时可以替他解除禁锢。”

魔帝扯了下嘴角,慵懒地摇了下铃铛,“这叫‘控魄蛊’,就在常家七兄弟降生当日,本帝便在他们的法魄中埋下蛊,此方法简单而言,就是一种心理暗示,如同驯服猛兽一般,在猛兽幼年时设定硬性指令,指令一经发出,让它跪着绝不敢趴着。控魄蛊也是同理,只要让他们听到特定的声音,便会在不自知的情况之下,自行封印法魄。”

这便是常七爷无法施法的原因,没人可以让他束手就擒,只有他自己。而魔帝让天涯鸟拿给常七爷的药丸,便是诱发他服从的命令,“铃声”暗示。

听罢,冷冰漩的心纠作一团,“常家兄弟在您眼中,只是野性难驯的猛兽?”

“不然呢?本帝记得你也是如此认为。”他的神态冷若冰霜。

她惆怅地摇下头,默默念咒,首先为自己穿上一条衣裙,随后站起身,掌心空握,祭出一把鬼头法杖。

“既然夫君不愿相助,看来唯有臣妾自己来。”

“站住!”

“请魔帝莫要忘记,臣妾不止是您的妻子,还是上一任魔帝的女儿,救下一个邪魔的权利,想必还是有的。不过请您放心,臣妾不会让他知晓霸翎翎还活着。”

话音未落,她化作一缕清泉飞离密室。

她也有些搞不懂自己,苦苦爱了魔帝五千年,甚至为了他,可以再无怨无悔地沉睡五千年,却因为这短暂的三百年,恍然发觉物是人非。

还有初小药,对不起了,按照魔帝拟定的计划,她确实应该惨死在初小药的面前,从而使得初小药对仙界由爱生恨。至于终极蜕变,原本指的就是初小药一人,而自己的任务已经顺利完成,毫无悬念地将初小药送到今日这一步。

信仰这种东西,爱得越忠贞,恨得越彻骨。

……对不起小药,此刻的你,一定很难过吧?

与此同时,通天山——

妖兽们各个神色忧戚,却不敢太靠近初小药。

因为,她不允许任何人靠近,谁若上前一步,她抄起东西就砍。

屋中一片狼藉,初小药披头撒发地,蜷缩在角落之中,脑海中不断浮现出翎翎被砍下头颅的惨状。她的神态愈发失常,双眼愈发空洞,不停地重复着,翎翎,翎翎,为何我救不了你,翎翎,为何没人救你……

这时,印天池飞身落地。

“师父!初小药她!……”

印天池扬手噤声,在入山门之时已从天兵口中得知一切。

他跨步门槛,还未开口,香炉迎面飞来。

“滚!你们这些卑鄙的神仙,滚啊!——”

她声嘶力竭地呐喊着,满心满眼除了仇恨,再也看不到其他。

第197章 吻痕

330、黄泉山(五)

印天池反手阖上门,疾步向初小药走来。

初小药贴在墙壁边上,突然抓起剪刀,剪尖指向他,猛地扑上前!

“我要杀了你!——”

印天池轻易攥住她的手腕,顺势夺过剪刀丢出窗外,继而将她的双手桎梏在单手之中,扬声提醒道,“你先看清我是谁!”

她大口地喘着气,怒火冲天地瞪视他,眼中不曾显露丝毫情感。她奋力地甩动着手臂,抬脚狠狠踢向印天池。

“你是帮凶,杀害翎翎的帮凶!”

印天池暗自吐口气,霸翎翎的死,给她造成致命的打击,此刻让她冷静,确实有些困难。

“对不起小药,怪为师去迟了,关于翎翎的死,为师会给你一个交代。”待他赶到黄泉山,山门已消失。这事他有责任,不该执着于破译海中山的密码。

初小药的双眼一眨不眨,目光冰冷且麻木,又好似忽然失去了力气,身体顺着墙壁向下滑。

他赶忙托住她,又搂住她拍了拍,为了转移她的伤痛,轻声道,“难道你不想儿子吗?我们先去看皮皮,好吗?”

她枕在他的肩头,面无表情地眨着眼,无动于衷。

“是不是累了?先睡会儿,我在这儿陪着你,嗯?”他单手施法,让凌乱的屋子瞬间恢复整洁,继而将她抱上床榻。

她非但并未挣扎,反而安静得出奇,直挺挺地躺在床上,双眼失焦。

印天池坐在床边,抚了抚她苍白的小脸,又在屋子燃起安神的香薰,希望她紧绷的神经可以得到舒缓。

说实话,虽然延误了营救的时间,但是他并未料到霸翎翎会死于天神之手,即使他们认定她就是夜悲音,按照天规,必须押至天界等待玉帝的定夺。所以令他百思不得其解的是,天神怎会草率地裁决霸翎翎?

初小药看上去非常疲倦,却不肯合上眼皮,而是直勾勾地张望屋顶。

印天池很想马上去追查事件原委,可是留下她一个人又不放心,于是握住她的一只手,哄她睡觉。

她的视线聚集在一个空洞的点上,良久,非但未睡,还坐起身。

印天池刚欲开口安抚,她突然搂住他的脖颈,袭上他的唇。

猝不及防之间,她的手已经探入他的衣领,小手摩挲在他的胸膛前,不安分地游弋。

他拉下她的手,“小药?”

“给我,给我……”她的双手遭到阻止,又探头亲吻他的耳垂。

印天池眯起眼,竭力克制呼之欲出的情绪,她在挑逗他,他却不能给出任何回应,因为太上老君的忠言在耳畔盘旋——创始天龙乃是魔龙的点化者。

点化的方式,便是密修,也就是鱼水之欢。

无论这种方式是否对此刻的初小药存在意义,他最好不要冒险一试。

他观察着她的表情,仿佛根本不知晓自己在做何事。

她夺出双手,匆匆地褪去衣裙,搂住他的肩,转身坐在他的腿上,侧过头,啄吻着他的脖颈,舌尖轻舔,不断挑战着他的承受力。

柔软的身体贴在他的身前,她从亲吻到吸允,很快在他的脖颈上落下深深的吻痕……他紧闭着双眼,呼吸逐渐紊乱,心里想着一定要阻止她,但是行动上却相当迟缓,内心备受煎熬,这个试图令他丧失心智的女子,他该如何抗拒。

“悲音……停。”他的声线分外沙哑,双手僵在原位,手指哪里敢随意地触碰她的肌肤。

初小药则是将他搂得更紧,嘴唇移到他的唇边,见他薄唇紧抿,她小心翼翼地轻舔他的下唇。

“停下来。”他稍稍移开一些,明知很虚伪,仍要道貌岸然地提醒道,“你现在需要好好休息。”

她倦怠地眨着眼,仿佛对这句话无法解读。

他艰难地滚了滚喉咙,快速地帮她穿戴整齐,随后蹲下身,替她穿上鞋袜,道,“去天龙阁休息吧,方便照顾你。”

不容分说地牵起她的手,径直推开门,这一开门,惊见弟子们全部挤在门口。

大伙儿的视线集中在师父的脖子前方,无不嗔目结舌。

“……”印天池通过他们的表情,恍然意识到吻痕的问题,他捂住脖子,尴尬地干咳两声,欲言又止,拉起初小药向天龙阁走去。

初小药则是目空一切,神态涣散。

待他们匆匆离开,众人才小声议论开来。

“你们有没有感觉小药很奇怪?是不是因为害羞,才装作没看到我们?”大灰挠挠头。

斐狐蹙眉摇头,道,“我看她并非在装,是真的没看见,或者说,她从心理上压根不想看到我们。”

祁虎愤愤道,“又不是咱们害死霸翎翎的!翎翎死了咱们也很难过啊!”

翔音喟叹,“你就少发几句牢骚吧,小药与翎翎情同姐妹,你要理解她的心情,再者说,虽然小药自认是我们当中本领最弱的,可是仔细想来,每当危急关头,皆是她在扭转乾坤,只有这一次,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好友惨死,其实她恨的是自己,恨自己无力挽回。”

众人长叹连连,继续为死去的同伴布置灵堂,这要说起来,连尸首都未能带回来,何以让逝者入土为安?

夜入黄昏

印天池始终守在初小药的身旁,等到她入睡才退出房间。

“主人怎么样了?”肥肥擦擦眼泪。

“翎翎的死对她刺激太大,精神方面似乎有些时常,你帮我照顾她一会儿,万不可在她面前提及翎翎。”他从怀中取出一张咒符,叮嘱道,“倘若她醒来之后仍是大闹,你便把咒符贴在她的心口,让她继续睡。”

“嗯好,您要去海中山吗?”他们在海中找到一座山,山虽非隐形,但是山门前设有密码,门内时而发出爆炸声,倘若强行开启,势必会打草惊蛇。

印天池应了声,“我有一种预感,《乾坤典籍》就在其中。至于霸翎翎的死因,我方才想了想,感觉此事颇为蹊跷……”

比起缉拿凶手,更重要的是找到源头,没准会从《乾坤典籍》之中发现端倪。

在离开之前,他又去密室看望儿子。

皮皮已经在雾化茧之中待了十日,至多五日,定会破茧而出。

他将掌心贴在坚硬的外壳之上,想到神志恍惚的初小药,他又心疼又沉重。然而在孩子面前,他心中的苦闷又岂能倾诉?

“爹娘都想见你,尤其是你娘,每日吵着要见你,所以快些出来吧。”

印天池凝视雾化茧,不禁满心焦虑……他创始天龙的儿子,竟然释放出如此强大的妖气,实在难以理解。因此,这也是他急于找到《乾坤典籍》的原因之一。一个魔化的夜悲音就够让他头疼了,倘若再加上一个魔性大发的儿子,估计不死也要被折腾掉半条命。

印天池飞入通天山的禁区,召唤雅儿显身,请她帮忙约一个人——常三爷。

雅儿并未追问缘由,直言不讳道,“帮上仙联系没什么问题,只不过,未必约得出来。”

“此话怎讲?”

“上仙不知晓吗?常七爷出事了,全体魔医正在全力挽救,不过此刻仍是昏迷不醒。常三爷震怒,调兵遣将欲杀入天界。”

“帮本尊带句话给他,一位不满三千岁的小火神岂能重伤火地狱之子?这其中的缘故,让他冷静下来思量一番。本尊会在西海域等他,不见不散。”

一语落定,他化龙远去。

万籁俱寂的夜晚,海浪拍打着礁石,印天池伫立礁石之上,眺望孤寂的海潮。

一道黑影掠过月光,在他面前戛然而止。

常三爷一把揪住他的衣领,怒然质问道,“你让西鬼祀带的那句话是何意?!想在常家兄弟与魔帝之间挑起事端吗?!”

“你果然很聪明,一点就透。”印天池拨开他的手,“据我所知,常七爷并非被打败,而是忽然间法力尽失,你认为天界谁人可以封印他的法魄?”

常三爷眉宇拧成弓,“话是如此,不过,此番推论缺少动机。”

“我不确定魔帝的动机,但是必定存在牺牲常七爷的原因,倘若你愿意相信我,你我一起查,查到水落石出为止。”

常三爷压了压钝痛的太阳穴,道,“七弟是被一个女人救回来的,虽然我不认识那女人,不过看她所使用的法杖,应该来头不小。”

此话引起印天池的关注,“既然大有来头,你为何不认识?”

“邪魔成千上万,我凭什么都要记得?不过要说起来,她的魂魄气息非常陌生,我应该是初次与她相遇。”他将一颗石子投入海中,“特意提到她,只因为她为七弟流泪。”

“那女子叫什么?”

“七弟身负重伤,我哪有功夫理她是哪个鬼。”他没好气地看向印天池,“除此之外,你应该还有其他事找我。何事?与初小药有关?”

印天池沉默许久,方道,“其实,我不知晓能不能信任你,因为我接下来要讲的事件,关乎到初小药的未来。无奈在整个魔界,也只有你愿意真心帮她。”

“在我表态之前,你先回答我一个问题,她的孩子,是谁的?”

“是我的儿子。”

常三爷磨磨后槽牙,旋身欲走。

“当我认定你是孩子生父的时候!从未动过放弃她的念头。所以倘若她最终选择我,你也无需不服。”

“你又想激怒我?!”

“怒与不怒,源于是否还在乎这个人。”

“我真的很厌恶你印天池,你只是表现出一副顺其自然的样子,其实你的占有欲比我大多了!”

他从未否认这一点,淡淡一笑,道,“夜悲音在魔化之前只是一介凡人,她把一生中最美好的十年给了我,我既然霸占了她整个青春,就应该做到至死不渝。”

第198章 华容道

331、海中山(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