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是自己造的孽,说多了都是泪。

方振尧压根不信她会传这种并没多大诋毁性的谣言,可他高中时候也并没听到自己几句坏话,高三那年更是清净得连追他的人都少了不少,给了他一个颇为安静祥和的学习环境。

他懒得计较,只威胁了句,“你该庆幸你现在不在我面前。”

话不轻不重,但章歆冉却被吓得差点又把他坐倒在地,多亏他及时扶住了栏杆,整个人巴在了栏杆上,对上了往来的医护人员眼神中的诧异。

方振尧又羞又气,怒火飚得三丈高,“章歆冉,你给我站直!”

“完了,”章歆冉哭丧着脸,用力地跺了跺脚,“完了,我居然晕在了那个约炮狂人面前,我纯洁无垢的身体啊,你不会在不知不觉中被玷污了吧?”

第六章

方振尧盯着那条跺得娘气十足的腿,只想立刻把它砍了,“章歆冉,注意好你现在的性别,不要再露出这么娘气的动作…”

他的话才说到一半,滚滚而来的车轮声越来越近,上面躺着的人浸着半身的血,满脸苍白,而身侧跟着几个应该是家属的人,小孩子的哭声震天响。

“刚送过来的人?”方振尧立即跟了过去,随着快速移动的病人跟着快速地做了简单的检查,一边分神听着护士说,一边就低头在纸上快速地写。

“行了,”周治延站在手术室门口,接过他手里列着初步诊断结果的纸,推了推刚从手术室出去不久的人,“连着两班倒又做了大手术,你就赶紧去歇一歇,别在这里给我添乱了。”

手术室的门随着涌进去的人“嘎哒”一声闭合。

一路跟着的那个五六岁的孩子望着门看了一会,转身就扑进了满脸是泪的妈妈怀里,扯着她的袖子大叫,“爸爸怎么不见了?爸爸为什么要去哪里?”

方振尧看着新的手术室的灯亮起来,揉了揉生疼的太阳穴,转身想走。

但他的腿连抬都没有抬一下,这时候他才想起来,现在管着他的腿的还是别人,亏得她刚才能跟着他走得那么快。

心底里对身体被人接管的不虞终于消散了些,连带着他的声音都温和了点,“走啊,你不是还要去找你的身体?”

“可是他们真的哭得很惨,”章歆冉还在看那一对母子,“你刚才不是给那个人检查了,情况严重吗?”

“你的严重的标准是什么?”方振尧也随着她的视线看过去,但在医院里,生离死别见得太多,不说麻木,至少不会一个个去安抚。

他的职责是救人,但他也有救不了的人。

可对家属来说,被救的是亲人,是世间只有那一个的存在,寄希望于医生,付出了高额的诊费,接受不了噩耗的打击。

“没有生命危险,但之后右手可能无法从事劳作。”

他看着那个妇人裤脚上沾满的泥点,心下难说是什么滋味,毕竟有时候,医生累死累活将濒危的人抢救回来,可活过来的人却因种种原因而放弃自己的生命。

“这句话可以讲给他们听啊,”章歆冉原本想抬脚走过去,但想想站到人家面前,什么都不说反而更尴尬,说不定还吓着小朋友,只好站在原地,“看他们的样子,一定以为是很不好的消息。”

等了快一分钟,方振尧才开口,“我站了六个小时,你没有觉得腿很难受吗?”他冷了声调,“要站你自己站在这里,我要走了。”

章歆冉撇了撇嘴,却也依言迈开了步子。

她走了两步觉得走得还是有些女气,放空了脑袋去想男人是怎么迈步的。

而就在即将和那对母子擦肩而过的时候,她听见了方振尧完全没有起伏的声音,“人没事,但右手伤得比较重。”

那对母子猛然间抬起头来,看向他的眼睛中还含着泪水。

章歆冉立即就停住了脚步,正好那个孩子凑过来,乌黑的眼眸哭得晶亮,映着几分小心翼翼地渴望,“叔叔你是医生对吗?我爸爸他真的不会死对不对?”

他还不怎么懂“死”这个字,但他爸爸被撞得倒在血泊里的时候,周围旁观和帮助的人,说得最多的就是这个字。

“这浑身都是血的,不会已经死了吧?”

“这要是死了,剩下他媳妇和儿子,孤儿寡母的可难活了。”

“还好是把那个肇事司机堵住了,这人要是有个三长两短,就要他赔钱,要是死了,孩子以后上学的费用,都要他给了…”

小男孩眨眨眼,硕大的眼泪又滚了下来。

“对,你爸爸他不会死的。”方振尧抬了下手,犹豫着要不要摸摸小男孩的脑袋,他的腿就已经半蹲,稳稳地将他的手放在了小男孩的脑袋上,前后动了动,就像是他在伸手安抚小男孩一般。

小男孩转身就去擦妈妈脸上的眼泪,“妈妈,医生说爸爸不会死的,你不要哭了,哭久了,眼睛会疼的…我给你吹两下就不疼了。”

“恩,他们还在看你诶,但是已经不哭了,那个小男孩都不哭了。”章歆冉转着脑袋看身后的情况,并及时地发回反馈。

方振尧不用照镜子都能猜到她笑成了什么模样,心里微妙地就有些不爽,好像又被她占了上风一般,“往后看什么,看路。”

这次章歆冉倒是乖巧地转回头来,一路安静地回了办公室。

方振尧在桌上扒拉了几下,找出手机和车钥匙装进兜里,又端起凉透了的茶杯喝了两口,“你昏迷之前是在哪里?”

“恩?”章歆冉在看桌子上摆着的各种零食,反应过来他的意思后还有些不可置信,“你要去接我?”

方振尧抽了两片饼干塞进嘴里,草草地垫了下胃,“你不是说得自己有多惨,而且我也已经下班了。”

他说着话,又往嘴里塞了两片饼干。

为了赶论文已经好久没正经吃过饭了的章歆冉吞了下口水,视线再瞄过去时却看见了隔壁女医生桌上的镜子,而镜子里除了诡异地飘在头顶的她,最显眼的就是方振尧眼下的黑眼圈。

皮肤白也不见得都是好处呀。

章歆冉心虚地往旁边站了一步躲开镜子,想起刚才那个医生好像也让他回去休息来着,也不知道是多久没休息好了。

“我刚才只是开个玩笑。而且现在,学姐应该已经把我送到医务室去了。”

她想到凶神恶煞的学姐,觉得自己的贞操有了莫大的安慰。

“而且你现在一看就是疲劳驾驶,万一路上出了什么不测,我们现在可是一尸两命。”章歆冉苦着脸,“那我就变成了被渣男约会吓死的第一人了。”

方振尧揉了揉眉心,觉得自己现在还真是开不了车,“那行,我去值夜的休息室睡会,你过两个小时叫醒我。”

睡醒的时候却不是被叫醒的,而是被有人靠近的动作惊醒。

方振尧一睁眼就看见了拿着被子往他身上盖的人,穿着一身护士服,却只是看着有些眼熟,而且明明看见了他醒来,却还是将被子盖了上来。

“方医生你醒了,这都快十二月了,就这么睡还是很容易着凉的。”

那有些甜腻得声音一出,方振尧倒是想起来就是上午非要和他坐在手术室外的地板上的那个护士。

“林护士,”起床气再加被人靠近的不虞,他忍了忍才没发火,只是把被子掀到了一边,“我记得我进来后关了门。”

“恩,所以我特意去护士长那里拿了钥匙过来,这都快下午两点了,方医生你还没吃饭吧?正好我要换班了,一起出去吃一点?”

林琳看了眼被他放到一边的被子,俯身过去拿,大半个身体都悬在他腿上,“我先把毯子折好,方医生等我两分钟就行。”

“不用。”方振尧直接把毯子递了过去,穿好鞋起身,整理了下身上的衣服,“休息室里空调开得足,林护士管好自己就行。”

他开了门往外走,脸上的神情结了冰,说话倒是冒着火,“走快点。”

章歆冉飞快地健步如飞,没两分钟就离开了那条走廊,然后才在新的指令下慢下来,呼哧呼哧的大喘气。

“你怎么没把我叫醒?”方振尧想到刚才被人把呼吸喷到脸上的感觉就一阵阵的腻味,指挥着拐进洗手间,捧着凉水洗了两遍脸。

公用的洗手间里随时都可能有人进来,章歆冉看着面前干净的大镜子,把自己整张脸都缩到了他的头发里,“我叫了两声,你就骂了我一句。”

方振尧也有这个印象,但又想到一睁眼时的画面,又伸手洗了把脸,“看见有人离我那么近,你怎么不伸脚把人踹开?”

章歆冉这下没说话,默默地从镜子里看他。

方振尧也想到自己之前给她定的“不准对女人动手动脚”的规定。

“而且那个护士不是说她是什么主任的女儿,一脚踹过去,你这工作也就完了吧?”章歆冉给了他一个“忍耐”的眼神。

方振尧还没回话,从隔间拐出来,出现在镜子里的女人突然和他们对视,吓得章歆冉“嗖”地一下就整个人躲了起来,正好伸手捂住了耳朵。

女人发出一声高亢的尖叫。

方振尧瞬间有了不好的预感,转头就去看厕所门口,对面门口上写着一个硕大的“man”,却连那个面无表情的男人标识都像是在对他表示嘲笑。

他进的,是女厕所。

“对不起,我真的是习惯了。”章歆冉趴着不敢冒出头来,就怕某人已经飙高了十万丈的怒火把她燎成灰烬,直接吹散在西北风里。

方振尧已经气到不想和她说话,手指的骨节被捏得咔吱咔吱响。

然后他就眼睁睁地看着他的脚动起来,又把他往厕所里带。

这次进的是男厕所没错。

方振尧收回自己下意识的动作,这下连牙齿都咬得咯吱作响了,说出的每一个字都像是被咬碎了的,“章歆冉,你到底是要干什么?”

章歆冉欲哭无泪,“也许你感觉不到,但是,你真的很想很想上厕所了,”她又补充了一句,“我原本一直在等你被尿憋醒的。”

等终于走出医院大门,方振尧居然有种解脱一样的感觉。

但没有一点知觉的脚告诉他,最大的麻烦还在他身上,还等着他解决。

走去车库取了车,章歆冉就报了自己的电话号码,接通后那头传来的果然是学姐的声音,只是在听到了方振尧磁性的男声之后,立即就温柔了十个度。

“是,歆冉她上午晕过去了,医生说是血糖太低,可她现在都还没醒,现在还在医务室,”学姐还特意清了清嗓子,“请问你是她的?”

方振尧从后视镜里瞄了眼还飘在他头顶的那张脸,吓得后者“呲溜”一声就缩了起来,朝他露出一个讨好的笑。

他冷笑了声,据实回答,“我是她的债主。”

第七章

方振尧刚进校医务室,就感觉到了来自某一处的强烈的视线。

同时章歆冉开始小声念叨,“完了完了,怎么我们一寝室的都来了?”

他转头看去,就发现角落里放了张狭窄的病床,旁边或站或坐的四女一男,显得整个房间都有些拥挤。

方振尧沿着五道视线集中在他身上的视线走过去,率先站起来和他打招呼的就是唯一的男性,“你好,我是歆冉的学长张甄,她上午突然晕过去了,本来我们说好了要去吃完饭的。”

叠着他的声音出现的,是章歆冉满是嫌恶的声音,“这就是那个经常和学妹约炮的渣男,我前两天晚上还看见他在女寝楼下打野战未遂。”

于是,方振尧看着那伸来的手,快速地握了下指尖,缩回衣袖里擦了几下,就看向躺在床上的人,“我先带她回去。”

他伸手过去要抱,张甄喊着“等等”就拦住了他的手,“还是让歆冉呆在这里吧,她室友她们都说没见过你,我们也不能贸然让她一个女孩子被你带走。”

张甄大学期间在学生会工作过许久,向来很会说话,单单一句话就把在场除了方振尧意外的人都拉到了他的阵营里。

连学姐也帮着应声,“对,你就是有事找歆冉,至少也要等她醒了再说。”

方振尧皱眉,他要带章歆冉走,主要就是怕他们这般诡异的事情出了变故,人晕了半天还好说,要是一两天都不醒,事情也就难收拾了。

而他们第一次交换的时候,至少就有15个小时。

章歆冉也想到了这点,但她主要是怕她不醒,室友惊动辅导员,会给她家里打电话,惊动她家母上大人。

她窝在方振尧的头发上,讨好地给他挠了挠发根,“方医生,看在我如今抱着你大腿的份上,快把我带走。”

“松手。”方振尧看不见她的动作,却能感觉到头皮上有一块地方凉凉的。

他看向章歆冉那个一直用星星眼看他的室友,“她穿衣服了吗?”

“啊?”赵悠一呆,赶紧回答,“穿了穿了。”

于是,众目睽睽之下,方振尧干脆利落地掀了被子,弯腰把人抱了起来,转身就要潇洒地走人。

但张甄快他一步,挡在了他面前。

他的身高也就一米七五出头,站在一米八多的方振尧面前,需要后者低下头来看他,因而也就更能看清方振尧眼中的鄙夷。

“她告诉我,前天晚上,在宿舍楼下看见你和一个学妹打野战未遂。”

方振尧的声音压得低,等他绕开呆愣住的张甄走出医务室,房间里的四个女生才回过神来,刚才搭过话的赵悠一把拽住室友的手,猛地摇晃她。

“好帅,那么霸道的气场,那么利落的动作,还有那么温柔的公主抱!章歆冉那个老司机是从哪里找来的这种极品债主?”

“啊,还说是债主,还什么债啊,直接以身相许啊!”

而学姐往门口追了几步,没看见人影后回头看张甄,“你干什么,站在面前怎么还不拦着?”

张甄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勉强才笑了出来,“可能他们真的很熟。”

很熟的章歆冉被毫不温柔地扔进了车子的后座,方振尧扯过安全带来绑住她,坐上驾驶座后还是忍不住揉了揉被压得死沉的手。

“章小姐,站在一个差点被你压断胳膊的好心人的立场上,我建议你该去减肥了,”方振尧伸手盖住额头,今天一天他也就只吃了几片饼干,用力过猛后,眼前一片片地发黑,“明明看着小,沉却是真沉。”

简直就是和秤砣一样。

章歆冉长了张圆圆的娃娃脸,身高又不高,加之骨架小,就算绕着一身被好吃懒做养出来的肥肉,整个人看着还是很匀称娇小的。

但是,这也不否认她的确很压手。

“方先生,”她照着念回去,“你听说过一句至理名言吗?”

“扯得歪理和出自你口中的名言?”方振尧发动了汽车,同时还不忘记提醒她,“注意着油门和刹车。”

然后再接上一句,“如果是这种的话,那太多了,听不过来。”

“那句话是,体重不过百,不是平胸就是矮。”章歆冉控制着脚,在校园里保持着较低的车速,“所以,我是个体重过百的人。”

我否定了前提,所以没有结论。

“喔,”方振尧一点都不接她的茬,“那也没有一句话说,体重过了百,不是平胸不是矮啊?”

他又怼回去一句,余光看见后视镜里飘在他头顶的某脸已经用仇视的目光在盯着他了,莫名地就盯得他有些愉悦,交锋中扳回了一城的感觉。

但嘴角的笑还没展开,他就觉得自己刚才的举措实在是有些无聊了,集中视线,专心盯着路况,“上次你没去酒吧,我们等会一起去看看。”

章歆冉点头,表示听他的话。

毕竟眼下看来,他们两个共用身体的事,对方振尧的干扰更大,易地而处,要是她身体里突然多了个人,恐怕还不能像他这么理智。

“但是,”她凝神听了下,果然有听见了某个声音,“你先去找地方吃饭吧,从刚才开始,你的肚子就已经叫了好久了。”

之前在校医室的时候,看着方振尧弯腰公主抱她,她那颗总是蠢蠢欲动的春心还蹦跶了两下,但马上就听见了他肚子的叫声,春心就飞快地偃旗息鼓了。

方振尧也没打算在酒吧还没开门的时候找上门去,不一会就把车子停到了一个餐厅的停车场,转头看在后座上的章歆冉。

说实话,他是真的不想伸手抱。

“不想抱就不抱,车窗留个缝,给我呼吸的空间就行。”章歆冉倒是不在意自己会不会被留在车上,反正她现在没有感觉,不用考虑自己饿扁了的肚子,也不用嫌弃自己被渣男摸过的头发。

因此,在方振尧下了车,回过头还有些犹豫的时候,她迈着他的大长腿,一路头也不回地走得飞快。

这个餐厅她在美食杂志上看到了好几遍,但因为囊中羞涩,连看都没有进去看过,难得能近距离观赏,就算是看看菜色也不错啊。

再从餐厅出来的时候,冬季的晚上又来临了,渐次暗下来的天色和早早亮起的路灯像是在交接班,对面小吃一条街也热闹起来,各种声音和香气,隔着一条马路飘飘摇摇地晃过来。

下班后城市的夜,倒是比白天上班时更鲜活些。

方振尧上车,发动汽车时两人的动作已经足够默契,一路安稳地朝着事情最开始的那个酒吧开去。

夜路,行人,往酒吧的路。

这些情况都熟悉得很,而的确就在几天前,也发生过一次。

方振尧转着方向盘,随着红绿灯的转变跟上车流,“以后你走的时候,和我打个招呼,”他瞥了眼后视镜上的人脸,“我要计算下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