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振尧点头,“块头大的,能藏东西的都是假的。”

唔,那就是那些个薄薄一张纸的证书是真的。

章歆冉终于找了个能辩驳回去的点,“那我也不知道,你会跳高。”

方振尧拿了那张跳高的奖状,认真想了想,然后一脸诚恳地告诉她,“那是因为别人都太矮了,撞到了杆子,我是捡漏的。”

所以,眼前满满的一片,大都是骗人的。

章歆冉简直要给方妈妈跪了,一照面就看见魂魄状态的她不说,还能兼职造假大师,物尽其用地拿儿子的“奖杯”藏糖吃。

她用一张哭唧唧的脸看方振尧,“你妈妈道行太高,我承受不来。”

她仰着头,从下仰视他,眼睛里还逼真地带了点细微的泪光,方振尧恍然间感觉像是刚才他一时冲动把她压到床上那会。

他进门前都在想,归根结底,无非是他们并没有想象的那样熟。

是他操之过急,动了心就乱了手脚,忘了两个人是该好好了解的。

他和章歆冉,若是按着四平八稳的路子,在高中那是错开之后,就像两条相交过的直线,连着个渐渐淡去的支点,变成淹死在记忆里的人。

但那次酒吧的遭遇却立即将他们绑在了一起,撕开了他不喜别人接近的习惯,近乎蛮横地将他们扯到了一起,迅速地从陌生到熟悉。

但这就像是在游戏世界里遇见的另一个人,并肩作战,分工合作得默契惊人,但还是与现实隔了一个次元壁,走到现实中来,即使那种感觉残存,不必要连着线的时候,分分合合依旧难以定论,他们还有很多问题。

方振尧伸手摸了下章歆冉的头,轻轻地把她按到了自己怀里,肩膀放松地收拢,双手在她背后紧扣,将她整个人都妥帖地抱到了怀里。

全然的保护的姿态。

他放轻了声音,怕自己破坏了这一瞬的温馨。

“冉冉,我们慢慢来。”他说着就想到如今自己都已经把人带回家见父母了,而且刚才他爸妈还一口一个“儿媳妇”,哪里有点慢慢来的样子。

他抱得更紧了些,“是我太着急了,你不要太紧张,他们会喜欢你的。”

章歆冉趴在他怀里没说话,甚至她的手也垂着,没有抱住他。

方振尧顿了下,思索应对之策,“你要是真的很生气的话,打我几下出气?”

“你把我抱得这么紧,我哪还有手打你,”章歆冉的声音都被憋得嗡嗡的,她干脆伸手抱住方振尧,也抱得死紧死紧,“算了,咱俩互相勒断气吧。”

她舍得同归于尽,方振尧可没这个想法。

正要松手放开,门突然间被人快速地敲了两下打开,方妈妈顶着半身的泥,推门进来就朝陈列柜前看,大眼瞪小眼地和抱成一团的儿子儿媳对视。

方妈妈呆了一瞬,看着快速弹开的两个人,自言自语,“还好我来得早一点。”

早一点只撞见两个人抱在一起,晚一点就要看见两个人滚在床上给她准备孙子了。

方妈妈看了眼凌乱的,明显有人睡过的床铺,觉得自己看破了真相。

“妈,”方振尧把被他妈灼热的目光盯着的章歆冉挡到了身后,“你不是和爸去看鱼挖笋了吗?怎么现在就回来了?”

说到这里,方妈妈脸上的怒火立即就彪了上来,“你爸那个老不休的,拉我上坡的时候松了手,害我掉进个泥坑里,自个站在旁边叉腰大笑!”

难怪方妈妈身上沾满了泥点,后背和屁股上更是一整团的泥。

章歆冉简直不敢相信,这是那个造假造得能够以假乱真,把茅山道士的理论看一看就能发现她趴在方振尧头上,一举一动莫不优雅的方妈妈。

而在方妈妈那句控诉刚完成时,门口就站了个浑身湿透的方爸。

大冬天的,原本穿得像是个暖男大叔的方爸和个落汤鸡没啥两样,那幽幽的眼神简直和贞子有得一拼,定定地看着方妈妈。

“所以,你从坑里爬出来,就把我推到了河里,叉腰笑了三分钟。”

方妈妈回头,浑然便是女王模样,“那又怎样?”

她指了指方爸,“最后还不是我找了根棍子,辛辛苦苦把你从河里救上来的。”

方爸冷静地看着她,默默无言,如果他当时的确感动了下老婆果然是户口本上的老婆,那在回来的路上,他那点感动就被寒冷的西北风吹光了。

一路回来遇见那些个诧异看着他们的镇民,方妈妈解释得很诚恳。

“刚才老方滑了脚,跌进了池子里,我拿了根棍子救他,不留神自己摔了跤。”

围观的镇民立即就对方妈妈投了关怀且钦佩的眼神,急急就让他们赶紧回家换衣服,而“可怜且容易脚滑”的方爸,因为腰上的软肉被掐着,全程被迫沉默。

过了三十年的老夫老妻眼看着就要为了今日的颜面问题争执起来,方振尧赶紧给章歆冉使了眼神,一人一个陪着去换衣服梳洗。

只是躲得过一时,躲不过一世。

等换了衣服梳洗好回来,老夫老妻坐在餐桌边,喝一口阿姨煮的姜汤,就拌一句嘴,翻了彼此过去四五十年的老底和黑历史。

“你保险箱的密码是三年级时你那同桌的生日…”

“你**的密码还是你那有缘无分的远房小表妹的生日…”

“你早上一睁眼就满是眼屎…”

“你每次打嗝后就要放屁…”

“你爸家那只乌龟就是被你翻过来又自个翻不回去而活活饿死的…”

“你妈家那只兔子是因为被你喂了你啃过的带口水的萝卜死的…”

章歆冉听着一连串的“家庭秘密”,觉得自己之后不是被灭口就是被娶回来。

她看了眼拿了张报纸,凭着多年养成的特异功能,完全屏蔽这边的对话的方振尧,在方爸方妈报出那个三年级同桌和远房小表妹的生日之前,勇敢地开了口。

第五十二章

“方阿姨,方振尧他之前有没有什么同桌和远房小表妹?”

正在争吵互相揭了十八层老底的方爸方妈立即就住了嘴,双眼发光地看过来,连拿着报纸置身事外的方振尧也转了头,颇为诧异地看着她。

知道太多秘密的恐惧开始散去,章歆冉在心里松了口气,朝已经满脸是笑看着她的方妈妈甜甜一笑,完全是个乖巧懂事的小模样,“方振尧他从来都不和我说这个,但是你和叔叔就好了解彼此啊,吵架都这么甜蜜。”

这下连方爸的脸色也缓和下来了。

方妈妈瞪了眼方振尧,“那孩子就是个闷骚,你别理他。”

她边说着就边站起身,伸手去拉章歆冉,“他房间里那些东西大半都是布置出来的,来,我带你去看些真货,他小时候的照片可胖了…”

她们俩边说边走远,方爸端了桌上的姜汤喝完最后一口,瞪了眼一直没说话的儿子,“你老婆都比你懂事,真是浪费了人家乖巧的小姑娘。”

方振尧没搭理他,章歆冉要在他们面前装得乖巧些,他总不能拆台。

方爸也习惯了他闷声不吭的性子,想着刚才那乖巧的小姑娘左看右看,明明有些惊讶他们两夫妻的吵架,却没躲着不敢掺和,而是问了个巧妙的问题,亲昵又不逾矩,难怪他老婆连藏起来的照片都愿意给她看了。

讨个儿子喜欢,婆婆也喜欢的媳妇,那可是一家子的福气。

方爸摇头晃脑地小声哼了几曲小调,慢悠悠地准备上楼去打电话。

“你叔叔和小姨那边就先别过来了,今天咱们一家人好好吃顿饭,你要是有时间,去儿媳妇家里看看,不早点备个号,倒是被钻了空子都没地哭。”

说完瞧见方振尧的视线停滞了,在心里就又哼了两个小曲。

小样的,平时再能装,说娶媳妇还不是急了。

然而真正急了的是章歆冉。

看完照片已经到了晚饭的时间,饭后又聊了好一会儿的天,在方爸方妈默契十足地找了理由回房睡觉,而方振尧用“客房被子没晒”的理由把她拐到了自己的房间,章歆冉一路都镇定得很,扑在床上打滚放松。

然后方振尧站在床边,说了一句话,“我后天走,明天去你家拜访。”

他完全就是陈述句的语气,说着似乎他们商量好的话。

“扑通”一声,将将滚到床边的章歆冉没刹住人,脸朝下砸在了地板上。

她连疼也没来得及喊上一句,抬头就朝方振尧笑,“这不太好吧,我爸妈都没有准备,他们平时也很随意的,加上这大过年的,家里也乱…”

章歆冉绞尽脑汁地把能想到的原因都说了遍,抬头就看见方振尧沉默着看她。

刚才饭后聊天,她说了个笑话,逗得他都笑出了声,伸手揉了她的头。

但现在,他那个眼神,好像他们回到了酒吧初遇的最初,又好像是回到了高中时候,她在后面拼命地想引起他的注意,而他坐在前面,连头发丝都没理她。

章歆冉收了笑,也不再说话。

房间里沉默得有些可怕,冬天的夜黑得早,周围的人也睡得早,偶尔才能听见谁家的狗叫了两声,然后带起一片的狗叫声,听着有些像狼嚎。

明明是她之前许多年听惯了的声音,但现在再听见,章歆冉突然就想到了被困在不知名山村里的一天一夜,想到那时有多可怕,又有多无助。

方振尧还是站着不说话,像是在等她妥协。

她突然就有些委屈,当时稀里糊涂答应了见他父母,好像就把他们的恋情直接过渡到了谈婚论嫁的阶段。

“我才二十二岁,”章歆冉低了头不看方振尧,慢慢地把想着自己该怎么说,“我大学还差一个学期才毕业,连工作都没有找到,和你又只在一起两个月,我连你是个怎么样的人都还不是很清楚…”

她停顿了下才说出最后一句,“我们只是因为共用身体,才好像很了解对方。”

没人再说话的那个空档,气氛凝滞得比之前更可怕。

方振尧动了动腿,章歆冉猛然间就想到了刚开始共用身体时,他一脚踹碎了整块玻璃也踢坏了水龙头的画面,下意识就抱住了头。

于是方振尧要朝他走的脚步一转,出了门,“我去睡客房。”

章歆冉把自个砸回到了床上,裹着被子卷成了一团。

刚才还说客房的被子没有晒过太阳,现在又自个去睡,好像是被她虐待了一样,明天早上她的印象分就得跌停板…

而且她真的只是说出了自己心底的想法罢了,凭什么要看他甩脸子?又没有人规定谈了恋爱就一定要结婚的,她说两个月太短了又没说错…

各种念头在脑子里转了一圈,扑腾了两个小时都没睡着。

章歆冉干脆摸了手机,点开她最爱的总裁文,安抚一下自己哭泣的灵魂。

看总裁和女主甜甜蜜蜜的,她脑子里就想——她和方振尧也很甜蜜来着,接个五分钟的吻到差点断气,壁咚床咚沙发咚,椅咚树咚餐桌咚,什么咚没有过!

不过他们刚才貌似吵架了,目测要进入冷战准备时。

于是她又去看虐文,见着总裁和女主各种误会,又想——她和方振尧可没有误会,刚才都讲清楚了,只不过两人对结婚的迫切程度不同罢了。

但有好多青年男女,就是交往时一方不想结婚而另一方很想而一排两散了的。

她要是和方振尧一拍两散了,下一个她会不会嫌弃他接吻时有口臭还两说。

这么悲观绝望的念头,章歆冉是绝对不会允许它在她脑子里生根发芽的,于是她又当机立断,去点开了好久没看的肥美红烧肉。

自从恋爱之后,这种书对她都不构成吸引力了。

只是刷刷刷翻得飞快,字不知看进去几个,眼前却模糊成了一片。

章歆冉狠狠地抹掉了眼泪,决定吧看肉看哭了这种事,扔到回收站彻底清空。

第二天早上起床,她眼睛肿得实在有些好看。

想着这会儿方家爸妈应该没起,章歆冉轻手轻脚地开了门,打算去冰箱拿些冰块来敷一敷肿成金鱼眼的眼睛。

她下了楼,刚走到冰箱边就看见有人快她一步,打开了冰箱门。

方振尧也是昨晚没睡好,想早起喝点冰水来提神,刚打开冰箱就听见了脚步声,转头却发现是章歆冉。

“怎么回事?”他两步上前,冰凉的手指抚了下她的眼睛,“昨晚没睡好?”

看她那眼睛浮肿的程度,就知道绝对不是没睡好这么简单,更可能是昨晚哭了许久。

想到自己昨晚甩门而去,她却趴在床上无声掉眼泪,方振尧心底那一晚过后已经消散得差不多了的愤怒与郁闷,在此刻彻底消弭殆尽。

他手指冰凉,捂在眼睛上格外舒服,章歆冉无意识地就蹭了蹭,声音里带着浓重的睡意而更加绵软,“没有,只是有点认床。”

方振尧“恩”了声,两只手放在她脸上帮她按摩眼睛,“我刚才接了个电话,医院那边需要我赶回去,等会吃了早饭我就要走。”

他也不算是说谎,电话真是医院打来的,不过打电话的人是周治延,说的需要他赶过去的事是陪他那只刚失恋的单身狗喝酒。

刚刚他等周治延说完就挂了电话拒绝,但现在看见章歆冉在听完话后无意识松开的眉毛,心下就有些复杂难言,“去见你爸妈的事,我等你安排时间。”

章歆冉睁了眼看他,夹着红血丝的眼睛像是找到了萝卜的傻兔子,伸出手扯住了他腰侧的毛衣,身体朝他靠了靠,“你不和我吵架了?”

她原本想说的是“你不和我冷战了?”

但一想这句话说出来一定有酸臭味,还有点挑衅,临到嘴边就换了。

“不吵了,伤感情。”

方振尧给她拿了块毛巾,包了冰裹好敷在她眼侧,又嘱咐她,“自己拿好。”

“喔。”章歆冉听话地拿了,撅了嘴在心里腹议,刚才还那么温情脉脉的,这会儿掀过了昨晚上那一篇,就又回到了这幅模样。

她用没被冰袋捂住的那只眼去看方振尧。

却见他伸了手过来捧住她的脸,在她微微撅着的唇上“啾”了下,然后用牙齿咬住她撅起的那点嘴唇,像是咬着个易碎的棉花糖,轻轻地用牙齿嚼,用舌头一下下地舔,没完没了,火辣辣又柔情似水。

绝对是一个苏到炸的捧脸杀。

换气的间隙,方振尧抵着她额头,压低了嗓音说话,“这下知道为什么让你拿着了?”

章歆冉点头如捣蒜,并握紧了手里的冰袋表示自己会尽心尽责。

方振尧一笑,一把抱起她放到了冰箱旁的料理台上,“换个姿势,弯着腰累。”

楼上正拐过楼梯口的方妈妈眼尖地瞄见了厨房里叠在一起的两个人影,含着剩下没打完的半个哈欠就回身去用力推方爸。

同时压低了声音,一把捂住方爸要开口的嘴,把他右手拧到身后掰着。

“昨晚没睡饱,我要回去补眠,你过来当抱枕。”

第五十三章

早饭之后,方振尧顺带就把章歆冉送到了她家的路口。

正要下车帮她拿行李,章歆冉已经动作飞快地拿了自己的行李站在车边,冲他用力挥了挥手,“路上小心。”

方振尧看了眼她站得连他开了车门也撞不到的距离,只点了下头。

章歆冉看着他的车开走才转身,拖着行李箱叹了口气。

她也不想闹成这样,但方振尧遇见这个问题就避而不谈,或者说,他不和她争吵,不和她说他到底是怎么想的,只对她妥协。

说实话,章歆冉有些害怕这种相处模式。

先不说她根本没有办法确切地猜出不说话的方振尧心里到底在想什么,那种一拳头打进棉花的无力感让人有多无可奈何。

就是如果有一天,方振尧不想对她妥协了呢?

她曾经接受到过一次来自他的无言又冷漠的拒绝,那持续了将近一年的时间,要不是她脸皮一向厚得很,怕是三天两头就要蒙在被子里哭一哭了。

连后来是怎么稀里糊涂地走出来的都不知道。

章歆冉一路垂头丧气地回家,推开门时就感觉到一只手掌按在了她头上,用力把她的脸抬了起来,盯着她还带着红血丝的眼睛看,“你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