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北邙微微笑着揉了揉李钰的后脑勺,把她凌乱的碎发拢到耳后,叹道:“你想知道你娘长得什么样子,只需照照镜子就可以了。”

“可是,我跟她,总归是不一样的,对吗?”李钰扭着脖子,看着燕北邙的侧脸。

“是啊,是不一样。这世上每一个人都是无可替代的。长得再像,你也不是她。”燕北邙无奈的笑了笑,又伸手揉了揉李钰的脸,轻声叹息,“所以你也不要一再的利用你父皇对你娘的那份感情。凡事不能做的太出格,知道吗?”

李钰轻轻点头,应道:“我知道的。”

“你娘是个温婉可人的女子,她曾经在国医馆上学,有一手好医术。只可惜,她纵然能妙手回春,却始终不能转变自己英年早逝的命运。”

“为什么?她自己懂医术,可以时时调理自己的身体啊。”

“她的身体先天不足,否则你的外祖父也不会舍得送她去学医。”燕北邙轻叹,“你的外祖父是前朝的大儒,他的学问相当的深厚,连陈孝耘这样高傲的人也曾上门拜访,前朝的太后娘娘也曾派人造访,请他出仕辅国。只可惜,他无意于仕途,只喜欢山水花草。他只有你娘这一个女儿,也从担心后嗣之事。他说,一切皆是天命,凡事无须强求。”

李钰诧然道:“外祖父可只真是豁达,为何父亲从没提及他?”

“因为你外祖父不喜欢你父亲,嫌弃他是个商人。”燕北邙说着,低低的笑出声来。

“那你还没把握好机会啊?”李钰笑问。

“我也不想啊。你爹把你娘哄得团团转,整天把各种好东西都往她面前送,而是师傅我那时候只是个落魄的剑客,哪里比得上你那有钱又油滑的爹啊!”燕北邙无奈的笑着。

“噢,那么说,我娘最终还是选了我爹喽?”

“这个自然。你外祖父再不喜欢你爹,但最终还是遂了你娘的愿。”

“所以说外祖父还是很开明的。”李钰轻叹,又扁了扁嘴巴,“可为什么我爹就不能开明一点呢?”

“钰儿,师傅问你一句话,在你娘的跟前,你要跟师傅说实话。”燕北邙看着李钰的眼睛,认真而平静的说道。

“嗯。”李钰点点头,她在燕北邙面前素来都没什么保留,她对他有极深的依赖和信任。

“如果你嫁给云启,会帮着他夺取大周江山吗?”燕北邙问。

“不会。”李钰立刻摇头。

“如果你不帮他,他会不会一意孤行夺取大周江山?”

“应该不会。”

“你怎么知道他不会?”

“…我也说不清楚,我一直觉得,江山并不是他一定要得到的。”

燕北邙看着李钰,沉默了片刻,方缓缓地叹息:“你怎么会觉得他不想要?至高无上的权力谁不想拥有?而且他也完全有那个能力。当初太后和先帝鸩杀他的父亲,也不一定是空穴来风。东陵王祖孙三代在东陵苦心经营,其根基至深,深不可测。但只看他想要灭西南,也不过是半月的时间,吴襄,禄王,盛家,全都成了刀下鬼…你说,如果他一时恼了,挥师北上,夺了你父皇的龙椅,会不会留你父皇和铎儿一条生路?”

李钰顿时恍然,但也只能无奈的笑。师傅说的没错,任何一个当爹的都不可能为了一个孩子的幸福去毁了另一个孩子的前程甚至性命。他爹再疼她,也不会为了她把亲生儿子押出去。

“不过…师傅,其实我有个两全其美的办法。”

“什么办法?让云启来做内阁首辅?削弱君权,君与士农工商共天下?”燕北邙好笑的看着李钰,“丫头你是不是太幼稚了?哪个帝王会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就算你爹是商人出身,他也决不可能把内阁变成跟他制衡的机构。你没发现,他现在根本就没有设立内阁的意思吗?”

“我知道。其实我也不希望他现在组建内阁。现在组建内阁,内阁跟前朝没什么区别,只能是帝王的秘书机构,并不算是真正的内阁。”李钰唇角弯弯,白皙的脸上绽放出一个自信的微笑。

“你真的要那样?”燕北邙顿时蹙起了眉头。

“是啊,而且我已经开始了啊。师傅从小教我做事不能半途而废啊。”

“这可不是一般的事儿!”燕北邙焦急的叹道:“这是天大的事情!你一个姑娘家,怎么可能做成这样的事情?你有没有想过你父皇,殷皇后,还有李铎,这些都是你的家人,亲人,他们会因为你做的这件事情成为你的仇人,跟你不共戴天!”

“是啊,我知道。”李钰点了点头,虚起眼睛看面前的一片繁花,“可是,师傅你熟读史书,有没有发现,一个朝代从建立走向灭亡,最长的也不过是两三百年。这中间还要经历百年的乱世。各个势力交错纵横,分崩离析,直到闹得民不聊生以至于异族凸,然后凭借野蛮的武力政府中原,建立异族当权的王朝。比如大云朝之前的大月朝就是回鹘人的天下,大月朝之前的赵天子是汉人,可赵天泽之前却是百年乱世,泱泱大国四分五裂,羯族险些杀尽了汉人。再往前数点各朝各代,也无非如是。”

李钰说完这些,缓缓地叹了口气,又接着说道:“回过头来看当今,当初父皇登基称帝不过是捡了个巧宗儿。云越小,依赖于我们。父亲又刚好击退了胡汝。可细想想后来的事情,如果云启跟我们争,父亲的皇位未必坐得稳。当时双方若起了战事,你说西南禄王和吴襄会干瞪眼看热闹吗?他们如果挥师北上,加入云启跟父皇的战争,那么宁侯卫长卿呢?他还会安心的抵制回鹘吗?北胡也自然会趁机南下。”

“如果是这样,那么这片天下此时肯定早就是生灵涂炭战火纷纷了。说不定北胡已经打过了彭城关口,一举南下,攻占了帝都,在帝都城里登基称帝坐享天下了。如果胡汝为帝的话,他们会怎么做呢?他们是游牧民族,连汉语都说不好,更不懂中原几千年的文化。师傅,你想过没有,那将是怎样的惨剧!”李钰悠悠的叹道。

“你说的这些都对。”燕北邙也被李钰描述的这些打动了,他沉沉的叹了口气,说道:“可这并不能表示你说的那些你父皇就会同意。”

“我没想过他会同意,我只是把该做的都做了,到时候水到渠成,他自然也就同意了。”李钰轻笑道,“而且,师傅你又怎么知道云启一再退让,不是被我勾画的这幅宏图给打动了呢?还有,我就不明白了,历史上的帝王能够接受‘君与士大夫’共天下,那么现在的帝王为什么不能接受‘士农工商共天下’这有很大的差别吗?”

李钰说到激动之处,索性站了起来:“再看如今之天下,早就不是以农为本的时代了,工业,商业蓬勃发展,却因为社会制度的限制,让工商业主们在社会上没有地位,同时也不为社会负责。前朝的商业税是三十税一,而农业则高达十税一甚至八税一。农耕一再萧条,致使国库一再空虚。而江南几大家族却富得流油。师傅,难道这不是社会制度的问题吗?”

燕北邙则放松了身子,懒懒的靠在殷皇后的墓碑上,仰头看着这个沐浴在阳光和繁花之中的女子。

李钰叹了口气,又冷笑道:“其实云启并不可怕。真正可怕的是他把江南六大家族这几个手指头攥成了一个拳头,而他,就是这个拳头的大拇指。他捆绑住六大家族…啊,不,如今还有西南唐家和被他们瓜分的盛家和诸葛家。他把这极大财团拢在一起,手中掌控者巨额财富,就等于掌控了大半的江山!”

燕北邙长长的吁了一口气,抬手拍了一下大腿,叹道:“钰儿啊!你为何不是男儿身!”

李钰怔了怔,转头看着燕北邙的样子,又笑着蹲下去靠在他的怀里,叹道:“师傅是觉得,如果我是男儿身,就可以名正言顺的对这江山大刀阔斧的休整,做我想做的事情。身为皇长子,做这些事情天经地义。而身为大公主做这些就是悖逆纲常?”

“难道不是吗?你说你一个女孩子,这脑袋里哪里想的这么多事情?师傅真后悔小时候教你读书,而没让你坐在绣房里学做针线活。”燕北邙无奈的叹息。

“可是,师傅不觉得,女儿身做这些更方便吗?反正我又不会当女皇。我做着一切也不过是给铎儿铺路罢了。”

“你是为铎儿铺路?只怕在某些人的眼里,你是在为铎儿堵墙吧。”

李钰冷笑道:“若凭铎儿的本事,师傅觉得父皇百年之后,他能有足够的力量跟云启抗衡吗?我敢说,单单一个安逸侯就够他受的。乱世用重典!可现在这个国家,早就满目疮痍,哪里还经得起重典?况且,父皇和铎儿,都不是那种有铁血手腕的人。”

燕北邙开始用一种怪异的目光看着李钰。

李钰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便闭上了嘴巴,眨着大眼睛看他。

燕北邙又盯着李钰看了许久,才叹道:“钰儿,为什么我觉得这样的你好陌生。”

“那是因为师傅不喜欢我了。”李钰嘴巴一撅,转过脸去掩饰着自己的慌乱。

幸好燕北邙没再纠结李钰的陌生,只长长的叹了口气,揽着她的肩膀抬头用自己的后脑勺碰了碰墓碑,苦笑道:“师傅这一生,都过得浑浑噩噩。不过还好,有你能替师傅明白的活着,这就很好。你想做什么就去做吧,师傅会一直护着你。”

“师傅最好了。”李钰转过身来,靠在燕北邙的肩上。

很久之前,她曾经想过,燕北邙便是自己喜欢和能依靠的人。

意外的是云启出现了。她也曾想过云启那样的人给自己不合适,如果可以的话,她还不如喜欢燕北邙。毕竟她两辈子的年龄加起来刚好跟燕北邙相仿,跟这样的睿智又儒雅的男人在一起,肯定会幸福。

可感情的事情果然是最不讲道理的。经过这么多事,她发现自己最能依靠最可以信赖的还是燕北邙,可爱的揪心欲罢不能的人却只是云启。

试图二人晒着太阳靠在墓碑上沉默了许久。在李钰迷迷糊糊想要睡着的时候,燕北邙忽然问:“谨言和介川,这两个人都不行吗?”

李钰一怔,抬起头来看着燕北邙,无奈的笑道:“师傅,我娘去世了这么多年了。难道你再也没有遇到美好的女子?为何你非要孤独一生?”

“好吧,师傅不说了。”燕北邙抬手揉了揉李钰的后脑勺,叹道:“时候不早了,我们该回了。”

“回去,我肚子都饿了。”李钰拉着燕北邙的衣襟缓缓地站起来,活动了一下酸麻的腿,忽然转身朝着燕北邙嘿嘿的笑。

“干嘛你?”燕北邙被她笑的莫名其妙。

“师傅。”李钰挽着燕北邙的手臂,讨好的笑道:“你的轻功好不好?”

燕北邙给了她一记白眼,轻笑道:“有话就说。”

“你带着我从这里飞回去呗?”

“不行。”燕北邙看了看周围的护卫,“我们是来给你娘扫墓的,不是胡闹的。叫护卫们看着也不像话。”

“我走不动了。”李钰赖着不走,“腿都麻了,没知觉了。”

燕北邙皱眉看着她,半晌后矮下身去,哼道:“爬上来,师傅背你。”

“好咧!”李钰立刻欢快的跳到燕北邙的背上去,伸手搂住了他的脖子,笑眯眯的感慨:“还是师傅最疼我了。”

“油嘴滑舌!”燕北邙低声笑骂了一句,背着她往山坡下走去。

两个人在周皇后墓地的小庄园里住了一个晚上,第二天一早便启程回京。

只不过李钰有心要看看这一带的风土民情,所以放慢了速度,等他们回到京城的时候已经是半个月之后了。

韩胄办事儿还算利索,皇上选给李钰的宅子已经修缮妥当,里面的家私器皿等一应用具都是从皇宫的库房里调拨过去的,桌椅榻几都是上用之物,自然是没话说。帐幔被褥也都算讲究。

上官默和韩岳二人空了都会过来看着人收拾,韩岳是个粗人,对这些不怎么擅长。上官默却本是富贵公子出身,认真讲究起来也真真了不得。不过他倒是不着急,大的东西韩胄都预备到了,小的细节却是宁缺毋滥,只等着上官大人自己慢慢地调整。

李钰回到京城没进宫就先跑去看自己的宅子,朱漆大门上一方匾额,黑底泥金两个大字:素园。两边是一副对联:花绽万紫千红,书呈清颜素心。

“这是黑狗的墨宝。”李钰笑眯眯的说道。

燕北邙却品评这副对联,笑道:“这小子还是这么狂傲。”

“狂傲好,随我。哈哈…”李钰笑眯眯的抬脚进门,恰好跟听见消息迎出来的上官默走了个对脸,于是上前拍拍他的肩膀,亲昵的叫了一声:“黑狗,我们回来了。”

上官默蹙眉给了她一记白眼,转身向燕北邙躬身行礼,恭敬的叫了一声:“先生。”

嗷嗷嗷——

小云子,黑狗,小川,都是我的亲儿子。

我家儿子各有所长,希望亲爱滴们都喜欢!

第十二章 杠上皇后

李钰回到京城没进宫就先跑去看自己的宅子,朱漆大门上一方匾额,黑底泥金两个大字:素园。两边是一副对联:花开姹紫嫣红,我自清颜素心。

“嗯,收拾的怎么样了?”燕北邙点了点头,抬腿买过门槛往里走。

“差不多了。剩下的可以慢慢收拾,也不急在一时。”

“也好,你们两个都搬过来了吗?”

“我们还在犹豫是等钰先搬过来我们再搬,还是我们先搬过来?”

“她的东西多,估计还要回去收拾。我们先搬吧,等她过来色色都是齐全的。”

“那学生明天就可以搬进来了。”

“介川呢?”

“他年初的时候给公主招募了几个女护卫,一直在西校场训练,今日说去检验一下训练成果,挑合格的带回来。”

“嗯,这事儿办得好。”燕北邙连连点头,和上官默一起进了前院正厅。

李钰已经看完了前厅跑到后面去了,燕北邙和上官默只在前院转了转便在院子里的藤椅上坐下来。

有丫鬟奉上香茶,燕北邙便跟上官默说些朝堂里的政事,诸如马上就要开始的科考以及京城内举子们的动向,还有下一步殿试的安排等等。

虽然说皇上下旨天下读书人在大云朝考取的功名到现在依然有效,科考一事,一切延续前朝的旧制,可仍然有一部分前朝举子自命清高没有来帝都应考。

燕北邙听了上官默的话之后,轻笑道:“这就不错了,比我预想中的好。总要给这些人一些时间。”

“师傅说的是。”上官默点头。

燕北邙看着这位清傲的少年,又忍不住叹息:“陛下让你来做这个主考官,对你来说虽然是莫大的信任,但也是莫大的压力啊。”

前朝罪臣之后,做过军奴,后为天子家臣,从未参加过科考,却忽然蹦出来当主考官。最离谱的是这个主考官也不过是未及弱冠的少年郎。

更要命的是皇上当时做了这个决定也没有隐瞒,直接在朝会上就宣布了。

燕北邙尤为忘记当日朝会上大臣们看上官默的各种眼神以及巧立名目的劝说:年轻,从未参加科举,以及罪臣之后的身世还有皇帝家臣出身以及跟公主殿下私交甚笃等各种缘由都撤出来了,总之都劝皇上另选德高望重之人主考。以免误了为国家选拔人才的百年大计。

要说这世上什么东西最可恨,那么肯定少不了言官的那张嘴。

对于这些反对之言,皇上却一改往日温吞的做派,直接在朝堂上耍起了光棍:“谁不服气,现在就去跟上官默比,谁能在文章一事上把他压下去,真就派人去做这个主考官!”

皇上都要掀桌子了,大臣们自然也不敢公然反对。但下了朝,大家明着暗着说的那些话却比朝堂上还难听数倍。

燕北邙一向心疼上官默,此时看他一脸的风轻云淡对那些风言风语毫不在乎的样子,心里更是难受,于是叹道:“有什么事就说出来,为师替你去解决。”

“没什么,世上最难堵的便是悠悠众口。所以又何必白费力气。”上官默淡淡的笑。

李钰从后面转了一圈回来,刚好听见上官默的这句话,本来准备欢呼雀跃的她一下子愣住。

那个坐在红木雕花太师椅上的少年,一身干净整洁的山青色衣衫,面容白皙如玉,眉锋如刀长入鬓间,往日里凌厉的眼神却是淡淡的随和,是她从未见过的模样。

再打量,她似乎看见一个谦和拱让的少年,面朝大海,玉树临风。因为去尽了鲁莽之性,因为包含了实学之才,所以通身上下藏着学养。所表现出来的面相容颜自然不是咄咄逼人,不是武断张狂,而是温和随分和淡泊儒雅。

凄惨与悲痛可以改变一个人的一生。有的人因此堕落迷茫失去自我成为奴隶永远不能自赎。有的人却如凤凰涅槃浴火重生迎风破浪终究高立云端俯瞰世间的苍茫渺小。

毫无疑问的,上官默是后一种人。

从素园出来之后,李钰便吩咐身旁的一个护卫:“去告诉花爷,明日来素园见我。”

护卫应声而去。李钰坐在马车里看着素园门前宽敞的青石明台以及门口对面的爬满了青藤的影壁,缓缓地攥紧了拳头。

回宫之后,李钰跟往常一样先去紫宸殿见皇上,跟皇上说了周皇后陵寝很是安稳,守墓人也算尽职尽责等话之后,便回菁华馆换了衣裳再去翊坤宫见皇后。

殷皇后已经听说李钰要搬出宫去连带上书苑也从宫里搬出去的事情,而且已经向皇上进言过,无奈反对无效,她也只能忍下了这口气。

在她看来,李钰之前送李铎那本未删节过的《孟子》就是想用潜移默化的方式让李铎接受那些‘民为重,社稷次之,君为轻’的思想,从而进一步给他灌输那些‘君与士农工商共天下’的狗屁言论。

本来李铎就很黏着李钰,如今进了皇宫他每日读书做功课好歹见李钰的机会少了。殷皇后正一心一意的想要培养一个千古明君出来的时候,皇上一句话就把她的计划打乱了!试想李铎去李钰那边读书,整天跟她混在一起,将来能不是她的傀儡吗?

因此,殷皇后这几天很是烦躁,确切的说是暴躁。暴躁到看谁都不顺眼,翊坤宫里的茶盏香炉什么的都摔了好几个了。

李钰来见她的时候,她刚把几个陪坐消磨时光的美人都打发了,正想趁空去上书苑走一趟呢,刚换了衣裳却听外边的太监进来回:“大公主回来了,来给娘娘问安。”

殷皇后皱了皱眉头,抬手拉开披风的带子把黛蓝色闪金云纹披风解下来往一旁一丢,没好气的说:“叫她进来吧。”

李钰一进翊坤宫便觉得气氛不对,自从殷皇后搬进来皇宫,这翊坤宫里还没这么冷清过。只是她自问问心无愧也没做什么错事,便满跟平时一样上前去行礼请安。

熟料她这次福身请安之后,殷皇后却没跟往常一样堆着笑脸让她起来。

等了两个呼吸的功夫没等到殷皇后叫起,李钰便自行站直了腰身。她可不是受气的小媳妇,主母不叫起就一直弓着腰站着。

殷皇后抬手让旁边的宫女太监们都退了出去之后,方问:“前几天皇上说公主不愿意住在菁华馆,想要搬出去住。本宫觉得很是意外——公主尚未婚配,这世上哪有未出嫁的女儿另立门户的道理?”

李钰淡淡的冷笑:“这件事情我已经跟父皇说明白了。皇后娘娘若是有疑问可去问父皇。”

“本宫现在只问你。”殷皇后冷着脸,语气愤愤,“本宫自问一直待你如亲生一般无二。只是不知道你到底是哪里心存不满,竟然如此对待本宫?你可知道,你如此举动会让大臣们怎么说本宫吗?”

“这跟皇后娘娘有何关系?皇后娘娘若非要把此事往你自己身上揽,我也没话可说。”李钰说完,冷笑一声,又浅浅一福:“皇后娘娘心情不好,那我就不多打扰了。请娘娘多多保重凤体,告辞。”一直以来李钰都配合殷皇后维持表面和乐的景象,如今她不肯装了,李钰自然也懒得再配合。

“你站住。”殷皇后抬手拍了一下手边的炕桌,怒道,“本宫还有话问你。”

“娘娘请讲。”李钰说着,转身去一张椅子上坐下。

殷皇后起身去后面的出柜里拿出那本《孟子》来行至李钰的身边,抬手把书摔到李钰手边的高几上,怒问:“你把这样的书送给铎儿,是何居心?”

李钰低头一看顿时一切都明白了。

当时她送这本书给李铎有两重意思,一来的确是觉得李铎还小,正是可塑之时,早点给他灌输一下相应的学说言论十分有必要,二来她也想借机试探一下殷皇后。她知道自从入宫以来,殷皇后对李铎的学业十分上心,生怕这个儿子不用功读书将来做不好皇帝,所以事无巨细,必亲自过问。

不过,她想到了殷皇后会把这本书拿到手中,却没想到她会是这种态度。

殷皇后生在商家,自有被教导的是娴淑柔惠的做派,纵然耍心机,也不过是那些妇人之为。于家国大事上却显少有什么涉猎。像孔孟之道也不过是随便知道几句警言名句罢了,绝无深读研究的可能。今日她居然如此愤怒,看来是找了明白人解说过了。

果然是今非昔比啊!李钰默默地叹了口气,微微笑道:“此乃《孟子》,孔孟之道是圣人之言,娘娘怎么会这样对待这本书?被天下读书人知道了,怕是要说娘娘不够尊师重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