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宝?”云启看见元宝非常意外,“你…怎么变化这么大?”

花满楼微笑道:“王爷说的是,漠北军营是历练人的地方,去的时候还是个不懂事的少年,两年的功夫就成了一个硬汉子了。”

“这话不错。”云启微微颔首。

大家说笑间,西月和兰嫂一起进来,身后跟着几个抬着食盒的银凤卫。

“开饭啦。”西月微笑着说道,又吩咐身后的人:“去把桌子调开。”

元宝和田棘急忙搭手,和银凤卫一起把一张长方桌抬至屋子中间,又把高背官帽椅摆放整齐。

李钰居主位,云启被让至上座,另外一边是西月,排下去韩岳,花满楼,云启的另一边是上官默和田棘,元宝本来要侍立一旁的,李钰却招呼道:“今儿这晚饭也算是给你接风洗尘,你就入座吧。”

元宝忙谢坐,之后挨着花满楼在李钰的对面坐了下来。

一道道菜肴摆上来,都是些家常菜,并没有多么精致,但每一道菜都花费了心思。

“这个鹿角胶牛乳是温补的,公主尝尝。”西月拿了汤碗给李钰盛汤。

云启则指着桌上的一道海参汤对上官默说道:“这个比较适合你。”

上官默微微一笑,伸手拿了汤勺盛了海参给自己,又问云启:“王爷要不要?”

云启轻轻摇头给自己盛了排骨山药,说道:“我最近脾胃不好,还是吃点这个。”

“花爷,你要什么?”韩岳扭头招呼花满楼。

“别客气,我也不是外人,自己来。”花满楼微笑着拿过汤勺给元宝盛了半碗鸡块,“你小子,今天有福了,能吃到郡主亲手做的菜。”

元宝笑道:“那是,所以今儿我得多吃两碗饭。”

“敞开了吃,公主这儿绝对管饱。”花满楼笑道。

“嗯。”元宝使劲的点了一下头,又悄声笑道:“跟着公主有肉吃。”

“臭小子。”花满楼抬手拍了他一巴掌,“在漠北呆了两年,居然还这么没出息。”

元宝委屈的叹道:“您若是把我送到什么温柔乡富贵地去,我或许还能长点出息,就漠北军营那地方,那是跟一群饿狼一起生活,吃饭都得左右开弓往嘴里塞,塞得慢了饭都被抢光了,刚开始那会儿我顿顿都吃不饱…哎!苦啊。”

大家围坐一起一边吃饭一边说笑,气氛很是和谐,李钰阴沉了很久的心情也难得的见了一缕阳光,轻笑道:“没关系,如今回来了,让兰嫂好好地给你补补,保证你在这里呆一年还能长高一脑袋。”

“元宝先谢公主了。”元宝憨憨一笑,回头看了一眼门外。

“记挂着你娘呢?”李钰微笑道,“这顿饭先在这里吃,回头给你一个月的假,好好地陪陪你娘。”

“谢公主。”元宝十分感激,比给他好吃好喝好差事还高兴。

李钰看着他高兴地样子,心里又蓦然涌起一股酸楚,早知道会出事,之前就应该多跟师傅在一起,如今再想跟他撒娇耍赖,却已是不能了。说起来她本不是多愁善感之人,只是一旦想起燕北邙,心里的悲伤就忍不住。一时间吃到嘴里的饭菜也如同嚼蜡。

气氛在一转之间又变了。

云启知道李钰现在对谁都好就是看自己不顺眼,于是微微皱眉看了上官默一眼。上官默淡淡的岔开话题,看着田棘问道:“有些日子没看见田大人了,今天倒是挺巧的?”

“啊,下官来见公主有点小事要请示。”田棘不敢说实话——当着这么多人呢,公主最不喜欢的就是把自己要做的事情到处宣扬了。

“能让你这管诏狱的人跑过来的,定然没什么好事儿。”花满楼笑道。

田棘立刻苦了脸:“花爷,您这话说的,下官管诏狱也是为朝廷小命嘛!”

“管诏狱怎么了?被人背地里称作阎王爷,多威风。”元宝笑道。

“威风个脑袋。”田棘看着又添了一碗饭的半大小子,忍不住笑道,“你想去试试?我保证你去了三天吃不下饭,保准把你这好胃口给治喽!”

“公主让我去哪儿我就去哪儿。”元宝狗腿的看了一眼对面的李钰。

“行啦!赶紧的吃饭,我晚上还有事儿要忙,你们吃饱了跟进的各自滚蛋。”李钰笑骂一声,低下头去对付自己碗里的清炖乳鸽。

绝对有事。

上官默和韩岳交换了一个眼神,然后二人同时看向李钰。

李钰虽然低头啃鸽子腿儿但还是被这两个人看的浑身不自在,便忍不住抬起头来问:“你们看我干吗?”

上官默没说话,收回了目光。他的目的就是让李钰发现他已经发现了李钰的秘密,至于挑明这种事儿上官大人是不屑做的,大家心照不宣即可。

韩岳也只是笑了笑,说了一声:“没什么。”便又低下头去扒饭。

唉!还是被发现了。李钰无奈的抿了抿唇角,继续装傻,低头吃饭。

云启明显感觉到这三人的默契又是一阵心塞。但是这三位什么都不说在这儿打哑谜,他自然也不会多嘴。

饭后,花满楼带着元宝告辞,韩岳和西月也双双告辞。唯有上官默和云启都不走,赖在这里喝茶,谁也不搭理谁,各自坐在那里做雕像。

李钰便沉不住气了,问上官默:“黑狗,你家里还有新媳妇,这么晚了还不回去?”

“师傅孝期未满,什么媳妇不媳妇的?”上官默淡淡的说道。

李钰皱着眉头又看云启:“你也不走?”

“不着急,时候还早。”云启淡淡的说道,“反正回去也睡不着,不如这里还有谨言陪着一起喝茶。”

“你喝那么多茶怎么可能睡得着?”李钰没好气的哼道。

上官默却看着田棘,漫不经心的问道:“田大人为什么还不走?”

“下官这就走。”田棘忙偷偷地瞄了李钰一眼。

“走什么走?他要跟我出去办点事儿。我们去准备了,你们两个在这里慢慢喝,慢慢聊。”李钰看这两位尊神完全没有离开的意思,知道瞒也瞒不住了。

“什么事?”云启立刻问。

“跟你没关系。”

“你不说我也能知道。我的护卫就在外边,他们别的本事没有,盯住你们两个还不成问题。”云启说道。

“还有介川,你以为他真的走了吗?”上官默补了一句。

“好吧!告诉你们也无妨。”李钰无奈的叹了口气,把自己打算夜探恒德钱庄账房的事情跟两个人坦白了。

第四十六章 灭口,侍疾。

听完李钰的话,云启立刻说道:“我派人去取,这种事情你何须自己动手。”

上官默淡淡的说道:“王爷不放心可派人暗中跟着接应,钰想要自己去,就让她自己去好了。你的人去了也不一定能拿到她想要的东西。”

云启蹙眉还想要说什么,李钰摆摆手说道:“要么你就派人跟着,要么你就当不知道这件事情。”

“我怎么可能不知道?!”云启生气的站起身来,在屋子里转了两圈,气愤的说道:“你要查皇后的私账,我完全可以帮你。恒德钱庄有我的人,你想要查什么不过是一两天的事情,哪里用得着你去做这些?说到底你还是不相信我。”

“我一定要去,你说什么都没用。”李钰固执的说道。

“好吧,你去。”云启无奈的揉了揉眉心,转身走到门口朝着暗夜虚空喊了一声:“竹影,梅影!”

“在。”两道黑影无声出现。

云启蹙眉吩咐:“你们两个跟着公主出去,务必保护公主安全,公主若有一丝闪失,你们两个都自裁谢罪。”

“是。”二人齐声应道。

李钰站在云启身后看着廊檐下宛如鬼魅的两个黑衣人,淡淡的笑了笑,什么也没说。

别的事情李钰或许办不好,但偷东西这样的事情对她来说简直是手到擒来。这个时代的防御比起高大上的现代来说简直不费吹灰之力,更别说还有两个高手帮忙。

李钰轻轻地把恒德钱庄账房的铁窗子放到一侧,然后纵身从窗口跳了进去,轻轻地落地,走到被迷香迷倒的几个人跟前,抬脚踹了踹,见几个人确实已经睡死,方淡笑一声走到那只封账册的铁箱子跟前。

细如发丝的银丝伸进锁孔里,轻轻地一转一勾,那只暗锁便被打开了。

里面是码放的整整齐齐的账册,李钰把一颗夜明珠放进去,借着珠光一本一本的翻阅。她虽然没有上官默过目不忘的本事,但记忆力也不差,一些东西翻阅过,也能记住七七八八。

一摞摞账本被她轻轻地翻阅过,还没找到周嬷嬷之子周延的账户,却无意间发现了从冀州杨氏转到胡宗逊名下的一笔巨款。

胡宗逊不是胡宗瑞的同族吗?记得是在…羽林卫当差?而冀州杨氏不是恭嫔的家业吗?他们之间怎么会有这么大的金钱往来?

李钰盯着这一页多看了几个呼吸的时间,便把这本账册合上放到一旁继续翻阅下一本。

之后她终于找到了从皇家银行转过来的一笔六百万的记录,账户的名字是赵牧。

赵牧。李钰记住这两个字,又随手翻阅了一下其他的账册,直到守在外边的影卫提醒时候不早了,她才把账本合上一本一本的放回原状,收起夜明珠悄悄地从窗子里出去,然后把用特殊切割工具割断的铁窗子又给粘回去。

专业的工具,专业的手段,若非专业人士认真检查是绝对不会法宣端倪的。连断后的影卫看了李钰的手法也不觉得暗自佩服。

上官默和云启都没睡,在素园里一直等到李钰他们回来。

“怎么去了这么久?不怎么顺利吗?”云启上前接过李钰从头上摘下来的黑色头巾,递上一杯热茶。

“挺顺利的。”李钰接过茶盏来喝了一口,疲惫的坐在椅子上,方说道:“要查两个人。”

“哪两个?”云启伸手接过她喝完的茶盏放到一旁。

“一个人叫赵牧,不过我想这可能是个化名,即便不是化名,这个人身上估计也查不到什么。所以找到他,从他身边的人入手,再顺藤摸瓜。”李钰说完后,又长长的叹了口气,眯起眼睛说道:“还有一个人很好查——胡宗逊,兵部尚书胡大人的族人。他跟恭嫔之间有猫腻,我怀疑这个人跟之前安国公府铎儿差点中毒的案子有关。”

“怎么又扯到这事儿上来了?”云启诧异的问。

“因为我看到他们的账册里有一宗转账是从冀州杨氏转到了胡宗逊的名下一笔巨款。胡宗瑞是冀州人,跟杨心怡是同乡,之前我也有听谨言说起过后宫妃嫔的手已经伸进了兵部,当时我还没在意,可是今天我看到胡宗逊的名字,忽然想起来这个人是太极门的护卫,身为太极门的护卫,不但要守护太极门的安全,对父皇以及皇子的出行时间也了如指掌。”

“这话说的是!”云启目光一冷。

那天皇上去参加上官默和韩岳的婚礼不过是临时起意,对方能这么熟悉的掌握时间,又把刺杀安排的如此周密,肯定有内鬼。胡宗逊不过是个小虾米,他背后的人才是主谋。

不过,恭嫔?李钰细细思量之后摇了摇头,刺杀皇帝对她没有一点好处,虽然她刚生了皇子,但那个尚在襁褓里的小孩在皇后和李铎面前根本不成气候。

所以这巨款转账之间肯定另有缘故,再联系转账的时间正好是安国公府出事儿之前,所以李钰几乎可以确定李铎差点中毒的事情跟胡宗逊和恭嫔之间的必然联系。

事情是现在捅出来?还是再等等?这件事情李钰一直在想,知道此时从外边回来了都没有决定。

“先不要着急。”上官默低声说道:“我有种直觉,先生的事情跟胡宗逊没什么太大的关系。因为,胡宗逊自然是胡宗瑞一党,胡宗瑞和恭嫔勾连在一起,他们结成一党无非是想要借助对方来壮大自己,或者说谋取更大的利益,但是,先生和陛下都不是他们的敌人,他们不会也没有能力做这件事情。”

李钰轻轻地点了点头,说道:“我也一直在犹豫。”

“大皇子的事情已经被皇后压下去了,此时也不适合再把这件事情扯出来。”上官默补充道。

“嗯。”李钰点了点头,“还是先查师傅的事情。”

“赵牧的事情交给我,三日之内我给你消息。”云启看着外边渐渐亮起来的天色,沉声说道。

“行。”李钰说着,打了个哈欠站起身来,“我去睡觉了,你们请自便。”

上官默和云启对视一眼,转头看着某人已经扬长而去,各自无奈的摇了摇头。

“谨言,你要不要去休息?”云启问。

“不用了。”上官默抬手揉了揉眉心,指了指门外,“出去走走,吹吹凉风醒醒神吧。”

“好。”云启点了点头,和上官默并肩出了房门。

深秋的凌晨,鸟雀刚刚苏醒,在之树木之间开始叽叽喳喳的叫着。沁凉的空气吸入肺腑之中,有草木的清香,让人精神一震,倦意顿失。

上官默和云启都不是多话的人,两个人走在这沉静的园子里,谁也不说话,倒是出奇的默契。

行至后院的水池旁,上官默脚步一顿,看着晨曦中的水面以及那几片残荷,忽然轻声叹了口气打破了沉寂:“看王爷的样子,就知道这段时间肯定不好过。”

“你们也都不好过。”云启淡淡的说道。

“我们是因为师傅,而你是因为钰。这不一样的。”上官默淡淡的说道。

云启忽然笑了:“正因为是她,所以我心甘情愿。”

“心甘情愿是真的,委屈也是真的。”上官默侧脸看了云启一眼。

云启无奈的摇了摇头,上官默说的没错,他的确是委屈,而且还委屈的没处说。

“你在钰的心里无可替代,她为你所付出的,永远不是别人能比。”上官默看着湖面上渐渐映出的暖色阳光,平静的说道:“而师傅,在钰的心里也是永远不可攀比的存在。师傅跟钰的生母有渊源,他是因为钰的母亲早逝,又生怕钰从小受委屈所以在李家守护了她这么多年。你知道钰很调皮,她小时候做事更离谱,经常把家里搅的天翻地覆的,每次都是师傅出面收拾乱子。”

这些事情云启从未听说,关于燕北邙跟先周皇后的旧事在李家基本就是个忌讳,如今李闯登基称帝,这种事情就更成了天大的忌讳。所以云启只知道燕北邙是李闯的至交好友所以才是李钰和上官默他们的师傅,却不知道还有这么个原因。

“你要试图跟先生比自己在钰心里的位置。”上官默笑了笑,侧脸看着云启,轻声叹道:“在钰的心里,没有人能比得上先生,当然,也没有人能比得上你。”

“谢谢。”云启对上官默微笑点头,“真的谢谢你告诉我这些。”

上官默摇头道:“不用谢,我是真不想看着你们俩再这么别扭下去。可是我又劝不动她,所以只好跟你说这几句。好啦,是时候上早朝了,我走了。”

“嗯。”云启轻轻地点了点头,站在水池旁看着上官默转身离开。

那一刻,他恍惚明白,何止是燕北邙在李钰的心里无可替代,其实连上官默和韩岳也都是无可替代的。

她的心里装着太多的人,想要独占,那是不可能的。

云启想要认真去查某个人的话,三天都是多余的。一声吩咐下去,不过一天的时间,关于赵牧的所有资料便被送到了案头。

赵牧,帝都人,手上有几个店铺,分别经营玉石生意和丝绸生意,生意多跟晋西一带相连。

下面几张都是赵牧来往的客商名单以及交易项目,甚至连对方的身份背景以及相关的调查也都有。其中还有几条被勾画出来,旁边有批注对方客商的可疑之处。云启一条一条仔细的看着,终于,云启的目光落在了安逸州的一个客商名单上:周颂。

周颂这个人云启很熟,因为他是周安身边的人。

周安。安逸侯周德镜的贴身管家,一辈子的家人。自从老侯爷去世之后,周安打理完丧礼便回到了安逸州,一直在那里守着周老侯爷留下的基业。

云启以为他不过是守着自己那份念想苟延残喘,却没想到他根本就是在发酵仇恨。

他的确有刺杀大周皇帝的动机,也有那个财力。不过他的那杆长铳从哪里弄来的呢?还有,关山跟他又有什么样的联系?

云启的手指在卷宗上轻轻地敲着,半晌之后才朝着外边喊了一声:“竹影。”

“王爷。”竹影不知从哪个角落里闪身出来。

“去安逸州,查周安,同时也查探一下关山是不是在那里。”

影卫退下之后,云启缓缓地站起身来推门出去,对守在廊檐下的长策说道:“渝阳那边有消息了吗?”

“回王爷,目前还没有,属下已经又派了人出去,相信晚饭前会有消息。”

“嗯。”云启微微抬头看着西南渝阳的方向,心里默默的叹了口气,七哥,但愿你别让我失望啊!

菁华馆,李钰坐在小轩窗下的暖榻上,看着云启送进来的书信。

周安。

李钰无奈的叹了口气,缓缓地闭上了眼睛。是因为自己曾一气之下把他从窗户里丢出去摔断了一条腿吗?有生以来第一次,李钰为自己曾经的任性而后悔。

“如果我当时没有那么做,周安会不会就不会这样?”李钰无奈的问对面的上官默。

“周安只是怀疑人之一。”上官默轻轻地叹了口气把茶盏放下,又淡淡的哼了一声,说道:“其实,你当时不那么对他,他也不见得就会跟我们和解。我们跟他的矛盾之中,你摔断他的腿那一点,根本不值得一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