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明星稀,树影成阴,西侧知暖宫,昏昏暗暗依旧不似繁荣。

墨北打了水,灭了灯,却迎上一双探究的蓝眸:“殿下,怎么了?”

“没事。”耶律千枭把玩着纸鹤,眼底明明亮亮,让人猜不透。

墨北拧了下眉,端起木桶,嘀咕着出屋。

这只狐狸在打什么主意,整整一日盯着她瞧。

难道?

不!

不会的!

他应该还不知晓自己的身份。

摇摇头,墨北卷起珠帘,刚一进门,就愣在了原地。

只因那草床之上红杉亮如鲜血,笑颜灿比春阳,格外惹眼。

“二殿下。”墨北行个礼,不卑不亢。

耶律空恋一起身,摇摇纸扇,邪笑生花:“你究竟是谁的人?”

“奴才入的是知暖宫。”墨北皱眉,这只妖孽没事来她这儿蹦达什么?

“喔~”耶律空恋玩味勾唇,突的一飞身,大掌直袭墨北的左胸。

啪!一鞭起,斩风破衣。

“还挺凶悍。”耶律空恋身子一弯,坐的稳稳当当,脱去破烂了的衣衫,露出古铜色的胸肌:“这袍子可是冰蚕吐丝而至,就硬生生的让你毁了!”

墨北咬着牙,皮笑肉不笑:“小的眼拙,看错了位置,应当直接冲着手抽。”

“嗤嗤嗤,本王可是你的救命恩人,你这丫头心真狠。”耶律空恋一挑浓眉,微松的发,四散飞扬,男身女貌,竟让人有几分错乱。

攥紧长鞭,墨北退到墙角,隐进暗色,碰到脚下的木桶,清水滴答滴答溢了满地。

耶律空恋一甩长发,妖娆挽笑,朝着猎物一步步的迈进。

然,尾随而至的男子隔着纸窗看到却是一副出浴图,暗暗的人影,卸下的长发,坦如平原的胸膛,纤细却有力的手臂。

这每一幕,在远处看来,就铸成了极具讽刺的笑。

“呵,本王到底在期盼什么?竟然一而再再而三的怀疑他是女子?如今。”耶律千枭支头扬唇,笑着的嘴角划出一抹血痕,他拂袖转身,面如白纸,萧条隐忍的背影让人看起来心疼不已。

屋内的墨北却浑然不知,长鞭横在两人中央,冷笑道:“二殿下,说这话是何意?”

“前些日,本王从落边捡回一个半死不活的小太监,见那模样生的不错,便用剑挑了挑。这一挑,呵呵。”耶律空恋薄唇一眯,目露寒光:“你为何要女扮男装,埋在他身边?”他本以为这小太监是他选出来的人,便没有多做留意,没想到他竟然不知这丫头的身份!

墨北以前就分不清楚眼前的人是敌是友,听到这番质问就更为费解了:“二殿下,您这是在关心我家主子吗?”

手指一僵,耶律空恋拿起木椅上的衣衫,语速极快:“本王为何要关心他!只不过觉得好奇罢了。”

“那就请二殿下放心,奴才做不出伤害自家主子的事来。”墨北看了看他,腹黑一笑:“倒是殿下,究竟是站在那一头的?”

耶律空恋低下头,再抬眸时已是风流万种,薄唇微启,只吐四字:“耶律千洵。”

枭枭被带走

耶律千洵,这四个字犹如魔咒般,堵得墨北连觉都没睡安稳。

天还未亮,她便顶着一双熊猫眼,从御膳房借了些小笼包,蹑手蹑脚的进了知暖宫。

岂料,一向安静的殿内,竟齐刷刷的站了一排侍卫,带头的是容贵,皇上身边的红人。

只听那老太监尖着嗓子喊了一句话:“都给咱家动作快点,若是耽搁了时辰,看你们有几个头够砍!”

“疼,疼,枭枭疼。”耶律千枭窝在草床上,任由别人如果吼,都不动丝毫,冷汗如雨,指尖磨破了皮,溢出刺眼的鲜红。

墨北循着音望过去,心下一惊,手中的肉包一颗颗的滚在地上。

“殿下!”

“去去去,你这小兔崽子是哪个宫的?没见咱家正忙呢吗!”容贵挥着手,用白帕捂住口鼻,呵斥道:“还愣着干嘛,快点架起来,走人!”

墨北见此,心中虽急,面上却不显山不露水。自怀中掏出碎银,不由分说的朝着容贵塞去:“小的就是知暖宫的,这不头一次见您老人家,也不认识,说话乱了分寸。”

“罢了罢了,又不是什么大事。”容贵也是个爱财的主儿,手法熟练的将碎银隐进长袖里,凉凉的看了墨北一眼:“咱家看你倒是面生的紧。”说完还暗自嘀咕着怎么知暖宫也有伺候的奴才了。

墨北心思不在这儿,只看向青唇白面的耶律千枭,行个宫礼道:“公公,殿下的玩意忘拿了,所以一直不肯走。”

“啊呀,你早说啊!”老太监一拍她的肩膀,催促道:“少了什么玩意,快快交给这傻子,咱家还急着复命呢!”

墨北颔首,扫过木桌,捏起一对纸鹤,慢慢步向耶律千枭。

不知害怕为何物的她,竟硬生生的抖起双手来。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为什么一夜间,这个男子竟变得如此狼狈?

难道说他装傻的事,已经被别人知道了?

耶律千枭突的起身,一把夺过她手中的纸鹤,在外人眼里看起来,就像是个孩子在抢夺心爱的玩具。

可谁又能料到,他伏在墨北耳边只说了寥寥几个字:“去听雨亭,告诉母后一切按计划行事。”

“燕子,燕子飞咯,嗖!嗖!”呆兮兮的昂起头,冒血的十指抓着纸翼,不断做出飞翔的姿势。

容贵见他这般,厌恶的皱起白眉:“真真是个不折不扣的痴儿!白白浪费了咱家这么多时间!”语落,一挥衣袖,带着人浩浩荡荡的出了知暖宫。

墨北咬着牙,望着欲渐欲远的耶律千枭,腰间的长鞭紧了松,松了又紧,最终深吸一口气,朝着听雨亭快步走去。

这是她第一次来听雨亭,亭中竹影成阴,十步一朵水莲花,优雅奢侈像座梦中宇阁。

果然如传闻所说,敦煌帝宠雨妃胜过皇后。

一草一木已见不凡,更别说从轩辕南国运来的紫水晶串做珠帘。

以墨北看,这份宠爱已到了极致,是帝王不该有的,当然昏君就另当别论了。

妖娆下落

“你就是墨公公?”隔着珠帘,雨妃执扇一笑,意味不明。

墨北道声是,打量着眼前的女子,精明的子眸微眯:“小的给娘娘请安。”

“倒也识规矩。”玉手端起一杯香茶,雨妃不急不慢的饮着:“你有事找本宫?”

墨北点头,看了看四周。

雨妃媚眼一勾,挥退了左右:“好了,有什么话直说便是。”

“娘娘,殿下被人捉走了。”墨北边说着边观察雨妃,只见女子一笑,依旧慵懒。

雨妃一挽长袖,笑意纵生:“喔~皇儿有没有什么话要你转达?”

墨北看了看她,掩去所有锋芒:“殿下嘱咐小的,告诉娘娘一切按计划进行。”这个雨妃不简单,不亏是狐狸的娘亲,竟让人看不透喜怒。

“唉!”雨妃叹口气,缓步移出珠帘,绝色容颜布着哀愁:“按计划进行?皇儿真真是不要命了。”

心跳漏了半拍,墨北咬下薄唇:“小的斗胆问句,娘娘何出此言?”

“枭儿身中剧痛,根本离不了这敦煌皇宫。若他一意孤行,此时叛出凰城,不出十日必死无疑。”雨妃攥紧了手中的摇扇,不难见出迟疑:“可如果不趁灾起义,又成不了大计。就差一朵妖娆花,偏偏出了岔子。”

妖娆花?原来枭狐狸找它是用来解毒的!

墨北垂眸,沉声道:“娘娘可知妖娆花的下落?”

“本宫倒是听王上提起过,说是刚刚派暗影从月牙湖取回来,放在了后山。”雨妃摇摇头,一脸落寞:“那后山驻着三千精锐,又有野兽看护,易进难出,想要将妖娆花偷来,势必要费些时日。”

墨北静静的听,忽的一勾薄唇:“娘娘早就料到小的会来?”

玉指一顿,雨妃轻笑道:“墨公公果然聪慧。”

“我去!”墨北起身,掸掸衣上的灰尘:“小的自打入宫,欠了殿下许多,这次一并还上。”

雨妃一愣,皓齿明眸:“有墨公公这句话在,本宫就放心了。”

“娘娘哪里话,这是小的应该做的。”说起虚伪应酬来,墨北也是中高手,你来我往的客套了几句后,方才毕恭毕敬的行个宫礼:“那小的就早些回去准备准备,今夜便行动。”

“如此甚好。”雨妃满意的点点头,长袖一挥:“来人哪,送墨公公出去!”

墨北跪了安,满腹心思的出了听雨亭。

望着那青如松柏的背影,雨妃挽起笑花,七分娇娆,三分毒辣:“朱雀!”

“奴婢在。”一晃红衫,自珠帘后的雕花书架里走出一女子,单膝落地,媚态撩人。

雨妃抚抚琵琶,朱唇微启:“方才本宫说的话听到了吧?”

“禀娘娘,听到了。”朱雀颔首,微褶柳眉:“只不过奴婢有一事不解。妖娆花不是应该由青龙去取吗?”殿下先前是这般吩咐的,怎生到了娘娘这儿就变卦了。

雨妃淡笑不答,只是喃喃细语:“你以为他当真将本宫宠的无法无天,毫无顾忌了?他这是故意放消息出来,就等翁中捉鳖。”

用命试局

“那墨公公岂不是危险了!”朱雀一阵惊呼,惹来雨妃冷目。她方知,用那太监的命去试一个局才是娘娘的本意。

果然,雨妃清冷开口:“你在背后跟着她,想办法乱中取花。”

“是。”朱雀拜首,翩然而去。

只剩下青龙驻在一旁伺候,话到了嘴边,却是不吐不快:“娘娘,还是由奴才去偷妖娆花吧,墨公公若是有个三长两短,殿下那。”

“青龙!”雨妃一声呵斥,冰冷扬唇:“帝王,最忌儿女私情。”

“更何况,墨北一个男子,竟让皇儿几次失了分寸。”

“他若能活下来,便是造化。”

“若不能活下来,你以为枭儿会为了一个小小的太监,来同本宫吵闹?”

“那不是帝王,也不配做帝王!”

青龙缩回脖子,长叹一口气,被堵得哑口无言。

“好了,本宫乏了,你也退下吧。”雨妃挥挥衣袖,似是想到了什么:“等下。”

“你去安排安排,照枭儿说的,护得左家秘密出京,切忌走漏了风声。”

“还有,落家之女,好生照料着。”

青龙双拳一抱,道声遵命,便退出了听雨亭。

越走越觉得心中不安。

当真会如娘娘说的那般么?

就算墨公公死在这皇宫深院,殿下也会忍下来?

就如同当初邓公公一般?

青龙心思杂乱如麻,却不得不遵从主命,一件件的事办理妥当,处处都做的极为巧妙,只等耶律千枭下一步指示。

是夜,漆黑如墨,滚圆的明月隐在乌云下,将露不露。

浮华殿,不似以往灯火重重,大十五的只留了几个锦衣卫伺候。

其中一个侍卫端着一盏油灯,也知里面燃的是什么,冒出的火。蓝蓝紫紫,还透着一股香气。

“唔,唔。”耶律千枭蜷缩在地上,手脚淌血,后背生不如死的刺疼,让他渴望得到救赎。

只要闻一点!

让他闻一点,就能解脱了!

“想要?”沉小响在暗色里,朦朦胧胧看不其面容。

耶律千枭抬起手臂,一条条鞭痕青中带血,淌着脓水:“枭枭好疼,好疼。”

“嗤,还真是个痴儿。”男子冲左右使个眼色,一拂袖隐进墨色中,他可不喜欢手染鲜血。

啪,啪,啪!

鞭声起,哀叫连绵,阵阵惊心。

直至侍卫打累了,才将油灯放下,耶律千枭挣扎的爬过去,像条狗一般,傻笑不已。

总有一天,他必定将这一切如数奉还!

月没西山,夜色更浓,皇城后山东角。

一道黑影划过,穿梭在树干之间,槐花在半空中轻轻的飘荡,嚓嚓声轻轻的响起,声音很小,不仔细听还会以为是知了所发出的吵闹。

乌云开了凝,凝了又开,狂风走沙,燥热不已。巡逻的士兵来回看了几趟,便靠在石头上,打起了哈欠。

嗖,嗖,嗖。

只听几声响动,离着槐花最近的人,便一个个的沉睡了去。

墨北倒挂在树桠上,吐掉口中的竹签,按下背包,黑翼一收,轻巧落地。

助他为王

常人眼里的机关重重,在墨北看来并没有什么,她嘴中叼着手电,脚上套着黏贴,纵身一跳,爬进了石洞。

窟口比想像的要大,走廊上标着五行八卦,对一个偷儿来说,也是常见的。

只不过墨北一直趴在石墙上装壁虎,也用不着去破解那玩意儿。

穿过走廊,迎鼻一阵花香,还有几个来回巡逻的侍卫站在中央。

“嗤,这味道还真让人受不了!”护卫抿嘴,拍拍同僚的肩:“我去外面透透气,顺便撒泡尿,你好生看着。”

“去吧去吧,带点水进来。”

墨北耳鼓一动,像后退了一步,藏在一大块方石后,等那护卫刚走进长廊,起身一記手刀,动作之快,乱人眼眸。

“你,唔!”

双手接住晕过去的护卫,墨北三下两下脱了他衣衫,手脚麻利的套在自己身上,从黑包里掏出竹签,滴了些药入水壶,摇晃了摇晃。

左右看了看,垂下头,信步走出长廊。

“你怎么去了这么久,渴死我们了!”护卫们叫嚷道,不由分说的躲过木壶,你一口我一口,昏暗的月光中谁也没瞧清那蓬松的长发下笑颜如花。

“这水”

哐!

人倒壶碎,溅湿了墨北的眼,她一笑,跨过大堂和晕倒的护卫们,遁着花香而去。

溶洞越来越宽,却四处埋有不见形的长箭,就连洞顶都罩着锋利的剑鞘,估计走错一步,便会命丧与此。

墨北每走一步,额头便多一层冷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