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北摇头,拧下柳眉:“我也是再攻下这儿之后,才恍然大悟了过来,那只狐狸真真会算计。”

“嘎?”狐狸?王上是狐狸?

墨北拍下他的肩:“还愣着干嘛,出发了!”

“呃,是,是,是!”青龙边往外走,边嘴里唠叨:“后厨士兵有两个小鬼,非要跟着我们,怎么劝都说不定。”

脚下一顿,墨北回眸:“两个小鬼?”

“嗯,一个是容公公走时丢下的小不点,另外一个叫什么小流,方才一直跟着属下转悠,也庆幸小的脾气好,若是搁在玄武那家伙身上,早就一刀砍下去了,看他们还敢嚷嚷不!”青龙头大的抓抓盔甲,一想起自己竟被一个矮子推到,心窝就一阵烧不完的火。

墨北拿眼横了他一下,淡声道:“替他们准备两匹战马。”

“什么!”青龙向后一跳,黝黑的侧脸有些难看:“属下实在不想带着他们。”

纵身骑上战马,墨北无奈道:“谁说让你带了,把他们编在飞鹰队里,跟在本将左右。”

青龙眉头猛地一挑,酸溜溜的说:“原来在墨将军心中,我同白虎都比不上那两个连毛都没长齐的狂妄小子。”

“呵呵。”墨北伸手顺顺战马的毛发,柔声细语:“你与白虎跟在枭身边这么多年,忠心耿耿,万事辛劳。唯有将另一支军队将给你们两个人,我才能放心。”

青龙愣了愣,脸上荡漾出感动之色,老天爷显灵啊,终于有人看到他的长处了!就是说嘛,他从小便进了宫,对王上从未有过二心,除去有时笨了些,他这个人还是很有用处的!青龙这般想着,挺挺摇杆,准备来一番激铠飞扬,精忠报国的说辞。

哪知,他刚一开口,便被马蹄扬起的飞尘呛了满嘴沙:“咳,咳!墨将军,墨将军你等等属下!”

墨北没有回头,快马加鞭,徒手取过战旗,对着俯首十里的大军,振臂一举,狂风吹卷着她潦黑的战袍,那只绣在背后的苍鹰猎猎翻飞,好像随时都会振翅昂扬一般!

“兄弟们!跟随我!杀出漠河,夺回敦煌,把这举旗帜插在凰都的荒漠上,让那些欺压百信的狗官们铭记,暴政必亡,枭军无敌!”

“暴政必亡,枭军无敌!”激荡吼叫声穿透长空,与此同时,漠河最南侧,厮杀声一波波蔓延至围城下,一片片血红渗进黄土里,染的大地艳丽缤纷,满目繁毕烟尘!

敦煌王朝传承五百年,其间,经历过叛乱、外袭、分裂、国战、内讧等诸多灾难,但是从来没有一支大军能骑马踏碎漠河这道最严密的防线,就连十年前的兵变都是从内部引发,从而帝位易主。在敦煌人的眼中,漠河是最坚围的象征,就像是太阳般无坚不摧。然而,没有人能够想到,正是八月十五深夜,在漠河北侧的偏僻一角,一支隐忍的铁骑发出震天的怒吼,摧毁了敦煌王朝最为自傲的统治。

那一天,枭军的鹰旗迎风招展,黑红相间,如火张狂,震撼了整个九洲大陆!

“报,报,报!”士兵连跑带爬,不驻一步的冲浮华殿,颤着嗓音,双脚抖动:“启禀陛下,漠河北侧接连三个据点失守,请,请求派兵支援。”

砰!

敦煌帝一脚踹开侍卫,脸色大变,烦躁怒吼:“派兵支援,派兵支援!这些废物连一支小小的突起军都拦不住,没一个能替朕长脸的!”

“王上,别动怒。”龙皇后走上前,替他顺顺气:“我们慢慢想法子。”

敦煌帝冷哼一声,一拂长袖,脸上昏暗无比。

皇后转过身,对着趴在地上的士兵说:“你是从漠河北侧跑来通报的吧?”

士兵回了个是字,龙皇后拧眉:“北侧每个据点之间,相隔并不远啊。为何不两两联手,将那敌军围在一处?”

士兵叹了一声:“娘娘您是有所不知,这支敌军兵分两路,同时攻打两个据点,速度极快,凶猛如兽。我们还不及反应那些人便如一阵风般,从草原那头呼啸而来,直直冲进了城!”

“胡说!”皇后斥了一声,容颜微变:“这据点之间虽说相隔不远,却也需要四天方能达到。前日才传来最北落败的消息,怎生只隔了两日,就又有据点落败,而且竟落败两个!”

士兵抖下肩,重重的扣头:“小的句句实言,还请皇后娘娘明察。奴才不知前两个是如何落败的,可我见到的却是如此。那叛军好似有仙人助阵般,城门轰然一下就开了,之后草原那头才奔出万千铁骑!”

皇后越听心中越颤,捏着佛珠的玉手抖了又抖,深吸一口气,蓁蓁自语“没想到在枭军中竟有这样的将才。”

“一日行千里,根本做不到啊!”

“不,不对。”

“可以做到,只要丢弃粮草和后备军就可加快进军速度。”

“这般不要命的打法,究竟是谁?”

士兵轻咳几声,抹去嘴角的血痕:“听敌军都叫他墨将军。”

“墨将军?”皇后偏头,思了又思,却不知是哪家人。敦煌百年,唯有龙,左,落三家才人辈出,墨氏确是少见的。

就在她冥想之际,殿外传来一道冷然低音:“母后,不必想了,你不认识那人。”

“彻儿?”皇后转过身,却见明亮的殿门口站着身裹黄衣,久不出东宫的耶律斯彻。他依旧风度翩翩,斯文不改,只不过温润的笑纹里多了抹阴沉和冰冷。

耶律斯彻踱步走过来,牢牢的落定在龙位之外,双拳微拱:“恳请父皇派兵往北,支援漠河。儿臣愿亲自为帅,擒拿墨北归朝!”

“墨北?”皇后一愣,双眸闪过光耀:“就是你曾向哀家提过的那位救命恩人?”

耶律斯彻颔首,眼底掀起波澜:“没错。此人在耶律千枭心中尤为重要,只要擒了她,叛军定会束手就擒!”

书友上传 孽缘花

太子一句话,敦煌帝大笔断挥,派出五万精锐铁骑,命他挥刀向北,直夺漠河。

倒不是他有多看重耶律斯彻,只不过攻人攻心,他倒要看看耶律千枭是爱江山还是爱美人。

嘶!

战马狂嘶,蹄声如雷!

耶律斯彻金黄的披风迎风招展,闪耀万分,纵马立在中央。

皇后抚着佛珠,心中一阵不安,她走上前,欲言又止:“彻儿,你同那位墨姑娘?唉!若是只为擒人,你何须亲自去?”

“母后。”耶律斯彻攥攥马鞭,眸瞳柔了柔:“当初如果不是她,皇儿恐怕早就死在廖城了,一路上她送饭送水,助我渡难。”

“沦为阶下囚的那段日子,皇儿想了许多。”

“龙藤曾说皇儿活的太安逸,或许他的话是对的。”

“十年皇儿开始怨恨着父王,恨他竟为了一个前朝女子,斩断你们的结发之情,更是半分都不关心我!”

“皇儿一直觉得他是个疯子,某朝篡位,夺兄之妻。”

“可皇儿后来懂了,当你想要一个拥有不属于自己的女子时,必须站在巅峰,受万人拥戴!”

皇后心口一颤,朱唇微抖:“彻儿,你这是什么意思?”

“母后,皇儿这次绝不会再输了!”耶律斯彻一扬长鞭绝尘十里,苍劲的背影透着嗜血的冷然。

夜风呼啸而过,皇后站在青石长阶上,裘衣四舞,佛珠落地,薄唇硬生生的咬出孽缘二字。

她怎么也没料到,温润如水的彻儿竟会如同十年前的敦煌帝去强抢他人的幸福!

鲜血凝在嘴角,她昂起头,看向空荡气派的浮华殿,胸间像是压了千万层的白雪,震的她打心底里发寒。

乌云飞快的涌过头顶,慢慢的覆上如火炽阳,千里之外,漠河浅弯。

轰隆!

一声巨雷劈开天际,耀眼的闪电印在黑色的盔甲上,

唰!

墨北挥刀砍翻了一名敦煌军士,猩红的血喷在她的手背上,俏脸上,长发上,像是滚遭的油,侵蚀着每一寸肌肤。

呕吐感翻涌而至,她却丝毫不在意,眉目不眨的立在狰狞的血泊之中,纵然一身杀戮,却犹自傲然如巍峨雪山,一身黑色长袈越发衬得脸孔光洁如五,嘴唇殷红,鼻梁高挺,幽深的眼睛好似深潭,炯炯有神的看着狼藉的战场,一滴血珠顺着她的额角缓缓流下,蜿蜒的滑过脸侧的轮廓。在她的眼前,是上万的累累伏尸,更远处,是冒着黑烟的古老城池,再往前,是满目疮痍的敦煌国土。

忽的,她纵身上马,高举染血长矛,在蓬勃大雨中嘶声吼道:“弟兄们,给我拿下浅弯!”

瞬时!雪白的军队发出一阵高呼,地动山摇,震的敦煌守卫向后一缩,丧了士气。

纤细骨感的身影冲在最前面,马如闪电,刀似雷风,如同滚滚白浪,所过之处人仰马翻,一片狼藉。

炽热的鲜红渗进龟裂的大地,号角一声接着一声,澎湃不绝,城门被一个矮小的战士推了又推,好不容易有点缝隙,草原西侧却涌出一点灿黄。

像是泄漏一地的纯金,镀的漠河耀耀生辉,军旗上的飞龙张牙舞爪,欲欲而飞,惊艳了整个浅弯。

“是援军,我们的援军到了!”敦煌士兵发自内心的呐喊,染血的脸颊上绽出笑花,一个个犹如从地狱般复活的尸身,举着大刀吆喝。

墨北凝眉,锊紧马鞭,回头而望,却见大雨中若千马蹄汹涌而来,踏碎了伏尸。

这一支军队来的太突然,数量之多,气势不凡,扰乱了她的气息。

不过,墨北很快冷静下来,眼瞅东侧的一角,举刀狂吼:“不要乱,听我命令,全军东移!”

可令她没想到是,语音刚落,那头便腾起一阵波浪。

黄色,忘不到头的黄色。

马蹄声撕烂了雨夜,雷空下耶律斯彻手持长枪,一人当头,瞳眸放长,定在混黑的倩影身上。

墨北低咒一声,知晓他们被包围了,雨滴顺着侧脸滑下,精明的双目半眯,越是危险之中,仿佛越是淡然如水,那是骨子里透着的一股傲气。

就是这份傲气,如同火莲般烧汤了耶律斯彻的心,他绷直的坐在马背上,将声音混进内力,字字飘扬,响彻耳膜:“前方的战士听着!你们原本是敦煌子民,只不过因听信谗言,受了枭贼的诱惑。若现在放下兵器,我耶律斯彻答应饶你们一条性命!”

全军静的宛如深沉墨夜,除了彼落起浮的喘息声,便是暴雨淅沥。

骤的,一道清凉的大笑响起,带着不卑不亢的玩味:“枭贼?谁是贼?”墨北轻蔑的扫向眼前的男子:“十年前,入宫作乱了的敦煌王才是贼!”

“如今我军只不过是要夺回被你们占领的国土!”

“你那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态,收回去吧!”

“我军最不需要的就是施舍与怜悯!”

“放下武器?”她冷笑一声,扬手砍倒一名敦煌将士:“我们的武器是用来报仇雪恨,杀尽敌军,不是用来投降的!”

轰隆隆!雷鸣碾过夜空,草原上的银白盔甲闪过,战士们抬起头颅,举起长刀,也不知是谁呐喊了一声:“暴政必亡,枭军无敌!”

随后仿佛宛如柱炮被一下子点燃,沙哑的嘶吼震动着大地:“暴政必亡,枭军无敌!”

一滔滔的波浪席卷了慢慢浓色,他们挥刀的动作越来越快,就像是被困住的野兽,就算是死,也要咬破猎人的手!

耶律斯彻脸色渐渐阴暗下来,他不明白,为何这些人会那般疯狂的追随耶律千枭,就像他永远都不会明白,一身黑甲的女子请兵北上时抱着怎样的决绝!

墨北厮杀在最前线,黑裘长刀,身姿如矫健的蟠龙,游杀在敌军中央。就像她说的那样,杀人打仗,只求三个字,快,狠,准!

一道阴冷从眼底滑过,耶律斯彻声音低沉:“拿箭来。”

侍卫连忙递上一把金弓,他的指腹缓缓摩挲着弩箭,四指并拢,拇指扣紧,摸箭,搭弓,弯弩,耶律斯彻双臂发力,弩箭如同弓背的熟虾,嗖然离弦,直冲墨北的脚下。

他不想她死,唯有斩去她的双翼。

“公子,小心!”一道白影飞奔而来,牢牢的替墨北挡了一箭,背后一僵,又被敌军连续砍了数刀。

墨北趴在黄土上,双眸映出未成型的俊颜,然后慢慢,慢慢凝成一道血红。

“小流!”她猛地起身,一刀避开迎面而来的敌军,伸手抱住眼前的少年,鲜血染红了她的衣衫,她的手在剧烈的颤抖,捂住那怎么堵都堵不住的伤口,眸间蒙了一层薄雾:“小流!”

少年轻咳几声,虚喘着气,嘴边弯出一道憨厚的弧:“公子,我真想吃大姐做的小炖肉。”

“小流,没事的,没事的,再打完这场仗,我就带你回去。”墨北慌乱的用玉手拭去他嘴角溢出的血,只感觉有什么东西在心里扎了根,埋的生疼。

少年躺在她的怀里,手上握着大刀,不松不放:“公子,你都不知道,以前我家咳,咳,好有钱的。那时候,我和大姐总,总会坐在庭院里,咳。看花。母亲就做些桂花糕之类的零嘴。直,直到父亲回,回来,然后.”

嘭哐!

大刀落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响音。

墨北的手一僵,猛的发出怒天的悲鸣

“还有我,我也要去!”

“你才多大点,就吵吵着去战场,在那儿可是随时都会没命的!”

“我不怕!我一定要成为一个很厉害的大将军,报仇雪恨,光门耀祖!”

就在不久前,他还像是一个孩子,带着真挚的无谓,说出最豪迈的话语,那时候,明明知道的,这是一条不归路。

他还是来了,她还是让他来了。

难以言表的情绪赤红了墨北的双瞳,豆大的泪滴混着鲜血颗颗坠地,生出妖娆的花,痛的她一阵干呕。

“大姐不需要你有多大的出息。只要等到战争结束了,你能回来就行。”

她要怎么交代,又拿什么交代,自己的狂妄害死了一条命,甚至更多条。

那个女子还在等着小流回去,可她却亲手折断了这份念。

墨北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起来的,仅凭着蛮劲挥刀砍人,她一次又一次的将长矛举起,杀了又杀,如同从地狱里走出来的涅火凤凰,肃杀环身,煞气逼人。

在她的眼中只剩下了两种颜色,金黄的盔甲和如阳的血红。

敦煌士兵被她的杀发震撼到了,无人敢上前半步,还未出手,命已丧泉。

可不管墨北如何的一夫难当,毕竟耶律斯彻有备而来,人多力大。

前有护城士兵,后有敦煌铁骑,枭军好似困兽之斗,英勇少见却难逃出天。

渐渐的,一万人变成五千人,五千人变成三千人,三千人变成一千人。

他们没有放弃,执拗的举起腰刀,硬生生的将战役拖到天明。

刺眼的阳光直射而下,墨北站在中央,背影被拉的昂长,她的头盔早就不见了,飞扬的长发覆住冷峻的容颜,刀锋上的粘稠,散着腥甜的热气,全身的细胞只叫嚣着一个字,杀!

书友上传 杀进凰都

耶律斯彻见墨北双眸滚红,知晓她已失了理智,向着左右打个眼色,足下轻点,纵身入空,趁着墨北应付他人之际,大掌冲着玉颈便是一剂手刀。

耶律斯彻拥住缓缓晕厥的娇躯,侧翻上马,一急长鞭,单臂举起,做出撤退的手姿。他看着怀中的倔强的女子,心中腾起一丝丝的暖意。用上这招确实有些胜之不武,可他却没有别的办法,多耽搁一天便多一天危险,想必耶律千枭已经收到消息了,再不将墨北拿下,恐怕日后就没机会了。

他冷冷一笑,坏紧手臂,只要回到凰都,就无须再惧那人。

呵,他等着与他一战!

骤闻浅弯噩耗,耶律千枭静的仿佛一座雕像,然后他缓缓捏碎手中的竹简,跨步走出白帐,扫了一眼死里逃生,边吃边哭的阿布,语气如霜:“你说你刚想推开城门,援军就到了是吧?”

“呜呜,是!小流死了,小流!”阿布嚼着嘴中馒头,却觉得满唇的苦涩,肚子像破了一个大洞,很圆很深。那是吃再多东西都补不好的,她知道,她都知道。

小流不在了,小流死的时候隔了自己好远。

她还没让他吃拳头呢。

他还没教她甩枪刀呢。

似乎有沙子嗝了牙,阿布咬上不松口,嘴里吐出许多血。

她却像是没事人般,一劲儿吃:“王上,小流死了。”

“阿布被虎子哥推出来的时候,看的真真的。”

“小流死了,墨姐姐一直在杀人,一边吼一边杀。”

“王上。”她咽下腥甜,小手拽住耶律千枭的袖口,露出可怜兮兮的笑,嘴角还挂着血迹:“师兄说,死了的人都要去另一个地方。”

“那里有花有草,还有好多好多吃的东西。”

“小流也是去那里了,对不?”

耶律千枭垂下头,蓝眸微晃,大掌揉乱她的发:“嗯。”

“呜呜,呜呜,阿布好难受喔,这里,这里都透不过气来。”阿布指指心间,身子蜷缩成团。

耶律千枭何曾不知道那种感觉是什么。

心,

快要被撕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