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神木的生命里第一次出现了慌张,如果可以,他宁愿病的是自己啊,到最后,居然还变成小丫头安慰他:“也许……睡一觉就好了……老湿我们去睡觉吧……”

什么傻话!

他曾以为那张车祸的阴影已经过去了,可他没想到她居然一直没有好,一直瞒着他,握着驾驶盘的双手已经渗出了汗,当天晚上他就带着她直奔医院,车暴躁地开在路上,他觉得如果这时候楚放出现在他面前他会毫不犹豫一个油门把那渣滓撞死。

一番彻查,折腾到大半夜,最后徐今累得睡着了,医生给的结果是车祸致使视脑神经受损,造成间歇性失明。

王神木问要怎么治,医生说目前国内外都没有百分百的治愈手段,只能慢慢调养,保守治疗了。

王神木把医院砸了的心都有。

过了两天,他又带着徐今去看了几个老中医,一样是提议吃中药调养,看到最后一个医生时,王神木不耐烦了:“就没有更好的办法?”

中医扶着老花镜:“或许可以尝试一下针灸……”

徐今当时就吓得一缩脖,在脑袋上扎针,这可不是开玩笑的,她拉了拉身边男人的袖子,王神木看着医生老眼昏花的样子说:“针灸知识我也懂一些,别的还好,但是头上,一个穴位扎的稍微偏差错了,后果不堪设想,你确定你不会出错?”

老中医摊手:“那您另请高明吧。”

王神木没法子,最后还是去找了陈雨笙。

“间歇性失明?!”陈雨笙从椅子上跳起来,“这么大的事情你不告诉我?”

王神木:“我也刚知道,那丫头……一直瞒着。”

陈雨笙:“她在哪?我去看她。”

王神木:“你能医好?”

陈雨笙冷笑:“你这种自私的人,想必是看遍了医生都无解才来找我的吧,你说对吗?还有别的可能吗?”

听到自私两个字时,王神木的脸色白了一下,他拿出医院的诊断书扔到陈雨笙面前:“自己看,我只想知道你能医否,如果不能那我就没必要在这里浪费口水。”

陈雨笙扫了一眼,就把诊断书扔回去了:“我需要看这鬼玩意吗,我只知道间歇性失明如果不积极治疗,很可能会恶化成永久失明,到时候你哭都来不及。”

王神木看着面前咄咄逼人的少年,眼中是可怕到死寂的漆黑。

陈雨笙却忽然敛了语气,叹道:“其实你知道我想说什么。”

王神木:“……”

陈雨笙:“你知道我是个什么样的人,也知道我的医术,也知道我对她是什么感情。”

王神木:“我知道。”

陈雨笙:“只不过感情这东西很自私,虽然要是你换了我,大概你也会做出我做过的那些蠢事,只是你到底没有机会,你配不上她。”

王神木:“有话直说。”

陈雨笙:“你认为我自私也好,卑鄙也好,眼下能医好她的只有我,我自夸败家子,但你知道我的家底,她受多重的伤,我拼了这条命都能给她医回来,你能给的,我一样能给,我能给的,你却给不起,你一个废人,你什么都做不到,我的话就到这里了,一句话,我等你说。”

空旷的茶室里,是沉默到窒息的安静,不知茶凉了多久,王神木终于深吸一口气:“那你告诉我,万一你死了怎么办?”

陈雨笙笑了:“你需要这样咒我吗?”

王神木闭眼:“那我放手。”

38

世界之剑(结局已贴)

在被那名叫凯丽的混血妞不请自来地吵了几次后,王神木把徐今赶出了自己的屋子。

美其名曰不能让他们打扰你养病。

徐今被安排到一个僻静的小区住下,陈雨笙每天过来给她做针灸,反而是王神木借着工作繁忙的名义,越来越少出现。

徐今想死他了有木有,

终于有一天晚上小姑娘忍不住了,她揪起镜子前捋发臭美的陈雨笙说,“为什么现在连我电话都不接了,你说王神木他脑子坏掉了吗,”

“也许他发现自己阳痿了……又或者……”镜子中的少年微微一笑,“有了新欢。”

“新欢,”徐今晃了晃脑袋,“他那种人……不会的,我了解他。”

陈雨笙说,“我看着你长大我都不敢说我了解你,你就这么自信的——了解他?你们那点小时候,才多久?”

徐今刚刚做过针灸,意外清醒的脑子让她忽略了陈雨笙后半句吐槽,她愣愣地,望着镜子中少年的清秀眉目:“你是说,你……看着我长大?”

陈雨笙自知失言,低头不语,

小姑娘的好奇心当然是止不住的:“不对啊我印象中真的没有你这个人啊,你是怎么看着我长大的?你看上去神神秘秘的,你到底是谁……”

夜幕里似乎有一声听不清楚的叹息,“我只是……”他说,“只是一个答应了要娶你保护你就一定会做到的男人,哪怕用我的命来换。”

偌大的办公桌上,原本的电脑和文件堆都被挪到一角,四张纸、一块布,依次放在桌面上。

“这就是故事的结局?”

燕归来站在王神木背后,皱眉看着桌上的一切。

那前四张纸,正是王神木先前在兰陵地底的重明城里看到的四张壁画,他凭着记忆大致画了下来,而那块布,正是鲤鱼组的尸骨堆里挖出来的第五幅壁画的拓写图。

也不知道鲤鱼组是在哪里拓了这第五幅画,或者如王神木所说,极大可能是鲤鱼组拓完之后就亲手毁掉了原画——画中依旧是高冠王袍的领袖,可是领袖所处的地方不再是山顶,而是无边的地狱,背景中,火烧刀削种种地狱刑罚已算不上恐怖,最恐怖的是原本穿着高冠王袍统领天下长生不老就快成仙得道的领袖,他的头和身体四肢都分开了,一个被分尸的领袖,死后还在地狱中享尽无边折磨,画师的画技逼真而传神,看了直教人心里发毛。

如果按一般的理解,这应该是哪个平民画师画的,历史中常有的故事——幻想着永恒帝国的残暴君主,压迫黎民百姓,种种罪恶做尽,最后被反抗起义,君主不得好死,死后还因为生前犯下的罪孽而被送入地狱。

可是,真的是这样吗?

以王神木的阅历,这显然不是的,值得用古人壁画来记载的历史,哪会如此无聊俗套,王神木仔细注意到的,是画中领袖痛苦的身体上冒出的一阵阵黑烟,黑烟在他火海中凝聚成骷髅头的模样,大大小小,足有上百个之多,身为资深游戏策划师的他第一时间联想到的,是现今网游中常见的一种负面技能——诅咒。

游戏中,无论是玩家打怪物,还是怪物攻击玩家,只要中了跟诅咒、中毒、封禁等等负面BUFF的角色,身上都会冒出这种黑烟骷髅一样的玩意,古人当然没有电脑游戏,可是千百年来人们表达故事的手法往往是出奇一致的,只不过一个在古老图画里,一个在虚拟游戏里。

如果只是残暴统治,只是被起义被反抗,那么画师没必要画这些黑烟。

想到前四幅的壁画,整个故事就有了一种可能性——古代领袖把上百根长针扎入身体,灌注了某种东西,他求到了长生不老,可也换来了不得好死的诅咒,无论他生前是明君还是暴君,他根本来不及统治世界他就挂了,会不会,这就是重明城主的野心史?

王神木忽然想起什么,整个人从椅子上站了起来,随即又坐下,只是苦笑。燕归来看着他,只听他低声说:“不会的,那家伙不会的,这不科学……”

“科学?”燕归来是一个从来不放过任何嘲讽与他同等实力对手(基友?)的家伙,“科学这种东西,不是你向来所鄙夷的么?怎么,也有一天你会跪倒在科学面前?”身为站在科学顶端的男人如此说道。

王神木拂袖离去。

陈雨笙很爽。

很爽的陈雨笙每天做的很爽的事情就是抱着他的小丫头在花园里晒太阳。

更爽的是身为一个每天过来给小丫头扎针的医生的他,在徐今的一次从楼梯上摔下去之后,找到了足够的理由住下来。

“这是一个医生的责任,我要关心小盆友的身体。”他这样说。

徐今拿靠垫丢他:“你才小盆友,你全家都是小盆友!”

陈雨笙眯着眼睛笑:“可别这么说,我的年龄,其实可以吓死你。”

“有多大?”

“很大很大。”

“具体多大呢?”

“你要看看?还是要——试试?”

“艹!”又一个靠垫飞向陈雨笙的鼻子,“你去死!”

陈雨笙轻松地接住,依旧在那欠扁地笑:“我可什么都没说。”

陈雨笙爽了,王神木可不爽。

当燕归来终于得知他的首席策划师最近萎靡不振喜怒无常整个人跟来了大姨妈似的症状不是他预想中的阳痿不治而是他把老婆拱手让人之后,无情地送了两个字给他。

傻。逼。

王神木默默接过了这个称号,继续埋头和一堆文案做斗争。

燕归来见他无动于衷,干脆叫人把王神木的办公室牌子摘了,换成了傻逼两个字,还带注音:sha·bi。颇有昭示天下的意味。

谁料王神木继续无动于衷,每天早上9点进入傻逼办公室上班,中午12点从傻逼办公室出门吃饭,下午1点回傻逼办公室睡午觉,醒来继续工作,直到凌晨2、3点从傻逼办公室下班出门吃夜宵。下属的窃窃私语和偷生窃笑,在他面前和静音没什么两样。

一个人最可怕的不是眼瞎也不是耳聋,而是明明看得见却瞎了,明明听得到却聋了,燕归来发现这招不奏效,王神木依旧跟个木头人似的,没日没夜没魂一样,最爱的人不见了,却是他亲手送走的,找也找不回来,更不愿去找。

凯丽找到公司来的时候,对王神木办公室门口的傻逼两字愣了一愣。

“中国文化真是博大精深。”她对身边的壮汉感慨,“神木老师的称谓,果然是别具一格,不愧我们大远迢迢从美国赶来。”

壮汉问:“这俩字到底是什么意思呢小姐?”

“我也不知道,应该是很厉害的意思吧,就跟master差不多?”

“总之我们跟着读音念就是了!”

“yes!以后不要称呼他老师了,要敬称——sha·bi,知道么?这样显得我们恭敬以及我们有求于他,中国是礼仪之邦,他一定会帮我们的。”

“知道了小姐。”

于是,一声清亮的“shabi王!我们来找你了!”响彻在走廊里。

王神木连一个细微的皱眉都没有,木然地欢迎几位不速来客。

“最近您都不回家,我们只好来这找您了。”

王神木面无表情听着这个女人喋喋不休开始说她的无理要求,也没有叫保安把他们轰出去。

“我说完了,shabi王,您不说话就是同意了?我早知道,您不会忘记您与我父亲的友谊的,那么下个月1号,我们长白山见。”

王神木依旧不说话,甚至都好像根本没有凯丽这个人来过一样,等他们走了,才从文档里翻出那张五年前的新闻照片来,看了一会,燕归来进来了。

“你什么时候和魏少华那个卖国贼有如此亲密的友谊了?”一贯的冷嘲热讽,燕归来对于卖国贼的仇恨度,大概是业界内第一高的。

王神木不理他。

“还是需要……我帮忙么?”燕归来又换了个腔调。

王神木还是不理他。

软硬不吃,燕归来心想完了,这傻逼没救了,他这辈子攻克了这么多技术难关,却攻不了王神木这关,难道真像他家小熙说的那样,他是个受么?虽然他昨天才刚刚了解受的意思并且好好教训了关小熙一顿,但是每天上班来面对王神木这块硬木头,他真的不知怎么办才好了。

“你真的,不为了徐今想想么?”燕归来试探着,去寻找王神木呆滞眼神中一闪而过的光亮。

“所以才要这样。”这是王神木半个月来对燕归来说的第一句话。

“废物。”如果不是为了风度燕归来真的很想把面前这颗臭脑袋放在键盘上踢爆,“你还是个男人吗?”

是也好,不是也好,他的世界,他的痛苦,他的放不下与得不到,他的爱不够与留不住,又怎会是燕归来这种只懂得和一堆所谓科学所谓数据打交道的其实不过是电流在电路板上的刹那j□j的男人所能懂的。

那么漫长的时光,在岁月这块刻板上流过的繁华,燕归来能懂吗?他才是傻逼。

王神木这么想着,心里畅快了一些,仿佛又回到了他孤身一人时让他习惯的那种心境。

就这样吧,他想,一辈子就这样吧,挺好的,不是么。

陈雨笙想不明白为什么他的师父陈巫没有滚回山里,反而找上门来了。

这种与山里生活格格不入的现代社会,陈巫身为一个都快没牙的也记不清年龄的老爷子,万一在路上摔倒了没人扶他最后横尸街头,叫他陈雨笙这个不肖徒的老脸往哪里搁?

“我说过了,在我爷爷去世的那一晚,我们师徒的情分已经断了,断了,陈巫,你听得懂吗?断了的东西,好比死掉的人,那是回不来的。陈巫啊,你看看你自己,半只脚都踏进棺材了,你……”

徐今睡醒了来到客厅的时候,正好听到陈雨笙在用所有他能想到的恶毒的词汇要把他师父塞回山里去。

然后陈巫看到了徐今。

然后陈巫这个半只脚都快踏进棺材的老头,从沙发上跳了起来。

“你们什么时候生娃?!”

喜上眉梢的陈巫掩饰不住心里的激动一句期待已久的话从他嘴里蹦了出来。

在徐今反应过来之前,陈雨笙已经顾不上礼貌,赶紧把这个糟老头扔出了门外,对这种一辈子住在深山里的老古董来说,别说正常谈恋爱,哪怕是未婚同居之类,老古董也是无法理解的,他们这一脉自古人丁单薄,连他们引以为豪的医术都无法拯救这宿命,从祖上的祖上那一辈,到他去世的爷爷那一辈,到他父母那一辈,在到他这一辈,所有的婚配都是长辈钦定没有任何选择,对他们来说,繁衍后代是一生中最重要的追求,所以当陈巫看到他和一个年轻姑娘在一起时第一反应就是男女在一起等于自然的交配以及繁衍后代了。陈雨笙不知道他的历代长辈们心里是怎么想的,他只高兴地认为指腹为婚对他来说倒也不是什么坏事……

这一个月很快就过去,王神木不知多少次掏出手机甚至按出号码最后又默默地把手机收起,忘了她,是对她好。

明天就是和凯丽约定在长白山见面的日子,王神木这一日在长白山脚下一个破饭店里喝二锅头,素有洁癖的他如今却是一副邋遢模样,胡渣许久没刮,眼神布满血丝,连头发都悄悄夹了几根白色,饭店老板看到这个浑身酒气的男人醉倒在桌子一角的时候,以为是个放弃治疗的晚期病人,感叹着也没有去要他买单。

门外是这一年长白山的第一个雪夜,饭店老板听着屋外熟悉而久违的风夹着雪呼啸的声音,他以为今晚饭店也就这么一个可怜的客人,哪知门帘撩起,昏暗的灯光下又进来一个老头,这个老头四下望了望没有多的酒客,就一屁股坐在了王神木的面前。

要了半斤二锅头,老头也不管醉气熏天的王神木,顾自开始雪夜品酒——如果不是饭店老板就着昏暗的灯光看到老头脸上坑坑洼洼不像弹孔也不像刀疤的可怖疤痕,以及长着这些疤痕的一张苦逼老脸上非常矛盾的满面红光的喜悦之情,他绝对会以为这是一副相当诗情画意的画面。

陈巫确实非常的喜悦,喜悦到巴不得告诉他遇到的每一个人,他这一族,有后了!他这一生最操心的事情,他徒弟终于是没有让他失望啊!

于是,陈巫高兴地摇醒了面前看起来放弃治疗的晚期病人,用他别扭的普通话说道:“来来来,小后生你不要烦恼,也不要买醉,大半夜的不回家,还在这种地方,哎,年轻人啊,就是喜欢想些想不开的事情虚度光阴,你们实在是看不开,要知道,人一生最终的意义都在于生娃俩字,又有什么比生娃更重要呢?你说是不,你呀,也不要烦恼了,赶紧回家去,找个老婆生娃过日子,才是实实在在,要知道,你们这些普通人,一辈子时间那么短,不早点生娃,哎也不知道你们都在追求些什么无聊的东西……”

王神木看了面前的老头一眼,觉得他是个傻逼。

王神木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仰头喝完,再一看,他发现自己才是个傻逼。

呵呵,踏破铁鞋无觅处,他找了一个月的人,居然自己送上门来了。

“老东西,我正要找你。”

瞬间清醒了酒意的王神木一把抓住了面前老头皮包骨头的手腕,颇有些凶神恶煞的味道,也着实吓了沉醉在生娃美梦中的陈巫一跳。

不过陈巫毕竟是经历过大场面的老骨头,很快镇定过来:“你认得我?”

王神木冷笑着望着陈巫手腕上那块其实早就坏掉了的老式手表:“二十三年前,谁为你葬身重明城地下,需要我告诉你吗?为了那个秘密,你们与其说是守护,不如说是贪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