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慧伊妹妹是说…?”

“澜沣上君啊!如果是他,陛下可未必不允。”

石亭下的红雀脸色大变,劝慰的话还未出口,华姝已经转身朝内岛流云阁而去。

“殿下!”红雀小声急唤,忙不迭跟上。

华姝却突然停住身,望着石桥尽头的方向愕然无语。

红雀不知所以抬首望去——月色下,石桥尽头,澜沣上君一身青衣,正朝两人走来。他显是听见了刚才亭中谈话,眉间拂过一缕沉色。

红雀面色大喜,就要开口,却被华姝阻住。她领着红雀默默行了一礼让开路。澜沣侧身而过的瞬间,她眼底的落寞伤感一闪即逝,恰到好处。

果然,青色的衣摆停在余光里,温润的声音响起。

“方才凤崎长老说今年流云阁的梨花盛景十年难得,不知公主可允本君前去一观?”

华姝抬首,看着面前清雅俊逸的脸庞,笑容盛然:“上君相邀,是华姝之幸。”

第二日清早,九华阁里大泽山的弟子美美睡了一觉后终于发现自家的胖师叔没有回巢这一惊悚事实,几位吓破胆的白胡子师侄们痛哭流涕地闯进了凤皇殿,求凤皇遍寻梧桐岛,寻找大泽山失踪的宝贝师叔。

第十章

第十章

梧桐岛上的宾客还未来得及沐浴在初晨大好的阳光下,东华上君幼徒失踪,大泽山众仙诉求凤皇遍寻全岛,最后在梧桐林里寻着了翻着肚皮睡得正酣的古晋仙君…这一连串消息就跟长着翅膀似的迅速传遍了全岛,一大清早的古晋就成了众仙茶余饭后争相嘲笑的谈资。

作为一个仙人,不得不说,大泽山这位辈分奇高的长辈的初次登场,实在有些丢人。

倒是在凤皇殿与凤染品茶的南海老龙王见听闻消息的天帝对这个引得梧桐岛骚乱的后生晚辈没有半句惩罚,只轻飘飘斥了句“不用管他,他惯来喜欢胡闹。”后心里泛起了嘀咕。

东华老上君和天帝交好,难道连带着这位小徒弟也得了天帝青睐?

老龙王是个灵光的,一出凤皇殿便吩咐跟来的徒子徒孙们管好嘴,断不可随意搬弄古晋的是非。人都有个三亲六故,不过响午,天帝话里话外对古晋那一丁点的维护之意就被岛上的仙君们吃得通通透透。

闻音知雅意,古晋焉了一上午不经意知道华姝就住在一墙之隔的流云阁后喜笑颜开一路小跑着串门子去了。浑然不知他昨晚的荒唐行径转瞬间在众仙口里就成了少年张扬赤子之心不拘小节的典范。

流云阁连着几日都安静素雅,今日里却格外不同。齐聚梧桐岛的女君们竟都择在最后一日的晚宴前来拜访华姝,众女在外堂相遇,尴尬一笑后便将昨晚的谈话心有灵犀地遗忘了。

红雀一副笑颜,请众女入座奉上清茶后去后堂请华姝。

推开后堂房门,瞧见屏风后更衣的华姝,红雀脸上的笑意多了几分张扬和得意,“殿下,岛上的女仙君都来拜见您了,现在正在外堂候着呢,昨日夜里她们一个劲地攀附梧桐岛的小凤君,现在还不是要借着殿下的名声,想和殿下一起入席。”

以往仙界宴席,大凡跟在华姝身边的女君,总是能得其他仙君高看几眼。

“那是因为她们不确定今日涅槃的小凤君是男是女,若是个女凤君,待她长大,怕是我以往的光景皆不会在。”

华姝从屏风后走出,眉眼里拂过一缕微不可见的深意:“就和当年景昭位居天宫时一般。”

红雀噤声,脸色微微一变,想起当年的一桩往事。

华姝殿下出生时曾引得北海祥云笼罩,海兽尽欢,鲛人鸣乐,可谓仙界奇事。陛下待公主如珠如宝,公主在百鸟岛集万千宠爱于一身,性子自然高傲。两百年前天宫蟠桃盛宴,公主初成年,即随陛下入天宫参宴。那时仙界已有人言公主长大后定不输天帝之女景昭公主,为了那场宴会,公主让族女早早备了千年蚕丝羽翼衫,带上了孔雀一族的至宝孔雀翎羽冠。哪知宴会之上,景昭公主只一身金龙明黄王袍便吸了所有仙君的目光。众仙喜欢公主的容貌不假,可比起景昭公主,却少了实心实意的尊敬。

宴会之上,有仙君提起百鸟岛的华姝时,坐于天后身侧的景昭公主不过投下半眼,对着公主道了句:果然不负传闻,天姿国色,牡丹之容。

一句轻飘飘的夸耀,似是随她高兴才赏给殿下的一般,而傲气自负的殿下在景昭公主眼里不过成了个以容取胜的貌美仙君,和常人无异。

殿下几百年的努力,仿佛顷刻尽毁,不值一提。

天帝之女,生来便能位于九天之上,端坐帝位之旁,天壑之别。

公主就是那场宴会上,见到了名声初起的澜沣上君。一见倾心,百年难忘。

世间轮回倒转,总是难以预测未来命途。殿下在此宴后心性大改,一心修炼仙力,隐居百鸟岛。却不想之后百年三界诸事皆变,天帝化身石龙,天后被上古真神神罚,当年那个贵压三界的景昭公主更是自此消失。

说句不该的话,若景昭公主犹在,殿下确实难有如今的风光。只可惜堪堪过了百年,梧桐岛又出了一个小凤君。

红雀压下心底感慨,装作满不在乎宽慰华姝:“殿下,今晚涅槃的未必就是个女娃娃,况且就算是,她成年还需上几百年呢。昨晚澜沣上君和殿下您品茶看花,畅谈半宿,也是一桩好机缘。说上来还真是巧呢,正好您在湖心遇上了澜沣上君,听说上君虽对女君和气,却甚少主动结交,昨夜也不知为何对公主上了心…”

华姝行到门口,听见此话顿住脚步,她回转头,轻笑出声:“碰巧?红雀,你可知上任天帝暮光在数万年前被上古神君择为天界之主的原因?”

“殿下,奴婢不知。”

“因为上任天帝暮光司职帝王星宿,所以他才会被上古神君选中。”

“殿下是说…”

“澜沣出自仙界蓬莱岛,生来便拥有司职帝皇之星的命途,他降世两千年,此前一千九百多年,你可曾听过仙界有人敢拿他和上任天帝相比,赞他出身尊贵?”

红雀摇头,澜沣上君虽是万里挑一的俊才,但真正博得众仙赞许敬重却是这百年来的事。

“就算从未有人直言,你也该知道当年仙界内定的下任天帝人选是谁。”

红雀踟蹰,回:“奴婢知,是天宫的二皇子,景涧殿下。”

论仙力,未赴罗刹地前的景涧殿下和澜沣上君怕是伯仲之间,可论威望,澜沣上君却远不及景涧殿下。父母皆为掌控天界的上神,景涧殿下又出自凤凰一脉。如此景况下,哪里有人记得蓬莱岛的澜沣上君,尽管他才是携帝王星宿之命降世的继承者。

“澜沣最不喜的就是仙族这些踩低就高的玩笑,结交于我,不过感同身受,四字而已。”

华姝言完,抬眼望向门外的金色初阳,微微一笑朝外行去。

两百年前的蟠桃宴上她就明白无论她付出多少努力,在位高权重者面前都只能颤颤兢兢如履薄冰,有些人生来高人一等。当年的她是如此,澜沣又何尝不是。

月白的长裙在阳光下轻扬,华姝脸上温婉良善的笑容仿似鬼界彼端的红鸢花一般瑰丽妩媚。

华姝的背影消失在回廊里,红雀神情怔怔,叹了一声。

如今澜沣上君贵为天帝继承者,殿下恋慕他百年,也算是选对了人。

她收回心神,眉角重新扬起不知世事的憨态笑容,跟上了前。

已是最后一日,华姝的流云阁自然不乏男仙君拜访,待她出现时,前堂已满坐宾客。她修长的身影只在门口冒了个尖,就夺了满堂目光。

月白古裙,碧簪束发,腰上一根金色锦带,配上美丽清冷的脸庞,华姝瞧上去古雅华贵,一身仙气远在堂中女君之上。

孔雀王集一族之力教出来的公主华姝,美貌与仙力,都名不虚传。

堂中女仙艳羡者有之,嫉妒者有之,但脸上全都堆满了笑意和华姝寒暄请安。不一会堂里已是笑音四起,热闹喧哗,这种氛围里古晋的求见突兀而意料之外,华姝一愣后淡笑着让仙娥请大泽山的这位古晋仙君进来。

脚步声临近,听上去有点儿沉,众君抬眼朝门口望去,皆是一怔。

大红的袍服裹在来人圆滚滚的身上,将近及地长,他头上的发髻微散,眼睛被脸上的肉堆得深陷其中,只露出一条缝来。胖仙君小迈步地走着,配着这身红袍,似个喜气洋洋的民间新郎官。

众君呐呐不能语,盯着堂中特自在的古晋,十分不易地将眼中的惊讶并心底的荒谬埋了起来。风传了好几日,折腾地满岛不得安宁,那位受尽东华上君疼爱的幼徒竟是这般…咳咳…了不得模样,难道老上君年老眼花,换了收徒的口味?

要知道东华老上君已有一千年未收过一个徒弟,拜入大泽山山门更是难于登天。众君逡巡古晋片刻,心底齐皆默默地升起了再入大泽山拜拜师门的想法。

此起彼伏的咳嗽暗笑声下,没人发现南山洞府的碧云女君陡然苍白的脸色。她微微朝后一仰,似是要把身子藏起来一般。

今日灵涓怕面对华姝,不敢来拜见。她唯有亲自来见华姝求情,哪成想昨夜被灵涓欺辱的胖仙君就是那个连天帝都相护的大泽山幼徒。三界皆知清池宫的小神君是天帝亲自教养长大,若是古晋将他们昨夜之话告知天帝,菩提洞府和南山必遭仙族所弃。念及此处,碧云悔不当初,嘴唇骇得轻抖,唯有端起桌上茶杯掩饰失态。

正堂之上,华姝瞧了碧云一眼,眼底亦有一抹异色划过。她亲自起身朝入门而进的古晋迎来,东华上君比他父王还要老一辈儿,古晋虽是这么个囫囵样,辈分却是实打实的高。

“昨日听红雀说古晋仙君歇在了九华阁,华姝还未来得及前去拜见,仙君已临流云阁,是华姝的不是。”华姝虽亲自相迎,但面上神情仍是清清淡淡,并未有太多热络,对待古晋和众君无异。

声音入耳,和昨夜的利落女声有几分相似,却又不尽似。古晋挠挠头,不能确定,抬眼朝走来的华姝看去,小眼顿时一眯,心底乱嚎:好漂亮的一个大美人儿,难怪有一颗菩萨心。

他羞羞涩涩咳嗽一声,随着华姝的指引落座,有些紧张又有些含蓄地眨了眨眼,一本正经地开口。

“不碍事不碍事,公主年长,我年岁轻,该是我先来拜访公主。”

此言一出,满堂皆静。

作者有话要说:准备工作考试,略慢,姑娘们见谅。

感谢fhtx姑娘的地雷。

第十一章

第十一章

世界上凡是性别属女的物种,都喜欢炫一样东西:嫁的夫君;也喜欢藏一桩秘密:自己的年龄。

仙人寿命悠久,青春永驻,成年后几百几千的年龄差距几乎可以忽略不计。没一个女君喜欢被人恭维一声“年岁长”,尤其是以美貌闻名仙界的大美人。古晋天生二货加生了一张得罪人的嘴,华姝没白他一眼顺便将他客气地请出大堂,已经算是好脾性了。

倒是一众男君,被古晋这句话整得哭笑不得。

这个横空出世长成这德行的胖仙君是哪个乡里旮旯里跑出来的二愣子啊!会不会说话啊?你让比华姝公主年岁轻的他们肿么活,肿么活?大堂里坐着的这一溜排,他们是来求媳妇儿,不是拜前辈吖!

安静的大堂内,众人屏住呼吸,眼珠子在古晋和华姝身上来回转,动作十分一致。古晋仍旧没心没肺地笑看着华姝,活像刚才这句话里放了他十斤重的诚心诚意一般。

华姝活了几千岁,头一次听到这句新鲜话,微一愣,在觉察到大堂内沉默气氛的瞬间,已经爽快而不失风度地抿唇一笑,端起手边茶杯一敬,“古晋仙君说的是,我年岁长几分,的确无需客套。华姝以茶相敬,古晋仙君,请。”

华姝向来清冷,对仙君少有辞色,她未降怒古晋,更与之示好,实在罕见。

不论是东华上君的名头好用,或是她确实大度,无论为哪般,华姝都缓和了堂中气氛,更显她不拘小节。

此般利落洒落,全然不在意他的口无遮拦,跟昨晚女君有几分相似。古晋心底仍不能确定,小眼轻轻一眯,接过红雀奉上的清茶,拎着杯口转了转,玩笑一般问:“我对殿下一见如故,不知殿下可也是如此?”

这话直接够劲儿,众君听得颇不是滋味。门槛高家世雄厚背后有人就是不一样啊,旁人哪敢对华姝如此放肆?

华姝没抬眼瞧他,只板着脸答:“不是。”

古小胖神情一顿。堂中仙君见他吃瘪,心底暗爽。

哪知华姝放下茶杯,将散开的一缕发拨到耳后,看向古晋,轻轻一笑,略有深意回:“一见如故不妥,再见如故或许更贴切些。”

再见如故?只有一墙之隔,这胖小子果然近水楼台先得月了!一众男君的神情顿时微妙起来。

古小胖没空管其他人,眯成缝的小眼睛里墨黑的瞳孔顿时放大,吊儿郎当的声音不自觉地提高,带着一抹欣喜:“殿下昨夜…”

他话还未落,茶杯落地的声音伴着一位女君的惊呼突然在大堂响起。

“啊!碧云!”

众君转头,正好瞧见南山的碧云仙子手足无措地对着裙摆上染满茶渍的南海三公主缙云。碧云顿了顿,立时便手忙脚乱地替缙云拨弄裙摆上的茶叶,尴尬不已。

缙云回过神,暗怪自己刚才惊呼声太大,伤了碧云的颜面。她急忙拉住碧云的手道:“无事无事,碧云姐姐,我只是吓了一跳。”

碧云抬头正欲说句感激的话,却不巧迎上古晋眼底一闪而过的冷峻,脸色顿时苍白如纸,呐呐不能言。

见她这般模样,古晋神色依旧如常,但眼底的冷意却散了几分。

华姝自是知道是何原因,她轻笑一声,打断沉默,“红雀,带缙云公主去内堂换身衣服,给碧云女君重新上杯茶。”

“是。”红雀应声将缙云公主领去了后堂。

碧云重新坐下,惴惴不安地望着不远处脸上依旧带着笑意的胖仙君,心底莫名发抖,刚才古晋眼底一闪而过的凛冽气息难道只是她的错觉?

“古晋仙君,刚才你想问什么?”此事一解决,堂中的宣澈仙君一摇手中的骨扇,笑意吟吟朝古晋开口询问。

众人见他开口,立时便来了兴趣,暗道胖仙君好运到头了。宣澈仙君是掌雷上君之子,为人自负骄傲,尖酸刻薄,他恋慕华姝,对华姝身边的男君从无好脸色,且极近苛责。因他父君位高权重,掌管天宫雷刑之罚,所以众仙平日里视他如洪水猛兽,能躲则躲。

这两人交锋,倒是盼古晋占上风的多些。

华姝眼底亦划过一抹厌恶,但她不动声色,只将目光投到古晋身上。她想瞧瞧古晋会如何开口,毕竟只要说出昨夜之事,他这个维护真神的仙君立马便会成为众仙溜须拍马歌功颂德的对象。凡事只要和上古界真神扯上了干系,哪怕只是芝麻绿豆大小,也足够让下三界震上好几年。

古晋没朝宣澈打量上一眼,反而抬首朝华姝看去,道:“我进岛时听仙童说梧桐岛这几日景色为全年之盛,我只想问问…”他一顿,在碧云心惊胆颤的祈求目光里稳稳接了一句:“殿下昨夜可有兴之所致,观了梧桐岛?”

随着他话音落地,碧云绷得死紧的身子一松,靠在木椅上,脸色也恢复了些许红润。

未等华姝回答,宣澈浓浓的不屑迎声而来:“我道何事,原来是想打听公主殿下每日喜好游何处…”他将骨扇一收,拍在掌心,在古晋胖墩墩的身上逡巡了一整圈,道:“古晋仙君,即便你知道公主所游之处又如何?你这体态,焉有体力能做陪?难不成游一趟梧桐岛也要劳烦你的十几位师侄为您牵出雪辕仙车,在身后鞍前马后地伺候?再者,听说你不过两百多岁,怎么不知体恤老者,如此不知礼数?”

宣澈惯来有些二世祖的盛气凌人,又喜欢挑拣些大道理打压敌方,几句话把古晋损得够呛,若是旁人,怕早已愤而离席。

偏生,他遇上的是天启和凤染这两个奇葩物种教养而成的小太子,三界八荒里最名正言顺的二世祖。论刁钻毒蛇气量窄,除了他娘上古,九州八荒里古晋神佛不及。

满堂怜悯的目光未及在古晋身上投放,他已拖着胖成个球的大肚子,一点一点在木椅上朝宣澈的方向挪过来。众君翘首企盼他的反击,奈何他动作有点儿慢,直到众人脖子都秧了他才堪堪将目光和宣澈对上。

古晋的声音里是慢腾腾的诚恳:“宣澈仙君,小仙愚钝,有件事学了几十年总捣腾不清,听闻仙君慧根在仙界是一等一的高,能否赐教一二?”

宣澈损了人还被戴了一顶高帽,清高地一哼:“你且说来。”

众仙叹了口气,东华老上君的这个小徒弟看来是个和稀泥的,还未交锋就龟缩城池了。

“仙君可知上古神界里与日月同生的真神有几位?”

问题一出,众人傻眼,宣澈更是嗤之以鼻,鄙夷的声音朗朗响彻大堂:“上古、炙阳、白玦、天启四位神君乃上古神界的四位真神,古晋仙君,你大泽山里莫非连一本上古书籍都寻不出来?”

“这我倒是知道,小仙只是不知,四位神君谁为长?”

宣澈已经不对古晋的智商抱希望,只觉大泽山已日落西山,教出这等子弟实在笑话,遂回:“炙阳神君降世于混沌之初,至今二十三万余岁,最长。”

倒是有些仙君品出了古晋话里的深意,渐渐回过味来。华姝便是其中之一,她神情一正,瞧向古晋的眼底多了一抹探究。

“哦…原来如此。”古晋又慢腾腾点头,模样似是受教,再道:“那不知又是哪位神君为尊?”

“自然是上古神…”宣澈洋洋得意的声音猛地卡在喉咙里,最后一个“君”字死活再也吐不出来。他迎上斜对面那双眯成一条缝的小眼,冷汗一点点自额上沁下,脸色青紫交加。

三界皆知,四位真神中上古神君继承了祖神擎天的混沌之力,年岁最轻,神格却最尊。他嘲笑古晋不尊老者,无异于嘲笑天地造化里开此先例的上古神君。

“南海里头藏着几只二十万岁高寿的老龟,按仙君刚才质问小仙的凿凿之言,上古神君见了这几位“老者”,怕是要行礼问安,才成体统?”古晋拖长腔调,“小仙今年两百岁,听闻仙君您已有四千来岁,刚才未及行礼拜见,亦是罪过…”

他适时地停住声,只管将眼弯成纯真的弧度。

满堂俱静,众君细细瞅了半晌笑得一派和气的古晋,默默为宣澈仙君默了一声哀,然后不自觉地俱朝古晋相反的方向挪了挪屁股。

这个胖仙君,原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主,刚才实在是看飘了眼。

宣澈悠悠飘然的姿态不在,握着骨扇的手现出青筋,良久,他嘴唇抿紧,起身朝古晋的方向行了两步,低头,弯腰执礼,“古晋仙君这话折煞宣澈了,仙君乃东华老上君之徒,长宣澈一辈,刚才我一时蒙了心智,口出狂言,还望古晋仙君大人大量,不与我这个小辈计较。”

宣澈虽性子尖酸刻薄骄傲自负,可活了四千年,倒也不是个傻瓜,当即便折了腰为自己寻活路。只是那折下的腰到底有那么几分不自然和受惊过度的僵硬。

大堂里咔嚓声突然响起,众仙眼一抬,看着那位胖胖的少年仙君像是没看见弯腰行礼的宣澈一般,一双眼垂下只盯着自个儿肉手掌里抓满的瓜子,心底颤了颤,想,宣澈仙君,倒是真的命苦。

华姝好整以暇地朝木椅上一靠,对古晋高看几分起来。不愧是东华的徒弟,有几分手段,不过可惜,也只是学会了讨口头上几分便宜。

众仙等着古晋慢悠悠饮了一杯茶,磕了半碟子瓜子,才听到他轻快又惊讶的声音打着旋在响:“哎呀哎呀,宣澈仙君您行礼做什么,小仙我只是见识浅,有一二问题不懂,才讨教讨教。什么计较不计较,我胡乱说的几句混话,您千万别介意。小仙对仙君的景仰如天河之水绵绵不绝,日后少不得还要多叨扰呢…您坐啊,来,喝杯茶,咱们再来探讨探讨我体重这个问题,听说您的父君掌雷上君也似我这般威武雄壮,不知他当年是如何得了在您母君身边作陪的资格…咦?您的脸色我瞧着有点白啊,是不是没吃饱?我看您啊还是太瘦了,竹竿似的,一阵风就吹得跑,赶明儿我回大泽山给你寻两粒大补丸,保管您吃了壮如金刚…”

话音儿还未完,众君只看见宣澈上君又弯了弯腰,面色发灰地告罪后逃出了大堂。

古晋含笑目送他的背影,朝目瞪口呆的众仙投了一个温和纯良的笑容,含蓄地收了声,又弥勒佛一样窝回了木椅里,仿似从来没有挪动过分毫。

一场不见硝烟的战争,大泽山的这位胖仙君,把宣澈杀了个血流成河。

不过战局结果虽意料之外,却正合众意。

众仙终于知道东华老上君为何临老成神了还收了这么个小徒弟,古晋丑则丑矣,胖则胖矣,但这爱憎分明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还真的讨喜。

因着他打败人憎人恶的宣澈上君,大半堂的仙君们对古晋的目光都善意起来。甚有女君们觉着古晋这副胖乎乎模样也还能入眼,至少憨态十足。

宣澈走后,大堂内复又三三两两开始欢声笑谈。古晋一直眼巴巴瞅着首位上坐着的华姝,每每想说两句话,不远处碧云女君恳请的目光便飘了过来,他只好把疑问藏在心底,好耐性地等众人散场。

可他这神情落了众人之眼,便成了他十分倾慕华姝的模样。女君皆叹仙界的男仙君又阵亡了一位在华姝公主的孔雀裙下。倒是华姝一直神色淡淡,和众人交谈之际也不时和古晋寒暄两句,既未热络,也未冷落。

离天帝举办的晚宴只剩两个时辰,仙君们纷纷告辞,只有几位女君想在华姝身旁得个头等席位,硬是留了下来。眼见着华姝和几位女仙君笑着朝内堂而行,碧云女君也没了身影,古晋咬咬牙,拔腿揣着一身肥肉朝女君们追去。

若不问个清清楚楚,他心底实在闹腾得慌。

过了回廊,眼见着几步就能追到,前面女君的轻笑声传入耳里,让古晋生生顿住了脚步。

“殿下,古晋仙君年龄不大,手段倒不浅,今儿把宣澈仙君好好逗弄了一番,宣澈仙君丢了脸面,怕是有好些年不敢出雷宇宫了。”一位女君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