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音明白了森羽的来意,“你想让我去劝元启?”

“元启神君因为大泽山之难而觉醒,那说明大泽山定对他极为重要,如今他只怕欲除鸿奕而后快。我没有证据,他不会相信我,你是他的师妹,或许只有你的话,他才会听进去。”

见阿音面色迟疑,森羽神情郑重,“阿音,魔族现世,三界必有大乱。如今常沁和大泽山都已被其所害,如果我们不能早些找出幕后之人,将来的祸乱一定会更大,即便元启是真神之子,如今上古神界关闭,他也难以独善其身。就算不为鸿奕,为了元启和大泽山冤死的人,你也应该相信我。”

“不止是我两位师兄和大泽山上下,也不止是为了元启。”阿音看向森羽,“常沁妖君对我和阿晋有恩,若真是魔族暗中作乱,害她性命,我和阿晋也不会坐视不管。”

她声音微顿,眼底一派清明,“是对是错,真相如何,我会和阿晋一起查明。”

森羽颔首,“只要你能说服元启神君暂缓三日后的玄雷之刑,给我时间,我一定有办法查出真相。”

阿音看了一眼天色,“明日一早,我就去景阳宫。”

森羽的身影渐渐隐去,“我会留在凤栖宫,等你的消息。”

深夜,风灵宫,锁仙塔。

鸿奕被仙网囚在塔中,浑身是伤,仍然昏迷不醒。明明他才是那个屠戮大泽山的人,但他眉间沉郁,像是经历着极大的痛苦。

元启立在仙网前,沉默地看着他,眼底没有一丝情绪。

长阙跟在他身后,担忧地看了一眼元启,没敢出声。

“殿下,您为何会来锁仙塔?”

鸿奕毁了大泽山,按理说元启除了亲眼看着他丧生于玄雷之下外,应该不愿再见他才对。

“因为有很多事无法解释。”

元启突然开口,长阙更是疑惑,“无法解释?什么事?”

“御风和华姝认定鸿奕是在天宫杀死澜沣的那只九尾妖狐,但澜沣遇害时,鸿奕仍在大泽山。”

“御风上君不是猜测鸿奕假借晋位之名,实则悄悄出了大泽山,潜去天宫杀了澜沣上君?”

“不会,当初师兄既然会在众仙面前保下鸿奕,那说明师兄很肯定鸿奕那两日定在长生殿内迎劫,并未离山。是有人刻意杀死澜沣,然后潜回大泽山,将澜沣之死嫁祸给鸿奕,把罪责推到他身上。”

“谁会有这种能耐?”长阙面露惊讶。

“数月之前,大泽山曾有魔族出现,当初我和师兄并不知道那魔物是何来历,也不知道它是如何破开护山阵法,在顷刻间逃之夭夭,不留半点踪迹。”

“殿下如今…?”

元启望向仙网阵中昏睡的鸿奕,神色冷沉,“那魔物的魔力早已晋为上神,所以我们所有人都没有察觉,它一直藏在鸿奕身体里。”

元启声音落定,手上一道银色神光朝昏睡的鸿奕拂去。

神光下,鸿奕颈间黑色的魔气若隐若现,露出狰狞森寒的气息。

九幽炼狱里,正在狱火中养伤的魔尊猛地睁开眼,露出一抹惊色。

第八十五章

第八十五章

“魔尊,出了何事?”守在狱火旁的魔兽见魔尊神色不对,小心翼翼问。

“元启发现了我留在鸿奕体内的魔气。”魔尊脸色冷沉。

“那不是您三分之一的魔力吗?”魔兽惊道:“魔尊,您本就被仙网所伤,若是再失了鸿奕体内的魔气,怕是魔力只能勉强维持在半神之上。”

魔尊看向魔兽,“怎么,你怕我护不了你们不成?”

“属下不敢!”魔兽打了个寒颤,连忙回。

“哼。”

魔尊眉头紧皱,朝弑神花的方向望去。见它望向弑神花,一旁的魔兽默默移开了眼。

“魔尊,您可是要…?”

那魔兽才刚出声,魔尊冷冷朝他瞥来,他骇得低下了头,不敢再问。

魔尊从狱火中而起,朝弑神花的方向飞去。

弑神花在九幽炼狱大门之处,盘根错节,密密麻麻,这魔物能吞噬神以下一切生灵,一般的上神对上成群的弑神花,也是个被活吞的下场。

它是上古神界和三界里最可怕的生物,没有人知道它是从何时开始被囚禁在这九幽炼狱里。

魔尊停在弑神花前,沉睡的弑神花闻到它的气息,花枝微颤,看上去十分愉悦,巨大的花瓣在它身上流连忘返。魔尊却唇角紧抿,似是十分不耐弑神花的靠近。

盘根错节的弑神花缓缓分开,为魔尊让出了一条道路。弑神花身后,浩瀚的魔气深不见底,让人生出颤栗之心。魔尊望向那片魔气,藏起眼底的忌惮,走了进去。

在弑神花海中那深不可测的魔气出现时,不远处的魔兽们臣服在地,眼都不敢抬。

直到魔尊消失在弑神花海深处,他们才抬起头,饶有深意地互望了一眼。

九幽炼狱里关押着上古神界和下三界这几十万年来最穷凶极恶的魔兽,其中许多上古魔兽的实力都在上神之上。七万多年前那场神魔之兽大战,便是九幽炼狱里的魔兽逃出炼狱,在三界惹出的祸事。

它们会臣服于魔尊,并不是因为它是九幽炼狱里魔力最可怕的人,而是因为,它是被弑神花海中的那位选择的人。

否则,凭它刚入九幽炼狱时的道行,百年前就被炼狱里的魔兽撕碎了。

弑神花海深处并不像魔兽们想得那样森冷可怖,这里飘荡着红色的花海,花海上一方白玉石椅安静而立。

石椅上,半躺着一个人。

他白衣赤足,黑发及腰,容颜并非绝丽,却是很让人舒服的长相。

明明是这样一个温和无害的人,魔尊却只敢立在花海之外,在那人睁眼的一瞬,半跪臣服于地。

“见过尊上。”

那人望向魔尊,眼底带着一抹懒意。

“我说过,我没有神位,没有尊号,不用尊称,直呼吾名便是。”

“是,玄一君上。”

魔尊仍是不敢抬眼,低声应是。它不知道玄一是谁,只知道他拥有无穷无尽的魔力,他是这弑神花海的主人,却对九幽炼狱里的魔兽毫不放在心上。

每一个被关进九幽炼狱的魔兽都知道弑神花海有主,但没有人知道玄一到底是谁,自己是这七万年来,唯一被玄一选择的人。

“清漓,你来见我,何事?”玄一微微垂眼,看向半跪的女子,懒懒开口。

魔尊这才抬头,赧然便是百年前被上古贬入九幽炼狱的狐族清漓。

她望向玄一,低声回:“君上,我本想借鸿奕之手挑起仙妖之战,哪知关键时刻鸿奕恢复意识,害我被仙族上仙所伤,如今我残留在鸿奕体内的魔气也被大泽山的古晋察觉…”

“哦?”玄一万年不变的脸上露出一抹深意,“元启觉醒了。”

若非混沌之力觉醒,又岂能看出藏在鸿奕体内的魔身。

听他此言,清漓心底一惊。她从未告诉过玄一古晋的身份,玄一不出九幽炼狱,竟也能知道古晋是谁。

“是,元启在大泽山觉醒,已晋为上神。”

“你来见我,是怕你留在鸿奕体内的魔力被元启所毁后魔力大损,无法统御外面那些凶兽?”

“是。”清漓低头,“大事未成,我心有不甘。”

玄一眼底未起波澜,只淡淡道:“你已经用你的妖灵换了一身魔力,你还能给我什么?”

即便知道眼前之人最是淡漠,清漓仍忍不住心底发寒,她望向玄一,“君上被困在这暗无天日的九幽炼狱,难道就不想出去吗?您的魔力旷古烁今,只要您愿意出去,别说三界,就是上古神界也…”

她话还未完,玄一已经朝她望来,轻轻一眼,犹如逡巡死人。

“我是走是留,愿去何处,还轮不到你来做主。”

清漓猛地噤声,不敢再言。她垂下头,言语铮铮:“君上,我一定会让仙妖大乱,让魔族立于三界,请您再帮我最后一次。”

“是吗?让魔族立于三界?”玄一仍是懒洋洋的模样,但他摆摆手,“时候未到,你走吧。”

“君上,如今元启已经恢复了混沌之力,若我不能战胜他,那…”

玄一嘴角勾了勾,“世上最无用的就是武力,你既然能够以一己之力让白玦护下的三界乱成这样,再乱几分又有何难?想让我帮你,就让我看看你的本事”

他闭上眼,不再说话。清漓见他不肯相助,亦不敢露出半点愤恨,悄然起身退出了花海。

直到走出弑神花海,她后背仍是一片冰冷。就算是百年前面对上古之时,她也没有过这般不安。

可这个玄一,清漓每次见他都会有一种感觉----恐惧,无法言喻的恐惧。

玄一和上古天启不同,那些神虽然漠视下界,但眼底仍有慈悲。

这个人的眼底永远只有冷然,对他而言,这世上任何生灵和一山一水般没有区别,都是死物。

她百年前刚入九幽炼狱,恰巧撞上一群魔兽不小心冲撞了弑神花,也不知为什么,数万年不出花海的玄一竟然在那一日出现了,弑神花外十里之内的魔兽全部死在他手里。

弹指间,所有生灵灰飞烟灭,即使是杀人的时候,他眼底也只有漠然。

清漓不知道他是谁,来自哪里,只知道他在所有魔兽被关进来之前,就在这九幽炼狱里,他是炼狱的王,最强大可怕的魔。

玄一明明有冲破九幽炼狱的实力,但却愿意千年万年的留在这片花海之后,他眼睁睁看着魔族苟延残喘,被三界所欺,却无动于衷。

她不甘被囚禁在这里,一心复仇,独身闯入弑神花海,剩着最后一口气跪到玄一面前,说出她的仇恨和不甘,以身相祭,甘愿死后灵魂为弑神花所食,才换来了一身上神魔力。

此后百年,她仗着玄一赐予的魔力打败炼狱里的所有魔兽,允诺带领他们闯出囚笼,重新立于三界,这才独霸了九幽炼狱。

这是她第三次见玄一,和过往百年一样,他仍对世间所有的一切漠不关心。

清漓脚步顿住,眉头皱起,想起刚刚玄一的表情。

不对,在听到古晋觉醒的时候,他分明有所意动。清漓心底生出疑惑,玄一会在意元启,那他和上古神界的那些真神究竟有什么关系?

上古神界,摘星阁。

正和上古弈棋的炙阳眉间微动,他望向了紫月山的方向,有些晃神。

自白玦回来后,上古像变了个人,每日又话唠又八卦,她瞅了瞅炙阳望向的方向,“怎么了?”

炙阳摇头,“无事。”

上古却不是这么好糊弄的,她挑了挑眉,“瞧你这幅样子,难道是想起了那个人?”

见炙阳不语,上古摸了摸下巴,颇为好奇,“听说我小的时候他还抱过我,炙阳,他到底是个怎么样的人…”上古笑眯眯摇摇头,“不对,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真神?”

世人只知上古神界有四位真神与天同寿,除了他们四人,无人知道这世上还有第五位真神。

玄一,二十万年前和炙阳同一日诞生于乾坤台,世上的魔力之祖。

但他虽是真神,却天生一副石心,对万物生灵毫无慈悲,自他之手诞生的魔物成了上古神界和三界祸乱的源泉,祖神尚未踏碎虚空而去前,终不能忍受他对万物的漠视,亦不忍心将世上唯一拥有魔力的真神毁灭,便创造了九幽炼狱,将他禁于此处,交由天启看守。

如今算算,他被禁在九幽炼狱里,也有十几万年了。

“他确实抱过你,那时候你才几岁。”炙阳不为所动,即便上古旁敲侧击,也不愿提起玄一之事。

“炙阳,你说他到底在想什么,父神已经化为虚无了,九幽炼狱明明困不住他,为什么他宁愿十几万年一个人孤孤单单留在炼狱里,也不肯再回神界?”

炙阳执棋的手顿住,万年无波的眼底拂过一抹复杂的情绪。

棋子落在白玉棋盘上,发出清脆的声音,但上古始终没有等到炙阳的回答。

与此同时,天宫风灵宫锁仙塔里,长阙看着鸿奕颈间的魔气,惊讶万分。

“殿下,那屠戮大泽山的…”他顿了顿,看了看元启的脸色才道:“究竟是鸿奕,还是他体内的魔气?”

元启声音冷沉,“有何区别,无论是他,还是他体内的魔气,大泽山总归是毁在他手里。”

长阙一时语滞,不敢再提大泽山,“既然殿下您知道鸿奕当日所为另有内情,为何不等查明真相了再处罚他,反而会答应御风上仙三日后在青龙台以九天玄雷惩处鸿奕?”

元启看向鸿奕颈间的魔气,眼底微沉。

“这魔气十分诡异,我封印初解,不过强行将神力提升至上神之位,尚不能把这魔气从鸿奕身上驱除。魔气留在鸿奕身上始终是个祸害,九天玄雷乃天地法则所衍,是魔气最大的克星。”

长阙顿时明了,“殿下,您是想用九天玄雷在众目睽睽之下逼出鸿奕体内的魔气,那便能证明大泽山之难和魔族有关,以此来说服御风上仙他们暂缓杀死鸿奕,去寻找真正的真相。”

元启点头,“在所有真相解开之前,鸿奕不能死。”

元启和长阙从风灵宫而回时,已是破晓。

两人一路慢行,过往的仙娥们瞧见元启,远远便一副脸红心跳小鹿乱撞的模样,都是伺候惯了上仙的老人了,这见了传说中的神君,连眼都挪不开。

元启恍若未闻,一路朝景阳宫而去,未近殿门,他已停住了脚步。

长阙瞧见他脸色有异,循着他的目光望去,果不其然,看见了景阳宫前端着一方锦盒的阿音。

第八十六章

第八十六章

听了森羽的话,阿音一晚上没睡,破晓的时候在膳房鼓捣了一个时辰,才循着青衣教她的把式折腾出了一叠绿豆糕。她被古晋和大泽山上下娇养着长了这些年,从没进过膳房,做出的绿豆糕品相难看不说,还有点儿蒸胡的味道。

如今阿晋已经化神,估摸着是不会稀罕她这点小吃食,阿音踌躇许久,到底没舍得扔掉,厚着脸皮寻了个竹盒抱着绿豆糕去了景阳宫。

景阳宫前的仙侍瞧见她来,瞥了她手里的竹盒一眼,笑意可掬,却疏离客气如昨日一般,“阿音女君,可是来见殿下?”

阿音点头,未等她开口,那仙侍已道:“殿下和长阙仙君出宫了,还未归来,等殿下回来了,小人一定去凤栖宫告知女君一声?”

阿音未曾想元启竟不在景阳宫,她紧了紧手中的竹盒,失望地点了点头。

“女君这是带给殿下的?那就先放下来吧。”

“不用了。”阿音摇头,那仙侍也不勉强,只笑意盈盈看着她,不无礼,不讨好,待她犹若天宫的局外人。

阿音心里明白,大泽山已毁,元启化神后仙族中人更当他是清池宫的神君,而不再是大泽山的尊上。如今的大泽山,满打满算也只剩下她和一个昏迷不醒的青衣,与断宗无异。

天宫乃仙界至尊,若不是元启还担着他师兄的名头,这些仙侍怕是连这几分客气有礼都懒得摆出来。

想起大泽山,阿音心底微涩,还未转头离去,便见门口那仙侍望向她身后脸色一变猛地恭下了身。

“殿下!”

一道白色人影走过来,他淡淡瞥了那仙侍一眼,并未向往常一般应声,那仙侍心底更是忐忑,开始后悔听了鹰族侍女的几句话便对阿音不假辞色来。

人家到底是神君的师妹,瞧神君这脸色,他显然犯了神君的忌讳。

明明阿音是来见元启的,可元启出现了,阿音却浑身僵硬,不敢转身。

“进来吧。”

元启未多言,淡淡开口,已经朝景阳宫里走去。

阿音没回过神,目光追着元启淡漠的身影发呆。长阙拍了拍她,朝她眨眨眼,“阿音,进来吧。”

或许是陪伴了元启不同时期的人,两个人虽未有过接触,但却独成一股默契。阿音朝他感激地点点头,抱着竹盒跟上了元启的脚步。

但她始终落后三步远,再也不是以前拉着元启蹦蹦跳跳在他身上没规没矩的模样了。

元启一路进了书房,阿音亦步亦趋,待反应过来时,她已经在元启面前发了老一会儿呆了。

这时元启正坐在书桌前,手里拿着一本古籍。初阳还未升起,烛光在他英俊的脸上投过一抹侧影。

这一幕像极了当初阿晋在大泽山藏书阁里为她找水凝兽续命古方的那一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