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已经魂飞魄散的阿音,却永远都不知道,她最爱的人被她亲手送进了地狱深渊,千年万年困若囚牢。

徒弟啊徒弟啊,你的历世可千万不要像师君想的那般…若是师君猜得准,还真是不知道将来要如何给上古神界里那两位真神一个交代了。

凤染猛地抬眼,眼底一派清明睿智,却带着难言的复杂和感慨。

元启就这样以昆仑弟子上白的身份在梧桐岛住了下来,他以孩童的身份日日在凤仪宫里混着,和凤隐朝夕相处。说实在的,千年后两人的性子都不似当初了。

凤隐当年在大泽山时活泼好动,日日和青衣上天窜地的惹祸,就是个小姑娘脾性,历世千年后归来,帝王将相流寇平民都做过,如今呆在凤仪宫里最爱的便是下棋品酒,修养心性了。

而元启除了在镇魂塔中蕴养魂魄,便是被凤隐抓着陪她下棋饮酒。

元启怕被凤隐瞧出端倪,下棋时很是藏拙了一番,但凤隐如今是何等心性,纵使元启再藏,也难免从他的弈棋中观出其心胸品性的一二来。小小稚子便胸有千壑,还使着劲的藏,凤隐看在眼底,却不点破,循了她这千年做凡人时的性子。

不过有缘相伴几日而已,既然别人不愿说,她亦无需多事。只是在瞧出了元启颇有保留之时,她好笑之余,对他那份难以言说的亲近心到底难免淡了几分。

两人便这样安安静静地在凤仪宫伴了小半月,这段时日虽平淡,却是元启千年来难得能安下心来的时候。他如今明白当年恋慕的人是凤隐而非华姝,如今弄明白了人,少年时的情感却回不去了。

错过便是错过,他有更挂念的人,虽然那人不在了,他这一生,却也无法再爱上旁人。

虽然他瞧着凤隐那双红瞳时,始终熟悉又温情,却也只当是这千年他日日将火凰玉悬在腰间的陪伴带来的感觉罢了。

小半月后,元启请辞,凤隐有些失落,却未挽留,让元启待了片刻笑着让侍女为他备离别礼,并亲自送元启出岛。

元启念着凤隐一番好意倒未推辞,只是在凤岛门口见着凤族侍卫牵着载满黄金宝箱的十二匹天马时,微微愣了愣神。

“陛下?您这…”

“昆仑是大派,虽说你师父是昆仑老祖的嫡传弟子,但你这仙力怕是受不了宠,难免吃些亏。我虽然年岁轻,辈分地位却摆在这,有我这份看重,你往后在昆仑的日子自然会好过些,无需推辞…”凤隐说着,从一旁侍女手中接过一个不起眼的布包,递到元启面前,笑道:“这是我最喜欢的绿豆糕,我知道你们小娃娃最喜欢吃这些,喽,都是你的,路上吃,若是喜欢,遣个人来凤岛说一声,我便让人做了给你送去。”

凤隐低眼的一瞬,正好和元启抬眼的目光碰在一起。

他看着含笑的凤隐,愣在了原地。

“喽,阿晋,都是你的,你不要生气了,带我一起下山好不好。”

他仿佛听见记忆深处那道清脆的声音。

面前的凤皇仿佛和千年前大泽山石梯上轻笑的少女缓缓重合。

第一百零三章

第一百零三章

“上白?上白?”

见昆仑山的小徒弟愣着出神,凤隐唤了他两声,视线相遇的一瞬,却被他眼底那抹完全不合年纪的追忆和痛楚而愣住。

这娃娃,年纪小小的,怎么眼底会有这般悲楚的神色?

被凤隐唤过神的元启敛了眉间异色,一把接过装着绿豆糕的布包,似是解释一般朝凤隐道:“我有个小师妹,最爱吃绿豆糕,以前我每次下山,她都会跟着我送到山门来。我有好些年没见过我那小师妹了,凤皇拿绿豆糕来赠我,让我想起她来了…”

凤隐一怔,递布包的手微不可见一顿,向来云淡风轻的脸上拂过一抹说不清的神色,随即在上白额头上弹了弹,笑道:“你才几岁,你那小师妹只怕还在跌跌撞撞学走路。快回昆仑吧,免得叫你师父担心。”

做戏要做全套,元启心底想着自己少不得要似模似样地走一趟昆仑了。他接过布包,点点头,转身就要上凤隐为他准备的天马,却听到凤隐唤他的声音。

他转过头,凤隐含笑望着他,“我过段时日要闭关修炼,若是你需再用镇魂塔,让你师父遣个弟子来说,我让凤云长老为你送去,不用再特意千里跋涉来凤岛了。孤岛海外凶兽遍布,你年岁小仙基又弱,在外跑太凶险了些。”

一旁陪着凤隐来送元启的凤云一愣,心底打了个突,狐疑地瞅了凤隐一眼。

陛下这话啥意思?难道是瞧出元启神君的身份了?全岛憋着劲瞒了小半个月,他时时看顾着,没出啥纰漏啊?

元启一怔,凤隐这话妥妥当当的全是一副为他担心着想的模样,但不知为何他听在耳里,却隐隐觉得凤皇这是委婉地让他再也不要踏足凤岛了一般。

但这小半月他和凤隐相处愉快,凤隐性子更是温和,想必是他想错了。元启暗自思拊,点点头,“多谢凤皇体谅,镇魂塔功效神奇,上白以后不需要镇魂塔蕴养仙力了,这半月多谢凤皇照拂,将来有缘,上白再来凤岛拜会凤皇。”

元启抱着布包朝凤隐拱了拱手,转身朝天马而去。

自此一别,凤隐长归凤岛闭关,而他…他们两人怕是也无再见之期。这半月隐下身份的缘分和相处,全当圆了千年前一面缘悭的遗憾了。

天马载着昆仑的小仙君一跃而起,随行的护卫和宝箱浩浩荡荡而去。

凤隐立在凤岛之畔,望着消失在天际的那抹玄白身影,瞳底透出晦暗莫名的神色。她负在身后袖袍中的手微微颤抖,刚刚触过小仙君额头的地方灼热难当。

凤皇眼垂下,嘴角勾出一抹意味不明的自嘲。

不过是千年前匆匆数年的一场露水缘分罢了,都走过几十次奈何桥了,还有什么放不下的。

三界六道九州八荒里最尊贵的神君,除非她一辈子隐迹在凤岛,否则迟早有重见之日的。

“陛下?陛下?”

见凤隐久久不语,凤云忍不住唤了唤她。

凤隐回过神,转身欲入凤岛,却见凤染好整以暇地立在她身后,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

“师君,这昆仑的小仙君面子真大,您都出来送一送了?”凤隐边见礼边笑道。

凤染听出凤隐话里有话,挑了挑眉,“怎么?瞧出来了?”见凤隐不答,半点不给徒弟面子,“若不是,偌大的昆仑,难道还护不了他一个弟子渡海来咱们凤岛?”

见凤染挑明,凤隐规规矩矩颔首,道:“是,瞧出来了。”

“怎么瞧出来的?”凤染靠在岸边的垂柳上,漫不经心问。

“他身上那一身云锦仙丝,便是连咱们凤族的宝库里,这几万年也不过攒了裁剪三四件的量罢了。昆仑的小仙君再受宠,也够不上这般金贵。九华阁这一千多年只迎过一位宾客,以姑姑你对那位小神君的爱护,又怎会让别人去住了他的院子?”

见凤染一副你接着说的模样,凤隐倒也未停,“再说了,梧桐祖树是咱们凤族的禁地和至宝,有您和诸位长老在岛上,怎么会允许外人轻易靠近,那小仙君不小心对我行了个礼,咱们大长老的脸都快抖成筛子了,除了清池宫的元启神君,徒弟实在猜不出三界内谁还有这份能耐和脸面。”

凤云听见凤隐的揶揄,一张老脸倒真是差点皱成了筛子。

“就这样?”见凤隐说得一本正经,凤染朝她走近,端正了神色又问了一遍:“你便是这么猜出他的身份的?”

凤隐垂眼。

当然不只是这样,所有的这些都只是猜测,唯有那包绿豆糕,才叫凤隐确定了元启的身份。

不谙世事的孩童,对着一包普通的绿豆糕,眼底怎会有那般触目惊心的情绪?

就算当年再怨愤她害死了师长和同门,古晋对那只死在他手上的水凝兽阿音,总该有些触动吧。

“是,徒弟好歹在凡间历练了千年,要真是和清池宫的小神君相处了半个月还猜不出他的身份,将来怎么做咱们凤族的王啊师君?”凤隐抬头笑道,朝凤染眨了眨眼。

见凤染皱着眉欲开口,凤隐连忙道:“师君您放心,当年他虽然害得我魂飞魄散,倒也不是故意为之,这点儿小误会我早就不放在心上了,再说他是真神之子,又是您一手养大的,算起来是我半个世兄,我一定和他好好相处,师君您只管放心飞升神界,徒弟在下界绝不给您惹祸,争取早日修炼成神,好去神界陪您。”

凤染滚到嗓子眼的话全被凤隐堵了回去,见凤隐一副没心没肺的模样,她亦不再多言,摇了摇头,“你这张利嘴…罢了,我说不过你,元启身份特殊,你自己有分寸就好。”

凤染利落地回了后岛,到底没在凤隐面前再多提元启一个字儿。

凤隐心里头想着自家师父是个人精,这一番她试探元启的身份,只怕引起了凤染的怀疑。免得被凤染瞧出端倪,凤隐寻了个借口下界游玩,向凤云交代一声偷偷溜出了梧桐岛。

凤隐在人间走走停停,听风看雨,游荡了数日,走着走着,到了皇城脚下。千年过去,朝代更迭,皇亲贵胄不知换了凡几,唯有皇城下的鬼界,屹立如初。

她在生死门前兜兜转转数遍,终究还是踏进了那道曾经走过千年的黄泉路。

奈何桥下河水依旧,却再也没有那个一身俊俏坐在桥头笑着等她的鬼君。阿音早就死得干净利落,她如今已经涅槃重生,修言堂堂鬼王分身,哪还会守在这孤零零的奈何桥上。

这世上,没人会记得千年前的那只水凝兽了吧。心底说不上是失落还是松了口气,凤隐眼底空落落的,到底当了无数次鬼,凤隐还有些怀念鬼界,她走过奈何桥,进了鬼城。

敖歌一惯喜欢把鬼界治理得如同凡间一般热闹,虽这里永是黑夜,却夜夜张灯结彩,从来不比皇城冷清。自千年前修言的灵魂被修复后,敖歌便不再禁止仙妖两族踏足鬼界,随着两族积怨愈深,仙族和妖族都欲交好于鬼界,鬼王两不得罪,让鬼界成了最中立之处。鬼界热闹,又不比凡间制约诸多,反而吸引得一众仙妖君经常入界而来。如今鬼王城大街上,随处可见仙气缭绕的仙人和张扬霸道的妖君。

凤隐不过是一个人念念旧,并无入钟灵宫再见修言的打算,她过了奈何桥便隐了一身神力,化了一方素帕遮在脸上,做寻常女仙君的打扮,半点没引起人的注意。

即便过了千年,鬼王城的长安街上,最繁华的仍然是灯火鼎盛的修言楼。故地重游,往事难免在目,当年的阿音恐怕再聪明也想不到自己苦苦寻找的凤皇魂魄,就是她自己。

她用尽所有努力,甚至折了半身修为救的,是她自己的命。

因果轮回,命运夙转,大抵便是如此。

修言楼是长安街上最昂贵的茶楼,能走进来的人非富即贵。凤隐虽说一身素净,但入门便丢了跑堂十片金叶子。修言楼的鬼侍们想着这八成是哪个仙山洞府的掌珠,客客气气地把她请上了二楼观景最佳的靠窗处,奉上了修言楼最出名的桂花酿。

凤隐抿了一口花酒,目光不期然落在墙上那几道熟悉的规矩上恍了恍神。

她当年便是在这栋楼里遇见了修言,还为他渡仙力续魂魄。

宴爽利落的笑声、阿玖张扬的狐狸眼、还有玄衣青年温润的眉目在脑海中惊鸿而过,在她眼底却缓缓沉成了灰白的颜色。

凤隐又抿了一口桂花酿,明明刚刚还清甜的花酒,这时再入口,却是十足的苦意。

凤隐在凤岛时怕凤染和长老们看出端倪,前尘往事敛在心底,沉郁久了到底伤身。入了修言楼,千年前的事浮上心头,不免眼底便露了些许情绪,只是她还没正儿八经开始回忆,远处一阵喧闹便打断了她的思绪。她定睛朝窗外楼下看去,这才发现今夜鬼界长安街上女仙君们竟比那女鬼还要多些。若不是她知道这是鬼界,瞅着这满街的女仙君,还以为自己是入了天宫。

修言楼的跑堂素来伶俐,见凤隐张望着窗外,忙不迭地讨好着这个出手阔绰的大金主,笑道:“女君今日来鬼界,也是为了瞧普湮仙君的吧?这个位置是咱们修言楼最好的地儿,女君放心,您坐在这儿,保管您能仔仔细细地瞧见普湮仙君。”

普湮仙君?凤隐愣了愣才想起凤云对她说过,元启千年前隐去了神号和名讳,如今的名字便是普湮。

元启来了鬼界?他来鬼界做什么?凤隐眉头刚皱,小跑堂笑呵呵的声音便传来:“哎呀女君您别说,咱们陛下虽然把鬼界治理得热热闹闹的,如凡间一般,但每年的今日,可都比上元节还热闹呢!别说女仙君,就是妖界的女妖君们,也悄悄来了不少,怕都是冲着那位神君来的!听说那位神君千年前就隐居在清池宫不出世了,也不知道为什么,年年的今日,他都会来咱们鬼界,女君您瞧,普湮上君来了。”

凤隐心底一抖,目光竟循着身旁那小跑堂的手指着的方向朝窗外望了去。

只一眼,她的目光微微凝注。

长安街角的桃树下,青年一身白衣,远远望去,仍是千年前的模样。

凤隐突然想起,五百年前的奈何桥上,女鬼阿音是见过这样的元启的。只是她当时不知道,在那段惊天动地的三界历史里,那个被清池宫的普湮神君拿着元神剑劈得粉身碎骨神形俱灭的人,就是她。

手中的桃花酿一杯杯饮入口中,凤隐望着桃树下的青年,沉浸在往事的心神中,全然忘记了自己酒力极差的事实。

爱上妖皇、欺瞒师门、背叛仙族,祸乱三界…水凝兽阿音到死,都背着这些骂名。

桃树下的身影在凤隐眼底和千年前罗刹地上一身肃冷手持元神剑的元启缓缓重合,她瞳中拂过一抹血红的色泽,猛地起身朝元启定定望去。

元启,就算世人都觉我如此,在你眼中,我也是这般不堪吗?

千年之后的我是不是该替千年前那个在罗刹地魂飞魄散的人问你一句?

凤隐身体几乎越出窗口的一瞬,女君们的惊呼声突然在长安街上传来。

一道响亮的长鸣出现在半空,四匹天马驾着天车带着银光越过鬼界界面,直直朝长安街而来。

天马踩着仙云落在街道尽头的桃树下,整个长安街雅雀无声,俱在猜测哪位仙人如此大胆,竟敢御天车入鬼界。

这般大的阵仗自然也惊醒了微醉的凤隐,她收回跨出一半的身体,亦抬眼朝那华贵十足的天车看去。

这时,一只素手掀开车帘,身着金色鎏裙的女仙君走出天车,朝桃树下的青年缓缓而去。

这女君露出容貌的一瞬,街道两旁的女仙君们神情一变,俱都退后半步小心行下半礼,尊呼道:“见过华姝上尊。”

数十米之外的修言楼上,望着那迤逦女仙背影的凤隐微微眯起了眼,她瞧着桃树下的那两人,手中把玩的青瓷酒杯已然化成了粉末。

第一百零四章

第一百零四章

青瓷酒杯化为粉末的一瞬,火凤凰的神力微微逸出,桃树下的青年似有所感,猛地抬头朝修言楼的方向望来。

元启撞上窗边那双格外冷漠清冽的眼,神情一怔,眼底随即露出疑惑。

他在梧桐岛和凤隐朝夕相处小半月,即便凤隐蒙着脸,他也识得出那双眼是谁。

但这般冷冽的凤皇,却不是他在凤岛看见的任何模样。

凤隐不是说闭关修炼吗,她为何会来鬼界?又为何望向他时会是这种目光?

上白认得出凤皇,元启却不该认得出。元启不过轻轻一瞥,便将疑惑藏在心底,收回了眼。

凤隐在元启望来的一瞬并未躲闪,见元启收回目光,她指尖轻撵,青瓷粉末从指尖划过落在地上。

一旁的小跑堂被凤隐逸出的神力骇得瑟瑟发抖,若不是凤隐将他定住,他早就没出息地跪倒在地了。

“华姝见过殿下。”

不远处,天宫最尊贵的女君低下头,白皙的脖颈露出,声音中的敬仰不加掩饰。

长安街上的女仙女妖女鬼们望着桃树下的两人,心底暗想以元启神君的身份,如今三界中只怕也只有这位位列天宫五尊之一的华姝公主敢上前请安了。

听说元启神君千年前入清池宫避世后从不见外人,只在每年此月此日出清池宫入鬼界。也不知他为何如此,只知他年年守在长安街这一株桃树下,像是在等着什么人出现一般,这千年不曾缺席过。

元启垂眼看着面前低头请安的华姝,眼底拂过一抹冷漠。

没有听见元启的应答,华姝心底隐有不安,抬头笑道:“前几日我遣红雀入清池宫,没有见到殿下,长阙仙君说殿下您出宫游历去了,所以我特意…”

“你要见我,何事?”清冷的声音响起。

这怕是千年来元启在长安街说的第一句话,他开口的一瞬,满街的目光都引了过来。

华姝眼中露出一点尴尬,她为元启在天宫做寿的事三界尽知,如今总不能在众目睽睽下承认还未得了元启的同意吧。

“几位上尊前几日小叙,都道许久未见殿下了,我想着殿下这几日会来此处,便来请殿下去天宫一聚。”华姝轻轻一福,回得滴水不露。

元启眼底现出一抹玩味,“是吗?公主如今掌四海,倒是有心了。”见华姝神色一滞,他即又淡漠道:“既然公主今日来了,便给我带几句话给御风上尊他们吧。本君喜静,不爱出清池宫,日后你们每年的请安便免了吧,几位上尊和你掌管仙族政事繁重,这叙旧,亦可免了。”

都道清池宫的元启神君是个冷冰冰又生人勿进的性子,今日这一瞧倒是不假。华姝公主如此个大美人儿,又是天宫五尊之一的身份,竟也只得了这么冷淡疏远的一句。街上瞧热闹的众人望着尴尬的华姝,虽心底暗爽,但皆心有戚戚。

“殿下!”华姝怔住,过往千年入清池宫请安,她虽也未得元启的热脸,但元启总不至于如此冷淡,竟当着满街人半点颜面也不给她。

“你若无事,便退下吧。”元启不再看华姝,转头望向身后的桃树。

这株桃树已有七万载,伴着鬼界而生,是鬼界的往生树,树上万千桃花蕴着在人间转世的亿万生灵的灵魄。当年阿音在罗刹地魂飞魄散后,元启找遍三界也没有发现她任何一缕残魂,他认定阿音入了轮回往生,便在这桃树下来寻找阿音的灵魄,以希望找到阿音在人间的转世。当年他在这桃树下一等数年,仍旧一无所获,最后只能失望地离开鬼界。但每一年的这一日,他都会来鬼界往生桃树下,因为今天是阿音的祭日。

凤隐在人间兜兜转转数日却在今日入了鬼界,也是因为如此。

修言楼窗边,那双凤眼望向桃树下的青年时,眼里带着千年不曾化去的冰霜和倦意。

她知道元启为何而来,但千年之后她看着桃树下的两人却只觉得可笑。

当年不曾信她护她,如今她的祭日,他又有什么面目来祭奠?

“殿下!”华姝未想到她一心为见元启而来,元启却如此不近人情,这千年她在天宫备得尊荣,傲气更胜当年,难堪之下便有些口不择言:“我与几位上尊皆感念殿下当初庇佑仙族之恩,殿下何必如此不近人情,华姝位微,请不动殿下也就罢了,难道几位上尊相邀,殿下也恍若未闻吗?”

华姝话音未落,一道锐利冰冷的目光已然落在她脸上。元启转过身,冷冷看着她。

庇佑仙族?庇佑仙族却害死了阿音,华姝竟还敢在他面前提当年之事。

华姝看见元启的脸色,猛地反应过来自己说错了话,顿时脸色一白。千年前仙妖一战,水凝兽惨死罗刹地,虽是元启亲自动的手,但他当时并不知道那水凝兽已经受了她六道天雷,最后一道由元神剑引下的天雷让那阿音当场魂飞魄散亡于三界。她是按照元启的神谕降下的那六道天雷,于公于理都无可挑剔,那水凝兽的死虽也有她的原因,但元启却半点指责都不能落在她身上。

华姝心里明白元启对澜沣的死心有歉疚,又因为自己当年在梧桐岛上对他有恩,他就算怒气再大,也不会真正对她如何,所以这么多年来就算知道元启对水凝兽的死有心结,她仍旧肆无忌惮出入清池宫,便是想让仙族中人觉得她在元启面前独得一份厚待,在天宫的地位更加稳固。

一旁众人看好戏的目光犹若针扎在身,华姝咬了咬唇,在元启动怒之前又福了福,声音委屈而软绵,“殿下,华姝请殿下入天宫,除了为殿下祝寿,亦是因为澜沣生诞亦是这几日,我为澜沣在瑶池举行了法会,若不是借殿下寿辰的光,怕是请不动昆仑菩提南海三位老祖同时为澜沣诵法,还请殿下原谅华姝自作主张。”

果不其然,华姝感觉到元启身上的冷意淡了几分,她心底舒了口气,知道今天这关算是过了。当年若不是澜沣将瑶池神水借给元启为那水凝兽炼制化神丹,澜沣又怎么会回天乏术。

华姝当年一心置阿音于死地,除了嫉妒她独得元启青睐外,更是因为她从澜沣身边神侍的口中得知了瑶池神水是被拿去救了阿音的命。

只是华姝胸中那口气还没舒完,本在桃树下的元启却向她走来,他步履之间一阵神力涌动,银色的神力化成透明的薄雾笼在桃树下,将两人和长安街完全隔绝开来。

华姝一愣,元启的脚步停在她两步之远的地方,然后微微倾下身来,看热闹的女鬼女仙们倒吸一口凉气,眼睁睁看着他们天上地下独一份儿的神君对那孔雀公主耳语了起来。

神力相挡,众人听不清两人在说些什么,只是白衣神君低头的瞬间,额边一缕碎发落在孔雀公主的耳边,远远望去,真真一对璧人。

修言楼窗边神色漠然的凤隐眯了眯眼,眼底露出意味不明的情绪。

华姝还来不及脸红,元启的声音却响起:“华姝公主,本君记得一千多年前在梧桐岛的流云阁上曾经问过你一句话。”

华姝神色微惑,抬头朝元启看去。

“怎么?不记得了?”元启眼底一派深沉,“那本君提醒你,那日我问你,前夜里的梧桐林里可是你对本君出手相助?你是怎么回答本君的?你说举手之劳,让本君无需挂怀,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