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岩与月钩坐在外车座上,江海与影十三将自己挂在车厢下。

可不知是不是青岩的错觉,马儿走得似乎有点儿吃力啊,他们几个会轻功的高手当真有这么重么?

车厢内,三个小黑蛋萌萌哒地眨了眨眼。

马车以力所能及的速度行驶到了国师殿的后门。

“什么人?”一名侍卫警惕地走上前来。

青岩自怀中掏出对牌,客气地说道:“绸缎庄的,挽风大人要的料子与衣裳,我们连夜送来了。”

侍卫看看对牌,又用剑鞘挑开帘子看了看里头的衣料,狐疑地叫来同伴:“你去禀报挽风大人一声,就说绸缎庄的人来了。”

同伴点点头去了。

不怪他们如此警惕,实在是国师殿方才抓了个小贼,若此时再让不明人等混进去,那他们这些侍卫真的不用继续干了。

同伴是与挽风一道过来的。

侍卫给挽风行了一礼:“挽风大人。”

挽风年纪轻,身份却不低,他不咸不淡地看了马车上的人,说道:“是我要的东西,怎么?这个也得我亲自来取吗?”

侍卫恭敬地说道:“小的不是这个意思,国师有令,全殿戒严,属下这也是为了国师殿的安危考虑。”

挽风摆摆手:“行了,让他们给我送进去。”

“是。”侍卫让开道来。

青岩将马车赶进了国师殿。

影十三与江海全程收敛气息,没叫任何人察觉出他们的存在,当然了,也是挽风的缘故,侍卫们才没彻查这辆马车,否则任几人再敛气,钻到车底看看也总是能看到。

挽风在国师殿有自己的院子,他将马车带了过去,因猜到绸缎庄的人是他们,挽风去后门口接他们前便已经将院子里的下人打发出去了。

“没人,都出来吧!”挽风说。

影十三与江海自车底出来了。

挽风本以为只有江海,看见影十三他当场愣了下。

半…死士?

也不知是在惊讶他们多出来的同伴,还是这同伴竟然是个半死士。

死士并不能称作一个完整的人,他们只是一种杀人的工具,当工具成了残次品时,等待自己的命运便只有销毁或丢弃。

影十三当年的确被丢在了乱葬岗里,与他一道被丢弃的还有十七八号半死士,他们被泼了火油,一把火下去只剩下身体被烧焦的声音。

影十三是唯一一个逃出来的,可没逃多久毒性发作了,他躺在路边等死,这时,燕九朝打他身旁路过了。

燕九朝蹲下来问他:“会打架吗?”

“会。”

他说。

“怕杀人吗?”

“不怕。”

他说。

他被燕九朝捡了回去,燕九朝命人医好了他的毒丹,随后他顺理成章地成了燕九朝的暗卫。

同是死士营出来的死士,影六却比影十三幸运许多。

影六原是做斥候培养,没吃多少苦头,也没吞下毒丹,他出来做任务,结果迷了路回不去了,抱着一个钱罐子坐在路边哭。

那是影十三第一次见一个死士哭。

那样子,傻到冒泡。

真论起来,影六是正儿八经的死士,出身比影十三要高,但影六并不像一个死士,他的眼睛里没有杀气,心也是干净的。

影十三下了马车后便没再刻意收敛气息,挽风感到了一股令人窒息的杀气。

他似乎有些明白对方为何会成为他们的同伴了,哪怕是个半死士,可他的武功只怕是几人之中最高的。

这很奇怪不是吗?一个半死士而已,是怎么做到这一点的?

当然眼下不是深究这个的时候。

“我打听过了。”挽风说,“他被关在水牢。”

几人颔首,与江海的揣测差不多。

挽风叹道:“我师父算到你们会救他,加强了水牢的戒备,现在就连我也没法轻易地把人放出来。”

“你能进去吗?”江海与江海异口同声地问,看来,二人都想到了一样的办法。

挽风想了想:“我试试。”

一刻钟后,青岩与江海易容成国师殿的弟子,跟随挽风一道去了水牢,月钩与影十三潜伏在暗处接应,以备不时之需。

看守牢门的是两名金面死士与一个挽风的小师弟。

小师弟见了他,笑盈盈地道:“挽风师兄,这么晚,你怎么来了?”

挽风没答他的话,而是道:“审问得怎么样了?他可都交代了?”

小师弟苦恼地说道:“那家伙的嘴巴也不知是什么做的,我们法子用尽了,仍是一个字都撬不出来。”

听说他们法子用尽,青岩的脸沉了下来。

阿畏是他们之中年纪最小的一个,虽总让他们欺负,但他们从不舍得真去动阿畏一根汗毛,该死的国师殿,最好别让他发现他们对阿畏动了刑!

“他是死士吗?怎么会撬不开他的嘴?你们是不是偷懒了?”挽风一脸埋怨。

小师弟为难地说道:“哪儿敢啊?从他被抓进来,我们一直审问到现在,可他不招啊!”

“师父说了,他潜入国师殿,动机不纯,且他还有同党,指不定这会儿他们已经潜入国师殿,正想法设法地把他给救出去,你们可得把他看紧了,回头人不见了,师父怪罪下来,你们全都得吃不了兜着走。”

“这是自然!”小师弟保证道。

“罢了,来都来了,我去看看里头是怎么审的,怎的半日都审不出个一二三来。”

“这…”小师弟迟疑。

“怎么?我不能进吗?”挽风问。

小师弟挠挠头:“不是我不让挽风师兄进,是国师有令,除他之外,谁都不得擅自进入水牢。”

“既然是师父的命令,那我便不强求了,我原本还打算帮你们审审的…”挽风一边说着,一边毫不强求地往回头。

“哎哎哎!”小师弟着急拉住他,人就是这样,越强求越让人起疑,云淡风轻的反倒让小师弟觉得自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要不挽风师兄进去帮忙拿拿主意吧,实在不行,回头在国师面前也替我们美言几句,我们真的很用心做事,是那家伙,他嘴太硬了!”

挽风叹道:“我不保证一定能成,姑且试试吧。”

“你们看紧了,不许放任何人进来。”小师弟吩咐完一旁的死士,领着挽风与他的下人进了水牢。

远远的,青岩便感受到了阿畏的气息,他心头一紧。

江海不动声色地看了他一眼,冲他摇摇头。

他会意,按捺住心底的翻滚,面无表情地跟在挽风与那位弟子身后去了关押阿畏的水牢中。

阿畏大半截身子泡在冰冷的潭水中,衣衫被剥落了,露在水面之上的肩膀并无任何鞭打的痕迹,这让青岩放下心来。

小师弟说道:“这样的高手用刑定然是行不通的,我们于是给他下了不少蛊,可他每一样都扛住了。”

原来是下蛊,青岩在心里笑了。

鬼族第一恶棍阿畏其实最怕疼呀,要不你们以为他是怎么练成高手的?打他两鞭子他就全都招了,你们这群傻叉!

按照他们的计划,由挽风借审问的机会将钥匙递给阿畏,等他们离开后,阿畏再悄悄地开锁。

江海与青岩带了老崔头的迷药,早已经不着痕迹地洒在了牢里,用不了半个时辰,牢中的侍卫与死士便会陷入昏睡,届时阿畏便能堂而皇之地走出水牢了。

可第一恶棍阿畏不是这么想的。

他一把将挽风擒住了!

还没来得及递钥匙的挽风:“…”

阿畏威武霸气地说道:“放了我,不然我拧断他脖子!”

这很恶棍。

这很阿畏。

“…”江海与青岩不忍直视了。

“你快放开挽风师兄!”小师弟厉喝。

挽风是国师的嫡传弟子,身份比他们这种小喽啰高了不知多少倍,他若在水牢出事,他们也要吃不了兜着走。

“…”江海与青岩只得配合着往下演。

“你…你不要冲动,有话好好说!”江海语气僵硬。

青岩比他上道多了:“放放放!放你出去!千万不能伤害挽风师兄!他是国师的大弟子,他少了一根头发,国师都会跟你急的!”

“哼!”阿畏果断拔了一根挽风的头发。

被拔毛的挽风:“…”

因挟持了挽风,阿畏被解了手铐成功放出水牢,为避免惊来巡逻的侍卫,江海与青岩索性一不做二不休,把水牢的人全都打晕了。

门外的金面死士听见动静,转头便往里去,却让扑上来的影十三抹了脖子

挽风心口突突直跳,这真的是个半死士么?怎么会这么生猛啊?

挽风四下看了看:“你们赶紧走吧,再有半盏茶的功夫,水牢就得让人发现了。”

“你怎么办?”青岩问。

挽风道:“你们打晕我!不要不…”

“忍心”二字未说完,江海、青岩、阿畏齐齐伸出拳头,将他揍晕了。

然而就在几人坐上马车,打算从后门走出国师殿时,却忽然,一股强大的气息铺天盖地而来,青岩的胸口就是一痛,哇的出一口鲜血来。

紧接着,江海也吐血了,他与青岩双双倒在了地上。

月钩坚持着走了一步,却也咔的一声,跪下了!

影十三用剑支撑住几乎要被压断的身子。

是那个人来了吗?好可怕的气息!

第260章 二更

死士总是能准确地感应到同类的气息,影十三就觉着对方的气息有些熟悉,但却并不是死士营炼制而成的杀人工具,而是比那可怕百倍、千倍的大杀器,人送外号,修罗。

影十三并没有见过真正的修罗,他也只是猜测而已,不论如何,这种境界的高手都绝不是目前的他们所能对付的。

影十三看了看倒下的江海三人,再看看状况比他也好不到哪儿去的阿畏,问道:“你们上次遇上的…就是这个人吗?”

阿畏想了想,点头。

那人出手太快,他没反应过来便被压制了,他甚至没能看清他的容貌,可他能认出对方的气息。

影十三得到了肯定的答案,不由地再看了阿畏一眼,落在这种高手手里,这家伙是怎么还能安然无恙的?

“你们…你们别顾着说话…赶紧…想法子啊…”江海艰难地说,他每咬出一个字都感觉自己的胸腔要炸裂了,这一次的感觉甚至比上一次更为浓烈,也是到了这一刻,他才明白阿畏为了救他们三个所作出的那一击有多可怕。

“他…还很远。”阿畏说。

阿畏是唯一一个与他交过手的人,从阿畏被压制得无法动弹到那人乘坐赶来足足过去了一刻钟的时间,从他目前所承受的压制来看,对方到这里,最少也还要那么久。

很远就能把他们压制得难以动弹,影十三再一次对天下的高手有了全新的认知。

影十三用剑撑住身子,将滚上喉头的血腥味拼命地咽了下去,随后他与阿畏一起用所剩无几的力气将马车内的不料扔出来一些,再将江海、青岩与月钩扔了进去。

影十三脱下夜行衣,露出里头的小厮打扮,又拔下江海的衣裳递给阿畏:“换上。”

阿畏换上了。

只祈祷守门的侍卫不要看出他们不是方才的“小厮”,否则前有狼、后有虎的,这一趟怕是出不去了。

万幸的是值守的侍卫换掉了,这几个侍卫没见过他们的脸,检查了对牌,放他们出去了。

他们前脚刚走,后脚便有弟子来报:“不好了——水牢出事了——囚犯逃了——快锁住大门——”

“停下!都给我停下!”一名侍卫对着远行的马车大喝。

影十三一鞭子打在骏马上,马车绝尘而去!

国师殿的侍卫与死士追了上来。

但那位高手的气息似乎并没有分辨敌我,因此被压制了功力的不止他们,也有国师殿的人。

“右转!进林子!”江海捂住快要炸裂的地说。

阿畏勒紧缰绳,用力一拽,马车调转方向,进入了右侧的山林。

国师殿的人穷追不舍,也一并追了进去,然而林子里有陷阱,国师殿的人很快便倒下大半。

“你…你都是怎么知道的?”青岩躺在江海身侧,有气无力地说。

江海喘息道:“…来过。”

“国师!”国师殿中,一名弟子奔进了国师的炼丹房,对正在房中研制丹药的国师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

国师沉声道:“如何了?”

弟子道:“他们逃进林子了,我们的人没追到。”

“废物!”国师将手中的册子冷冷地扔在了桌上,“让你们看个人都看不好,放跑了又追不到,要你们何用!”

弟子吓得跪了下来。

“挽风呢?”国师问。

弟子战战兢兢地答道:“挽风师兄让那伙人打晕了,这会子仍未苏醒。”

国师的拳头捏得咯咯作响。

“不必担心。”气氛几乎凝固之际,一道温和的男子声音响在了炼丹房外。

能在国师殿自由出入的人不多,挽风算一个,另一个,就是女君府的小郡王了。

“你退下。”国师瞥了眼弟子道。

“是。”弟子乖乖地退下了,路过门口时碰见小郡王,他行了一礼。

南宫璃淡淡颔首,迈步进了炼丹房。

“郡王。”国师拱了拱手。

南宫璃在他面前顿住步子,看着他道:“这么晚过来,没打搅国师歇息吧?”

国师道:“没有,我正在为国君研制丹药,郡王过来可是有事?今晚怕是不凑巧,国师殿要缉拿恶贼,恕我不能招待郡王了。”

“我就是来帮你抓贼的。”南宫璃淡笑一声说。

国师叹道:“惭愧,郡王好不容易才抓到的恶贼,今夜竟让他的同党救走了,是我太疏忽防范了。”

南宫璃浑不在意道:“不是厉害的恶贼,本王还不屑动手,无妨,你且与我下一盘棋,一会儿自有人把他们乖乖地交到你手里。”

国师想说他们逃进了林子,而林中似乎有陷阱…话到唇边又给咽了下去,若说这世上还有什么人能无惧魑魅魍魉,大抵就是郡王带回来的那位高手了。

有他在,任何陷阱都不过是浮云罢了。

国师指了指一旁的棋桌:“郡王,请。”

这边,国师与南宫璃怡然自得地下棋了棋,另一边,老者的神色就不那么乐观了。

他适才人占了一卦,可占到一半,龟壳就破了。

这是大凶之兆。

说明他们遇上的对手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难以应付。

若仅仅如此,老者倒不至于太揪心,他揪心的是,自己感受到一股熟悉的气息。

这股气息他已多年没感受到了,乃至于他已经不大确定是不是那个人。

如果是…

“如果是的话,会怎样啊?”俞婉定定地看着他问。

老者望了望桌上破裂的龟壳:“如果是那个人,那么他们…一个都活不了。”

俞婉杏眼一瞪:“什么人这么厉害?”

“修罗。”

鬼族的修罗。

也可以称之为走火入魔的死士,但并不是所有走火入魔的死士都能成为修罗,活下来的才是,他们要终年忍受体内的狂暴之气,还要时刻承受筋脉逆转所带来的剧痛,所以他们没日没夜地处于狂躁的状态,根本就无法控制杀人的冲动,他们的心智早已被炼化,死士永远不会背叛自己的主人,而修罗成魔后的第一件事便是亲手杀了自己的主人。

正因为修罗强大又可怕,还难以控制,所以当鬼族发现有死士走火入魔时,会第一时间杀了他们,绝不给他们炼成修罗的机会。

而偏偏有一条漏网之鱼,他们杀不死他,只能想法子关着他。

如果真是他…

老者不敢往下想了。

老者更纳闷的是,这个人怎么会来了南诏?

鬼族不可能将他放出来的,难道是什么外族人混入族里,将他偷偷地带了出来吗?

老者长叹一口气:“准备后事吧。”

那人最痛恨的就是关押了他这么久的族人,一旦接触到族人的气息,他会杀光每一个人。

“啊——”马车上,青岩扛不住那股压制,吐出一大口鲜血后,头一歪晕了过去。

“他…他就在附近了…”阿畏也渐渐有些承受不住了,他的眼角都溢出了血迹来。

江海大口大口地吐着血,须臾也不省人事了。

忽然,影十三看见了一条河。

“跳河!”影十三说。

影十三抓住江海,阿畏抓住青岩,月钩尚且还有一丝力气,三人纵身一跃,然而就在此时,一股强大的内劲打入水下,水花飞溅七八尺,直直将他们拍回了岸上。

月钩一个人,被拍得远了些,在马车上咚的撞了一声,随后才跌落在地上。

就是这一声,把三个睡着的小黑蛋吵醒了。

小黑蛋们蓦地睁开眼。

咦?我是谁?我在哪儿?我在做什么?

师糊呢?

车轮子咔擦一声卡进了道路的凹槽中。

小宝的身子一个不稳,呱啦啦地滚了下来。

影十三眉心一跳!

什么情况?小黑蛋怎么会在马车上?

影十三顾不上自己逃,唰的飞过去将小黑蛋抢了过来。

很快,二宝也滚出来了。

阿畏也飞身一扑,在二宝摔下地前想他抱在了怀里。

一个、两个…还有一个蛋!

二人同时去抢大宝,可惜晚了,车厢已经被一股巨大的力道凭空抓过去了。

嘭的一声!

车厢的门板凌空炸开。

一个黑溜溜的小黑蛋唰的落了下来。

披散着长发,双眼血红的修罗随手一抓,抓住了他的后领。

修罗看着自己手里的小东西,体内狂躁之气翻涌。

他要捏爆这小东西,像捏爆一颗蛋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