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一眼,便看得女君的心咯噔了一下。

女君迈步入内,恭敬地行了一礼:“儿臣,给父君请安。”

国君神色复杂地看了她一眼,沉沉地说道:“可知道朕宣你入宫所为何事?”

女君低垂着眉眼,眼神闪了闪:“儿臣受人诬陷,父君要宣儿臣入宫问话。”

“当真是诬陷吗?”国君沉声问。

女君的睫羽颤了颤,硬着头皮道:“自然是诬陷了,我与驸马情投意合,这么多年来我们是如何孝敬父君与母后、如何效忠南诏皇室,父君全都看在眼里,我们怎么可能做出对不起父君的事?”

国君可没那么容易被人带偏了,国君的目光一瞬不瞬地落在这个女儿的脸上:“你是在否认通敌叛国的事,还是在否认驸马是大周燕王的事?”

女君的心里再次咯噔了一下。

她埋在宽袖中的手指紧紧地捏在了一起。

别看她是呼风唤雨的女君,可在威严如山的国君面前,却并不是那么容易造次的。

当年之所以任性,多半是自己初生牛犊不怕虎,越与国君相处,越了解他事后的手段,也就越不寒而栗。

国君并不催促她,就由着她绞尽脑汁去想着如何应答。

女君定了定神,正色道:“父君,驸马他是白萼族的族长之子,这件事您不是知道吗?白萼族的族人也来过南诏,您都一一接见了他们,如今您就因为一两句莫须有的指控怀疑驸马的身份,您让驸马情何以堪?让儿臣情何以堪?”

“南宫雁,朕在给你机会。”国君双手背在身后,正色说。

此时承认自己的罪过,是国君最后一丝仁慈。

偏偏世上就有一种人,不见棺材不掉泪,总感觉自己足够聪明,能将天下人全都糊弄过去。

女君深吸一口气,委屈地对上国君的视线:“难道在父君心里,我还不如一个外人值得信任吗?我不知向父君揭发驸马的人是谁,我只知道对方一定不安好心,他是想离间我们父女,想斗倒驸马,请父君明鉴!”

驸马这些年帮着她收拾了不少身怀异心之人,难保不遭人嫉恨,关于这一点,她始终都深信无疑,只是仍没办法解释,一个外人是如何看出的身世。

当然眼下不是琢磨这个的时候,如何打消父君的疑虑才是关键所在。

国君看向她道:“南宫雁,朕给你机会你不要,之后有什么苦果,你全都自行承担。”

女君一脸无畏地说道:“还请父君将举报之人叫出来,儿臣与他当面对质。”

国君淡淡地说道:“消息是从民间传出来的,蛊老殿的蛊老们听到坊间传闻,便跑来向朕质问,你让朕交人,是希望朕把蛊老们交出来,还是把那些无辜的百姓交出来?”

好狡猾的心思!

连百姓与蛊老殿都利用上了!

女君莫名有种直觉,散播驸马是燕王一事的人,与散播赫连家大少爷是燕九朝这一消息的同一个始作俑者。

对方为什么这么做…

赫连家与驸马都得罪他了?

女君思量间,国君淡淡地开口了:“正巧,在驸马被举报前,国师曾举报过赫连家的大少爷,说他是大周的燕王府世子,驸马是不是燕王,让他们见个面不就知道了?”

女君的太阳穴突突一跳:“不可啊父君!”

“为何不可?”国君凌厉的目光投了过来。

方才话说得太快,都没想好怎么掰,女君的眼神闪了闪,忍住心慌说道:“驸马不记得从前的事了。”

国君道:“他不记得不打紧,那孩子记得就好,燕王是他亲爹,他总不至于连自己亲爹都不认识。”

女君着急道:“燕王去世时,他才八岁,他记得什么?”

国君眸光犀利道:“你对燕王倒是了解。”

女君垂下眸子:“儿臣是南诏帝姬,对邻国的局势都深谙于心。”

然而国君却是早已打定了主意,要让二人好生地见上一面:“王德全,去把人带来。”

“是!”金銮殿外,王內侍恭敬地应了一声,脚底生风地去了。

早在女君觐见国君前,燕九朝便被皇宫的铁骑请入皇宫了,只是与驸马被安排在不同的偏殿。

这会子国君下了令,王內侍二话不说将人领了过来。

燕九朝穿着一件墨色锦服,身形高大,长身玉立,五官精致,面如璞玉,比全天下女子的容貌都更为出众,他气质冰冷、眉宇倨傲,骨子里散发着一股与生俱来的皇族贵气。

他出现的一霎,整座金銮殿都仿佛为之亮堂了。

女君的目光落在这张与驸马何其相似的脸上,心底五味杂陈,又闪过一丝惊慌。

而国君却觉着这张脸似乎是在哪里见过。

“陛下,赫连…”王內侍正要禀报一声,燕九朝却已经从容地迈进金銮殿了。

那威震八面的气场,不像是被抓来问话的,倒像是来登基做皇帝的。

国君的嘴角抽了抽。

“怎么只有一个?”他问向一旁的王內侍。

王內侍道:“回陛下的话,驸马他晕过去了。”

女君花容失色:“你们对驸马做了什么?!”

王內侍一脸懵圈道:“没做什么啊!”

谁知道他怎么晕过去了?驸马的身子骨这么羸弱的吗?是不是你把人家的身子掏空了?哼!

驸马这几日在服用噬魂草,噬魂草有让人难以入眠的副作用,是以御医往里加了安神的药材,驸马变成不是晕过去,是睡过去了。

一念至此,女君冷静下来了。

驸马晕了倒也不是坏事,如此他们父子就不能对质了。

哪知女君一口气没松下来,国君再度开口了:“把人抬上来!”

女君一怔。

“…是!”王內侍硬着头皮退下,找了一副担架,让两名孔武有力的侍卫将昏迷不醒的驸马抬上金銮殿了。

驸马手指白皙,身形清瘦,就那么昏迷着躺在担架上,直让人看得心生垂怜。

国君的眼底却不见一丝怜惜:“把他的面具摘了!”

女君脸一白。

王內侍轻轻地摘掉了驸马的面具。

一张带着疤痕的脸就那么毫无预兆地闯入了众人的视线。

然而若是不看他的左脸,这无疑是一张能令天下女子为之动容的容颜。

“哎呀。”王內侍在心里小小地惊讶了一番,驸马的脸怎么和赫连家的大少爷那么像啊?就算是那道疤,也挡不住二人的相似。

不仅王內侍发现了,殿内所有人只要不是瞎子都看出来了。

这要说不是亲生的,只怕都没人信了。

第276章 输得彻底(二更)

天啦噜!

驸马竟然有个这么大的儿子了!

他是燕王吗?

是吗?!是吗?!是吗?!

王內侍的内心在翻滚,然而他的面上一片平静。

原是要让燕九朝与驸马对质,然而眼下两个当事人一句话没说,众人心里却全都有谱儿了。

要说天下之大,相似之人也并非没有,却偏偏先后传出燕王府世子与燕王身现帝都的消息,正所谓空穴来风必有因,不是父子,人家干嘛说父子俩都来了这里?

“他是你父王吗?”国君问燕九朝。

“是。”燕九朝说。

国君想了想,蹙眉道:“你是…为了寻你父王才来大周的?”

燕九朝沉默。

这份沉默落在了国君眼中就成了默认。

想想也是可怜,亲爹假死,一走十五年,转头成了别人的爹,换做是谁也咽不下这口气,一定要上门问个究竟。

如果他真是为寻父而来,那么虽法理不容,却是在情理之中。

至于,他怎么会成了赫连家的大少爷,国君决定稍后再去询问赫连北冥,眼下最紧要的弄清楚驸马的身份。

这俩人是父子,国君已经毫不怀疑了,可是不是燕王父子就有待查证了。

“传国师前来觐见。”国君冷声道。

“是!”王內侍将国师大人请来了。

国师当然明白出了什么事,前脚他举报了燕九朝,后脚驸马也让人举报了。

国君召见他,定是让他去指认燕九朝的。

如果他指认了,就等于变相验证了驸马是燕王;可如果他不指认,就无法将燕九朝逐出南诏。

真是进退两难啊!

做什么选择,倒霉的都是女君府!

如此让人翻不了身的动作,怎么那么像驸马的手笔?

“陛下,国师大人到了。”王內侍在门外禀报说。

国君冲侍卫摆摆手。

侍卫会意,将昏迷的驸马抬去了偏殿。

随后国君才不怒自威地说道:“宣。”

王內侍扯着嗓子:“宣国师觐见——”

国师目不斜视地进了金銮殿,对着国君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陛下。”又转身对着女君行了一礼,“殿下。”

国君看看一旁的燕九朝,对国师说道:“这位是赫连家的大少爷,你和朕说他是大周朝的燕王府世子,朕宣你来,就是让你再三确认一番,他究竟是不是大周朝的世子?”

国师想说不是。

国君道:“你想清楚了再回答朕,与你一道出使大周的还有三位宰辅大人,朕稍后也会请他们前来认一认赫连家的大少爷。”

国师的一颗心唰的沉到了谷底。

其实三位宰辅大人也曾是他的杀手锏,他想过燕九朝可能并不会承认自己的身份,届时他会将所有见过燕九朝的人叫来,让他们当年指认。

如今,这把杀手锏,却成了斩断他退路的铡刀。

他被迫不得不讲真话。

而真话,会让女君府,万劫不复。

“…是。”国师说,“他是大周朝的世子,燕九朝。”

女君的手指掐进了肉里。

“你确定吗?”国君问。

国师深吸一口气,无奈地说道:“微臣确定,微臣曾在京城见过燕世子数次,眼下不过短短数月功夫,微臣不会记错。”

“朕也觉得你不会记错,毕竟,是你向朕告发了燕世子。”国君拍拍国师僵硬的胳膊,转头看向王內侍,“还是把几位宰辅叫过来,让他们也认认燕世子。”

“是!”王內侍同情地看了女君一眼。

女人,你完蛋了!

三位宰辅大人都在内阁做事,离金銮殿不远,一会儿便赶到了这边。

国君旁的也没说,只问他们认不认识眼前这个年轻人。

“你们可认识他?”国君指向燕九朝问。

三人的面上俱是一惊,异口同声道:“燕世子?”

“哼。”燕九朝倨傲地撇过脸。

三人嘴角一抽。

“你们确定自己没认错?”国君问。

这长相、这臭脾气,不是那个炫娃炫得他们想死的小世子又是谁?

这么说,一大早听到的小道消息是真的?燕城世子当真伪装成赫连家的少爷潜入帝都了?

这还真是骇人听闻啊!

“你们都先退下。”国君让国师与三位宰辅大人退下了。

燕九朝的身份板上钉钉,驸马的身份也跑不掉了。

女君心里的悔恨如同黄河之水,滔滔不绝,若早知会闹出这样的事情,她还不如不如告发燕九朝,那样驸马的秘密也能得以保全。

眼下她要怎么办?

若是个她毫不在意的人,她大可将罪责推到对方的身上,向国君诉苦自己是让对方蒙蔽了。

只要她一口咬定自己是受害者,那么看在母后的份儿上,国君一定会对自己手下留情。

偏偏她舍不得将驸马推出去送死啊…

国君有心让燕九朝也回避一二,然而这不仅仅是南宫家的家事,也是燕九朝的家事,他有权利知道全部的真相。

国君的气息骤然冷下来,他看向这个曾被自己引以为傲的女儿道:“你还有什么话说?”

再狡辩是不可能了,想脱罪更是枉然。

赫连家窝藏燕城皇族,只是窝藏了几日,女君府却是窝藏了整整十五年,还为对方生儿育女,简直罪加一等!

更别提从南宫璃的年龄上推算,女君与驸马珠胎暗结时,驸马还没死,他是大周的燕王,他有妻子儿子!

堂堂南诏国的帝姬,竟然低三下四到去抢别人的丈夫!

真是把南诏皇室的颜面丢尽了!

女君感受到了国君的怒火,她试图为自己辩解,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她想说,她与驸马情投意合,驸马是心甘情愿与她在一起的,只是她明白父君不会同意这门亲事,这才为他捏造了一个假身份。

可这些话,并不能洗脱她与驸马的欺君之罪,甚至可能为驸马招来杀身之祸。

可除了这个,她又实在想不到该怎么说。

就在她焦头烂额之际,余光瞟到了一旁的燕九朝,她的脑海里忽然灵光一闪!

她挤出两滴泪来,看向国君道:“父君,当年的事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与驸马无干,您要怎么罚我都行,不要迁怒驸马!驸马是您两个孙儿的父亲,也是大周的王爷…”

国君想也不想地打断她的话:“大周的王爷,朕就不敢杀了吗!”

女君当即噎住了。

燕王是大周皇帝最疼爱的弟弟,杀了他,不就等于在向大周宣战吗?出了这等事,合该将人遣回大周,由大周皇帝好生责罚,决不能把人杀死在南诏啊…

父君真的动怒了…

他连江山社稷都不顾了…

南诏的战神陨落了,大周的萧振廷却没有啊!

父君就没考虑过两国交战的后果吗?

好啊,你要杀,那就连这个小贱人一并杀了得了!

女君摇手指向燕九朝:“父君,他同样潜入了南诏,父君只惩治驸马,难道就不惩治他吗?”

“你若是为寻父而来…”国君望向燕九朝。

“我不是。”燕九朝面无表情地说。

国君眉心一蹙。

这孩子傻吗?

没看出自己方才是在给他台阶下?

他承认是为寻父而来,他赦免他死罪便是了。

然而燕少主从不需要别人的赦免。

他就是王法,王法就是他!

“我来南诏是有别的原因。”

“我妻子是赫连家的嫡出千金。”

“我岳父是赫连北煜,他当年意外摔下山崖,让好心人救了捡回一条命,他在大周被人抚养长大。”

“老夫人心智不定,将我错认了她的小乖孙,我没上赫连家的族谱,赫连家也从未对外宣布,严格说来,这不算犯了欺君之罪。”

“我的岳家就在南诏,怎么?我陪我妻子回趟门还碍着你们谁了?”

被怼得哑口无言的国君:“…”

完全没料到真相会是这个样子的女君:“…!!”

第277章 小黑姜出手,如此下场

国君从未被人这般怼天怼地过,他足足愣了半晌才唰的回过神来。

堂堂一国之君,竟被个小子怼到失态,可以说是很丢脸了。

不过,只凭这小子片面之词并不足以作为证据,还得核实一番才行。

这倒不难,赫连家那位刚认回府的二爷就在帝都,让人传他前来回话就是了。

于是继赫连北冥与燕九朝后,俞邵青也被人领进宫了。

俞邵青头一回进南诏皇宫,还挺新鲜,只可惜没来得及欣赏欣赏皇宫的风景,便让王內侍面(内)色(心)冰(激)冷(动)地带进了金銮殿。

国君一看俞邵青那张脸就知道是牛蛋的儿子了。

他和牛蛋一块儿长大,关系最亲密时曾穿过一条裤衩,算得上患难之交。

当年牛蛋的小儿子摔下山崖,他亦感到十分痛心。

虽说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可私心里他并不觉得那个孩子还活着,便是赫连北冥这么多年一直都在寻找弟弟,在他看来,那也不过是给老夫人的一个念想而已。

牛蛋的儿子能没死,这是好事,可不知为何,国君打心眼儿里不大喜欢牛蛋的小儿子。

明明这小儿子才更像牛蛋,但为何…自己有那么点儿想抽他?

他与牛蛋没仇啊!

他当初也曾想抽驸马,可那是因为驸马娶走了他的掌上明珠,俞邵青又没干这种事,这种看对方不顺眼的感觉是怎么一回事?

同样感觉怪异的还有俞邵青。

明明见大周皇帝都面不改色,偏偏一个南诏的国君让他心里好生发怵。

他还仔细地回忆了一番自己的衣着究竟得体不得体。

奇了怪了,这人又不是他岳父,他干嘛这么紧张兮兮的?

金銮殿的气氛突然变得怪怪的,国君与俞邵青大眼瞪小眼,谁也不说话,金銮殿的气氛突然变得怪怪的。

若非确定陛下对皇后一往情深,王內侍几乎要以为国君对一个半老徐娘(爹)想入非非了!

“咳。”国君也意识到了自己的不妥,忙收回视线,威严地问道,“你就是赫连北煜?”

俞邵青特别想挺直了腰杆儿说“老子是俞邵青”,可话到唇边,不知怎的有些怂。

“我是。”他说。

“他是你什么人?”国君瞅了瞅一旁的燕九朝。

臭女婿。

俞邵青道:“我女婿,燕九朝。”

国君又道:“朕听闻你是在大周长大的?”

俞邵青说道:“是,我是我养父在路边捡来的孩子,我也不知道我是让谁带去大周的,总之我被养父抱回家了,在一个小村庄长大。”

国君若有所思地睨了他一眼:“在幽州立下大功的俞侯爷也叫俞邵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