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依依出现在屋中,正好看见“我”的光影碎裂,口中凄呼一声“哥哥——”同时从她的身体里分飞出一片点点银光,飞旋着就打向门口的泽中。

泽中虽然意外。反应也还不慢,右手划圆,镇灵宝印红光再现。在身前挥出了一个大大的“印”字,就似在一面虚空屏幕中的投影。点点银光打在这个法印上,居然叮咚有声,立刻看出了区别。银色飞芒一共十八枚,形状是一样的,都象一只只透明的蝴蝶。其中九枚被法印挡住,停在半空旋转,另外九枚则是无声无息的反弹回来,飞过柳依依的身侧,钻入她身后的墙壁中不见。

泽中这才来得及开口说话:“何方阴灵——啊!”他只说了半句就发出了一身惨叫。原来刚才消失在柳依依身后墙壁中的飞芒,竟然无声无息的从他身后的墙壁中射了出来,直击他的背后。泽中本就是仓促出手,这次没有避开,九道飞芒直接穿透了他的身体。

并没有出现血肉横飞的场面,那九点飞芒仿佛是虚而无质的东西,泽中的衣服都没有破。但他只觉得一片阴寒之气瞬间侵入五藏六腑,半身经脉郁结,神气立衰,面前祭出的法印也陡然光芒暗淡。法印光芒一暗,另外那九点飞芒也突破了阻挡,悬停中突然加速射出,结结实实的打在他的身上,血光飞溅中又飞回到柳依依的身边。九虚九实十八片银色飞芒,正是风君子等人以万载沉银魄与柳依依一体炼化的法器“思月蝶”。

泽中怪声惨叫,镇灵宝印脱手落地,身体向后飞出了门外。接着就听见他又踢开了一扇门,飞速的逃遁而去。柳依依没有去追泽中,连看都没有多看一眼。她一抬手,一点银芒在柳菲儿身后飞过,绳子立刻断成几截落在地上。柳菲儿已经被这一连串的变故刺激的有点发傻了,愣愣的问了一句:“柳依依——?”

“堂妹,是我,我们快走,快去找哥哥,他现在很危险…”柳依依的声音很焦急,已经快要哭来。我曾经多少次设想过柳依依和柳菲儿见面会是怎么样一种场景?她们一见面就认出了对方,只是谁也没有料到会是在这样一种情形下。

远在芜城的另一侧,知味楼二楼有一间屋子的灯光还亮着。韩紫英坐在那里查看知味楼第一天开业的流水单,石之秀在一旁倒着一杯茶说道:“姐姐,我们也尝一尝神木绿雪茶吧,这是白天柳依依给的茶叶。”

紫英姐微嗔道:“阿秀你真顽皮,茶不是依依给的,是你自己要的吧?…哎吆!”两人突然同声低呼,原来韩紫英伸手接茶的时候,两个人的手莫名其妙的同时一颤,杯子落地摔了个粉碎!

“阿秀,怎么回事?我怎么突然觉得心里这么慌呢?”…“姐姐,我也是,突然就心惊肉跳的。”…“你也有是这种感觉?不知道为什么,我突然间好害怕,就想哭!”…“姐姐,会不会是出什么事了?”

在芜城市某小区的一栋居民楼里,所有人家的灯光已经熄灭。某户人家三楼挨着阳台的一间卧室中,风君子侧躺在床上已经谁着了。他的嘴角压着枕头,口水还打湿了一小片枕巾,睡得很香,连梦都没做。突然间,他从床上一挺身坐了起来,睁开眼睛用手摸着胸口,嘴里喃喃自语:“怎么回事?好好的突然就醒了!”

他闭上眼睛,沉思了片刻,猛地又睁开了,口中小声惊呼道:“石野出事了!怎么不见了!他哪去了?怎么会发生这种事?我得去找找他——”

你们问“我”此刻正在哪里?我正盘腿坐在状元桥的桥洞下,面色沉静如水,而我手中的青冥镜,已经不翼而飞。但那不是真正的“我”,只是一具没有感觉、不能思考的躯壳,一个没有意识的肉体。那么真正的我哪里去了呢?

当镇灵宝印中的红光打中我的光影时,光影碎裂,我在这个世上也消失了。我没有晕过去,也没有失去知觉,更没有感觉到自己受伤。我只是觉得眼前一暗又是一亮,就像梦中遁术发动,进入了一个不知名的隧道。这隧道不知长短,不知通向何方,我只是漫无目的地向前飞行,不清楚自己的速度有多快,耳边传来很多杂乱的声音。

有婴儿的啼哭声,有金属的碰撞声,有风吹山林树梢声,有学校上学放学的铃声,似远似近,听的不是十分真切。渐渐的,通道变的空旷,声音也趋于平静。我看见了两个人的影像,是一男一女,我直觉感到那是一对夫妻。他们出现在离我远远的上方,男的英俊高大,女的美丽温柔,正在用慈爱温馨的目光静静的看着我。

我并没有来得及多看几眼,这条通道似乎就快到了尽头。远远看见正前方通道的尽头处,站着一个人,这是一个人,而不是一条人影。他是一个高簪道士,头上插着一枚剑形的发簪,左手托一柄金色拂尘,右手高举在面前,掌心中有一个圆圆的东西。我只看见了这个人的轮廓,因为他的掌心中那个圆圆的东西正发出一道明亮但不刺目的白光罩向我,这光芒让我看不清他的面目。

下一瞬间,我就像被一股力量吸引,陡然就来到了一个不知名的地方。这个地方上没有天下没有地,没有光明也没有黑暗,没有边际也没有尽头。我只是一种纯静而平和的意识存在,感觉非常非常的安祥,没有任何不知所措,甚至也没有任何念头和思考。在这样一种状态下,我不知道什么是时间,我可能在这里只停留了一秒钟,或者是一万年。

此时的我是不知道世上所发生的一切的。柳依依出现在那间屋子里的时候,我已经“走”了,并不知道她来了。从那时开始,一直到后来所发生的一切事情,我都不知情。至于前文以及后面讲述的种种情景,都是我很久之后断断续续听柳依依、紫英姐、张先生、风君子甚至还有守正真人不同的转述,才能拼凑起一个完整的情节。(徐公子注:石野你也上窜下跳九十多回了,该躺下休息休息了,让其他人多说两句台词。)

最先在状元桥下找到“我”的当然是风君子,因为只有他才知道这个地方。第一个找到风君子的是柳依依,柳依依来去如鬼魅,很快通知了紫英姐和阿秀。

离状元桥最近的地方当然是绿雪茗间,我就躺在绿雪茗间后室的那张床上,毫无知觉,也听不见身边断断续续的哭泣声。

风君子所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摘下了柳依依手上的锁灵指环,戴在了我的一根手指上。他告诉其他人,没有他的吩咐,千万不要把它摘下来,然后就面色铁青的看着我一言不发。

听说我出事的消息,张先生也来了。他的第一个动作就是掀开我的眼皮仔细观察了一番,什么话都没说,暗暗的叹了一口气。接着他用伏魔大阵中的七道法器在绿雪茗间的后室布了一座法阵,告诉其他人不要把我搬出这个房间。

韩紫英、石之秀、柳依依、柳菲儿四个女子围坐在我的四周。紫英姐无声垂泪,阿秀在那里抽抽嗒嗒,柳依依面容凄绝,柳老师哀伤中还在喃喃自语:“都是因为我…”风君子抱着胳膊站在屋角,一手托着下巴愁眉紧锁,脸上居然还带着那副七心面具。他以“神秘高人”的身份出现的,不想在柳老师面前暴露面目。

“你们先别哭了,哭得我头痛,什么办法都想不出来…等石野死透了你们再接着哭也不迟!”风君子沉默了半天,突然说出这样一句话。

“公子,你是说石野还有救?”紫英姐最先反应过来,止住泪水回头问他,还算她乖巧,记住了风君子的吩咐,当着柳老师的面叫他公子。

“哥哥没事吗?你有办法救他!怎么不早说。”柳依依和阿秀齐声问道。

“这位先生,如果你能救石野求你想办法救救他,我知道你是这个世界上的高人。只要你救他,想要什么都可以…”柳老师转过身来哀求风君子,看那样子就想给他跪下。

风君子闪身让到了一边,皱着眉头看着这四个人:“如果你们真想救他,就要听我的,行不行?”

“行!怎么样都可以!”

风君子眼珠子转了转,指着阿秀说道:“石之秀,你不要在这里抽抽嗒嗒,你想办法把石野的那面镜子找回来,有了那个镜子,我就有办法把石野的阴神找回来!…镜子怎么会丢了呢?”

阿秀答应一声,擦了擦眼泪起身就走,转眼就出了门外。风君子还想叫她都没有来得及。他叹了一口气又对柳依依说道:“柳依依,你现在没有了锁灵指环,不能常留此处,回昭亭山中去修行。”

柳依依:“我不放心哥哥,哥哥…”

风君子:“只要你听我的话,石野就没事。这不是和你商量,是命令!想救石野还有一个办法,那就是以鬼修之法重新凝聚阴神,这里只有你会鬼修之法,只可惜你现在的修为不行。如果我们都没有办法,就只有等你了,你还不快去!”

柳依依看着我,泪眼婆娑,然后又可怜兮兮的看了风君子一眼,一闪身消失不见。风君子又指着柳老师说道:“柳老师,你现在要做一件事情。”

“什么事?”

风君子:“回家去,好好洗个脸,吃顿热饭菜,再好好睡个觉。石野是为了救你才搞成这个样子。如果你再出什么事,石野这一番磨难岂不是白费了。他醒来的时候,肯定不希望看见现在这个样子的你。”

“他能醒来吗?”

风君子:“只要你好好的没事,我敢保证他也没事。”

柳老师是被风君子赶走的,她走后,风君子摘下了面具,在一张椅子上坐了下来,房间里只剩下他和紫英姐。风君子看着紫英姐说道:“我把她们都支走了,有些话只对你说。…阿秀做事不沉稳,柳依依则完全不懂人间事情,那柳老师是个普通人。只有你,阅历最多,人也聪明,不需要我多说什么。”

紫英姐闻言神色中又流露出绝望之意:“你的意思是…难道你那么大的神通,也没有办法吗?”

风君子:“你先不要绝望,办法还可以想的,石野的那面镜子就是关键。我实话告诉你吧,那面镜子就是正一三宝中的青冥镜。如果能够找回青冥镜,再想办法修复它,只要石野还在三界之中没有魂飞魄散。我就可以把他抓回来。”

紫英姐:“那如果他已经…对不起,我不该这么说。”

风君子:“先不要做最坏的打算。我听柳依依描述当时的场景,到现在也没有想通是怎么回事。如果只是阴神不可能挡住镇灵宝印中的红光,也不可能在普通人面前现形。石野居然都办到了,难道在那一瞬间他的修行境界突然有了突破?紧接着就被镇灵宝印所伤?其中问题的关键还是要找到青冥镜,只要我看一眼,就知道他在不在了。”

紫英姐:“可是我后来只发现了汤劲的尸体,连他临走时留下的镇灵宝印也不见了。”

风君子:“这就是你做事细致之处。柳菲儿和柳依依都没有想到怎么处理,是你赶在第一时间将那个地方收拾干净没有留下痕迹,否则现在麻烦更多。所以你办事我放心。…既然在你之前,有人收走了镇灵宝印,很可能也是同一个人取走了青冥镜。看来还是有人及时赶到了石野身边,甚至在我之前。”

紫英姐:“那我也去找青冥镜,总比坐在这空等要强。”

风君子摇摇头:“还是让阿秀去找吧。她是梅氏禁地的护法侍者,如果连她都找不到青冥镜,别人就更找不到了,连我都不行。”

紫英姐:“原来咻咻…”

风君子:“不要说了。我今天告诉你这么多秘密,是因为信任你,你不会泄露任何关于石野的秘密,也不会做出任何伤害他的事。…韩紫英,我问你,如果石野死了,你那舍身之誓也就算完成了,你是怎么想的?”

韩紫英:“石野怎么会死!!!”

风君子:“他现在这个情况,如果是普通人,那和死了没什么区别,床上的他,只是没有神识的植物人而已。从医学的角度,他已经死了!如果不是金龙锁玉柱加上指环,他连气血经脉都护不住,那现在就真的死透了。”

韩紫英的眼泪又止不住的流了出来,双膝一软跪在风君子的身前:“如果石野死了,我也不想留在世间。如果真是那样,请你成全我。”

风君子:“你起来,我说他没救了吗?要等到阿秀找到青冥镜再说。我问你,如果找不到青冥镜怎么办?”

韩紫英:“只要还有一线希望,我也要去找,哪怕是十年一百年。”

风君子叹了一口气:“那石野就托付给你了。…实在不行,其实还可以去求另一个人,就是正一门的守正真人,那个老道士神通广大,说不定会有办法。”

韩紫英眼睛突然出现一线希望之色,她抬头道:“其实这世上,还有一位高人,神通不在守正真人之下,神奇莫测,她一定有办法。”

风君子:“谁?”

韩紫英:“忘情宫天月大师。她一生不见外客,修行界也很少有人听说过她。”

风君子的神情突然间变的很复杂:“你说的那位,那位前辈仙子…既然终生不见外人,也不可能来救石野,去打扰她,你根本进不了忘情宫,不如我们自己想办法。”

风君子口中说要等阿秀找到青冥镜,可这一段时间他也没闲着。他第二天请来了终南派的七心,房间里只留下他和七心,让七心对着我弹奏了一曲七情合击。而我,毫无反应!

“君子,石真人七情已灭,神识不再,恐怕难以回天了。”七心悄声对风君子说道。

“你小声点,千万别给别人知道了,否则恐怕还会出人命。”风君子低声对七心说道。他又拿起我的一只手,小声说了一句:“借神通一用,…我感觉他的元神未灭,只是我找不到在什么地方而已。”

又过了一天,张先生带着张枝又来了。仍然让紫英姐等人退出门外,张先生让张枝抓住我的胳膊,而他自己则把着我另一只手的脉门。足足过了一顿饭的时间,张先生摇头道:“张枝,你松开手吧,他的脉相没有任何变化。”

张枝:“五官八触已经断绝,这个人恐怕没了。风君子一定会很伤心的。”

张先生:“你小声点,暂时别让别人知道,否则只怕会出大变故。”

张枝:“也许可以去求守正真人想想办法,他不是与石野有师徒之缘吗?”

张先生:“我昨日已经见过正一门的和曦真人,正一门已经知道了这件事。我把石野的情况告诉了和曦,和曦对我说他也没有办法。和曦告诉我守正掌门这几天不在山中,不知去何方云游了。只要掌门一回山,他就会去请求的。”

这天夜里,我毫无知觉的身体躺在床上。虽然我不会觉得寒冷,但还是有人给我盖上了一床锈着牡丹的丝绵被。紫英姐坐在黑暗中轻轻梳理着我的头发,一面柔声细语的对我说话:“小野,为什么你和别人总不一样?学道之人爱已身贵为天下,而你有了天下人难求的好炉鼎,却不爱惜。…其实你也是爱惜自己的,所以你才会去爱护别人。你因爱一人而杀一人,却忘了自己也是被爱之人…”

说道这里她的声音哽咽起来,她伸手试了试眼角,等语气恢复了平静又接着说道:“我什么都看在眼里,心里什么都明白,可是没有人诉说,只有对你讲了。…我看风君子的神色,他心中只有一线希望,也不象以前那么自信。我看七心见到你之后的眼神,只有同情和惋惜。今天张家父女也来了,张枝出门的时候看我的眼神,让我心里都凉了!…如果你真的醒不来我该怎么办?我这么想是不是太自私了?…阿秀说她愿意献出瑞兽的元神内丹让我炼药救你,可是你受的根本不是伤,再好的医生也只能医病不能医命…”

韩紫英的语气顿了顿,用手理了一下前额散落的发丝:“小野,小野,我现在真有点羡慕阿秀,至少他是你第一个女人。…那天她偷了我一枚龙首丹,又劝你喝了那么多酒,我就知道她想做什么,可惜我不敢那样——也许我错了。…她告诉我她在人世间遇到的第一个人就是你,可是我在人世间遇到了那么多人,最后找到的也还是你!…有那么多人都喜欢你,你可不能舍她们而去。”

她说着话突然间一俯身,脱了鞋子,轻手轻脚的掀开被子,然后钻了进来,躺在了我的身边。她的头侧在枕头上对着我的耳朵说:“你还记得舍身之誓吗?我已经忘了,我对你,不是因为誓言,我宁愿没有发过那个誓!…我知道你喜欢那个柳菲儿,一样也会为她舍身,我现在明白了,我真地不介意的,只要你能睁开眼睛看看我。”

她的一只手伸出了被子,将一件外衣放在了地上,然后收了回去,接着又放了一件衣服出来…时间不大,地上散落着一片女人的衣物,亵衣上面正是那件珍贵无比的紫英衣。我的身体冷而僵硬,她的身体柔软而温暖。她赤裸着,就这样静静地抱着我,将脸颊贴我的胸口,痴痴的说道:“世上真有湘妃竹,那娥皇、女英的传说应该是真的,我的原身就是一只香飞麝,但是我永远都不会告诉你的。…其实我想要的不是紫英衣,也不是要飞天,就是想如现在这样抱着你!…如果你能回来,我一定不会再错过机会,哪怕会受到最严厉的惩罚。”(徐公子注:香飞麝,又称麋麝或湘妃麝。芜城九连山脉中特有的珍希异兽,据说顺风可闻到它独特的芳香体息。于五百年前绝迹,但有人声称近几十年在山中打猎时还遇见过。)

也是这天夜里,风君子也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口中喃喃自语:“青冥镜哪里去了呢?阿秀搜遍芜城也找不到?如果有青冥镜,再把它修复,就有办法找回石野。怎么办呢!难道要我去学正一祖师,再炼制一面和青冥镜一样的东西?这得花多少时间!”

风君子没有注意到,在他家窗外的阳台栏杆上,凌空站着一个人,正在若有思索的透过窗户看着风君子。这是一个阴天,夜色很黑,他站在夜空中静悄悄的几乎无人察觉。这是一个高簪道士,长发如银丝般根根雪白,发髻上插着一根四寸长的剑形发簪,身披紫青色的道袍,道袍胸前正中赫然有一个白色的大补丁。

他看着风君子,眼神中充满疑惑不解,又低头看着自己的右手。他的右手上拿着一个圆形的东西,锈迹斑驳的青铜器皿,正是阿秀苦苦找不到的青冥镜。道士看着青冥镜微皱着眉头,似乎在考虑什么问题,终于淡淡一笑,像是做了什么决定。

风君子要柳依依回昭亭山修行,可她还是忍不住溜回来看我。这一天,柳依依坐在床前,痴痴的用手指抚摸着我毫无感觉的面颊,一句话也不说,就像周围的世界并不存在。而阿秀也坐在床边,泣不成声的对着紫英姐说道:“姐姐,阿秀真没用,我搜遍芜城也找不到青冥镜…”

就在这时,有人推门说话:“不用找了!我找到石野了!”是风君子走了进来。

“真的吗?他在哪!”

“石野就在我手里。”说话间风君子举起手中的青冥镜。

“青冥镜,你怎么找到的?”、“哥哥在这里面?快把他放出来。”、“石野是怎么进去的?他真在里面吗?”…本来屋里的气氛很压抑,突然一下就像飞出了一群喜鹊,变的叽叽喳喳嘈杂起来,风君子都听不清是谁在说话了。

“都闭嘴!听我说——”风君子终于忍不住喝了一声,周围马上就安静下来。

风君子找了张椅子坐了下来:“柳依依,你去给我泡杯茶…阿秀,我肩膀酸,你过来帮我揉揉…韩紫英,你就算了…我跟你们说,太希奇了!妈的,我家昨天闹鬼了!”

第094回 予君割岁月,菁华最十年

众人不解其意,倒茶的倒茶,揉肩的揉肩,纷纷看着他手中的青冥镜等着听下文。风君子喝了一口茶,喘了两口气,才说道:“今天早上我一觉醒来,青冥镜就放在我的枕头旁边。”

“那怎么是闹鬼了!”

风君子:“青冥镜自己跑出来还不算,还有人在我脑门上贴了张纸条…”

“纸条上写什么了?”紫英姐多日以来第一次露出了笑容。

风君子又喝了一口茶:“纸条上写了七个字——‘石野在镜子里面’。妈的,居然连我都没发觉是谁干的,你们说是不是闹鬼了?”

“什么人如此神通广大?”

风君子冷笑一声:“镇灵宝印和青冥镜一起不见了,又有人半夜在我脑门贴纸条,我用脚后跟也能猜出来,一定是守正那个装神弄鬼的老家伙。别人哪会管这件事,就算想管也没有这么大本事!”

风君子猜出是守正真人,然而却骂他是“装神弄鬼的老家伙”。阿秀和紫英姐都没敢接话,只有柳依依问道:“那个老守正告诉你哥哥在镜子里面,是真的吗,哥哥真的在里面?”

风君子:“我已经试过了,石野的阴神确实在青冥镜中。柳依依,你不要忘了,我曾经也把你收进去过,现在石野和你当初是一样的处境,你暂时不用为他担心。青冥镜本来是正一门的东西,守正当然会用。他收了石野。…我只是想不明白,他既然出手了,为什么不干脆出面,还要把镜子给我,让我去救石野?…不过也幸亏他及时出手,否则石野现在恐怕早已魂飞魄散了。”

“老天保佑!”

风君子:“韩紫英,你谢什么老天。要谢就谢谢守正和我。”

“哥哥的元神找回来了,你还不快把他放出来。”

风君子:“不要急。恐怕还有点麻烦…你们去把柳老师找来,我有话要说。”

绿雪茗间大门紧闭,我直挺挺的躺在后厅的床上。而紫英姐、阿秀、依依、柳老师都坐在前厅的一张桌子旁。风君子手握青冥镜坐在正中间,脸上又戴着七星面具。

“要救石野,我有好几种办法,找你们来,就是想商量商量,用哪一种办法?”

“我说神仙公子,你就快说说都有哪几种办法,我们也好商量。”

风君子:“石野元神涣散,只有收在青冥镜中才能够勉强不灭,不能直接放回肉身。…第一个办法,柳依依你听好了,就像当初我把你从青冥镜放出来一样。封他做个山神土地什么的,放弃现在的身体,以鬼修之法重新凝聚形体,然后的情况就和你现在差不多。”

“不要不要,千万不要这样!”众人齐声答道。

风君子:“柳依依,你为什么也说不要呢?你不是说你有了现在的身体已经很满意了吗?石野和你一样不也挺好?”

柳依依低头道:“我有了形体,可以陪哥哥在人间,心里已经满足了。但我不希望哥哥也像我一样人不人鬼不鬼…”

风君子:“行了行了,你别说了,什么人不人鬼不鬼的!…第二个办法,柳老师你也能听得懂,就是让他转世投胎。给他找一户好人家,让他的神识重新转世,并且我们大家都记住他是何人出生在何处?他会重新拥有一个人的身体,从小长大,你们要是愿意的话,再去找他就是了。”

“不要不要,千万不要这样!”众人仍是如此回答。

风君子:“石之秀,别人说不要也就算了,你怎么也说不要?再度化形,重新得到人身,这不是也挺好的吗?”

阿秀:“不一样,当然不一样了!我要的就是现在的石野哥哥。再说,那么做,石野的爸爸妈妈怎么办?”

风君子:“这也是个问题,那么,就剩一个办法了。”

“什么办法。”

风君子:“一命换一命,你们谁愿意?”

众人都不说话了,互相看了看,又望着风君子,都默默地点了点头。风君子叹息一声道:“原来你们都愿意,我开玩笑的,你们愿意石野还不愿意呢!不过代价总是要有的,我需要一个人的十年阳寿。”

要救我,代价是十年阳寿!风君子又指着柳依依说道:“没你什么事,你有阳寿吗?”

柳依依咬住嘴唇不做声了。风君子又指着紫英姐和咻咻说道:“十年阳寿对你们来说不算什么,可惜的是,你们不是人!我要的是一个‘人’的十年阳寿。”

阿秀和紫英姐不说话了,把目光都看向了柳老师。风君子却没有看她,而是抬头对着天花板长叹道:“我也是人,本来我也可以,可惜施法者是我,所以我不行。世上有的是人为了自己的十年寿命,不惜牺牲很多其他人的性命,但反过来肯做这种牺牲的人太少了。实在不行,我去求石野的父母,告诉他这一切。很多父母为了子女,是愿意这么做的。我想石野的爸爸妈妈肯定能答应。”

“你不要再说了,就是我了,我愿意用十年阳寿换他一命,虽然我不知道你是怎么做的。你千万不要把这件事告诉石野的父母。一切都是因为我,他是为了救我才会这样,就算你要我这条命,我也不会拒绝的。”柳菲儿老师看着风君子的面具,语气急促的说道,说话时胸脯还在不住地起伏。

风君子转头看着她,眼神很复杂:“你决定了!不后悔?”

柳菲儿的口气变地平静和坚定起来:“当然不后悔!你什么时候要?现在吗?”

风君子突然问了一句不相干的话:“你家里有一幅很特别的古画,你还记得吗?”

柳菲儿不知所措地答道:“哪一幅?是石野给我的那一幅吗?”

风君子摇头:“不是那幅画。你应该是懂书画的,你就没有发现你家里有一幅特别奇怪的藏画吗?”

柳菲儿:“是有一幅画。是一个女子的全身像,这幅画很怪,只有这么一个女子欲飞天而去的图案,而且只在画面的一侧。另一侧是大片的留白,完全与正常的国画构图不同。…你是怎么知道的?”

风君子:“别管我是怎么知道的,我还知道画中的那个女子几乎和你一模一样。你回家把这幅画取来,对了,你应该从小学过画画吧,能画出石野的样子吗?”

柳菲儿:“我能画,这和救石野有什么关系?”

风君子:“到时候再你就知道了,你能画他我就能救他。你现在回家取画吧…还有你们几个,准备好丹青笔砚,明天晚上我要在此做法。”

紫英姐镇纸,阿秀磨墨。风君子和柳依依在一旁静静的看着。柳老师正在绿雪茗间的茶桌上作画。看这幅水墨画,年代已经很久远,没有题记没有落款,只有一个古装女子画在发黄宣纸横幅的一侧。她身边是大片的留白。再看这个画中人,身形面貌居然酷似现在做画的柳菲儿。

柳老师在画面的留白之处又画了一个头戴状元巾的古装男子,看身形面貌就是我石野!这男子与女子携手对视,看身姿就像要一起飞天而去。最后一笔点睛落下,全画已成。柳老师放下笔看着风君子。

风君子:“好了,果然丹青神妙,柳氏家学名不虚传!现在跟我来,把画挂到石野的床头。”

我躺在床上仍是无知无欲,一幅古画挂在我头上方的那面墙上。风君子摘下了我的锁灵指环戴在了自己的手上,找了张椅子坐下,对着柳菲儿说道:“我最后还是要把实话说出来,柳老师,你知道十年阳寿的意思吗?”

柳菲儿:“是不是少活十年,减我十年寿命?”

风君子摇头说道:“你误会了!君子知天命而莫问,你的寿数我如何能决定?我说的十年阳寿不是那个意思,不是让你少活十年,而是让你现在多活十年。”

柳菲儿:“多活十年!那不是好事吗?”

风君子:“你还是没懂。我问你,你今年多大了?”

柳菲儿:“二十四岁。”

风君子淡淡道:“我做法招回石野的元神之后,你就会变成三十四岁,这就是我说的十年阳寿!”

风君子轻轻的一句话,一屋子四个女人都大惊失色!紫英姐、阿秀、柳依依都看向柳菲儿,眼神中有着痛惜、哀伤、乞求等复杂的神色。只见柳菲儿的脸上刹那间失去了血色,人也站立不稳伸手扶住了桌子。紫英姐一把搀住她失声道:“难道就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风君子:“别的办法当然有,我也说了,可是你们都不愿意选,那就只有如此了。我不勉强,你现在可以选择愿意或不愿意,如果你不愿意,我再去想办法去找别人。”

“你不要说了,我明白了。我愿意…你现在就开始吧…”柳菲儿几乎是咬着嘴唇说出这句话,她没有注意到自己的下嘴唇已经被咬破了,一丝血迹从嘴角流了出来。

风君子看着她,眼光少有的锐利:“我需要你真心地愿意,因为我做法时,你的心念不能有丝毫犹豫,否则我就救不了石野。本来不告诉你是最好,可是我终究还是忍不住要提前对你说明白,否则事后我也会感到不安。”

柳菲儿:“你不用担心,我不会有丝毫的犹豫动摇的。”柳老师说话时神色很坚定,虽然声音仍在止不住的颤抖。

风君子:“那好,开始吧。你用右手抓住石野的左手,把你的左手给我…”

我正在青冥镜中不知身在何处,不知有身体,不知有时间空间,一片混沌境界。混沌中突然露出一丝亮光,就像天地初开的一道缝隙,我感觉到了我自己的身体。因为这时有一只手突然握住了我的手,紧接着我看见了她。柳菲儿用一种温柔而坚决的神情望着我,我们的两手紧紧相携。

我还没来得及明白是怎么回事,耳旁就听见一声断喝:“借天命一用!携灵归位!”然后我就躺在床上睁开了眼睛。有一个人在我身前站立不稳,摇晃着软软的倒伏在我的身上,似乎是晕了过去,正是刚才所见的柳菲儿。紧接着,紫英姐、阿秀、柳依依都围了上来叫道:“石野,你醒了!谢天谢地你终于醒了!”

她们的声音充满惊喜,然而惊喜中却隐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哀伤。我开口道:“我怎么会在这里,这是怎么回事?…柳老师怎么了?她没事吧?”说话间抬头看见了床着挂着一幅发黄的宣纸横轴,然而上面却空空如也没有一笔墨迹!

“你受伤了,现在才醒,已经没事了,柳老师也没事,她只是耗神过度晕了过去。…你们俩个身上现在全是墨迹,需要赶紧洗掉。柳老师身上是古墨,要用百花汤浴才能洗净,韩紫英你那里应该有吧?快带她回去洗浴,然后让她好好休息。石野身上的墨没关系,用湿毛巾擦擦就可以了。…”风君子的声音从众人的背后传来,他坐在那里面无表情的指挥剩下来该做的一切。

我抬臂看看自己的手,居然全是墨迹,再看看柳老师的脸,也画满了水墨丹青。我无论如何也不明白我被镇灵宝印的红光打中之后,究竟发生了什么样的变故?紫英姐和阿秀已经扶起柳老师出门,估计去家中准备百花汤浴去了。柳依依拿回了锁灵指环,去准备毛巾和水给我擦身体。风君子则站起身来对我道:“我知道你肯定不清楚是发生了什么事,先好好休息吧,有什么事情以后再说,我要回家了。”

风君子说完后起身就走,甚至没有和我多说第二句。他的腿步有点踉跄,出去的时候肩膀还碰了门框一下。我从睁开眼睛看见他就觉得他怪怪的,戴着面具看不清表情,然而眼光却一直在躲闪。他走的很急,那样子就像在逃跑。

风君子走后,柳依依用小铜壶煮了一壶热水,倒在盆里,又添了半盆冷水,用一条白毛巾润湿了端到床头。我正准备起身,依依伸手按住了我:“哥哥,你别起来,好好躺着,我帮你擦脸。”

“不用了,我自己来就行!”

依依:“哥哥你听话,你受了伤刚好,不要乱动。”

柳依依要我“听话”,看她的样子,我不听还不行,只好又老老实实的躺在那里。依依用一条温热的湿毛巾轻轻的给我擦脸上的墨迹,感觉很是舒服。擦完了脸,她又拉起我的手,仔仔细细的一根手指一根手指的替我擦,一边擦还一边说:“真是奇怪,只有脸上和手上有,你的身上没有。”

“依依,是怎么回事?我怎么会躺在这里,我脸上的墨是从哪来的?”

依依:“都怪依依没用,那天晚上,我要是早到一步你也不会出事。…那个道士把你的阴神打散了,有人又把你的元神收到青冥镜里面。…风君子刚才用一幅画做法,把你的元神接出来。是柳菲儿进去接的,你们身上的墨都是从画中来的。”

依依的话我听的半知半解,总算大概明白了发生了什么事。可我还是不清楚,是谁把我的元神收到青冥镜中,风君子为什么要以画做法,这么多有修行的人不用,却要用一个普通人柳老师来接我?我正待开口详细问她,她突然又说了一句:“哥哥怎么办呢?你手臂上有一道墨迹擦不干净。”

我看了一眼自己的左手,在手腕上方的小臂位置,有一道浅浅的水墨印迹,就像一个女子手指的指印。柳依依正在用毛巾细细擦拭,可是那个指印就像长在我皮肤上的胎记一样,怎么也擦不干净!这个位置,正是柳菲儿刚刚握住我的位置。风君子刚才又大意了,他只想到柳老师身上的墨要用百花汤浴才能洗净,却没想到柳老师的手在我的身上也留下一道墨迹。

“擦不净就算了吧,反正了不明显了!实在不行明天再让紫英姐弄一点百花汤浴洗一洗就是了。对了,我躺在这里几天了?”

柳依依:“已经七天七夜了,这几天我们都快急死了,谢天谢地,哥哥总算没事了!…风君子从来没骗过我,他说能救你就真地能救你,我一直在等。可是紫英姐她们,还有柳菲儿,…哥哥,你知道我和柳菲儿已经见面了吗?”

“我醒来的时候,看见了你,也看见了她。你们已经相认了吗?”

柳依依:“那一天我在那个房子里第一眼看到她,我们就互相认出来,你说奇怪不奇怪?开始的时候我叫她堂妹,后来我就叫她堂姐了,她现在比我大多了…”柳依依说到这里突然停住了,眼睛看着我,神色很复杂,目光里有爱惜、希望,还有伤心。

“依依你怎么了?我已经没事了,你为什么要用那种表情看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