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君子:“我怎么还没跪地求饶是不是?我倒想问问你,这‘护身仙霞’,是孤云门的掌门秘术,你不是掌门,也不是掌门弟子,是怎么学会的?”

风君子说了“护身仙霞”四个字,应该指的就是张枝的无形之刺。绯焱一直握着风君子的手不放,这天下男子没有人能受得了。但她今天可遇到了滚刀肉,风君子不怕这个。我本想相劝,但一看这个情况,也没有做声。

绯焱微嗔道:“这有什么奇怪的?孤云门的掌门位置本来应该是我的,只是我师父最后改变了心意,传位给绯寒师兄。…我说这位小弟弟,你的修为不俗,但也不要强出头逞英雄,我看你还能忍多久,别白白丢了性命。”

风君子夸张的叫道:“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这我愿意!不过风流还没风流过,就让修行界第一美女握手给握死了,实在太冤了。”

绯焱的脸色一变,但随即变成一副含羞带笑的样子:“你戴着面具藏头露尾,究竟是什么人?你究竟是男是女?你这面具——难道阁下是终南派七心童子?”

风君子:“童子?我去年还是,今年已经不是了。我当然不是七心,至于我是男是女,你试试不就知道了?”

绯焱扑哧笑出声来:“这位郎君,你好坏呀!…张枝,这就是你在外面结交的朋友?”

张枝脸色却变的万分紧张,喊了一句:“师叔,千万别动手…”

她这一句喊的迟了,绯焱出手了,连站在近处的我和韩紫英都来不及阻止。只见她突然松开了风君子的手,芊芊玉手尖端的五片指甲都发出了奇异的彩色光芒,这光芒如刃,冲着风君子的咽喉就射了过去,口中道:“既然你出言轻浮,我就让你做一个真正的哑巴。”

这个绯焱,不论说什么话,总是一副娇滴滴勾人的样子,没想到出手却如此无情。风君子变哑了吗?没有!就在这一刹那,他一翻腕,将绯焱的手指一拢都握在了自己的掌心。五彩光刃将将到他喉间时突然消失了。这时所有人都没说话,空气似乎在这一瞬间变的很凝重。最后还是风君子首先打破了沉默:“绯焱,你这么着急松手干什么?你的手又细又嫩,我还没有摸够呢。”

风君子话说地虽然不三不四,但看他的神色,也突然间变的严峻起来,目光冷冷的盯着绯焱。

这时张枝轻轻出了一口气,小心翼翼的说道:“师叔,这里是闹市。”

本来大堂里只有我们五个人,厨师和服务员都在后面。我们这么一闹,有服务员听见了声音,以为又来客人了,从后面走出来招呼。一见有普通人出现,风君子和绯焱都同时收了手,互相看着对方。紫英赶紧对服务员说道:“没事没事,有个朋友来看我,你还是到后厨帮忙摘菜去吧。”

这时绯焱深吸一口气,转头问我:“石真人,这里有没有好好说话的地方?”

“有,二楼有一间君子居,十分蔽静。”

风君子一摆手:“你们就不要掺和了,黄芽丹是我偷的。绯焱,这是你我两人的事情,我们两个私下去谈好不好。”

绯焱看着风君子:“你要逞英雄到底了?那我就成全你,跟我来吧。”

张枝神色焦急,想阻止,可是风君子却一定不让我们三个进君子居。他和绯焱两人上楼进屋,居然还是手拉着手进去的。他们关上了门,不知道在里面干什么。

他们这一进去时间可不短,过了两个多小时还没出来,知味楼已经陆陆续续来客人了,一楼的大堂和二楼的包间渐渐的都客满了。我们几个也无暇关心知味楼,只是站在二楼走廊上焦急的等待。热热闹闹的知味楼让我的心里稍微安定了一些,我想他们不会当着这么多客人在的时候搞出什么动静来,毕竟有修行人的戒律约束。

紫英劝张枝进办公室休息一会,着急也没用,风君子神通广大,不应该有什么事。张枝摇头道:“你们是不知道我师叔的厉害,她在天下修行女子中号称第一可不是吹出来的,我爹就说过在同辈人中,正一门的掌门大弟子和锋真人也未必赢得了她。我们几个加起来也不是他的对手。我知道风君子的道法玄妙,但还是不要招惹我师叔的好。”

原来这个绯焱这么厉害,听见张枝的话我想起了一个人,那就是终南派的出走的弟子七叶。看来这绯焱和七叶有得一比,张枝是没有见过七叶的厉害,但我见过。我、紫英、七心加起来也不是七叶的对手,后来还是风君子出面摆平的。风君子说过如果他有黑如意就不会怕七叶,这么说他也不应该怕绯焱,只是今天他空着手来什么法器都没有。我可不希望他们真的起了冲突,这两个人如果动起手来那还不把整个知味楼给拆了?

张枝后来一着急,就和紫英姐商量是否开启法阵。紫英摇头说不可,因为酒楼里还有那么多普通客人。而且就算开启了法阵,恐怕也制不住绯焱和风君子这种高手。绯焱的情况我不清楚,但我知道知味楼的法阵肯定制不住风君子,因为正一门的伏魔大阵他说破也就破了。渐渐的天已经黑了,就在我们焦急万分的时候,君子居的门开了。

先听见一连串银铃般的咯咯娇笑。绯焱缓步走了出来,仍是款款风姿,媚意流转,在她脸上一点也没看出来有什么紧张气氛。张枝也顾不得害怕了,迎上去问道:“师叔,你和他谈得怎么样了?”

绯焱白了张枝一眼,回头对门内道:“这位小兄弟,我们之间的约定你可不要忘了,一定要遵守你对我的诺言呦,变心的男人可不是好男人。…”

这几句话说的张枝脸都青了,因为内容太暧昧。不了解前因后果的人,还以为刚才是一对偷情的男女在里面山盟海誓呢。绯焱说完了也不理会张枝,径直向楼梯口走了过去,经过我身边的时候突然伸手在我的脸颊上摸了一把,口中还笑道:“金龙锁玉柱,真是极品好身体,奴家好喜欢。”

她如此动作言语,连韩紫英的脸色都有点发白。她伸手的时候我想躲闪来着,却没有闪开,还是让她摸了一把。但我发现了一件事,她右臂的衣袖碎了,被撕开了长长的一条口子。外面的白裘大衣和里面的火红内装都被撕破了,垂手的时候看得不清楚,一抬手碎袖散开,露出了一截嫩藕般的手臂,在她的小臂内侧还有一个朱红色的圆点。

张枝也看见了她的衣袖碎裂,在后面问了一声:“师叔,你的衣服怎么了?”

“男人要撕女人的衣服,你说是因为什么事呢?”说完话绯焱头也不回的下楼了。张枝已经咬住嘴唇说不出话来,高耸的胸脯也不住的起伏。就在这时传来了风君子的声音。

“哎呦,你们谁快过来扶我一把。”回头只看风君子走出门来。他的衣衫倒是整整齐齐,就是样子有点怪。只见他步履蹒跚,几乎是扭着胯在走路,一只手还扶着墙,皱着眉头神色十分痛苦。张枝刚才还咬着嘴唇板着脸,看见风君子这副模样一个箭步就到他身前,伸手扶住他:“风君子,你怎么了?我师叔伤着你了吗?…她的衣服怎么被人撕碎了。”

风君子:“不就是一只衣袖吗?我就是想看看她有没有守宫砂。…张枝,我现在确定了一件事,你绯焱师叔心理变态。明明是个老处女却要做出一副风流放荡勾引男人的样子。”

张枝:“你是怎么回事?…伤在哪里了,快给我看看。”

风君子:“不好看吧,我刚才坐地上了,屁股蛋子摔的生痛。”

他们说话的时候我和紫英已经站到了君子居的门前。君子居里的东西都完好无损原样未动,只有一件例外。一把木质坚硬异常的白枫木靠背椅已经成了一地的碎木头,看来就是风君子坐的那把椅子,这小子的屁股就是这么摔痛的。

紫英姐皱了皱眉头,一副哭笑不得的表情,转头说:“快扶风君子到办公室去,那里面有张沙发。”

君子居二楼有一间不大的办公室兼财务室,风君子撅着屁股趴在沙发上,正在对我们说绯焱的事:“这个女人真是狠毒,她奈何不了我,娇滴滴的就对我坐的那张椅子下了毒手,我的屁股就跟着倒霉了。…我答应了她三个条件,韩紫英,你听好了,第一个条件要找你帮忙了。”

“什么条件?”

风君子:“石野应该还有朱果,你再炼一炉黄芽丹给她。配药不齐可以找凡夫子帮忙,轩辕派应该有。石野去找他,凡夫子经常到绿雪茗间喝茶。这个绯焱,黄芽丹明明一炉是八十一粒,她炼丹只成了七十二粒,看来是配药的品质不纯,但她这次居然一定要整炉八十一粒。…”

“行,这可以。只要有时间去搜集药材,炼一炉黄芽丹没问题。还有什么条件?”

风君子:“第二个条件跟你们没关系。她怕我了,逼着我发了个誓,我发誓以后不和她动手斗法,只要她不危及我的性命,我就不能阻她出手。”

我插了一句:“她怕你了?她出门的时候好好的,你摔的呲牙咧嘴,她怎么会怕你?”

风君子:“给我点面子好不好?…那女人太凶了!”

张枝打断对话:“风君子,快说第三个条件。”

风君子:“第三个条件,我不能说。这是一个秘密的约定。”

张枝撅起了嘴,神色很是不满,风君子看了她一眼又说道:“你不要这种表情,我既不是流氓也不是色狼,不是你想的那种事。…在我眼里,她可算不上天下第一美女,不仅不算,而且差远了。”

张枝笑了:“就你与众不同,‘千秋无绝色,悦目是佳容’。你写的诗我还记着呢。”

这时紫英也捅了我一下,在我耳边悄声道:“石野,你说绯焱漂不漂亮?”

“确实非常美,但根本比不上你。”这是一句女人爱听的话,紫英也心满意足的笑了。这时有个服务员敲门说道:“韩经理,红花油买来了…”

风君子:“韩紫英、张枝,你们都出去,我要脱裤子了。…石野,你帮我抹红花油。”

紫英掩嘴笑着出门,张枝瞪了风君子一眼,想说什么又没说,红着脸也出门了。这种差事,落到了我头上。风君子脱了裤子趴在沙发上,我给他摔的发红的屁股蛋子上抹红花油。风君子若有所思的说道:“石野,你一定要小心绯焱这个人,她的修为可与七叶相比,而且也不是什么善类。…我觉得她找到芜城来,绝非是仅仅为了黄芽丹这么简单。”

“风君子,你们俩刚才到底是怎么回事?”

风君子:“不能说,这是秘密。别看我现在这副惨样,其实真正吃亏的是她,这一次是我把她给吓走的。下一次我不在的时候,你碰见她一定要小心。”

“我记住了,那个女的笑眯眯的就突然出手,真是有点可怕。…孤云门的掌门绯寒看来比她好多了,听张枝说绯寒答应暂不追究。”

风君子:“你不清楚全部的过程。我偷完药之后被绯寒堵住了,她非要跟我理论理论,我就掏出黑如意跟她比划了比划。后来她奈何不了我,就顺水推舟放我走了。她是一派掌门,这种丢脸的事情怎么会对张枝说…后来张枝又对她说了你的事,绯寒这才不再追究。我估计绯寒将这件事告诉了绯焱,我当时戴着面具,她们也不知道我是谁,绯焱就到芜城找你来了。…九转紫金丹的事,一定要慎之又慎。”

我在训练营中的时候,负责讲信息收集课程的教官曾经说过这样一句话:“情报工作最高明的地方,就是把对手的耳目变成你的耳目。”要做到这句话很难,但对于我却变成异常简单。现在的石野,成了一个世界不存在的人,除了我躺在绿雪茗间后室的肉身之外,很难发现我的神识在何处。因为我潜伏在古处长的体内。

我的阴神静静的潜伏在他的神识中,即不去影响他的思想,也不去操纵他的身体,只是通过他的五官去感受他所经历的一切。他能看见的,我都能看见,他能听见的,我都能听见,甚至他的手摸到的。我也有一样的感觉。这就是三梦大法中“托舍”的境界。

一连几日,我一有机会就阴神离体,想办法潜伏到古处长的神识中。我知道了平时很多老百姓所不知道的事情,也了解了不少这个世界上肮脏的交易。对这一切我并不是很关心,我只是在等一个人的出现,这个人就是正一门的叛徒泽中。我不知道泽中去了哪里,但我觉得泽中就算不回芜城,也会到芜城来和古处长见一面的。功夫不负有心人,我终于等到了泽中。

我在古处长这里的代号是“石头”,泽中也有代号,很形像,叫作“道士”。古处长在芜城的活动基地对外挂的牌子是一家研究所,是一栋不太起眼的五层楼。它的位置很好,不算太喧闹也不算太僻静,独门独院。地上五层,地下还有三层。这外表看起来不起眼的建筑内部却很复杂。有专门的收发电台,独立的通讯线路,甚至地下室还有一个完全隔音的射击场。

古处长整理文件的时候,我也“看见”了一些资料。所谓特别行动小组,除我之外芜城还有几个成员。分类不同。我的分类是B级,半勤。那几个人都是C级,有两个是全勤。这几个人的代号和名字我从来没听说过,也不知道他们是不是修行人士。也有可能他们不是修行人,只是拥有常人没有的特殊能力。

我之所以看到这样一份绝秘名单,是因为名单上最近添了一个人,就是代号“道士”的泽中。泽中是A级全勤。据我了解的情况他的级别和待遇都比我高。“我”是在地下一层的一间会客室里见到泽中的,泽中应该刚刚从训练营中回来,向古处长来报道。我看见了他,长发已经变成了小平头,穿的是一身普通人的衣服。我还听见了他和古处长的一段对话。

古处长开口还是老一套:“道士同志,你经过了训练营中的各项考核,各方面的素质表现都很优秀,已经成为一名对国家有用的特殊人才…你每个月津贴是二百五十元,都存在这张折里。执行任务时的费用可以另外报销,不必跟我客气。…我们这里你是唯一的一位A级成员,我对你寄于厚望。”

靠!老子才一百,泽中凭什么二百五?他的津贴比我高多了,看样子在训练营中露的本事比较多,教官们认为他的能力比我更强。泽中的神色很恭敬,他小心地答道:“多谢领导的关心和培养,我一定会努力的完成组织交给的任务。不过我上次那个申请领导考虑过没有?”

古处长皮笑肉不笑:“是那份调出芜城辖区的申请吧?你说你曾经在这个地方得罪过一批异能人士,害怕他们的报复。组织上对这件事情也很关心,可以考虑答应你的申请。不过在此之前你要完成两个任务。”

泽中:“古处长你先说说是什么任务。”

古处长:“都不着急。第一个任务是要你和小组的另一个代号‘石头’的成员配合,去秘密抓一个人回来。当然,现在有人在做这件事情,如果他们不成功就需要你们两个出动。第二个任务,请你写一份报告,详细说明你得罪的是哪一些异能人士,他们都有什么特殊能力,存不存在秘密组织,经常活动的地点在哪里?以及如何找到和控制这些人。”

古处长这两个任务我可都不能让泽中完成。第一个任务分明是让他和我配合,如果我们两个见了面,不知道该是怎样一幅场景?我可不想在泽中面前暴露身份。而泽中的第二个任务更要命,古处长要的是芜城修行界的情况报告。修行人与红尘无涉,注意遵守与世俗的界线,这是每一个弟子入门时都要受的戒,而且大家都是很自觉地遵守,不敢有丝毫违反。看来泽中也并没有完全交代关于修行界存在的情况。

这小子会不会交代呢?如果他要交代,可能也不会完全实话实说,只能告诉古处长有一批有组织的异能人士,比如齐云观,比如我石野。我正在思考,听见泽中说道:“古处长,第一个任务没有问题,我一定会坚决完成。至于第二个任务,我也可以完成。但那样做,我本人可能有危险,除非…”

古处长拍着他的肩膀笑道:“除非组织保证你的安全,答应你的申请。你放心,我一定说到做到。只要你完成了任务,我会给你换一个身份,把你调到一个很远的地方去。你过去认识的人不会再找到你…需不需要整容?”

靠!如果泽中真的完全供出了正一门的情况,那他不仅是正一门的叛徒,也是整个天下修行界的叛徒。我不信他敢这样做,有可能不会说出全部的实情。但不论他给古处长写什么样的报告,我都不能允许这种事情发生。看来我要抢在这两个任务之前除掉泽中,难怪风君子那种人也对他动了杀心,这种祸害确实不能再留着。

动杀心容易,想杀他却很难。他的修为不如我,但也不算太低。应该早就过了灵丹的境界,在还转的境界之中。具体情况我也不太清楚,因为正一门的三十六洞天次第分的很细,在我学的丹道中相当于四门十二重楼中的前九重楼。因此我不可能像汤劲那样杀他,连阴神都不敢在他面前暴露,上次是有教训的,再来一次可受不了。我潜伏在古处长体内他似乎也有感觉,他看古处长的时候眼神有不易察觉的疑问,他好像隐约感觉到了古处长可能被阴物附体。但他什么都没敢问,因为他也不清楚古处长的来历,这个地方的所有人本来就应该是神秘的。

如果我想杀他,恐怕只有本人拿着青冥镜找机会下手。然而我却找不着这种机会。因为泽中就住在这个研究所三楼的一间宿舍里,平时只挑最热闹的时候出门,我不可能在闹市中和他动手斗法,泽中这是在用修行人的戒律保护自己。而那栋楼中保安措施很严密,几乎每层楼都有人二十四小时在值班,每一个出入口都有隐蔽的摄象头监控。以我现在的能力,很难无声无息地潜进去,杀了他还不惊动任何人再出来。

我潜伏在古处长体内出入研究所的时候,有几次坐在车里向外看。发现了一个熟人,就是齐云观的观主和尘。和尘可比泽中高明多了,在他面前,我就算潜伏在古处长体内也要小心。我不明白和尘是来干什么的,他是来杀泽中的还是来保护泽中的?

我听说正一门下了追杀令,要除掉叛徒泽中。泽中是和尘一手调教出来的弟子,泽中出了事他的责任最大。我还听说正一门将追杀泽中的任务主要就是交给了和尘,要让和尘亲手除恶。我没有找到机会,但是和尘却有几次下手的机会。我记得有几次古处长和泽中一起出门,中途“我”发现和尘在附近,其间泽中上了洗手间,和尘也进去了。但是和尘却没有杀他,泽中安然无恙的出来了。也许和尘确实是来杀他的,但最后没有忍心动手。修行界师徒之间的关系是很复杂的,尤其像和尘与泽中这样,有时候情同父子。

但泽中还是死了,至于谁杀的他,这是一个秘密,我不会说出去。

那天夜里,我带着青冥镜潜伏到研究所的附近。我心中已经仔细研究了多日,我在想从哪一条线路进去,如何突然出手,在所有人没有发现我之前离开。我甚至想实在不行就不要避摄象机的镜头,强冲进去,以速度取胜,在所有人没有堵住我之前出来。为了这个想法,我甚至跟风君子借来了那张七星面具。但事情还没有紧急到那个程度,我现在还是守株待兔,万一泽中一不小心落了单,我就出手。

我到达研究所门外的时候,看见了一个人,确切的说是一个背影,远远的站在研究所的楼顶上的阴影处。他凌空而立,银丝长发飘扬,左手持一柄金色的拂尘,右手从发髻中抽出一根发簪,发簪的形状是四寸长的小剑。如果是普通人,根本不会看清楚这一幕,因为那个背影离我极远,光线也极暗,也就是我的眼力在黑暗中也远远超出常人,才看见了这一切。

只见他手持发簪遥遥指向天空,天空中突然出现了一道如金蛇般的闪电。这闪电时间很短,如果你一眨眼根本就不会发现,也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但我觉得我脚下的大地都轻微的颤动了一下,我藏身一侧的那棵高大的玉兰树也飘落了一地的叶子。金蛇闪现之后,那个人的身影也不见了。我没有看见他的面目,但我知道他是谁,因为这个形象早已印在我的脑海中,是正一门的守正真人。

第二天,有人发现泽中死了。他安安静静的躺在宿舍的床上,早已停止了呼吸。他的死因很离奇,全身上下没有任何伤痕,只有眉心一道短短的焦痕。古处长以及一干人员面对尸体百思不得其解,泽中的遗体被送去做详细的解剖检查,却没有检查出任何结果。只能归结为奇异人士也有奇异的死法,古处长猜测有可能泽中的特殊能力本身对身体健康有伤害,这种伤害积累到一定程度就会暴毙。他的报告中这是最主要的一种推测,当然还有别的猜测。

正一门的掌门人守正真人亲手杀了泽中。我现在知道了,正一三宝中的雷神剑,就是守正头上的那根发簪。没想到雷神剑只是一把四寸长的小剑,并不是精光闪闪的三尺青锋。雷神剑发出的神宵天雷,有神鬼莫测之威。高人就是高人,如果没有修行人的戒律,普通人在守正面前恐怕真如草芥一般会惶恐不安。

我亲眼目睹了守正真人施法,第二天藏在古处长的神识内亲眼目睹了泽中的尸体。我突然想起了武侠小说中的一个情节。在金庸的《倚天屠龙记》中,武当七侠之首宋远桥的儿子宋青书犯了大逆不道之罪。宋远桥本想杀他却下不了手,是张三丰亲自出手杀了宋青书。金庸的武侠之所以成为经典并非偶然,我就在现实中见到了相似的一幕。

第104回 疏意添香袖,何苦乱折枝

我没有在家里过年,但是我家过年的时候很热闹,因为有一个人自称是我的女朋友,跑到了我家,说石野不在,她来陪我父母过年。她进村的时候穿的是警服,开口就问石野家在哪里,开始把我父母吓了一跳,以为是我犯了什么事,把警察给招来了。没想到她一进我家,就叔叔阿姨的喊的很亲热,自称是我的女朋友。这个人是谁?不用说大家也能猜到,就是女警官曲灵。

在我父母眼里,或者在石柱村村民眼里,像曲灵这样的城里女子应该是很不错的对象了。人长的漂亮,又是国家干部,对老人的态度又很尊敬。我父母虽然不知道怎么回事,但还是很客气的接待了她,疑惑不解的问她和我到底是什么关系?曲灵说她是我的朋友,我曾经救过她。而且她也是知味楼的股东之一,是我生意上的伙伴,也是我现在的对象。

这丫头做事情够利索的,想追我直接追到我家去了,当地的风俗女子到男方家过年,就是事情定下来的意思。我父母虽然对曲灵很有好感,但也不至于太糊涂,留她住了两天,我妹妹也陪着她在乡下逛了两天,但没有留她过除夕。委婉的劝她应该回家陪父母过年,而且我不在家,他们也不好做主。

年前去过我家的不仅是曲灵,紫英也去了。她知道我不在家,想接我父母和妹妹到城里过年,住的地方都已经准备好了,就是柳老师在滨江路的那套新房子,是柳老师陪她一起去的。她们到的时候曲灵前脚刚走,搞得我父母有点不知所措,甚至是受宠若惊。他们虽然是淳朴的乡民。但毕竟活了几十年,有些事情还是能看出一、二的。他们没有留曲灵过年,也没有随韩紫英进城过年。

结果柳老师那套房子过年也没空着,柳老师把自己的父母接到了芜城过年,说是看一看柳家的新房,尝一尝新开业的知味楼的酒菜。柳老师留在芜城没有回青泉镇过年还有一个原因,那就是她每天还要到绿雪茗间去饮茶。

终南派的七花,也就是宣花斋的老板宣花居士,是俗家弟子,也是有家室的人,过年的时候自然和家人在一起。七心没有回终南派,紫英姐不想让她一个人孤单,过年的时候也把七心请到的知味楼一起吃年夜饭。韩紫英、阿秀、依依还有七心四个人在一起过的年,她们还学会了打扑克。人人都不孤单了,除夕之夜只有我一个人是坐在黄山玉屏峰顶上度过的。

在学校开学的前一天,我回家了,对父母慌称我从北京回来了。我还捎了一只假冒的北京烤鸭,就说是从北京带回来的,其实是紫英替我烤的。儿子回来了当然要好吃好喝的慰问,我只能推说刚刚在城里吃过吃不下就不吃了。我在家里不吃东西父母当然不干,但很快就被另外两件事转移了注意力。

第一件事情是钱,我给了他们一笔钱,就说是开酒楼的分红。我没敢拿太多,怕吓着他们,只给了一万,这已经是我们家以往好几年的收入了,我担心父母的反应过于激动。不料他们虽然很激动,但却不是很激烈,原因嘛,他们已经让曲灵吓到一次了。原来韩紫英也没想到曲灵会跑到我们家,没有叮嘱过她什么,所以曲灵把知味楼的情况几乎都告诉我父母了。她告诉我父母知味楼的生意能赚多少钱,我又有多少股份等等,当时差点没把我父母惊呆了。

母亲把钱接了过去,就说帮我攒起来,将来给我娶媳妇用,接着就说到了第二件事情。首先是曲灵,他问我和曲灵到底是什么关系?我说只是普通朋友,结果二老不太相信,谁家大姑娘能这样上杆子找到我们村来?后来他们又说我想交女朋友他们也没法干涉太多,但是提醒我不要忘了我现还在上中学,将来还要考大学,有些事情不能太着急。如果关系能定下来就定下来,至于结婚嘛将来再说。

二老很敏感的问了几个人,比如说阿秀,还有柳依依、韩紫英,这些人究竟和我什么关系?他们都见过,也能看出来我们关系不一般,所以让我给搞糊涂了。这我没法回答,就说是朋友,很好很好的朋友。他们唯一没有问的人是柳老师,大概他们也没有想到。晚上睡觉的时候,我还隐约听见父母在房中议论,他们好像提到韩紫英的名字比较多,我妈还隐约说了几句“人很好,就是年纪大了点…”云云。

我躺在床上也觉得有点乱,我是一定要娶柳菲儿的,但这件事情现在还没法跟父母开口说清楚。至于紫英,她现在是我的女人,也可以说是唯一真正意义上我的女人,她的身份太特殊了,我不会弃她负她,总之要想个办法如何相处。而阿秀,这个古怪精灵的丫头我实在不知如何是好,但我心里知道我对她并非全无情意,只是感觉很微妙。还有柳依依,我会照顾她的,会一直照顾她的,这并不是因为风君子的要求,而是我确实应该如此,也有责任如此。

我并非风流浪子,现在这种局面各有各的原因,不是三言两语能说清楚的,也不是简简单单就能处理好的。但曲灵是例外,我没想到她会喜欢我,而且用了这么直接的方式,也许是因为在繁昌乡发生的那一切吧。我对她本无特殊的感情,所以,她和那些人不一样,如果有机会,我应该拒绝,把话和她说清楚。既然春风无意,就不要乱惹花枝。

开学之后已经文理分科。高二下学期整个高中已经过去一半,学习的气氛渐渐紧张起来。然而我关心的却不是考试的问题,而是九转紫金丹和一系列别的麻烦。泽中的死讯天下修行人都知道了。原因很简单,古处长没有想到对一具尸体保密,后来送去火化了,自然就会有人见到。于是消息就传开了。

我亲眼看见守正的背影施展神宵天雷,第二天泽中就死了。这件事我只对风君子说了。风君子说他如果是守正也会这么做的,但不希望别人知道。没有别人知道是谁杀的泽中,但是议论来议论去杀人者就成了我石野。因为泽中被正一门追杀的原因天下皆知,他莫名其妙的死了,又没人出来领这个“除害”的功劳,那十有八九就是“报私怨”的石野干的。

这件事情给我惹了一个相当大的麻烦,只是当时我还不清楚。我当时只是问风君子什么时候能取来千年灵血。风君子告诉我最好别急,那东西还是新鲜的药性好,封炉之前他会给我的。而现在,我要做第二件事情了,就是去九林禅院看一看那位传说中的神僧法海。

我是在九林禅院后院的一间静室中见到了大名鼎鼎的法海禅师,或者说是见到了法海的肉身。屋子里只有一个人陪着我,就是那个老顽童法澄大师。法源方丈知道我来,也知道他师弟想干什么,对于我们的行为,既不支持也不阻止,而是干脆眼不见为净。

看见法海的时候我吃了一惊。倒不是因为他很特别,而相反,他就是像一个普普通通在那里静坐的人,似乎是刚刚入坐。我吃惊的是眼前的法海异常的年轻。如果把他的胡子头发都好好梳理一番,样子也就是二十多岁,不会超过三十岁。九林禅院法字辈的僧人原有九人,法海是大师兄,年纪也应该算比较大的。而法澄排行最末是九师弟,法源是老四。

排行最末的法澄法师虽然一脸天真的样子,但形容却很老,看上去至少有八、九十岁。那法源的年纪应该不轻了,看上去却是个气宇轩昂的中年僧人。而这个法海,已经在此定坐六十年,听说年纪已经是九十二岁,但看上去却这么年轻!他穿着一件灰白色的僧袍,没有披袈裟。我看不清他头上的戒疤,因为他的头发黑而浓密,有半尺长,颌下的胡须也有一大把。法澄解释道:“每年到二月初二,我都会给大师兄剃一次发,剪一回手脚的指甲。还有半个月就是二月二了,我师兄已经快一年没有理发了。”

我看着法海在沉思,法澄也在一边托着腮帮子看着他的师兄不说话。我心中考虑的问题不是怎么叫醒法海,而是在想风君子为什么要我来叫醒法海?这其中必有原因。风君子说在教我四门十二重楼的第三门丹道功夫之前,要经历真空天劫。我不用过这个天劫,但有人劫,他猜测这个人劫就是法海,因为他认为法海正在真空之中。

我最近也读了不少书,思考了不少问题,不再是一年前那个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知道的少年。看着法海我想起了一个传说,于是转头问法澄:“法澄大师,你有没有听说过三车罗汉的故事?”

法澄:“佛说三车,羊车,鹿车,白牛车。羊车喻声闻乘,鹿车喻缘觉乘,牛车喻菩萨乘。…这和我师兄有什么关系?”

佛说三车,羊车,鹿车,白牛车,其义云何?羊车喻声闻乘,鹿车喻缘觉乘,牛车喻菩萨乘。这本是参悟佛法的境界成就,在民间却附会出了一个三车罗汉的传说。看来这法澄读书,读的大多是三藏经典,野史笔记看的不算太多。我告诉了他这个传说——

据说玄奘西行取经时,在喜玛拉雅山的一个雪山谷中,遇见了一定坐千万年的修士。唐僧用紫金钵盂在他耳边敲响,鸣金之声唤醒了他。这人出定后告诉玄奘,他是在释迦牟尼佛祖之前的比丘,自悟修行而入定,并且问玄奘佛祖出世没有?他好去请教正法。玄奘告诉他佛祖早已圆寂,他这一入定定过头了。玄奘还劝他不要入此空定,出神而去到人世间去修行。后来这个人的元神就走了,重新投胎,在长安出生,是大将军尉迟恭的侄子。玄奘取经回来后对唐太宗说了这件事情,唐太宗就请求那人替他出家礼佛。但这个人却提了个条件,要一车酒肉、一车美女、一车书籍他才肯出家。唐太宗答应了他,他后来也出了家,法号窥基。

这段传说佛道不分,应该是一段戏言影射,也可能在暗示“空定”不是真正的大乘境界果位。我本来就不是学佛法的,对这里面的曲折并不关心,关心的就是玄奘是怎么唤醒那个人的?法澄听完之后一拍光头:“对呀,难怪别人说你有办法,原来石真人真的比我有慧根,这么有意思的事情我怎么没有听说过?要不,我们就用紫金钵盂试试?玄奘用的是紫金钵盂,我师父传我的法器也叫紫金钵,你等等,我马上去拿。”

法澄取来了紫金钵,在法海面前一阵叮叮当当,法海坐在那里一动不动毫无反应。法澄见自己敲钵不好用,又将紫金钵递给了我。我试着在法海耳边敲了好一阵子,法海仍闭着眼睛如泥塑木偶。这样看来还不行,我和法澄又坐在了一边,大眼瞪小眼发起愣来。

我们刚才敲钵,就是普通的敲打,没有用什么神通法力,也没有施展御器的道法。那法海定功深厚,充而不闻也正常,定坐中本来就可以断绝外缘不受打扰。如果用紫金钵对他施法试试呢?这样做恐怕有点不妥,行功时最怕被人施法强行打断,所以要找僻静之处,往往还需要有人护法。我和法澄都是修行人,明白这个道理。

沉思中听见法澄突然叫道:“哎呀,不好了!师兄会不会象那个三车罗汉窥基法师一样,跑出去投胎玩?那可真就不好找了!”

我被他吓了一小跳:“大师,这可能吗?你法海师兄参的是什么禅?”

法澄眨了眨眼睛:“照说这不可能,我们禅宗不像你们丹道,不讲究什么元神。倒是你们这些道家的人,在禅宗这里借去了心性之说,融入内丹之法。…我这么说可不是说你学的丹道有什么不好,而是那一段传说不太可能,至少我师兄不可能在禅定中元神跑出去投胎,我们都是不修什么元神的。什么阴神阳神,佛法中没这些讲究。”

“既然如此,大师又何必担心你师兄丢了呢?”

法澄又眨了眨眼睛:“我师兄不出定,又不成佛,这是什么意思?老和尚我想不明白。…既然有人叫你来,你一定有你的办法,你刚才讲的那个传说。对,就是那个传说!我师兄不出神,你可以出神,你可以出神去找他。”

法澄这一句话提醒了我,我确实有办法确定一件事,那就是这个法海究竟还在不在这里?如果他真的跑出去投胎了,那么现在这具肉身就是空的。我可以进去看看,用三梦大法中的托舍之术。一般来说,托舍之术无法用在高手身上,高人神识敏锐,阴物一靠近就知道了,怎么也不会让我潜伏到体内。但话又说回来,如果法海的神识真的走了,我就进得去。

想到这里我对法澄说:“大师。我可以试试到你师兄的神识中看看。如果我进不去,说明你师兄还在,如果我进去了却没有反应,说明你的师兄不在了。”

法澄:“我说你有办法你就一定有办法,快试试看。”

“大师,我用的是出神之法。我出神之后,请你护好我的肉身炉鼎。如果有什么意外发生,你赶紧去找那个小孩来,就是告诉你我能叫醒法海的那个小孩。”

法澄点头答应。我盘腿而坐,面对法海阴神离体出游,施展托舍之法,潜入到他的神识中。如果我感觉不到他的神识活动,只是能够占据这个肉身,那法海肯定是走了。如果我的阴神根本无法靠近,那么法海肯定仍然定坐在此。然而令我意想不到的是,我托舍成功了,我潜入了法海的神识,他在这里!

我曾用托舍之法潜入过一个普通人也就是古处长的神识,当时的感觉就是我变成了他。他的所闻所见所触就像我自己的一样。但这一次却是一个大大的意外,我潜入到法海的神识中,像法海这种高人,被阴神托舍居然毫无反应,我很轻松地就进来了。理论上来讲,我现在的一切感知就是法海本人的一切感知。但是,我只停留了一刹那,阴神就立刻归位。睁开了眼睛。

“石小真人,你怎么了?怎么突然出了一头冷汗?”法澄在我面前关切的问道。

我抚着胸口,让急速的心跳尽量平静下来,喘着气答道:“大师,你师兄没丢,他就坐在这里——我刚才出神一进去,就知道了!你师兄在真空之中。”

法澄:“我师兄入了空?我明白了,可是我不明白为什么他不出来,一定是他入坐的时候就没想出来。不好意思,吓着你了!”

我擦了擦额头的冷汗:“也不是吓着了,就是吃了一惊,我从来还没有进入过这种境界。我师父也说过起步功夫就没有学好,‘坐忘’终究没有领悟。”

法澄:“心无碍无碍故无有恐怖。远离颠倒梦想。究竟涅盘。…你刚才感受的是空境,但那不是你自己的空,而是我师兄法海的空,所以你有恐怖,这也正常。…你说我们怎么才能叫醒我师兄?”

“大师,你有没有想过,我们想叫醒他,而他自己根本就不想出定。既然他自己不愿意,你又何必强求呢?”

法澄摇头:“我师兄如此定法,到头来不过是被善男信女奉为肉身菩萨。我想这不是他想要的结果,就算他不愿意出定,我也要想办法让他出定。因为他是学佛之人,大愿在先。”

法澄如是说,我却想到了另外一件事。那就是风君子为什么要让我来?风君子是不会插手佛家事的,连《金刚经》他都没听完。他叫我来恐怕只有一个目的,就是想让我知道什么是“空”。这种境界,就算口才再好也说不出来,需要自己去求证,风君子给了我一条捷径,让我看看法海是怎么求证的。他说丹道的“真空”没有心法也没有口诀,他教不了我,所以把我弄到九林禅院来了,让我向几个老和尚学。

我刚才为什么会惊出一身冷汗?如果你是我,你也会的。我无法形容那是怎样一种境界,注意,我用的是“境界”这个词,而不是感受,因为我根本就没有任何感受。人有视觉,所以会有光明和黑暗的概念,但你想象一下,一个天生的盲人,从来就不知道什么是光明,那他也不会知道什么是黑暗。人有听觉,当听不见声音的时候感觉那就是安静,如果他根本就不知道什么是声音,那他就无所谓静。无明无暗,无动无静的状态,你是想象不出来的。

一个人正常状态下发现“自己”呼吸停止了,心脏不跳了,恐怕会害怕地要死。可是在一种状态下,根本就没有呼吸与心跳,因为连身体都没有了。不仅没有了身体的实质,连形状和概念都消失了,就算是阴神,也变成了无形无质,无边无际,无始无终,这和我曾经在青冥镜中的感觉很相似,所不同的是,青冥镜中还有一个“我”,可是我进入法海的空定,连“我”都没有了!

有人也许会奇怪,“我”没有了,是“谁”出了一身冷汗?我出体的是阴神,所谓阴神,就是离体的神识能够代替我的身体去感受外界的一切。但我到了法海的神识中托舍,感觉一切都是空。阴神等于消失了,所以我没有了。这一瞬间的恐怖就把我惊了出来,然后出了一身冷汗。其实在“空”中,并不是真正的“我”没有了,而是在现象世界中那个依靠外界认知存在的“我”没有了。这种境界的“可怕”之处,并不在于你感受不到一切,而是倒推过来的一种存在恐惧,是这世上的一切感受不到你的存在。

如果不是机缘巧合,我用了这样一种方法去印证,确实很难领悟什么是真空境界。法海就坐在那里,但对世上的一切来说,比如我和法澄,无法确知也无法证明他的存在。要想找到法海,必须要找到一种比空更高的境界。而它的前提,就是我自己要自由地出入和超越这种境界。这就是我来的真正目的。法海虽然没有动,他却帮助我印证了空的境界,而关于空的修行,我真正要问的应该是眼前的法澄。

我恭恭敬敬的向法澄施了一礼,诚心诚意道:“法澄大师,我想我明白如何找到你师兄法海。”

法澄被我的样子弄愣住了,有点不知所措地答道:“石小真人知道就快说。”

“我知道,但是我做不到。请教大师传我‘空’的心法与口诀。”

法澄:“什么心法?什么口诀?我只知道经文。”

我不禁笑了。我差点忘了这个老和尚学的不是丹道,没有每个次第的心法和口诀。我笑着说:“那大师就教我经文吧。”

法澄:“关于‘空’,《心经》讲的最明白,《般若波罗密多心经》只有二百六十字,你听好了——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舍利子,色不异空。空不异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受想行识,亦复如是。舍利子,是诸法空相,不生不灭,不垢不净,不增不减,是故空中无色,无受想行识,无眼耳鼻舌身意,无色身想味触法,无眼界,乃至无意识界,无无明,亦无无明尽,乃至无老死,亦无老死尽。无苦集灭道,无智亦无得,以无所得故。菩提萨陀,依般若波罗蜜多故,心无挂碍。无挂碍故,无有恐怖,远离颠倒梦想,究竟涅槃。三世诸佛,依般若波罗蜜多故,得阿褥多罗三藐三菩提。故知般若波罗蜜多,是大神咒,是大明咒,是无上咒,是无等等咒。能除一切苦,真实不虚。故说般若波罗蜜多咒。即说咒曰:揭谛揭谛,波罗揭谛,波罗僧揭谛,菩提萨婆诃。”

一谈起佛法,老和尚就眉飞色舞,连一旁的法海都忘了。他不仅讲了心经的经文,还逐字逐句的给我讲解了半天,天黑的时候也没讲完。我还是拣要紧处问他吧。否则不知道什么时候他能把这二百多个字讲明白。我终于打断他的话道:“大师,你说了这么多,那你自己知道什么是空吗?”

法澄:“我当然知道,我进去过,也出得来。所以我知道你刚才是什么感觉。我所不明白的是,为什么我师兄不出来,那又不是什么好地方。”

“请教大师,你是怎么进去的,就是依经文吗。”

法澄:“当然不是依经文那么简单。这么跟你说吧,这经文就相当于你们所说的口诀,其实修证空境还有很多套法门,也就是你们所说的心法。我师父教我的是五蕴空禅。你想不想学?”

“五蕴空禅?想学,我想请教大师的就是这个。”

法澄:“你怎么不早说。你听好了,五蕴空禅是次第入空的功夫,所谓次第其实没有次第,只是一花五叶而已,它是一种禅定,具体的说分为异色、断受、灭想、止行、识空。…”

这法澄和尚毫无心机,也无门户之见。他一心认定我能找回法海,我说需要请教空的修行,他一张口就把他师父教他的全告诉我了。这五蕴空禅看起来似乎很简单,都是来自《心经》中的法门,而真正的玄妙之于在于如何做到,如何进入,如何证得。

所谓异色,就是在定境中忘记一切世上物质现象的存在,包括我们自己的身体以及平常五官所感受到的一切。这是一种很深的定境,它的境界已经超越了寂静,而是一种无的状态。

所谓断受,与异色一体。一切物质现象不存在之后,作为“我”的本身,就不会感受到这一切,实际上消失的是“觉”的概念。

所谓灭想,不是我不会思考,也不是我忘记了思考,而是在这样一种状态下,异色、断受,就没有必要思考,无所谓去苦苦追究一切存在的意义以及方式。

所谓止行,如果人类不思考,上帝也不会发笑,如果上帝沉默了,存在就失去了意志。当对外界的认知都停止后,停下来的也是对外界的一切互动。

所谓识空,我说不出来,法澄也说不出来,你可以理解为剥离一切实有的存在之后,还剩下什么存在?一个抽象的,概念上的,有限无边的“我”。在“空”中,我没有了,但我并没有消失,消失的是另一种东西,它接近于永恒。

我终于理解法海这六十年在干什么了?他是在永恒之境中寻找“我”的存在!不仅是法澄要找法海,法海也在找他自己。想到这里,我不禁有点庆幸,因为我最初遇到的是风君子,学的是丹道而不是佛法。(徐公子注:石野为什么会这么想?)

“风君子,我觉得你这回玩的有点阴险,为什么不早把话说清楚?你叫我去九林禅院恐怕不是为了法海吧?就是想要我去学佛门的‘空’法。”

风君子翘着鼻子一笑:“不错,这点小心眼都让你给看出来了。说起来这因果就复杂了,想当初我教你丹道之前,尚云飞插了一手,结果你学的不是坐忘而是禅定。你在禅定中学丹道,也没什么不可以,但到了金丹大成之后,需要走回正路了,让你从佛门‘空’中回到坐忘,这是唯一一次机会。事情是尚云飞那个假和尚干的,就让法海那个真和尚去解决。…石野,你是不是吓了一跳?”

“吓倒没吓着,就是惊出了一身冷汗。”

第105回 般若空五蕴,野狐口称孤

(题记:本章的故事看上去显得荒诞,因为它是一个小事件,甚至不会记入到历史中。但历史中同类的“大事件”发生过多次,甚至是惊天动地、轰轰烈烈。这些事件曾被无数人唾骂,也被无数人美化与神化。大家可以把本回文字当作荒诞文学。)

※※※※

风君子:“两年前尚云飞入空时,也是这样的。他好长时间都恍恍惚惚,就像丢了魂一样。看来你的性情比那个假和尚要强多了。…石野,你刚才说《心经》二百多个字十分简练,其实‘坐忘’的口诀还要更加简练,你还记得吗?”

“记得——‘堕肢体,黜聪明,离形去知,同于大通,此谓坐忘。’我觉得还是《心经》讲的详细,法澄教我的五蕴空禅也更加方便一点。”

风君子:“我叫你去学佛法,是借鉴人家的境界和感悟,但没有必要连世界观一起端过来。方法和境界可能是一样的,但世界观是不同的。如果五蕴空禅不是更方便,我也不会要你去学。你既然已经知道了,就去修炼吧。”

“我还是有点不放心,我怕——”

风君子:“你怕你像法海那样,一坐下去就是几十年?不会的,只要你自己不想,就不会出不来。如果你入坐只想坐一个时辰,你离坐时也就是一个时辰。至于你上次一坐三天,那是你从未到达过真人境界所出的一个意外。”

“你就敢保证我这一次就不会出意外?”

风君子眼睛珠子转了半天,想了想说道:“空不等于坐忘,你要想从空境回到坐忘,还得有点别的心法才行。这样吧,我教你道法中的真空‘运瓮’之法。”(徐公子注:运瓮之法,后文实修中补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