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与惜秋一同走出花神殿,殿外人山人海,女战士们持兵刃盾牌,衣服统一青蓝。冥想师手握法杖,衣服统一紫红。惜秋飞速走下台阶,站在队伍前方。

我在台阶上站定。众人的视线刹那间聚集在我的身上。我击掌两次,大声道:“今天是灵界主动攻过来,若我们守不住阵地,就算输了。所以这一战只能赢不能输,明白吗?”

众人一起答道:“是,主上!”我将手指扣起,念出传送咒文。萧索秋风呼啸而过,身上的白衣跟着旋转,面前的大地上,渐渐浮出紫光。

扬眉瞬目间,花界军队从花神殿前消失。我瞬移到川原上空,一只脚微微弯曲,任凭凉风将发上的雪绒,丝带扬起,静静目睹着下面的景象。

远远地听到幻灵与冰紫的鼓舞声,双方士气高涨,喊杀声惊涛骇浪,响彻云表。四条游龙般的军队从池古边缘冲杀而来,空中飞行的是术师,地面奔跑的是士兵。花界亦是如此。

中间的距离越缩越小,两边军队冲杀的速度之迅猛,龙腾虎啸,不足比其雄;电掣风驰,不足喻其疾。惜秋高举手中的大刀,吼了一声:“姐妹们,杀————”

尖锐高亢的声音回荡在云际,花界军队传来整齐响亮的呼应声,与此同时,如雷电交集,如冰火碰撞,成百上千把兵器明晃晃地击在一起,惊天动地的交鸣!

我不由一动,眉头微蹙。未料到惜秋统帅能力这么强,我方气势相当惊人,顷刻间,仿佛猛虎杀入羊群,上空的术师已朝对方施展了四次纵火术。

一道惊雷从天而降,烟尘滚滚,霹雳喧聒,灵界士兵的脚下顿时燃起熊熊烈火,琳碧的军队接瞬若电烻出,高举兵器冲入人群砍杀。惨叫声、呻吟声、战鼓声,交织一片。

四神将一瞬从众术师中蹿起,连续施展数次治愈术,片刻过后,约莫一半伤员恢复,情况略有好转。这对我们却是大大不利。花界的肉搏能力原本就很弱,处处占下风。

灵界果然是诸界中作战最强的一界,双方开始血战,呼声震天,硝烟盖地。我拼命忍住不可出手。这一战神玉未参加,后面几仗将会更加艰辛,倘若我动手援助,士气定会大跌。

隐约觑见灵界后方有大片银光点亮,在我还未来得及看清的瞬间,便有无数闪烁光辉的银箭疾飞,钢屑四溅,布成密集的弹光,劈天盖地洒入花界军队!

顿时,女子凄烈的呼喊声刺破天空,花界泰半战士纷纷倒下。我未料到他们会用箭!琳碧立刻抛掉手中的武器,手指扣住,长袖子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

金光从草原上浮升而起,战士的伤口开始慢慢愈合,一盏茶的功夫,小部分受伤的人重新站起来,可是不少人又倒下去。灵界军队的攻击速度太令人诧异。其他术师根本来不及攻击,包括惜秋也停下来,忙着治疗去了。

“大家要坚持啊,我们就要赢了——”幻灵声如洪钟,万千士兵声势赫奕。眼看花界的军队面积越来越小,越来越向川原尽头的丛林退去,我咬紧牙关喊道:“惜秋,你们只管打,我来!”惜秋和琳碧飞速抬起头,两张沾满鲜血的脸异常坚毅,用力点头。

我闭上眼,念起光辉纪年的咒文。白靴底几条柳般的金条闪出,缠绕而上,黑发与白绸在空中碧浪般翻卷,飞沙扬砾,卷过川原,整个战场顿时寂然无声。

如同轻摇玉佩,檐底铃声,清响叮当。神圣的光辉从地面滋生而起,闪闪光芒星飞电急高升,仿佛沐浴过一场金雨,无边无际,填塞虚空。所有人的伤在转眼的一瞬完全恢复。

灵界士兵不约而同仰头,统统怔忪地看着我。惜秋举刀道:“姐妹们,反击——!!”灵界军队还未反应过来,已被攻得溃不成军。幻灵道:“不要怕,他恢复一次我们攻破一次,我就不信花神的精神力用不完!!”

双方又一次开战,我冷眼静看着敌方一次一次攻过来,毫不费力地一次又一次施展光辉纪年,四神将不断强调下一次冥想将是紫苏的极限,可是他们一次又一次失望。的d1f255a373a3ce

灵界人的脸色越来越难看,看我的神色也越来越惊诧。最后我干脆不收手,直接让金光维持在我方军队脚下。直到黄昏日落,灵界军团体力不支,才宣布要撤退。

不知是他们是高估了自己还是低估了我,竟会说出“不信花神精神力用不完”这种话。这话说得没错,我的精神力是无极限的,除非有人给予我重创。而那个能重伤我的人,除了他们的先神,就只剩我自己。

灵界在撤退的时候,我才收手。可关键时刻,敌方军队中忽然一道闪电般的红光劈出,直朝我方袭来,速度委实过快,须臾之间,冲破人群,刺入了惜秋的胸膛!

我忙飞下去查看惜秋的伤势。插进她胸腔的,竟是一根带了火系术法的银箭。若带灵力,必须先拔箭才能治疗。琳碧紧紧扣住我的手,额上滚下汗珠:“主,主上……”

我按住她的唇,摆摆手。灵界人早已离开,琳碧说要追击,我制止了。不能紧逼,生怕狗急跳墙。从燕国追杀寻非一事已吸取教训,欲擒故纵方是上上之策。我站起来,对着周围的人微笑道:“诸位,第一战我们胜利了!”

顿时,军中欢声雷动,喜气云腾。我将惜秋横抱起来,带头飞回花神殿。

与此同时,人间硝烟不断。我通过冥想,看到一个振奋人心的事:翔龙三将军左寻非,于思柔,维莫带领的部队已攻入燕国京师,翔龙大获全胜。

越过千座城池,越过百万雄狮,我看见人群中骑着白马,身着宝蓝铠甲的大将军,坐骑前蹄扬起,嘶鸣惊天。他神采飞扬,高高举起手中的长戟,口中喊着与我一样的话:“我们胜利了!!”霎时人声鼎沸,呼声震天。

只是那一刻,我只留意到他眉眼间的英姿,豪迈潇洒的举止,却未注意到,他的脸色已苍白到毫无血色。我更不知道,在我收掉术法的一瞬,他口吐鲜血,从马上摔下。

第 139 章

紫苏阁。我把惜秋抱到床上去,请来了花界的大夫。大夫让我先出去等候。我站起来,回头看了一眼惜秋,惜秋正蹙眉看着我。我又坐回床沿道:“不了,我还是在这里陪着她。”

大夫亦未敢多言,令人洗了刀子备了药,燃起术法烧刀尖。惜秋看着那刀,脸更皱成一团:“主上……”我握住她的手,温言道:“不要怕,我在这呢。”

大夫坐下来:“护法大人,您尽量放轻松些。”惜秋抿唇点点头,抓紧我的手,深吸一口气:“好……好。”刀尖方碰着血肉模糊的箭伤,惜秋的指甲便掐入了我手背。

大夫小心地将伤口划开,惜秋的头上手心被汗水湿润,下唇上一道嫣红的血印。我摸了摸惜秋的头,小声道:“再忍忍,就快好了。”惜秋用力点头。

大量血液顺着伤口留下来,染红了惜秋的衣襟。大夫在惜秋的口中放了一个软木,说拔箭时怕咬了舌。我捏了捏惜秋的手:“别怕,箭一出来我就替你治疗。”惜秋又点头,浑身紧绷,闭紧双眼。大夫握住了箭身,我开始冥想咒文。大夫手上一使力,箭被拔出来——

一道血光闪过,鲜血溅上我的脸。惜秋仰起头,凄厉地惨叫出声。同时,金光于惜秋的身下浮现出,眨眼的功夫,伤口完全愈合。那大夫惊愕道:“好惊人的速度!不愧是主上。”我点点头,凝重道:“惜秋晕过去了。”大夫道:“这个无妨,几个时辰她就会醒的。”

大夫离开后,忽然觉得手背上有些疼,翻过来看,她的指甲在我手上剜下数个月牙型血痕。我正欲施术将它治疗,斟酌后还是停住。守在惜秋身边等她醒来。

看着惜秋的睡脸,突然想起了很久以前的事。想怜香还未开始憎恨我前的事。每次遇到不顺心的事,总是会找怜香惜秋哭诉,怜香抱着我,惜秋在旁边说笑,颇像孩子。

那时的怜香就像个姐姐,眉眼温柔,朱唇如丹,笑靥甜美且纯粹。当初怎么都离不开怜香,还一直在想,以后就算和神玉成了亲,也要把她拖在身边。

时日过得太久,突然觉得身边少了这么个人,竟也没有不适应。

晚上,惜秋醒过来,有些虚弱地说:“主上,您怎么还没睡。”我微笑道:“伤治好了,可我不放心,多陪你一会儿。”惜秋松开我的手,却摸到我手背上的伤,立刻将我手举起来看。白皙的手背上,五个弯弯的红色指甲印。

惜秋咬了咬唇,愧疚道:“主上……这伤……惜秋该死。”我恍然道:“傻姑娘真细心,我都没注意,不碍事。”立马将它治好。我站起来,替惜秋掖了掖被子:“多睡一会吧。”

惜秋有些眷恋地看着我:“您要走了吗?”我又坐下来,笑道:“那我再陪陪你好了。”惜秋连连摇头:“不不,您今天忙了一日,回去歇着吧。”

“好吧,那我走了。”我正欲离开,惜秋又拉住我。回头看她一眼,方发现她的眼中蒙上了一层泪雾。我急忙道:“怎么哭了?还疼吗?”惜秋抿住干涩的嘴唇,用力摇摇头:“主上,惜秋瞒了您许多事,罪该万死。现在您要问惜秋什么,惜秋都不撒谎了。”

我心中大喜,却万万不敢做挖肉补疮之事。我挑眉道:“你什么都告诉我了,就不怕小命不保吗?”惜秋又摇摇头:“不怕!”我微笑道:“不必。比起一些事,你更重要。”

惜秋道:“您前些日子不是问我,纵魂北斗的创造者是谁吗?是怜香。”我平平淡淡地点点头,柔声道:“我知道了。你好好睡觉,我走了。”

一直以为创造纵魂北斗的人另有其人,未料到还是怜香。这一点推翻了我与寻非定下的结论,看样子幕后操纵一切的人就是怜香,也就是无弦。

现在要对付的是接下来的战役。第一批是神将,那下一批极有可能就是三大神。邪神大将军修竹,护曜大将军迷泠,以及魔域大将军朝羽。这三人的实力,我还真连个底都没有,尤其是朝羽。从我认识他以来,就不知道他的灵力极限在何处。

朝羽我都不清楚,更别说神玉。我摸不清朝羽的极限,但尚且知道他的灵力有极限。至于神玉,他的灵力恐怕就跟我的冥想力差不多。权衡下来,花界恐怕会输。

先不想这么多。朝羽灵力强我清楚,可是他的弱点我也清楚。我在花神殿外施展了一个灵界的捎信术法,便慢慢散步去了川原。

及至池古,果然看见了凉亭前的红发男子。我含笑走过去,拱手道:“大将军,好久不见。”朝羽怔了怔,勉强笑道:“紫苏,何必客套。”我放下手,故作窘迫地说:“这一别竟过了半年多,有些不习惯罢了。”朝羽依然只是强笑。

我把心中默念了数遍的台词翻出来:“再过几天我们就要开战了,到时候你可别手下留情。”朝羽垂下头,火红明亮的发挡住了眼:“这段时间,流景一直在监视我。”

我的心中一懔,再说不出话。朝羽道:“紫苏,虽然你后面独自生活了这么久,可你毕竟是我待大的。你的心思我会不知道么。这么久没见面,你为何偏偏挑在这种时候见我?”

这一回我是真窘迫了。朝羽朝我走近两步,蹙眉微笑:“你知道流景在监视我,再和我见面,如此一来,他就不会派我打仗。”从朝羽口中说出来,我更觉得自己万般不齿。

我尴尬道:“小羽,我……”朝羽苦笑道:“若我再做一件事,下一次战役你更不可能看到我。”将我搂入怀中,轻轻吻了一下。

“这下你满意了?”朝羽放开我,眼眶竟有些发红,“紫苏,你变了,变得让我感到害怕。”说完他转身就走。我连忙追过去拉住他:“小羽,我错了,对不起!”

朝羽没有回过头,只轻声叹道:“你挖了陷阱,我心甘情愿去跳。不必道歉。”

第 140 章

几日后,第二场战役展开。这一次战斗准备做得比较充分,但由于对手是大神,心中依旧忐忑。惜秋受过虚惊,暂且不让她参战。我方军队刚到川原,便看到对面排兵布阵的三大神军队。没错,是三大神,包括朝羽。

神玉并未将他囚禁。兴许是他变得理智多了,兴许是……霎时心中纠结,不敢再深入去想。修竹,迷泠站在两边,朝羽站在中间。朝羽一身暗红色的战袍,修长身段。头戴银翼冠,手持火焰戟,戟比人长。红发在风中飘舞,依依如青云,浮若沧江浪。

花界的军队一出来,三路军队就往前移了一长段。看衣着,与上次截然不同,恐怕难对付。我依旧停在队伍后方上空,进退两难。这一次要与朝羽为敌,我如何能保持冷静?

隔得老远,修竹就挥舞着青锋剑,叫嚣道:“紫苏,你这缩头乌龟,有本事出来和爷对打!”修竹色厉内荏,不足为惧。我瞬移到前方,与之面对面,微笑道:“得缩头时且缩头。”

朝羽面无表情看着我,双眸莹红半睁,似有些疲惫。修竹二话不说,举起青锋剑就向我刺来。我身形一闪,往后缩了一步,尖锐的剑锋还是划破了我的手臂。

朝羽打开他的剑,愤恨瞪他一眼。我按住手臂上的伤口,冷冷道:“修竹将军,打仗不是你这么打的。”这一次的气氛确实也不同以往,竟不怎么紧迫。或许因为对手是熟人。

修竹看了我一眼,又看了朝羽一眼:“朝羽将军,我平时敬你三分,不代表在关键时刻就会让着你。你与花神有奸情,整个灵界都知道。现在,你还想让主上戴绿帽子?”

朝羽漠然道:“请你注意措辞。我对紫苏居心不轨,不代表他就背叛了主上。”修竹冷笑道:“哈,这还是我听过最有意思的笑话了,当着那么多人被抓私通,难不成还有假了?交战的原因恐怕也要加上这件事。”朝羽道:“紫苏是我强迫的。”

我猛地抬头:“小羽……”修竹笑得愈发猖獗:“哟哟哟,小羽呢,好亲密啊。”言犹未毕,已被朝羽甩了一个耳光!修竹捂脸道:“你……”

朝羽未理睬他,往前飞了些,手中捧出一团火光,轻轻拂过我的伤口,伤口愈合。朝羽伸出手,却在触碰我的头前一刻收回去,深深看了我一眼,转过身道:“撤兵。”

修竹与迷泠都同时惊道:“你说什么?!”朝羽坚定不移道:“我说,撤兵。”修竹目瞪口呆道:“这是主上的命令,你,你……”朝羽从怀中拿出一张令牌:“军令在此。”

他刚想离开,我抓住他的手臂:“慢着。你说不打就不打?”朝羽回头,讶异道:“我只是想看看你。”我另一只手也加在他身上:“不行,这仗非打不可。”

朝羽道:“下一战应该是无弦,你最好小心。我走了。”我死扣着他不放:“你有没有在听我说话?”下面的士兵统统抬起头,以莫名的目光看着扭成一团的两人。

朝羽忽然笑了,转过身就将我抱住,在空中转了好几个圈,微笑道:“紫苏,紫苏。”我吓得声音都在发颤:“放开,你脑袋被撞坏了!”底下的人集体倒吸一口气。

朝羽放开我,笑吟吟地对着底下的人喊道:“兄弟们,撤退!”

于是,众人就在这种诡异的气氛下撤退。修竹在后面喊道:“朝羽,你回来!主上会气死的!你小心被碎石了!”朝羽已经飞得很远了:“我就看那家伙能忍到哪一年!”

迷泠耸耸肩:“最近的人都疯了,朝羽也跟着一起疯。主上这段时间冷静得可怕,朝羽就看准了主上不会惩罚他才这么放肆。主公,虽然你属于花界,可我们都很想你回来。”

迷泠和修竹也悻悻离开,我傻愣在半空,尴尬地看着花界的军队。太离谱。这一仗真的太离谱。他们究竟有没有把战争当成一回事?

只是,看着朝羽的背影,我突然想起了一个故事。孤单了数千年的蜘蛛,一滴美丽却冰冷的甘露,一棵守候了蜘蛛数千年的小草。蜘蛛永远都只知道随着甘露的脚步走,永远不会看到那棵默默爱慕它的小草。

既然寻非都可以放弃我,选择一直喜欢他的左止绍。那我……我依然不知道。想来寻非应该已经顺利与左止绍在一起,这时候再去见他,应该不会再伤害他。

回到花界,我施展术法看寻非的状况。但一看到光团中的景象,我震惊得说不出话:寻非正躺在帐篷中,赤裸着血流不止的胸膛。一个大夫坐在他身边,替他包扎伤口。他提起一口气,似乎想咳嗽,却无法咳出声,浑身不住痉挛。

寻非的部队已经胜利很久,他若想赶回曼丽,早就该到了。上次在山谷中与他相遇,我曾检查过他的身体状况。他活不过两年。他来日无多,我原打算陪在他的身边,可是他拒绝了,而且,他身体毁坏速度比我预料的快得多。

看着那个大夫替他包扎完,我立刻瞬移到了他那里。

他刚躺下,背对着我,身体缩成小小的一团,长发散落在枕边。我走到床沿,轻拍他的肩。寻非虚弱道:“我不想吃,拿走。”我嗓间哽咽,摇了摇他。

他翻过身来,蹙眉道:“我说了我不想……”我扑过去将他抱住,依然无法说话。

第 141 章

寻非把我推开,有气无力道:“丑八怪,你来这里做什么?”原本是一句玩笑,一看到他的脸,我竟红了眼眶。寻非拍拍我的脸,拧了两下:“你哭什么?”

我打开他的手,假怒道:“你不要动我。”寻非越发大胆,两只手一起上,又揉又捏又搓:“眼睛红了丑死了。你统一两界了不成?跑下来做什么?”

我用力摇头,笑道:“还有几天决战,我怕我一去不复返了,来看看你。”寻非横了我一眼:“乌鸦嘴。”躺下睡觉。我躺在他身旁,抱住他的腰:“我陪你。”

寻非胀红了脸道:“不要脸,滚开!”我手脚并用缠住他:“不滚。”寻非一脚踹在我身上:“让开,让开!不要黏着我!”我将他紧紧箍住:“你为什么不回去?”

寻非忽然不动了。我小声道:“你不是说要和你哥哥在一起吗?”寻非闭上眼,竟乖巧地将头埋进我的肩窝:“我困了。”我笑了笑,有节奏地拍他的背:“好。”

接下来的两日,我干脆搬了衣服住在军营里。寻非学会了做饭,味道一般,但不再像原来那样,五颜六色的一团,连做的什么都看不出来。他说不肯回去,是因为想在回城前好好回味统帅部队的滋味,日后的清福多着,却绝对不会过上这种生活。

那一个晚上,部队里举办篝火晚会。广袤草原,平沙莽莽,士兵们欢庆高歌,醉得不省人事。星光闪烁,篝火跳跃,寻非靠在我的肩头,细声念诵道:“风尘河北音书断,戎马江南羽檄纷。无限伤心劫后话,连天烽火独思君。”

时已入秋,夜晚天气寒冷,我勾住寻非的肩,瘦削的骨头硌得我腋下生疼。握住他的手,小声道:“这不都胜利了,还念这么悲伤的诗呢。”

寻非的衣角飞扬,双鬓黑发亦随风起舞,抬眼一瞬,明眸星辰般闪烁,唇却干裂失色。他反握住我的的手,几乎使不上一点力。呼吸微弱,擦过我的皮肤,若有若无。

他将头埋得更深了些,轻轻念道:“连天烽火……独思君。”我将他环入怀中,调笑道:“思谁呢,一副可怜样。”寻非摇头,全身重量都压在我的身上,却依旧虚浮。

我尽自己最大的力气将他抱紧,轻言细语道:“寻非,你不要难过。等我把神玉从台上踢下来,我就把元神给你,到时候我俩都是凡人。你懂我的意思吗?”寻非的头微动一下。

我咬住牙关,眼眶发热:“当天人不如来到人间,好好活它个数十年。至于左止绍和我,你想选谁就选谁。你就是想两个都要,只要左止绍同意,我绝无异议。”

寻非轻哼一声,满是不屑:“你喜欢我?”我拼命点头。寻非苦笑:“就是笨蛋也看得出来你喜欢流景,别把我当白痴耍。”我顿时哑然。

“不过也怪我,给你讲什么蜘蛛的故事。实际上皇兄他喜欢我,我早就知道。可我还是一直死咬着甘露不放。”寻非吸了一下鼻子,嗤笑道,“我何尝不想忘记他。”

“可我和你不同。你一定要等我,我早就想当凡人了,元神丢了也可惜,不如给你。”寻非扬起头,微微一笑,眉目清秀:“死猪……为何不穿我给你织的毛衣?”

我蓦地站起来:“我这就去穿!”寻非抓住我的衣角:“紫苏。”我蹲下去。他搂住我的脖子,吻了我一下,凝视我许久,才微笑道:“快去。”

我点点头,连滚带爬站起来,将那挂在衣架上的湿毛衣取下,手忙脚乱地换上。脑中嗡嗡作响,只剩下寻非方才露出的笑容。黑眸如同一汪春水,深不见底。

顾不上身上难受,飞速冲出帐篷,结果刚出去就被石头绊倒,重重摔在地上。再翻起来,小腿骨一阵麻痹,跌跌撞撞跑到寻非身边,大口喘气:“我摔了,呼……呼……”

风动草长,寻非静静躺在地上,碎发随风起舞。手搭在面前,五指蜷缩,似乎已经熟睡。我坐在他的身旁,不满道:“过分,这衣服湿成这样我都穿来给你看,你竟然睡着了。”

衣襟雪白,轻轻震颤。寻非的眼睛安详地闭着。我仰起头,遥望满天星斗,唇角扬起:“草原上的星空就是好看。”我握住寻非的手,头却不敢再垂下来。

这时,一个醉醺醺的士兵地跑过来,喜道:“紫苏公子,将军,我们在跳篝火舞,你们也来啊。”我摆摆手,将食指放在唇旁:“嘘,将军在睡觉,你们去玩吧。”那士兵点点头,摇摇晃晃跑回去。

一道凉风吹过,冻得人寒毛直竖。我拉过寻非的手,将他身体抱入怀中:“笨死了,做事还是这么鲁莽任性,都不问我意见。”

那身子瘫软在我身上,全无一丝力气。我垂首眼望寻非,一滴泪滴在玉雕般的脸上。寻非的眉安然地舒展着,仿佛正在熟睡。将他紧紧抱住,毛衣里的水浸湿他的衣裳。

风清气爽,黑发白衣在风中翻飞,寻非的嘴角微微扬着。只是,没有呼吸。

第 142 章

秋季的曼丽,街头梧桐叶落,分外萧索。少妇鸣筝而坐,街旁人来人往,敲锣打鼓,热闹喧哗。曼丽城在欢庆。庆祝左寻非将军凯旋而归。

旌旗十万,浩浩荡荡进入城门。我坐在马车中,望着窗外华美建筑,沸腾人群,禁不住将怀中的人抱紧了些:“原来曼丽的人这么多,我从来不知道。”

窗外,欢呼声渐渐变成唏嘘。估计那些百姓看见了士兵红肿的眼睛。马车辘辘,溅起了一地的碎石子。怀中的人身体跟着上下摇摆,身体却冰凉彻骨。我用手臂将他环住,轻轻问道:“很冷吗?”许久许久,没有人回答。

寻非的身体瘫软在我的胸前,下巴枕在他的头顶,身贴着身,胸贴着胸。心脏的跳动,却只有一个人的。紧紧握住他的手。白皙细腻,没有温度的手。

离皇宫越来越近,便越来越害怕。我不敢想像左止绍看到寻非的表情。我喃喃道:“寻非,你做事不仅蛮横,还缺心眼。从你还不会走路不会说话开始,你哥就看着你,喜欢你。算计父亲,暗杀兄长,皇基巩固,国祚灵长。不过为博你一笑……现在,你要他如何是好?”

曼丽皇宫,横卧巨龙。金鼎焚香,圭璧辉煌。马车停在宫殿门口,大门敞开,诸侯鱼贯而出,钟鼓喤喤,管磬将将。我横抱着寻非,走下马车,临时还扶了他的头,使之靠于肩胛。

左止绍的反应我想过无数种,却未料想到他如此平静。我更不会想到,他早就知道寻非病故。因为我看到了他满头白发。左止绍走下台阶,平和一笑,云淡天高:“寻非。”

寻非的手从身上垂落,于空中划了数个半圆。左止绍似没有看见,从我手中接过他的尸体,轻轻搂在怀中,像哄孩子一样,拍打着他的背脊:“寻非,寻非。”他垂首看着寻非清瘦的脸,蹙眉道:“你看你都累成什么样了?跟朕去吃东西,听到没有?”

寻非没有回答。一缕白发垂在左止绍的肩头。左止绍俨然看他半晌,最后微笑:“听到了就好,你答应过哥,翔龙统一天下,就当哥哥的皇后。耍赖的话,朕可要重重罚你的。”

依然无人回答。左止绍抱着寻非,一路走,一路自言自语道:“我们去吃东西,然后去逛御花园。你上次说,你想去江南,哥哥也带你去。咱们翔龙的如画江山,锦绣山河……”

无一人敢说话,甚至不敢呼吸。维莫和于思柔对视一眼,纷纷叹息。我看着空空的双手,似乎还有寻非的气息。我听着皇宫外,似乎还有寻非的声音。

战讫天下定,号之为止寻。

当天晚上,曼丽皇宫内寂静无声,宫外百姓欢庆,葱葱佳气,清歌妙舞,笙歌四起。次日,皇帝诏告天下,将军寻非薨殂。却并未像他所言那般,追谥寻非为皇后。预厚葬之,加王侯官爵。因无子嗣,禅位于维莫。

顿时消息传得沸沸扬扬,满城风雨。左止绍在急短的时间内销声匿迹,留下一个不灭的传奇。止绍与寻非的故事,被百姓广为流传。或许,将成为一段千古佳话。

车辚辚,马萧萧。曼丽城郭,桂树下。数个孩童跳绳玩竹马,一边念着欢快的童谣。一名老翁沿河垂钓,不时捋捋胡须。我坐在枝头,看着百姓盛礼兴行,迎接着迟来的太平盛世。

城门处,几名护卫正兴致勃勃聊天,讨论这一次战争几名将军的丰功伟绩。皆说若评最甚,左寻非当仁不让。也同时赞扬左止绍的统领能力天下第一,退位令人遗憾。

不过多时,一名男子身穿便服,骑着白马,不紧不慢地走出来。几个护卫立刻用长枪将之拦下,问其出城原因。男子平淡道:“云游四海。”护卫们纷纷朝他怀中看去。倒在他怀中的人身体瘫软,脸色煞白,双目紧闭。

其中一个护卫惊诧道:“带个死……”话还未说完,身旁的护卫就捂住他的嘴,猛地给他使眼色,对那男子道:“请出请出。”方见那男子一头白发,不怒自威,却再无狂放之气。

男子扬起马鞭,重重落下。白马嘶鸣一声,放蹄飞奔。怀中之人衣袂雪白,于秋风中飘扬,绽开一朵银色浪花。骏马越跑越远,越跑越快,踏过清浅水湾,穿过一脉家山,越过滚滚红尘,直消失在雾色苍茫的天际。

我慢慢起来,飞入半空。树下孩童依旧在玩耍,几名护卫噤若寒蝉。纯真的童谣声中,夹着老翁轻轻吟诵的声音。隐隐约约的,我听到那老翁在朗诵:

曼丽城东木樨花,飞来飞去落谁家?

曼丽女儿惜颜色,坐见落花长叹息。

今年花落颜色改,明年花开复谁在?

已见松柏摧为薪,更闻桑田变成海。

古人无复曼城东,今人还对落花风。

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

第 143 章

十里平芜,暮山无数。曼丽巨龙一般,横卧疆土。人间无复,千载风云,到最后不过一缕烟云,褪不去京华朱红。见辉煌宫阙消失于云海,我不再往下看。

回到花界,正欲歇息,却在经过琳碧房间时,听到里面有人说话。我浮起身,飞到房门前,将耳朵贴在门上,便听琳碧道:“主上不允许她参战,还在房里睡着。”另一人压低声音道:“这么说,她还未死呢。找个时间杀了她。”这声音听去委实熟稔,却如何也想不起来。

琳碧声音有些颤栗:“惜秋她并没有错,为何要杀她。”那人冷哼一声:“她爱上了紫苏,已经把我创造纵魂北斗一事告诉他。被男人迷住的女人愚蠢到家,一个是惜秋,一个就是你!你别以为你做那些勾当我不知道,你若敢出卖我,我立刻要了左止绍的小命!”

怜香,竟然会是她。我握住双拳,纹丝不动。琳碧慌道:“不,不。你不要杀他,你要我做什么都可以,求你。”怜香冷笑道:“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简直像一条狗。只一个要求,杀了惜秋。”琳碧拼命应声。我心中愈发忐忑,如何听这声音,也觉得像……

怜香道:“小美人,你不知道这世界上有一种药,名为忘忧散么。当初紫苏死了,流景一直在吃这玩意,强迫自己忘掉爱妻与好友的奸情。这段时间他终于停了药,想起了两人还连续私通两次,痛苦着呢。等我把他们处理掉,就拿这种药给你的左皇帝吃,你们恩爱去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