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个晚上,周筹甩开安森绕着自己的胳膊,翻过身来狠狠瞪向他。

在这没有光亮的房间里,安森的双眼意外地明亮,就像淌过时间缝隙的溪水,悄无声息地流过周筹的眼角眉梢。

“是不是白天睡太多了,晚上睡不着?”他的声音可以用温柔来形容。

和红蝎那种刻意的温柔不同,安森的话语像是要将周筹小心地包裹起来。

“如果你没躺在这里,我会睡的好很多!”

“但至少证明了并不是你每次和我在一起都会遇到危险。”

“你把我从医院的加护病房中偷出来,难道还不算危险吗?”周筹咬牙切齿,他现在都不知道纽约分部闹成什么样子了。周筹只能凭借一日三餐来判断自己在这里多少天。

“确实,我不应该这样关着你。你需要接受日光,不然会影响身体里的维生素B。”安森却不紧不慢。

“我不是你的宠物,安森罗伦佐。”

“我知道。你的颅骨看起来好的差不多了。这几天的天气很好,想不想出去晒一晒太阳?”

“我确定只要我出现在能晒到太阳的地方,我的组织都能找到我。所以你不会放我出去。”

莱斯利此时一定监视着安森。

“如果你吻我一下,我明天真的会让你出去晒晒太阳。”

信你,我脑子就真的坏了。

周筹转过身去。

与其相信安森,他宁愿自己想办法离开这个鬼地方。

但最重要的就是他要有机会离开这间房间。

“信任是这世上最难的东西。你从来没有相信过我对你说的每一句话。”

“因为我承担不起相信你的后果。”

但是周筹万万没有想到的是,第二天吃完早餐之后,安森竟然真带着周筹去豪宅的露天阳台晒太阳了。

早晨的日光并不强烈,而露天阳台上也栽种了一些树木花草,周筹虽然念不出它们的名字,但是知道这些树木来自热带雨林。偶尔有几只鸟儿停在树梢上,叽叽喳喳地叫唤着。露台的中央是欧式的茶桌,隐隐能闻到上等的咖啡馨香,和植物的香味融合在一起,被锁在了这片露台之中。

周筹闭着眼睛,他许久没有呼吸过这样的清新空气了。

“猜一猜,从你坐在这里开始,你的组织要花多少时间才会赶来救你?”安森手中端着一份报纸,架着腿,惬意的姿态。

“你这么自信,那应该不会有人来了。我很好奇,你跟纽约分部谈了什么条件?”

“你们纽约分部的负责人是欧文李斯特。现在你们的重点放在MASSIVE的幕后势力上,比起他们我已经算是相当安分守己了。所以我跟你的老板说,只要让你留在我身边静养,我会全力配合他们找出MASSIVE的三大股东。”

“全力配合国际刑警?安森罗伦佐,你堕落了。”周筹嗤笑了一声,“说说看,除了红蝎之外,另外两大股东是谁?”

“你知道下一届最后可能当选纽约市长的人是谁吗?”

“宾格利韦恩。呼声很高,我也经常看报纸的。”

“为什么他的呼声那么高?”安森意味深长地问。

“因为他致力于改善就业,打击金融犯罪,还有他长的也不错,女性选民会比较喜欢他。”周筹顿了顿,“不过既然是你问的,那么答案肯定不是这个。”

“还因为他是科尔西敏的私生子。”

“科尔西敏……那个大银行家?”周筹愣了愣。科尔西敏号称金融界的金手指,家族财富难以估量。

“他的非法收入一定不少。但是通过MASSIVE却能够洗白。最初我并没有将MASSIVE与科尔西敏联系到一起。后来我发现一件很有趣的事情,那就是MASSIVE有一半以上的巨额贷款都是从科尔西敏的银行贷出。资金流转一圈之后,那些非法所得便漂白了回到西敏家旗下的银行了。”

“所以无论怎样想,科尔西敏与MASSIVE的关系必然密切,就算他不是MASSIVE的幕后股东之一,也值得深入调查。不过如果是他的话,只怕要金融犯罪科出手了。而你愿意全力配合国际刑警,归根到底只是不想MASSIVE与你鼎足而立罢了。”周筹觉得周身懒洋洋的,也许是太久没感受日光了,明明才起床没多久,现在又困倦了。

安森翻过报纸,目光不自觉停留在了周筹的侧脸上。

“等你的身体更好了,我们就找个地方度假吧。”

“随便。”

“其实我们不需要把眼前的一切想的太复杂。你之前一直扮演着另外一个人,不觉得累吗?”安森随意的一句话却撞在了周筹的心脏上,“你知道我没有杀你的意思。既然这样,不如好好享受我所给你的一切,反正你也不会少块肉,我也用不着你偿还。”安森将报纸折好,把点心推到周筹面前,“不如放下一切,活在当下。”

周筹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从你的嘴里说出这么有哲理的话,实在出乎我的意料。”

“我也去过西藏,礼过佛。虽然我不信教,但是那些喇嘛们所解释的经文却非常有意境。”

周筹随手拿起一块曲奇,香浓的黄油味并不粘腻,就连甜度都恰到好处。咖啡入口,没有涩感,醇厚之间回味无穷。周筹忽然发觉自己已经很久没有就这么坐着,什么都不想了。既然自己已经被组织卖给了安森,那不如静下心来当做是休假。

理查走了过来,“先生,爱娃小姐的电话。”

安森放下报纸离开了露台。电话里爱娃的声音有些高扬。

“已经两个月了,你打算把迪恩关到什么时候?”

“真难得你对一个国际刑警那么关心。”

“既然你知道他是一个国际刑警,你还把他囚禁起来,到底为什么?”

“因为我想他在我身边。爱娃,我知道迪恩对你意义非凡,这么多年他是唯一一个被你当成朋友的人。”

“安森。我和你之间,也许算不上绝对的朋友,但在以往的时间里也几乎没有成为敌人。希望以后我们也能保持这样的关系。我想提醒你一句,迪恩他不是养在笼子里的金丝雀,他总有腾飞的欲望,即使你折断他的羽翼,他也不会安分在你的笼子里。”爱娃冷冷地说完便将电话挂断了。

安森吸了一口气,唇角掠起一抹笑,“是啊,所以我才如此头疼。”

回到露台,周筹正蹲在地上看着一簇小花。

安森远远坐回去,杯中的咖啡仍有余温。

周筹就似忘记了时间一般,他想起很久很久以前,自己和艾米丽在大学里初识,她的手中就抱着这样一大束花,在风中摇曳生姿。

“周筹,你在想什么呢?”安森见他蹲在那里快十分钟了。

周筹醒过神来,站起来的瞬间一阵晕眩,向后栽倒。安森放下杯子冲过去将周筹扶住。

杯子从桌沿边上落下来,砰地一声摔碎了。

“你没事吧。”安森将周筹扶起来。

“我只是突然起来头晕而已。我在这里多久了?”

“一个半月。”

“我想飞碟射击,或者骑马了。”周筹的视线直接忽略了安森的表情,回到桌边。

“这些你短时间内都不能做。骑马颠簸,还有射击对颈椎有一定的冲击力。”

“真没意思。”周筹回到座椅上望着天空出神。

而他那百无聊赖的影像也在第一时间传送到了莱斯利的电脑上。

看见周筹的那一刻,莱斯利将蕾拉叫了过来。

“这是周筹……他的旁边是安森!果然是那个家伙带走了他!”蕾拉觉得惊诧无比,“我们的人都没办法近距离监视他的豪宅,你是怎么得到这画面的?”

“我只是依附在卫星系统上了,原理就和GOOGLE一样。果然如我所料,周筹在安森的手上。”莱斯利整装待发,“叫上你的小队,我们可以出发了!”

“出发去哪里?”纽约分部负责人李斯特的声音响起,整个信息小组都看了过去。

“我们找到周筹所在了。这就赶过去。”

“周筹还在任务当中。”李斯特的目光扫过所有人,示意他们坐下,“他作为迪恩杨的身份将继续保留下去。”

“什么——”蕾拉的声音扬高。

莱斯利却在瞬间冷静了下来,“你和安森罗伦佐达成了什么协议?”

李斯特随手拉了一张椅子坐下,空气中的气氛有些紧窒,“等到周筹完全康复,安森罗伦佐会放了他,组织仍然在研究让周筹继续扮演迪恩杨,杨锦那边也没有问题。而安森会帮我们摸清MASSIVE背后的三股势力。”

“所以你就把周筹给卖了?”莱斯利声音扬起。

李斯特一直将莱斯利视为不可缺少的人才,特别是莱斯利的小组在他的领导下非常有凝聚力,信息归集的速度是以往的三到四倍,再加上莱斯利本身就是一个非常严谨的人,他经常能把握一些平常人不注意但是却非常关键的信息。在李斯特的眼中,有才华的人都是非常固执的,而眼前他就要思考如何说服这位固执的莱斯利。

第44章 绝命赛车

“莱斯利,事到如今安森肯提出交换条件已经是万幸了。如果他想,无论是让我们永远找不到周筹又或者杀了他,都是易如反掌的事情。与安森翻脸对我们而言没有任何好处。在罗伦佐家的豪宅中,那些保镖都是雇佣兵出身,而这座豪宅中藏匿了什么样的武器你知道吗?你惹怒了安森罗伦佐,我怕你会连累你的组员落得红蝎那样的下场!”

谁能够那么嚣张出动直升飞机炸死了红蝎。在美国本土有这个本事的只有安森罗伦佐。偏偏你知道是他干的,却找不到证据。

“所以我们要向那个家伙妥协了?”莱斯利挑起了眉梢。

“这不是妥协不妥协的问题,而是我们要如何保全周筹。你确定向安森宣战就能顺利将他带回来了?莱斯利,我一向欣赏你的冷静。只有当你冷静下来了,才能想到最佳方案。”李斯特用力拍在莱斯利的肩上,意味深长。

莱斯利蹙眉。

“我们现在已经确定他在哪里了。安森能够大摇大摆地让他出现在露台上,一定是做好了被我们发现的准备。说不定正抽着雪茄听着音乐等着我们送上门呢!”蕾拉也冷静了下来。

莱斯利的眉头松懈,声音恢复了冷锐,“至少他还好好活着。”

画面上的周筹眉间有几分惬意。他顶着迪恩的身份太久,承受了太多的矛盾,以此为契机让他休息一下也未尝不好。

清晨过去了,正午的日光有些刺眼。周筹身旁的咖啡也凉透了。

安森站在他的身后,轻轻揉捏着他的肩膀:“这样你都能坐到中午,就像一个已经开始领社保成天慵懒地活着没有目标的老头。”

“目标?”周筹扯起唇角,“安森,我很好奇,你的目标又是什么?成为世界第一军火大亨?”

“我的目标?”安森发出长长的“嗯”声,仿佛这个问题在他的心中百转千回一般,“应该是在我活着的每一分每一秒都要享受这世上最好的东西。”

周筹笑的更厉害了,连肩膀也跟着颤动。

“这个世上没有什么是最好的。”

“好吧,那我就换一个说法。我活着的每分每秒都要快乐。”

“一个人要时时刻刻都快乐,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是啊,所以我觉得自己不够快乐。”那声音里竟然有几分落寞。

“不够快乐?你动一动脑筋,就利用我们国际刑警为你扳倒了老对手,勾一勾手指红蝎就从这个世界上抹杀,我甚至都不知道你是用什么方法把我从医院里偷出来的。这个世上有什么是你不能做到的呢?还有什么能让你不快乐?”

周筹等待着安森的回答,但是对方只是沉默着站在他的身后。

“吃午饭吧,下午陪你出去看一场赛车比赛。”

“赛车比赛?”周筹睁开眼睛,目光所及之处是安森的下巴,“你不怕赛车引擎的声音震裂我的颅骨?”

安森高深莫测地一笑,离开了露台。

午餐很精简,只有牛排、沙拉、意面和浓汤。

若是以前的周筹,对于吃是不讲究的,只要是不难下咽的东西他都能吃的津津有味。只是这一年多的时光作为迪恩杨,周筹的品味得到了大幅度的提高,简单的一份牛排,他已经学会了去品尝肉的质感、弹性、酱汁甚至火候的不同。

只是一小口而已,周筹就知道这块牛排必然价值不菲,大理石纹和脂肪不多,口感滑润弹性十足。周筹暗自一笑,这块牛排就是安森生活目标的极致体现。

“我以为你比较喜欢法国菜的奢华,一顿饭要吃上几道菜。”

“那样你会食不知味的。你那么没有耐心,能够半个小时完成的事情是不会愿意拖上两、三个钟头的。到那个时候只怕我有心细细品味法国菜,却还要忍受你厌烦的眼神。”安森莞尔一笑,日光从他的身后照射进客厅,他金棕色的发丝也被滤上了一层光晕。

周筹低下头,为方才那一瞬的失神而自嘲。

“是F1赛车的排位赛吗?我不记得最近有什么大型赛车比赛。”

“去了你就知道了。”安森饮下一口海鲜浓汤,调侃道,“上一次与你同桌吃饭的时候,红蝎那家伙还在呢。他自认为自己很奢侈,但事实上他并不懂什么叫做奢侈。那天的餐桌上的海鲜浓汤就很失败。”

“哦?我已经不记得那一次餐桌上都有些什么菜品了。”周筹微微一愣,随即调侃说,“罗伦佐先生,你的大脑容量都浪费在这些无关紧要的事情上吗?”

“怎么是无关紧要呢?你在那里。”

周筹已经习惯了安森说话的套路,以前听到类似的话还会想要翻白眼,现在完全免疫。

用过午餐,安森带着周筹离开了罗伦佐家。

跟随安森的保镖只有两个人,周筹细细地观察着他们走路的步频以及姿态,这两人训练有素,每当安森行至某个地方,他们的首要目标就是观察任何适合埋伏的地点。周筹毫不怀疑他们的身手,他必须要掂量自己是否有绝对的把握能够撂倒他们。又或者自己不该硬碰硬?

开车的人仍旧是理查,车子驶向纽约的近郊,那些看似繁华的钢铁大楼逐渐远离,梧桐树影一一掠过周筹的脸庞,就像是一场抒情电影。而门德文森是纽约最大的赛车场,周筹猜想他们的目的地应该是那里。

“知道我为什么放心带你出来而不担心你会逃走吗?”

“为什么?”

“替你做手术的D.T.是我的朋友,我请他帮了一个小忙。除了完成了你的脑部外科手术之外呢,我让他卸除了国际刑警装在你耳道里的接收器,装上了我罗伦佐旗下新出品的微型跟踪器,能够与人体组织完美相容,不会出现排异反应。”

周筹叹了一口气,只要给他机会离开安森的势力范围,回到了组织里他要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找莱斯利帮忙解决掉这个所谓的追踪器。

“不用把事情想的那么悲观,也不要总是曲解我的好意。周筹,你总是有意无意地将自己置于危险的境地,而我不得不牢牢掌握你的所在。”

“谢谢你这样为我的安全着想。”周筹耸了耸肩膀,他们终于到达了门德文森赛车场。

没有观众云集在入口,没有那些维护秩序的志愿者,也没有前来报道的媒体,周筹疑惑地看向安森,“这里真的有什么F1比赛吗?”

“准确的说是为了你而举行的比赛,不是F1比赛。不过请你相信我,这场比赛也许不够专业,但也足够精彩。”

“是么?”周筹扬起眉梢,总觉得安森所谓的‘精彩’一定不是什么好事。

他们走入了空荡荡的赛车场,没有热血沸腾的观众,周筹始终觉得乏味。

跑道上停着一辆红色跑车以及三辆看似普通的黑色轿车。

周筹越看越觉得那辆红色跑车眼熟,不断搜索着记忆,耳边响起砰地玻璃碎裂的声响,周筹猛然站了起来,“那辆车……”

“啊,”安森弯下腰,撑着自己的下巴,好整以暇地说:“没错,就是那辆撞伤你的车。”

“你把那辆车拉来做什么?”

“你看。”安森扬了扬下巴。

跑道边,一对男女缓慢地走了过来。他们的表情中充满了忐忑与恐惧。

在撞伤周筹的那一晚,那个女人擦着艳红色的唇膏,眼睛上描绘着烟熏妆,身上穿着银色亮片的短裙,眼角眉梢都是纵情的意味。但是今天,她的浓妆艳抹全然消失,目光惶惶就连肩膀都颤抖得厉害。而她的男友,一直低着头,身上仍然挂着那堆重金属饰物,完全的朋克打扮。

“你想干什么?”周筹瞪向安森。

“他们差一点杀了你。你车祸手术的时候,这两个人竟然还坐在那辆车里嗑药。”

“他们只是害怕。”周筹知道安森的疯狂,也明白无论自己如何阻止都是徒劳。

“害怕?他们害怕的可不是你会不会死。但是我却害怕。”安森的声音骤然低沉了下去,森冷之中暗含锐利。

那一刻,周筹产生了隐痛的错觉。

“让我害怕的人,我就要他们比我更害怕。”安森怕了拍手。

那对男女明显一震,此时几个身着黑色西装的保镖鱼贯着走了进来,坐进了黑色轿车里。

理查不知何时站在了场边。他的神色没有丝毫波澜,平静地对那男子说:“先生,您戴着这些金属饰物开车会很危险,万一发生碰撞冲突,这些金属饰物很有可能会割伤你。”

那男子张了张嘴,颤着声音问:“我还有机会活着吗?你们不就是要我们死吗?”

理查顿了顿,“先生,在您还没有死之前,一切都有可能。”

那男子咽了咽口水,将身上的金属饰物全部都摘了下来。